《撒谎精》沐子笙 文案: 林景衡的邻居顾即是个撒谎精。 小学的时候,顾即在课堂说自己的爸早八百年死了,晚上顾即就被他爸从街头打到街尾。 初中的时候,顾即答应替林景衡送情书,第二天林景衡喜欢的女孩子就哭着过来说讨厌他。 高中的时候,林景衡生病住院,顾即说一定会去照顾他,可直到他病好,连个影子都看不到。 顾即知道林景衡讨厌他,讨厌他的撒谎成性。 高考前一晚,林景衡把顾即按在墙上。 “你就对我没有一句真话?” 顾即歪着头没心没肺的笑,“林景衡,我喜欢你。” 林景衡信了,结果顾即在他的世界消失了十年。 哪有什么真话,顾即一辈子都在撒谎。 只有顾即知道,在那个无风无月的晚上,那句藏在他心里近十年的话,是真的。 食用需知: 1.深情攻 X 隐忍受【双向暗恋!!】 2.青梅竹马向,有误会有分离 3.无论怎么分分离离,一定一定会he!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景衡顾即 ┃ 配角:反正你们也记不住 ┃ 其它:青梅竹马! 第1章 chapter1   北京时间十月十八号晚上十一点整,天气阴冷寒凉,阵阵席卷而来的北方似一柄柄锐利的剑穿梭在每条大街小巷,行人纷纷攘攘的在这夜色里行走着,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雪,催催着人们归家的步伐。   入冬后的北京像要把天地间所有的寒气都堆积到这小小的一方土地上,路面灯火通明,能看见细细碎碎的雪花飘飘荡荡在幽黄的灯光中,被风吹散,不知道落向何方。   一道颀长的黑影被路灯拉得很长,男子从街头漫步出来,他脚步很慢,似乎无畏这风雪,但他紧紧裹住黑色风衣的手又出卖了他此时确实是不耐严寒。   不知道是否风衣太宽松的原因,男人裹在其中,显得身姿纤瘦,他慢条斯理的走着,身子微微打着抖,本来低垂的脸终于抬了起来——男人长得很好看,但又不是通俗意义上的帅气,美言了讲称得上玉面清姿四字,按通俗的话,也可以用小白脸三个字简单概括。   他脚步愈发慢下来,最终仰着头无奈的叹了口气,就这么挨着冰冷的墙面,终于是不再往前走。   天气冷得刺骨,纵然是夜夜笙歌的北京城,来往的人也骤减了许多,更不要提在这不知名的小路口,此刻放眼望去,除了靠在墙面的男人,再无一人。   每到冬天,有人享受温暖,自然也有人得忍受严寒——顾即打小就明白这个道理,过了二十来年这样的生活早已习惯,他并没有什么好抱怨的,只是现在他一想到回去后要面对凶神恶煞催交房租的房东,以及在阴暗房间里躺着苟延残喘的男人,心情就忍不住郁闷起来。   本来发了工资,应该是很开心的日子才对,顾即伸手摸向风衣口袋里不算厚的一叠现金,还没有捂热呢就要拱手让人了,他不满的做了个不符合他这个年纪的动作,先是鼓了腮帮子,然后慢慢放气后上唇往外撅同时下唇往里缩的扁了下嘴。   再不想回去也由不得他,那个男人怎么说都是他的亲生父亲,总不能放任他死活不理吧,虽然曾经有几次撑不住的时候顾即真的有过不如一起死了算了的惊骇想法。   雪下得大了,有一些落在斑驳的楼梯上,楼梯是水泥胡乱砌的,有几块已经缺了角,他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照着灯看路小心翼翼的踩在滑溜的楼梯上。   一道刺眼的光芒骤然打在他的眼睛上,顾即条件反射的眯了眯眼,果不其然看见夺命鬼一般的大汉房东只穿着一条裤衩从楼梯口的房间探出个头来——又是这样,他都不怕冷的吗?   不等房东发话,顾即也顾不得楼梯滑不滑了,三两步攀上去,从风衣里数出八张红色毛爷爷,就着手电筒的光,他笑着,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这个月的房租。”   大汉房东一把抽过毛爷爷,附送给他一个白眼,然后哐当一声甩上了门,顾即清晰的看见铁门上瞬间絮絮落下片片铁锈。   这门也该修修了,顾即被忽略不以为然,应该是冻僵了,笑得有点收不回去,他伸手包住自己的脸戳了戳,早知道就不要笑这么用力。   又上了两层楼梯到了三楼,走过转角时那个不爱干净的邻居又把垃圾丢出来了,味道很难闻。   平时顾即通常都是视而不见的,但今天晚上受了冻又交了钱心情实在不佳,盯着垃圾看了几秒,然后突然鬼使神差的抬手往邻居那扇同样锈迹斑斑的铁门上狠狠的敲了几下。   静谧的夜这两声几乎是如雷贯耳,顾即自觉幼稚,急忙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掏了钥匙开了自家的门,然后一个转身,人已经站定在房里了。   他又爽又后怕的轻轻笑了下,里头一个小隔间突然传来钢碗砸在瓷砖地面上的声音,顾即顿时收了笑容,叹了口气,开灯走进隔间。   一进去就是刺鼻的骚-味,顾即对此习以为然,目光扫到地面上的钢碗,走过去默默捡起来——男人自从断了腿以后不知道摔了多少瓷碗,后来换了钢碗怎么砸都砸不坏,还给他省了一笔开销。   “哑巴了,不会叫人。”男人怒吼着,想撑着手想要过来打他,但他的腿却阻挠了他的行动,于是只是瞪着两只布满血丝的眼看着顾即。   顾即把钢碗放到桌子上,喊了一声,“爸。”   中年男人冷哼两声,掀开被子示意顾即过来收拾,顾即看了一眼床单上面一摊深黄色的痕迹,终于忍不住皱了眉说,“不是给你准备了尿壶吗?”   “你第一天知道老子腿断了下不了床吗?”   男人理直气壮的样子让顾即胸口一阵烦闷。   但是顾即什么都没有说,转身去浴室拿了换洗的东西,洗毛巾的时候,他看见镜子里自己的一张脸——眼睛下面两个浓重的黑眼圈,皮肤又白得吓人,黑白分明很像一只熊猫,他觉得好笑,于是对着镜子龇牙咧嘴起来。   可隔间男人的大吼大叫很快打扰了他的自娱自乐的小游戏,他只得恢复神色,从浴室出去给男人收拾。   把带尿骚味的床单塞进盆里,下了三大勺的洗衣服,顾即才勉强满意,然后快速的洗了个澡,又忍着困意把脏衣服也给洗了,这才算是结束了疲惫的一天。   屋子里没有暖气,天气太冷了,顾即裹在被子里,双脚冷得像冰块,怎么捂都捂不热。   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干脆翻身起来打开床头的柜子,摸到最里面找到一本存折,借着幽暗的床头灯看上面的数字,个十百,连千都没有突破。   顾即忍不住气馁的叹气,他原先以为,可以有一点存款的,但每个月需要还的债务和男人的医药费几乎要把他压垮。   再熬一段时间吧,他算过了,还有一年就可以彻底把债务还清,到时候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搬离这龙蛇混杂的地方,找个小房子,不用太大,干净就好,至少不要一出门地面就能踩到垃圾。   带着这微小的愿望,顾即忽略了从隔间来传来的如雷般的呼噜声,很快就进入了睡梦之中。   不知道是不是今天实在太累了,顾即梦见了很久没有梦见的那个人,很久远的事情了,他在梦里掐指数了数,讶异的发现,十年时光晃眼就过去了。   那时他还穿着校服呢,与少年坐的位置隔了一道银河,目光稍放远一点,就能看见少年的后脑勺和永远整洁的黑色校服领口。   梦里的场景都虚化了,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摸摸去到少年身边,惦着脚小心翼翼看着少年青葱指尖下的笔记本。   他知道这是梦,因为笔记本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如果是真实,少年的笔记本总是被苍劲的字体填满,可是他还是眷恋着这虚幻的短短时刻。   就算这辈子不能再看见他,但到底能在梦里留个美好的念想——少年于他而言,就像他这人生二十八载里最明亮的存在,抓不住却还是让他忍不住靠近。   恍惚间,少年转过头来,十年的时光,他已经快记不清少年的模样了,可此时此刻他竟然看见少年的脸慢慢变得清晰,浓黑的眉,璀璨的眼,还有那两瓣轻薄的唇。   少年在看他,顾即觉得自己的心脏骤然停了,脑海里仅剩下这张久远的面容,他几乎是下意识就想抓住这个人,于是不管不顾的出声喊他的名字,以为喊了他的名字他就能停留下来。   “林景衡......”   他猛然惊醒,眼前哪里有什么少年,只有斑驳发黑的天花板,角落缺了一个角,像是随时会有墙皮掉落下来。   摸了摸眼角,是湿润的,心里有失落,但是却并没有觉得有多难受。   他以前到现在都深刻的明白,林景衡永远都不可能是他的,所以从来没有做过什么奢想,就算是喜欢了大半辈子,全部的勇气也都用在了那个夜晚。   本来以为睡一觉能缓解疲惫,没想到做了个梦反而更加困乏起来,他双脚互相碰了碰,一夜过去,依旧是冰块一般的温度。   楼房的热水时有时无,此时只有冰冷的水,顾即忍着寒冷,刷牙洗脸的时候上下牙直打颤,他苦中作乐想,现在要是去比赛啃甘蔗的话应该勉勉强强能拿个亚军。   准备好了早餐,隔间的男人还睡得震天响,他嫌弃的看了一眼然后快速的转身出门上班。   走到楼下的时候,住在一楼的掉了几颗门牙的阿婆乐呵呵的冲他打招呼,“小伙子,这么早去上班啊?”   “是啊,”顾即把围巾打好,笑着回,“阿婆天气冷,进屋吧。”   儿媳妇嫌弃阿婆有痴呆症,在这里租了个脏小的隔间安置了她,她的儿子会给阿婆送饭,顾即见过几面,是个看起来唯唯诺诺的中年男人。   阿婆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儿子抛弃了,儿子一来就笑呵呵的拉着儿子的手臂,压低声音,“妈给你准备了你最喜欢的窝窝头。”   她哪里知道,她的儿子长大了,已经不稀罕她的窝窝头了。   顾即想了想,把塞在兜里包裹好的两个馒头摸一个出来,走过去塞到了阿婆的手里,一看时间他快迟到了,于是什么都没有说急急忙忙起赶公车。   他在下了一夜的雪地上留下一连串脚印,呼啸的冷风中,阿婆在身后含糊不清的喊着,“小伙子我不要你的馒头,我儿子说会给我带热粥的......”   顾即没有心思再去听,好不容易挤上人压人的公交车,这才松了一口气,一手抓着公交扶手,一手摸出兜里冻得硬邦邦的馒头,费力而习惯的啃起来。   他把目光投向车窗外,太阳慢腾腾的爬上天空,又是周而复始的一天。   作者有话要说:   新坑!绝壁he!   想了很久,还是决定采用倒叙的方式,然后再回忆年少时光。   谢谢所有点进来的小天使。   希望你们喜欢!   卖萌撒娇撒泼打滚求收藏,要不直接看也行!!   爱你们~ 第2章 chapter2   这辆公交车的司机可能是个性格暴躁的新手,快到公交站的时候,顾即喊了三次有下他才不耐烦的表示自己听见了。   司机车开得快,刹车一拉,车厢里一群人跟要被海浪打出去一样,这一个头撞在那一个的背上,那一个人的手打在这一个人的大腿,顿时车厢内抱怨声四起。   顾即在这片片抱怨声中艰难的从人群的缝隙中挤过去,左脚刚着地,右脚还没有踏下去呢,司机又和赶着投胎一样启动车子,他一吓,干脆直接跳了下去,雪地瞬间被踩出一个大印子。   怎么这样啊?顾即抱怨的回过头去,公交车已经嗖嗖的开出去,还给他留下一地席卷起来的风雪呛得他直咳嗽。   一天的好心情并没有因为这一点点小事就被破坏,幸好公司离公交站只有八分钟的路程,时间还很充裕,不会迟到,顾即暗自松了一口气。   他在一家批发钢铁水泥的工厂上班,当然,按照他的身板是绝对做不来什么能挑能抗的粗重活的,只是做些对账和出货的活,勉勉强强还算得上一个小主管,他长得白净,外表实在和工厂的氛围格格不入,厂里的人都打趣说他是工厂里的门面担当。   快到工厂门口,顾即吸一口凉气,给即将面对一天的繁重工作暗自打气,他加快脚步,一路上和厂里的工人们打招呼。   工人们都很喜欢这个年轻的主管,长得好看不说,待人也温和,不像他们这些大老粗,开口就是荤段子,出手就是大粗鲁。   厂里的几个小姑娘对顾即最为青睐,她们有些连初中都没有上完,只能出来打工,很难接触到像顾即这般的人,是以,常常会做些小动作来讨这位主管的欢心。   比如,此时的顾即看着自己办公桌面的一盒热腾腾的水饺,有些哭笑不得,工人们高看他,还以为他有多优秀,其实他打小也是苦过来的人,哪里会不明白大家的艰辛之处。   他提着水饺笑吟吟对着正在埋头工作的工人说,“又是哪个田螺姑娘,那我就不客气的收下了。”   工人都抬起头来大笑,看向一个两颊被风吹得红彤彤的小姑娘,她不好意思的埋着头,摆明了告诉这水饺是她买的。   “小顾,你也老大不小了,就没有给自己打算打算?”工厂一个工作了有些年头的老大哥扯开粗嘎的嗓子大问,大冬天的他只穿一件单衣,但还是因为一大早繁重的搬运工作背后很快就起了小汗珠。   顾即把水饺放下去,笑笑,“伍哥,我哪能啊,谁家姑娘肯跟着我吃苦?”   伍哥全名叫伍大牛,他这个名字的来历还挺有意思,听说是出生那天家里的水牛也正好产崽,家人想要他像牛一样茁壮成长,就给他起了伍大牛这个名字。   也正如家人所想,伍大牛年逾四十,身子骨依旧壮得跟头水牛一样,他年龄比厂里很多人都大,大家都亲切的唤他一声伍哥。   此时伍哥把一袋子的水泥砰的摔在地上,擦着额角的汗,哈哈大笑,“哎厂里的大妹子们你随便挑,看上哪个,哥给你们拉红线。”   大家这样开玩笑惯了,但顾即还是接招不来,远远看见经理走过来,他连忙向大家打眼色,“经理来了,别说话。”   于是所有人马上噤声埋头苦干起来,顾即把热乎乎的水饺藏在柜子里,然后才拉开椅子翻开账本。   工厂的经理很不受员工待见,此时他腆着一个啤酒肚大摇大摆的从门口走进来,先是用他那小得像老鼠眼的眼睛在工厂的工人面前扫来扫去,继而背着手装模作样的开始视察。   顾即抬头看了一眼,觉得他这狐假虎威的姿态实在可笑,又看见他那颗大到像西瓜的头,忍不住想,为什么有人的头可以那么大呢——或许可以建议经理去申请世界上最大的头的吉尼斯纪录。   他不再看,专心致志的对起帐来,这些账单本来不应该是他来做的,但经理为了偷懒一股脑塞给了他,加重工作量不说,顾即最怕的还是算错哪个小数点。   小时候上学,老师总会一脸严肃的告诉学生,一个小数点的错位相差的就是十万八千里,他原先还不以为然,但有一次数学考试一道大题点错小数点导致差一分及格,于是此后痛改前非,再也没有犯过这样的低级错误。   想到年少时光,顾即总是忍不住嘴角泛笑,虽然那时候过得也很是狼狈,但还有林景衡陪在他身边,其实要真正算起来,是他总粘着林景衡。   毕竟林景衡好像挺讨厌他的。   大头经理的略显尖细的声音冷不丁响起,把正陷入回忆的顾即吓了一跳,“什么事情这么好笑?”   顾即握着钢笔,抬头看着大头经理,抛出最常说也最能取悦大头经理的一句话,“工厂最近营业额不错,这个月经理应该有奖金。”   这是他在这个工厂里工作两年得来的经验,但凡说到奖金,大头经理的脸色就会好看很多,屡试不爽。   果然,本来想要兴师问罪的经理此刻点点他的大头,然后语重心长的,“好好做。”   顾即给了他一个类似于感谢的笑容,继续认真的算起帐来。   大头经理一扭着他那油腻腻的身体进了办公室,刚刚和顾即搭话的伍哥就呸了一口,骂了声,“大头怪就晓得仗势欺人。”   大头怪是工人们给经理起的别名,这和上学的时候大家总会给老师起些稀奇古怪类似于灭绝师太或黑山老妖的绰号是同样的性质。   顾即对着办公室的门眨眨眼,意思是隔音不好,伍哥又呸了声,这才作罢不再骂。   这些天的账累积下来有些多,顾即昨晚睡得不好,此时算账颇有些吃力,不得已,他只得起身去厕所洗了把冷水脸。   厕所弥漫着一股难闻的味道,顾即不敢多待,出来的时候正撞上大头经理,一把被叫住,“我办公室里桌面有一些账目,你今天把他对完。”   手头上的账本还没有算完,又要添工作,饶是好脾气的顾即也有点恼怒,他顿了顿,声音倒是很平和,“经理,我这边的账目还没有算完,要不你看看能不能让别人帮帮忙。”   大头经理不满的回过头来看着他,一只原本踏进厕所的脚又收了回来,他指着顾即,痛心疾首的样子,“小顾啊,我这是看重你才让你干得活,你怎么就不体谅我一番苦心呢。”   顾即看着那只快要指到自己鼻子上的肥大手指头,突然就没有了辩解的想法,“嗯好,我知道了,那经理我先去做事。”   大头经理这才扭着他的身躯进了厕所,砰的把门关上,隔绝了那飘散出来的骚味。   到了经理办公室,顾即一眼就看到那叠厚厚的账本,悠悠叹口气,算了,加班也好,至少不用回狭小的房间面对那个男人。   拿账本的时候,看到桌面还有一份合同,合同的封面拟得很正式,在工厂待久了,顾即也明白,一般会拟合同的单子,都是大买卖。   如果真是又有大单的话,他拿着账本忍不住愁眉苦脸起来,这工作全部一起堆积下来,怎么吃得消?   顾即并没有细看,拿着账本就退出了经理办公室,接下来又是开始头晕脑胀的算账。   晚上伍哥和几个工人约他出去吃夜宵,他看着还有几页没有对完的帐,摇头道,“不了,我这边事情还没有做好,你们去吃吧。”   几个年轻工人纷纷为他抱不平,“顾哥你就是太好欺负了,大头怪的工作凭什么要你来做啊。”   顾即明白他们的好意,但大家都是给人打工的,在这些事情上也由不得他们做主,忍忍就是了。   他笑笑,“没事,我还做得来,对了,”他迅速转移话题,“伍哥,我好久没有见到圆圆了,什么时候再让我上你家啊,有点想她了。”   圆圆是伍哥的女儿,说到女儿,这个粗犷大汉一下子就柔和下来,整个人都洋溢着父爱的光辉,“圆圆最近换牙了,两颗门牙都没了,过几天带你上我家笑话笑话她。”   顾即颔首,“好啊好啊,圆圆在等你回家吧,这么晚了,你还不回去。”   伍哥恍然大悟,顿时就不想聊了,和顾即道了别,带着厂里的工人浩浩荡荡的出了大门。   顾即收拾好的时候,又快十一点了,刚刚好赶上最后一班公交车,车厢里情景和早上的时候大相径庭,除了他,乘客只有一个坐在后排昏昏欲睡的上班族,空荡荡的,在路灯照进车厢时有种难以言喻的孤独感。   顾即找了个位子坐下,眼睛看向窗外只有三三两两人行过的街头,不禁想,在这寒冷冬夜还需要在街头冒着风雪前行的人会是做什么的呢?   大概是和他一样,不小心又加了个班吧。   想不出个所以然,便不再想。   拿出手机一看,冰凉的屏幕上显示着十一点零三分,还好,能赶在一天结束前回去洗个澡,又想——但愿能有热水,这种天气洗冷水澡他怕是撑不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别急,林景衡第三章 出现! 第3章 chapter3   南方十月还在炎热夏季里煎熬着,北京的十月已经小雪飘飘,这两天冷空气侵袭,更是让住在北京的人民陷入住在冰城的错觉。   顾即畏冷,小时候冬天的时候被人不小心推入过河里,从此以后倒是没有落下怕水的毛病,只是一到冬天就犯怵,忍不住想起那年在河里感受到的刺骨感觉。   今天他更是将自己裹成一个粽子,工厂里只有办公室才有暖气提供,而他美名其曰的办公桌只是在大厅的一个小小角落,大门常年开着,有丝丝寒风从桌角缝隙爬上他的脚——大概晚上脚总是捂不热也有这一层的原因。   伍哥扛着几条钢条从他面前路过,气喘吁吁的说了句,“小顾你这身体素质不行啊,穿这么多。”   顾即不好意思的笑回,“我怕冷。”   “改明儿上我家,我让我婆娘给你熬锅鱼汤补补身子。”伍哥走远了,声音还清晰的灌进顾即的耳朵里。   天气是冷的,可人情是暖的,顾即不无感动,搓了搓僵硬的十指,拿笔的时候很是别扭,写出来的数字像是刚学写字的小学生,歪歪曲曲的很难看。   于是他只得把手压在屁股底下——上学大家都这么做过,课桌是硬的冷的,屁股一坐就热乎了,这时候只要把手放在屁股底下几分钟,拿出来准是暖的。   顾即保留了很多上学时候的习惯,这些习惯融入他的生活里,抽都抽不走,就像给他的人生打了印记一般,证明他确实是存在于那段时光的。   身后不远处经理办公室的门猛的打开,办公室的暖气跑出来一些,顾即特意往后靠了靠,想要接近那方温暖。   大头经理连门都不肯出,就半个身体卡在门口,扯着嗓子对着厂里所有正在工作的员工尖尖的说,“你们今天都给我打紧点,下午有个大客户要过来,要是谁敢偷懒被我发现,就别想再这地儿混了。”   一众工人脸上都是被工作压迫的默然,此时只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有说话。   大头听不见自己心目中想要的那种追捧,气得鼻孔都出气,在空气中变成白雾,“你们这帮废物,活该给人打一辈子工。”   大头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也是给人打工的,说完狠狠一瞪,用力一摔吧办公室的门砸得震天响。   这一砸传递阻隔了顾即偷偷汲取暖气,不得已他只得重新把背给直回来,压在屁股下的手动了动,好像回暖了,于是赶紧趁着还没有再次被冻僵,拿起笔继续对账。   下午两点多,大头经理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头发梳得油亮油亮的,整个人油光满面,像是要去迎接哪个国家-领导的大官员,样子滑稽好笑。   看样子是大头口中的大客户要来了,顾即只是个出货和对账的,这些事情和他一点关联都没有,他只看了一眼,又低头陷入一连串的数字之中。   大头又开始装模作样的视察,与平时不同,现在的他显得和蔼可亲,不骂人不发火,还给工人做指导,活脱脱一副关爱下属的模样。   那是因为真的上司要来了,他不得不暂时收起自己呲牙咧嘴的面孔,化身恪尽职守的员工。   外面渐渐有了声响,有汽车倒退停车的声音,继而是听不真切的谈话声,越来越近了,直到杂乱的脚步声到了工厂门口。   这时候大头才像是想到什么叫了声不好,然后扭着肥硕身躯小跑到顾即的办公桌前,急促的说,“去办公室把我桌面的合同拿过来。”   顾即正对一个复杂的账目,有些反应不过来。   大头两只鼠眼都瞪大了些,“还不快去。”   于是顾即急忙起身转向办公室,谈话声已经在耳边清晰可闻,顾即听见一道清冽的声音,说的是什么听不真切,只觉得这把音色像春时山间清澈流淌的泉水,也像在寒冬腊月之时盛放的白梅,带着一股直穿透人心的寒凛之气。   因着这把声音太过于好听,不爱看闲事的顾即都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有四五个人,可他的目光一下子就被一个背影给吸引过去——大概是这个男人太过高挑而显眼,顾即第一眼便注意到了他。   也只来得及匆匆一眼,顾即便扭开办公室门把,急忙走了进去。   办公室暖气开得很足,令顾即有一种置身于春季之感,原先僵硬的四肢在接触这暖意顿时舒化开来,连毛孔都觉得舒爽。   怪不得经理不肯出来,这里面也怪舒服了。   他没忘记自己的任务,连忙去办公桌上面找那份合同,合同大喇喇的摊开摆在桌面,根本不用他费心去找,他不敢耽误,三两步走过去想把合同合起来带出去。   走到办公桌前面,把手一伸,不知道怎么的他突然多看了一眼,也是这一瞬间的事情,他伸出去的手即使是在这温暖的办公室也像被冻结了一般,再也无法动作。   密密麻麻的合同,他偏偏就只看见了三个写在最下角的字,这三个字像是一把带着冰渣的利剑直接往他心窝子里捅了一下,令他冰冻三尺无法呼吸,将他刻意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给挑破。   合同上赫然用正楷打印出来三个字——林景衡。   天底下姓林的人不计其数,叫景衡的人也大有其在,但如果不是巧合,顾即想,此时此刻,林景衡可能就在办公室外面,与他只隔着一扇门。   他猛然想起那道清冽音色和转瞬所见的背影,心脏不可抑制的跳动起来,就像要破胸而出,将自己现在的慌张无助展现得一览无余。   不可能的,世界上没有这么巧合的事情,他们两个都快十年不见了,北京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哪里能这么容易就碰上。   他这样安慰着自己,但双手还是剧烈颤抖着,勉强把合同合上,拿在手上却如同烫手山芋,几乎是下一秒就要丢出去。   但如果真的是他呢,如果真的是林景衡呢?   他只来得及在脑海里自问一句,继而办公室的门就毫无预料被人打开,大头经理的声音随即响起,“顾即,你干什么吃的,拿个合同那么久?”   大头经理已经是压低声音在讲话,但顾即听见自己名字的那一刻犹如一道惊天雷在他耳边轰炸,将他吓得合同嚯的一下掉在地上,他失神一般看着门口,见只有大头经理一个人,耳边只剩下自己噗通噗通猛烈的心跳声。   大头经理怒不可遏,把门一关走过来压着声音对顾即劈头盖脑一顿骂,“你知道今天什么日子,磨磨蹭蹭的,不想做了就趁早滚出去。”   顾即的呼吸慢慢恢复过来,不知道是突然的放松让他身体一下子脱力,蹲下去捡合同的时候险些站不稳。   他暗自庆幸着,幸好不是他,幸好,可在庆幸的之余又有一瞬间的失落——可能这辈子真的再也见不到他了。   被大头经理关上的门又咯吱的被打开,顾即听得出是这家工厂老板的声音,他说,“林工,进来坐坐,关于合同方面我们再详谈。”   方才清冽的音色再一次落进顾即的耳里,“好的。”   他慢慢站起来,把合同捏在手里,像要印证什么似的鼓起勇气抬头看,先是一双澄亮的皮鞋,两条裹在西装长裤修长的腿,一只手插在风衣左侧的口袋里,只露出节骨分明的手腕。   顾即的呼吸很缓慢,他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就怕看漏了一分一毫,往上——腰间系着常见的黑色皮带,得体合身的暗灰色毛衣,再抬高目光,能看见男人凸起的喉结,弧度恰好的下巴。   长痛不如短痛,顾即终于敢在全部视线放在男人面容上,他顿时僵在了原地,眼睛一动不动的粘在了男人的脸上。   和记忆中的少年有些许不同,但又好像没有什么变化,面容褪去少年时期的稚气,眉眼比以前更加英气,十年的岁月足以令林景衡成长为一个成熟的男人。   顾即没有参与进林景衡这些年的时光,在他的眼里,面前的林景衡有些陌生,直到他对上了那双清亮的眼,记忆顿时便如潮水一般打来,他想起,第一次见面,林景衡就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像是打量,又像是试探。   他呼吸一窒,心脏像被一只大手抓住一般疼得他面目扭曲,时隔多年,再以这样的方式开场,令他措手不及。   顾即垂着头,大头经理把他手中的合同拉出来,口气很不悦,“还不出去。”   空气里有着压垮顾即的重量,他像得了大赦一般几乎是要逃出去,一直沉默着的林景衡突然淡淡开口,问,“这位是?”   显然是在问顾即。   顾即脚步一顿,背对着在场所有人瞬间红了眼眶,全身的力气像被抽空,连想把垂在两侧的手蜷起来都做不到。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了。   无可厚非,毕竟过了这么久,林景衡的面容在自己的记忆里也渐渐模糊,而自己一个对于他而言无关紧要的人,他又怎么可能记住呢。   虽然这样安慰自己,顾即还是难免伤心,毕竟两人到底相处了十来年,林景衡对他的遗忘,无异于抹去那段时光。   只有他一个人铭记于心了。   大头经理只是一笑,“厂里一个普通的员工而已。”   于是林景衡没什么情绪的嗯了一声,似再也没有把注意力放在顾即这个小小员工身上,随着工厂老板踏入了办公室更里头。   顾即用力闭了下眼睛,逼退眼里汹涌而上的酸涩感,不认识也好,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其实并不想被他看见。   从前狼狈的在他的世界出现,又狼狈的离开,此后,他就没想过再相遇。   今日这一面,就当一个梦。   只是,顾即抓着门把手的手微微颤抖着,这梦的痛感未免太真了。   咯噔一声,门缓缓被关上,阻隔了他全部的视线,目光最后一眼,定在正慢条斯理掀开风衣坐下的背影上,这一幕像电影的慢播放,一帧帧尽数印入了顾即的心里。   作者有话要说:   双十一快乐!这一章我用脚码的【手动再见】 第4章 chapter4   室内外温差太大,离开了办公室暖气的顾即乍一接触外头的寒气,冷得打了个哆嗦。   他想,果然自己还是适合外头的世界,冷是冷了点,但这才是属于他的。   强打精神的回了自己的办公桌,顾即用了十二万分的毅力才阻止自己的目光一直飘向办公室,他知道那里头有谁,所以即使目光不在那里,心里却把刚才的面容记得一清二楚。   以后再也见不着了,还是记清楚点好。   林景衡给他的与记忆中有些偏差,他记得林景衡与人讲话的时候语气都是温温和和的,上学的时候总有一个奇怪的现象,学习好的学生与学习差的学生似乎永远只能势不两立,但林景衡不同,从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他的成绩永远在学校名列前茅,但却能与所有的同学友好相处。   从别人口中听到的林景衡,无一不是赞美,按流行语来说,林景衡就是人们口中的那种传说中的别人家的孩子。   林景衡对谁都好,只不待见他一个人而已,因为那种冷冰冰的口气,是独属于他一人的。   至今回想起来,那时候他一直缠着林景衡,若不是林景衡家教实在优良,恐怕早就赶他走,走得越远越好——后来自己离开的时候,林景衡应该蛮开心的吧。   顾即安然的接受了这个想法,他知道自己确实是很不讨人喜欢,至少在那段岁月里,他所接触到的人,似乎有一大半,都是恶言相对。   林景衡和顾即就像是两个极端,又像是一个天秤上的,而有重量的那个,永远只能是林景衡。   顾即低头看着密密麻麻的账目,有点自嘲的笑了笑,就像现在,自己只是工厂一个对账的,而林景衡连自己工厂的老板都要小心招待。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林景衡这些年又经历了些什么?   “小顾,”伍哥压低声音喊了声,“走神呢?”   顾即被这一声拉回现实中,看着面前的大汉一时有些恍惚,末了摇头,“账目有点乱。”   “你看见刚刚那男的没有?”伍哥左右看了看,见没人注意他,蹲下身子,和顾即用同一水平线对视着,口气不无赞赏,“听说是个工程师,长得怪俊。”   林景衡到哪里都是发光点,顾即勉强附和一笑,“是,长得蛮好看的。”   本来不想再说,但又忍不住追问了句,“他是工程师?”   伍哥点头,“好像是哪家建筑公司聘请的工程师,看着年纪不大,本事倒不小。”   顾即哦了声,不知道该怎么搭腔。   原来林景衡当了工程师,工程师这三个字对他来说太为陌生,是他接触不到的领域。   伍哥见他精神不好,多嘴了句,“大头怪骂你了?”   “没,可能天气太冷了,脑子有点转不过来。”顾即摇摇头,整个人蔫蔫的样子,但还是笑着说,“还是得听伍哥的,找个时间上你家蹭饭。”   身后办公室突然传来老板的笑声,看来是生意谈拢人要出来了,伍哥不敢再待在这里,急急忙忙又去搬钢筋。   而顾即心又狂烈的跳动起来,他把头垂得很低,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手紧紧握着笔,眼睛盯着账目,但意识却神游在外。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惊慌什么,明明林景衡已经认不出他了,现在自己对林景衡而言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陌生人,那又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   可是在面对林景衡,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顾即依旧无法做到冷静自制。   他只能强迫自己去忽略背后从办公室走出来的人。   老板笑呵呵的,“这一趟劳烦林工了,我们这边会在新年前把全部的材料都准备好。”   顿了两秒,林景衡的声音响起,“我可以再过来吧?”   老板似是愣了,才回,“可以可以,随时欢迎。”   几个人边谈着边走到门口,顾即能感受到几道光影从自己身边掠过,如果他抬头,一定能见到林景衡,可他不敢。   他只是埋着脸,甚至祈求林景衡快些离开。   一行人不知道在门口说着些什么,顾即心脏砰砰直跳,安慰自己,这一关就要过去了,以往那么多难堪的时刻都经历过,这几秒的时间熬一熬又有什么难的。   就在他坐立不安之时,林景衡明朗的话语落在这工厂的大堂之中,掷地有声,像敲在顾即心里一样,“我有个老朋友在这,想叙叙旧,不耽误时间吧。”   他这话一出,显然所有人都很是讶异,就连工厂里的员工都忍不住抬头看,想在这一片不大的地方,还有谁能是这工程师的老朋友?   只有顾即,指甲渐渐掐入了手心,掐得生疼——他不可能是说自己的,搞不好这里有他认识的人。   他嘴唇微微颤抖着,这样的自我欺骗并没有令他好受,因为林景衡说完已经不顾他人的回应,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于是众人见他走向角落处一个不起眼的男人,男人身材纤瘦,此时佝偻着腰,头像要埋到桌面上办公桌的账簿里面去似的。   林景衡终于在男人的面前停下。   顾即的视线看去,只能看见林景衡修长的大腿,他目光一滞,粘在那里便动不了了,直到林景衡的声音再次响起,“顾即,是你吧。”   是个问句,用的却是笃定的语气。   顾即心口像是被这道清冽是声音嘶拉划开一道小口子,不是很疼,但隐隐犯痛,脑海只充斥着一个回响——他没有忘记我。   林景衡记得他,顾即这时候说不出心情的喜与悲,这种感觉很像年少在街头转糖人的时候,他想要孙大圣,却转到了一只猪八戒,然后摊贩告诉他猪八戒不要钱,他吃到糖,却又不是那么开心,因为他只喜欢孙大圣。   他不希望林景衡记得他,不想让林景衡记住以往岁月里难堪的自己,又渴望林景衡记住他,至少自己是真真实实在他的生活里存活过。   他以为自己会慌张到连头都不敢抬,但思绪万千之间,他已经扬起一个这些年来不知道演练了多少次的客气笑容,抬头对着林景衡,佯装惊讶,“啊,是我。”   接下来便清晰的看见林景衡微微皱了眉头,他按压住颤抖的身体,慢慢站起来,有些局促和尴尬,“没想到你还记得我。”   林景衡眉头皱得更深,问,“你认出我,却不和我打声招呼?”   顾即被这一声类似于质问的口气给问倒,他只得一手用力抓着办公桌桌面,找个很不靠谱的说辞,“工厂有规定,上班不能讲话。”   连他自己都不信的理由。   林景衡沉默着像要把他看穿,顾即难堪的躲避着他的目光,两个人隔着窄小的办公桌面对面站着,稍微细心一点的人,都能看出两人之间气氛的凝固。   老板率先过来打破僵局,中年男人最擅长笑呵呵的圆场,“哎呦,没想到林工和我厂里的员工还是老相识,这证明我们这一次合作是有缘,好事好事。”   过了几秒,顾即才听见林景衡口气不甚分明的回,“嗯,好事。”   他察觉出点咬牙切齿的感觉来,更是不敢直视林景衡。   “既然如此,那林工就和老朋友好好说会话。”老板带了点讨好的意味在里头,谁都能听得出来。   顾即却是唯独听不出来的那一个,他想到要面对林景衡就发怵,于是急忙道,“不行,我今天的账目还没有对完。”   丝毫没有有犹豫的。   这时候林景衡面色已经如常,只是深深的看了顾即一眼,继而道,“我也有事要处理。”   言下之意这说会话就没必要了。   老板做不成这拉拢的人,只得讪讪道,“既然林工不得闲,我送林工出去。”   林景衡这次没有反驳。   顾即终于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林景衡已经抬步往工厂大门走,毫不拖泥带水的步伐,走得有点快。   他想起以前就是这样,林景衡从来不会等他,他在后面怎么追都追不上,时过境迁,这种场景又再次重现,而这一次,他甚至连追上去都勇气都没有。   直到林景衡的背影消失在工厂大门,顾即抓在办公桌上的手猛然脱力,整个人慢慢顺着椅子滑下去坐着,他深深的呼吸,面色十分难看。   伍哥在不远处欲言又止的样子,却碍于大头经理的在场不能开口。   大头经理上下打量着顾即,口气有着掩盖不去的嫉妒和轻蔑,“顾即,没想到啊,你还有当工程师的朋友。”   顾即实在没有力气争辩,于是干脆不答话,大头经理又怒又恼,却又拿他没办法,狠狠剜了他一眼,跟上外出老板的步伐。   因着今天这个插曲,顾即整一天都是浑浑噩噩的,晚上回到破旧的老式大楼时,连敷衍男人的力气都没有。   男人在隔间里头的嘶吼令他心烦意乱,他强制自己忽略噪音,走到浴室打开锈迹斑斑的花洒,用手试温度,等了很久,冲洒在手上的水流还是冰冷的。   他突然有一种要撑不下去了的感觉,身心疲惫的爬上床,把自己蜷缩在硬邦邦的老式棉被里。   没有开灯,眼前一片漆黑。   隔间男人等不到他的伺候,终于喊累了停下来,不多时就转化为鼾声,比猪叫还要难听。   顾即紧紧抱着手臂试图让自己暖和起来,可是过了很久,无论是身体还是心,还是一片冰寒,他用力闭了闭干涩的眼,无声道——你说,人活着怎么就这么难呢?   真是,太难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今天人品大爆发!双更!   还有一更在后面,记得看! 第5章 chapter5   记忆被划拉开一道口子,过往的时光如同沙漏一般倾斜而出——   燥热的夏天,知了没完没了的鸣叫,地面被天上炙热的太阳烘烤得像就要融化,放眼望去,空气都是扭曲的,盛夏的午后,街头巷尾空无一人,连那棵可以乘凉的,据说有了五百年历史的老槐树下也是空荡荡的。   在这骇人的天气下,一栋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楼房里却骤然传来咒骂声,声音暴躁而粗嘎,听得出讲话的人脾气一定十分狂躁,“老子在睡觉,你他妈跟老子谈钱,滚出去。”   然后是窸窸窣窣的推搡声,哐当的关门声,继而恢复午后的死寂。   事情发生在短短的五六秒间,但因着男人声音实在太大,楼房的隔音又做得有待加强,是以,这一个小插曲几乎是清晰得像是呈现在别人眼前。   可声响这么大,只有住着相隔两户门房的人家推开了门,探出个中年妇女的头来,她看着事情的发源地,此时几步外的门前,站着一个身形单薄的男孩子,看起来八-九岁的模样,尖尖的下巴,不健康苍白的皮肤,白色的T恤衫洗得发黄,穿着宽大的短裤,看起来就像是个贫民窟里营养不良的孩子。   住在这一片的都是普通人家,左邻右舍大多是工薪家庭,但所有人家都知道,这孩子家庭情况要特殊些。   楼里的人都并非冷血无情,只是像今日这样的情况已经司空见惯,他们不是没有试图管过,但每次都是被凶神恶煞的男人骂一顿回来,久而久之就不理会了。   中年妇女惋惜一叹,小声招呼孩子,“顾即,过来阿姨这边。”   久站门外的孩子才像回神一般——顾即转身看向邻居甘嫂,舔了下干涩的唇,又拍了拍裤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沾染到的灰尘,这才慢慢走过去。   “甘阿姨。”他微微低头,不让眼前这个好心的妇女看见自己眉骨上的红痕,那是刚刚男人扬声就劈下来的,很痛,但也不是不能忍受。   “我听我家小雨说,学校老师让买辅导书?”甘嫂小心翼翼的说着,像是尽量保全一个孩子的自尊心,“你看,阿姨不小心多买了一套,也用不着,你如果需要,阿姨去拿给你。”   顾即咽下喉咙,他知道甘嫂的意思,其实他已经受过这个好心妇女太多的恩惠,每次总是告诫自己这是最后一次,可事情一发生,肯对自己伸出援手的,永远只有这个女人。   “那,”顾即的头垂得更低了,“谢谢阿姨。”   “谢什么,”甘嫂伸手摸了下顾即的头,“傻孩子。”   说着就转身进了屋子里,顾即才敢抬起头看着女人的背影,末了,眼眶微红。   不一会里头就传来和甘嫂的争执声,顾即听得出来,是他的同班同学,甘嫂的儿子甘小雨,此时甘小雨的声音嚷得很大声,“凭什么给他呀,这辅导书明明是我的。”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呢,”甘嫂压低着声音,虽是责怪,但又是哄着的,“妈妈晚上再给你买,听话啊。”   妈妈二字像一根刺扎进顾即的心里,他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着,他很想转头就走,告诉甘嫂不用了,可他又太过于清楚的明白,现在不接受下这份好意,明天去学校肯定只有他一人两手空空——男人不可能给他买,刚刚被赶出来就证明了这一点。   隔了好一会,屋子里的声音才消停下来,甘嫂一脸笑意像个没事人一样从里头走出来,看起来像不知道顾即听见了刚才屋子里的声音。   这让顾即吊着的心稍微往下挪了些。   目光放到甘嫂手中拿着的他心心念念的辅导书,顾即很清楚,接过这一本东西,就意味着他又欠下一份人情。   “来,拿着,”甘嫂把辅导书塞到他怀里,脸上有着中年女人特有的温柔笑意,“好好学习,将来考个好初中。”   辅导书拿在手中分量很重,顾即紧紧拿着,说,“阿姨,下个周末我去你家饭馆帮着洗碗吧。”   甘嫂一愣,立马说,“你才几岁,别想这些。”   顾即一直低着的头终于抬起来,这让甘嫂将他眉骨上的红痕看得一清二楚,他急急解释着,“我在家里洗了很多年的碗了,不会洗不干净的。”   甘嫂抿了抿嘴,神色有顾即看不懂的复杂,但是她终于不再反驳,“那行,阿姨就破例一次,请个小童工。”   顾即这才咧开嘴露出个与年纪相符的孩子气笑容。   解决了辅导书的事情,顾即回头看一眼紧闭的家门,并不打算回去,那个男人睡觉的时候很不喜欢被人打扰,刚才扬手的一掌已经足以他吃够教训。   于是他不顾外头火辣的太阳,抱着辅导书蹦蹦跳跳的下楼梯,心情显得很愉悦的样子——这个年纪的孩子看起来忘性总是比较大。   即使刚刚经历过被亲生父亲赶出家门,又在接受人恩惠的时候无情被挑了伤疤,他现在却是带着笑的,至少明天上学的时候,不会再拿不出老师让他们买的辅导资料,避免了那份难堪。   整个小区只有老槐树保留了一丝丝阴凉,没有地方去的顾即打算在槐树下睡一趟午觉,等时间差不多了,再回家去给男人做饭——虽然男人很少在家吃饭,但冰箱里好像还有一团面线和两颗小白菜,够他接下来一天的粮食。   这样想着,心情阴郁的顾即又满血复活,跳着跑着到老槐树下,远远望去,老槐树像是一方的守护神,给顾即撑起了一把大伞,隔绝了外界的侵袭。   炙热的阳光照射下来,将老槐树的枝叶印在地面上,树影斑驳间,耳边是知了的啼叫。   顾即如视珍宝抱着辅导书坐到了老槐树下,屁股底下的青草刺得他很不舒服,他调整了下坐姿,头靠在槐树硬邦邦的皮肤上,有点扎人。   可他喜欢这可老槐树,妈妈在世的时候,会带他在这棵大树下面乘凉,然后教他二十六个字母的发音,他读不准,妈妈也不骂他。   那是他还没有上学的事情了,现在他已经就读小学三年级,其实他有些记不清妈妈的样子,只是记忆中的妈妈无论是什么时候,都会带着温柔的笑意抚慰他——就连那个男人酗酒打人的时候,脸上带伤的妈妈也从来没有将痛苦转移到他身上。   那么温柔的一个人,却在一个夜晚选择了吃安眠药自杀,如果不是男人总是打她,她现在应该是陪在自己身边的。   顾即恨那个男人,他宁愿没有男人当自己的父亲。   午后总是容易犯困,顾即追忆了没多久就昏昏欲睡起来,怀里的辅导书抱得比他在睡觉时抱着被子的力气还要大。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应该是天气没有那么难以忍受了,人们又敢走出屋檐,顾即觉得有点吵,伸手挠了挠耳朵,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小朋友,你好,请问红秀路3栋楼在哪里?”   这一句顾即听清楚了,所以他猛然睁开眼,下意识的护住怀里的辅导书,警惕的看着前方,因为他坐着,所以只能看见三双脚,一男一女,还有一个小孩子。   他只好抬起头仰视,因为刚刚睡醒,阳光又猛烈,他不得已眯着眼看——三十来岁的斯文男人和优雅女子,身边站着一个男孩子。   大概是出于同龄人会下意识接近同龄人的心态,顾即将目光放在了那个男孩子身上,和他一般的年纪,少年特有的纤长单薄的身体穿一身整洁的衬衫和长裤,白净的脸,大概是还没有长开的缘故,五官过于精致,还有点精雕玉琢瓷娃娃的感觉。   顾即一下子看呆了,这样俊秀的男孩子,在他们这里从来没有见过。   那个男孩子也在看他,眼神里带着打量和探究——似乎是不明白为什么在这炎热的天气里,会有一个看起来脏兮兮的孩子睡在大树下。   “小朋友,”斯文男人看着他,口气很和蔼,“叔叔是新搬来的,不识路,能告诉叔叔红秀路3栋楼往哪儿走吗?”   顾即这才回过神,擦擦额头上的汗,从草地上爬起来,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个好看的男孩子,再一想,红秀路3栋楼不就是他家后面的那栋楼吗。   于是急忙说,“我知道的,我带你们去吧。”   自始至终,他手中都紧紧抱着那本辅导书。   斯文男人和优雅女人对视一笑,“那就谢谢你了。”   顾即很少接受到好意,是以在面对这两个善意的陌生人面前要显得殷勤得多,他带着路,时不时回过头去看三个人有没有跟上,目光却总是忍不住往那个好看的男孩子身上飘。   直到红秀路3栋楼,顾即指着红色塑料上醒目的数字3,擦擦汗笑道,“就是这里。”   斯文男人再次道谢,然后打个电话似乎是告诉搬行李的人地址。   顾即眼见自己没什么用处,有点局促的站在原地看着一家三口。   优雅女人柔声问,“你也住这儿吗?”   顾即指了下前面的楼房,“我在2栋楼。”   “原来是邻居啊,”优雅女人抿嘴笑了,“我姓陈,你可以叫我陈阿姨,那位是我的丈夫,”她看向正在打电话的男人,“姓林,还有这位。”   顾即看向男孩子,听见女人温柔的声音,“是我的儿子,叫林景衡。”   林景衡,顾即不知道是哪三个字,但还是默默在心里将这个名字念了一遍。   “我看你们两个年纪差不多大,应该能玩到一块去。”女人摸摸自己儿子的头,“去和人家打声招呼。”   于是叫做林景衡的男孩子便微微颔首,“你好,我是林景衡。”   颇有小大人的样子,一对比起来,顾即就显得小家子气许多,他急忙点点头,“我叫顾即。”   “哪个即?”林景衡问。   “啊,”顾即挠了挠脑袋,“即使的即。”   林景衡这才不再问。   这时候斯文男人电话打完了,笑吟吟的走过来道,“车要开进来了。”   又对着顾即说,“今天谢谢你了。”   顾即曾几何时接受过这么多谢意,很多时候都是他在谢别人,他有点受宠若惊,“不用不用。”   眼见时间差不多,那个男人如果想要吃饭他而没有做好是会挨打的,顾即不敢再耽搁,和林家三口说再见,然后急匆匆的抱着辅导书往前面的楼房跑。   他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林景衡也在看他,夕阳西下,小小的少年站在那里,落日打在他白皙的脸庞上,表情不甚真切,整个人像是和身后富有年代感的楼房融为了一体,变成一幅精致的画——很多年后,顾即才知道,从这一刻开始,这幅画就烙印在他的心里了,此后再也无法泯灭。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对不起我给了顾即一个悲催的身世....】 第6章 chapter6   顾即小心翼翼的上楼,然后抱着辅导书挪到自家门口,发现家门没有锁,他提着一口气打开门钻进去,屋子里呛鼻的酒气味还没有消散,庆幸的是男人并不在屋子里。   这种情况看来,男人今晚多半不回家了,顾即暗自松了一口气,把门给反锁脱鞋入屋子。   他把辅导书整整齐齐的放进已经破损的书包里,走过客厅的时候险些被男人遗留下来的啤酒瓶子绊倒,他盯着那个空荡荡的啤酒瓶看了好一会儿,赌气的踢了踢,最终还是得弯腰把瓶子丢进垃圾桶。   开窗散气的时候,往楼下看了一眼,搬家的卡车已经到3栋楼了,从车上卸下来几个行李箱,顾即随意瞄了几眼,只有林爸爸在外面张罗着让人往楼上搬行李,林景衡并不在。   于是他不再看,折身进了厨房,水池里堆积着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吃完还没有洗的脏碗碟,顾即无奈的叹了口气,家庭的特殊让本该处于无忧无虑年纪的他早已习惯了做这些家务活,他撸起袖子,在闷热的厨房里洗起碗来。   收拾好的时候后背湿了个透,又不得不跑到客厅的落地扇前面站着,风扇像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颤巍巍的转动着,风力很小,根本解决不了此时热得满头大汗的顾即的需求。   顾即想伸手拍拍这台落地扇,又想到家里唯一还会转的的也就只有这个老伙伴,到底没舍得下手。   草草解决了晚饭,顾即兴奋的冲了个凉水澡,浑身舒畅的滚到了床上去,拿着竹扇像在树底下乘凉的那些老人一下一下的扇着。   以他常年观摩老人扇扇子的姿势来看,他已经找到了最佳技巧——扇的时候不能快,用力扇的话不仅手会酸,还会适得其反的出汗,不划算,要用手腕发力,扇的时候要有规律,风不大也没关系,能保持有风就行。   他就这样惬意的躺在床上,想以后长大了或许可以当一个扇子批发商,谁想要扇得好就问他技巧,问一个收费五毛钱,问十个他一天的伙食就有着落了。   天色慢慢暗了下来,外头的楼房都开起了灯,街道上又恢复了热闹,应该是小区里的老人吃饱饭后又出来溜达了。   老旧的路灯投射着幽黄的光,能听见楼下人家打招呼的声音,隔壁应该是开饭了,细听的话能听见张罗加菜的声音,好像是二虎又不肯吃青菜被骂了。   顾即坐起来,半个身子探到窗外去,3栋楼一对年轻夫妻刚刚下班回家,有说有笑的入了楼房。   卡车已经不见了,林家三口也不在了,正是饭点,家家户户都飘着饭香,顾即用力吸了吸鼻子,好像还能闻到炭烧猪肉的味道。   他已经记不清有多长时间没有吃到肉了,借着路灯看着自己的手腕,因为太瘦,手腕的骨头很清晰,不吃肉就长不胖长不高,自己已经十岁了,看起来却和二年级的学生没什么区别。   怎样才能不吃肉就长高长胖点呢?   顾即陷入了沉思,等他再抬起头,3栋楼斜对面一个房间已经亮堂起来,他愣了下,他天天晚上趴在窗前看,从来就没有见过那扇窗户里面的房间亮过。   这让他找到点饭后的乐趣,目光一动不动的粘在那扇窗上,试图想要看清楚窗里面的情况。   等了很久,窗被人从里面打开了,顾即屏息以待,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伸出头去看,先是一台只露出了角的褐色书写桌,桌面上放着一个没有打开的台灯,继而一个少年慢慢的走出来站在窗口前,湿漉漉的发,白色短袖,看起来像是刚洗好澡的样子。   顾即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自己是出现了幻觉,站在窗前的竟然是今天下午才见到的林景衡,他对这个干干净净的男孩子很有好感,因为小区里没有一个男孩子比他好看,也没有一个男孩子比他有礼貌。   顾即想要跟他做朋友。   于是他欣喜极了拼命挥手想要吸引林景衡的注意力,林景衡竟然也慢慢转过头来了,正是往他这个方向,顾即就更是开心,正想喊他的名字,却发现林景衡只是一眼就把目光收回去,林景衡三个字顿时被扼杀在喉咙里。   林景衡只是单纯在打量这个新环境而已,压根就不想理他——顾即气馁的把探出去的半个身子收了回来,这时候他发现他也看不见林景衡了,他的视线被楼房凸出来的一道水泥砌成的阳台挡住了。   林景衡不是不理他,而是看不见他,再说,林景衡也不可能做把身体探出窗户的动作,他看起来家教像是很好的样子,这种行为不应该出现在他身上。   顾即现在只能看到书写桌的一角,也勉勉强强能看见林景衡搭在窗台上的一只小拇指,他兀自傻乐的半天,想这是他一个人的小秘密,林景衡绝对不会知道自己住在这里。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不想让林景衡知道自己住在哪里,又看了一眼自己乱糟糟的家,好像又有点明白了。   发现了点小乐趣后,顾即就关了窗不再看,拿着扇子又继续慢腾腾的扇了起来,时间还早,顾即没事情可做,想到明天是星期一得上学,还不错的心情又更明朗了些。   顾即喜欢上学,虽然同学们都不太爱和他玩,但至少热热闹闹的,在家的时候,不是要面对凶狠的男人,就是一个人在房间里发呆,无论哪一个都不好受。   如果他有朋友就好了,其他同学都有朋友,等他成功和新来的林景衡做了朋友后,应该就不会是孤零零一个人了吧。   顾即上学从来不迟到,今天也是一样,他是第二个到教室的,比他先到的是他们班的劳动委员。   二年级的时候,顾即也竞选过小组长,但只有一个新来的外地同学投他一票,那个同学一开始还愿意和他玩,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就不搭理他了。   可能是和当地的孩子玩到一块去了吧,和他一起玩就不能和当地的孩子一起玩,他一个人哪里比得过那么多人,他要是外地同学,也选择当地的孩子。   劳动委员看到他,有点尴尬的样子,左右看没有人,好像在犹豫要不要和他打招呼,顾即心里有点开心,说了声,“早上好。”   顾即清晰的看着劳动委员的嘴巴动了动,他觉得这次很有可能得到一个相等的问候,可劳动委员没那将那句问好说出来,因为此时打扫卫生的两个同学已经到了。   顾即知道今天是听不到问好了,劳动委员紧紧闭了嘴巴不再看他,转向门口的同学,表情有愧疚还是什么的,顾即看不懂。   他走到自己的位子坐下,其实他有一个同桌——勉强算得上是他的朋友。   小孩子总是会莫名其妙对一个人产生敌意,一个接一个,然后抱成团。   顾即知道他们不喜欢自己是因为家里那个男人,而他们不喜欢自己的同桌是因为他的同桌是一个快一百斤的胖姑娘。   没有同学愿意和他们两个坐在一起,老师只能把他们两个安排在课室的最后面,于是两个同样被人嫌弃的人就变成了同桌。   顾即的同桌叫夏夏,是姓也是名,快上课的时候,夏夏才姗姗来迟,她太胖,每次走到学校都是气喘吁吁的,如果天气热,还要加个满头大汗。   夏夏从银河走过来——同学们都管课桌中间的过道叫银河,顾即也觉得名字很好听,但对于夏夏而言却是铁板烧上走路一样,因为通常这个时候,班里的同学就会像躲避瘟疫一样避着她,像是她身上的肉和汗是病毒,他们染上一点就能死了一样。   谁没有肉,谁没有汗啊,顾即站起来给好不容易走到桌位的夏夏让路,夏夏低着头走进去,能听见她急促的喘息声。   两个人都坐好,顾即想了想从书包里抽出手帕,低声对着夏夏说,“擦擦汗吧。”   夏夏吸吸鼻子点头接过,没有说话。   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交流很少,只能在彼此收到一些莫名其妙的恶意之后表示点关怀,顾即还记得,有一次甘小雨无缘无故要打自己的时候,是夏夏站了出来吓退甘小雨。   从此以后,顾即就决定对夏夏好,得人恩果千年记,他一直将去世的母亲教给他的这句话铭记于心。   打过预备铃后,课室慢慢安静下来,第一堂课是班主任语文老师的课,语文老师是一个喜欢穿波点裙的姓云的年轻女人,她打扮时髦,班里的小姑娘总会在下课的时候谈论云老师的穿着。   今天她穿一身橙色的连衣裙,连衣裙从上往下有着大圈的白色波点,与平时不同的是,她今天的笑容似乎要比平时更灿烂些,这让她看起来更加明艳动人。   她站上讲台,满面春光,“同学们,有个好消息要告诉大家,今天我们班来了一个新同学。”   班里的同学们顿时像热水一样沸腾开,而顾即听到新同学三个字心里莫名一顿,抬起头来。   “让我们鼓掌欢迎新同学的到来。”   同学们都很捧这个年轻漂亮女老师的场,于是在清脆的掌声里,红褐色教室门口慢慢走进来一个男孩子,男孩子和他们一样穿着黑白相间的崭新校服,干爽的发型下是顾即有过两面之缘的脸。   继而是顾即熟悉的语调,和昨天下午他自报姓名的口气一般,客气有礼貌,“大家好,我是林景衡。”   但接下来他又多了句,“双木林,景是风景的景,衡是权衡的衡,很高兴能认识大家。”   顾即看着讲台上那个挺拔如小松柏的男孩子,不由得有点泄气——他昨天并没有这么详细的介绍,更没有说很高兴认识自己。   又想,为什么偏偏要转来他们班读呢,他原先还以为能交到一个朋友,现在看来不过竹篮打水一场空。   可是,林景衡目光扫射教室的时候,在看见他的时候顿了两秒,继而给了他一个浅浅的笑容。   顾即那时候还看不出那个笑容的客气和疏离,他只知道林景衡非但没有假装不认识他,还确确实实是对自己想了,他瞬间又燃起了希望,林景衡和这里的同学都不一样,或许他真的能和自己成为朋友呢。   云老师教过他们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如果他是真心想和林景衡做朋友,林景衡应该也愿意和他成为朋友吧。 第7章 chapter7   在顾即生活的小县城里,到处都是满街乱跑的调皮捣蛋鬼,很少有林景衡这样长相俊秀又谈吐得体的男孩子,是以,林景衡的到来就像是给三年二班丢了一颗小型□□,顿时令整个班级沸沸腾腾起来。   就连只是初次见面的云老师对其也是青睐有加,给他安排的座位是课室里视野最佳的,顾即看着林景衡不急不躁的走到班长滕佳的座位旁,先是和滕佳道了声好,这才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顾即觉得林景衡肯定是从大城市来的孩子,言行举止都和他们不一般,就连平时总是低着头佯装看书的夏夏此时都忍不住抬头看向林景衡,顾即甚至在夏夏脸上看见不知道是因为热的还是什么其他原因而生出的两朵红云。   林景衡无疑是受欢迎的,下课的时候,同学们都对这个新伙伴表示热烈的欢迎,围在他身边叽叽喳喳的问他是哪里人,为什么从来没有见过他,又为什么要转来这个学校。   在课室的一片嘈杂声中,顾即不敢凑过去人堆里,竖着耳朵才听见林景衡耐心的回答一个个问题——原来他的爸爸是教师,被调职到这个学校来教书,是以全家都搬迁到这个小县城。   顾即脑海立即浮现那个带着金丝眼睛斯斯文文的男人,形象倒是很有读书人的味道,和他说话的时候慢条斯理的,令人感觉很舒服。   哪个班被林叔叔带到,肯定很有福气。   他为自己是第一个见到林家三口的人而暗自窃喜。   一整天,三年二班小同学的注意力几乎都放在了林景衡身上,就连小霸王甘小雨都亲口表示自己要罩着这个转学生,这可是难得的事情,能让全班最调皮捣蛋的甘小雨都喜欢的人,顾即掰着手指头都数不出三个来。   很快就到了放学,同学们三三两两的回家,林景衡再受欢迎,但班里已经形成了小集体,一时半会也融不进一个小团队,现在他像是落了单,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走出教室门口。   于是同样孤零零的顾即瞅准机会,一拉书包就跟了上去。   可能林景衡发育好,两条腿长得长,顾即追出去的时候林景衡已经甩他一大截,不得已他只得追着林景衡的背影跑了一会,快到校门口的时候,终于只有几步之隔。   顾即眉开眼笑的跑上去,声音很脆的喊了声,“林景衡。”   林景衡脚步一顿,转过头来看他,末了,依旧是那种客客气气的神情和语气,“顾即,有事吗?”   顾即为他记住了自己的名字而感到开心,他扯了扯书包带子,发现带子已经磨破了皮,不好意思的拍拍,假装随意道,“我们是邻居,要不以后我们一起回家吧。”   他的口气很轻松,但只有顾即听到自己心脏噗通噗通的声音,被拒绝过太多次的他,现在还是隐隐希望林景衡能接受他的提议。   林景衡像是思考了几秒,末了道,“行。”   这个字像是给了顾即一颗定心丸似的,他猛烈跳动的心顿时安定下来,眉眼都明朗起来,这让他原先就眉清目秀的脸庞显得更加稚气,像个刚上小学的一年生。   林景衡答应顾即和他一起回家,但一路上几乎都是顾即在说话,他说一句,林景衡就嗯一声,从不多说,于是顾即像是要把这些年堆积在心里的话一股脑吐露给这个新朋友,讲起话来犹如黄河之水天上来滔滔不绝。   “我从小就在这里长大,这里的地区我都很熟悉,你要是有不懂的,随时可以问我。”   “学校门口左边的肥哥烧烤是所有小吃摊最好吃的,你有时间可以去试试看。”   “我们小区门外还有一颗老槐树,我妈妈说那棵老槐树有五百年历史,很大很大,待会回去就可以看见了。”   他兀自兴奋的说着,抬起头看见林景衡目不斜视的往前走,看不出他有没有在听自己讲话,顾即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声音慢慢弱了下来,直到完全没有声音,只是垂着头跟在林景衡身边,偶尔抬头看一下。   林景衡像个小大人,身板挺得很直,走路的时候端端正正的,顾即看了看自己,校服有些旧了,路线也是歪的,不禁惭愧起来。   都是一个班的,差距怎么这么大呢?   林景衡不说话,顾即就只好也沉默着,快到红秀路,顾即才又开口,“到了。”   小区门口就是老槐树,此时夏日的天空正烧成火红色,郁郁葱葱的槐树被染成金黄色,树影斑驳之间,几只归家的小鸟叽叽喳喳的又落了巢。   顾即望着这棵参天大树,一时间顿住了脚步,等回过神来,林景衡已经走出几步了,他只得连忙跟上去。   2栋楼和3栋楼只隔了一条街道,2栋楼在前,顾即先到的家,他有点局促,不知道该怎么和不爱说话的林景衡道别。   林景衡显得比他要自在得多,看着他说,“明天见。”   顾即愣了下,随即向林景衡用力的挥手,笑得灿烂,印象中他以后很久没有这么开心的笑了,“明天见。”   然后一步三回头噔噔噔的跑进楼房里,笑得停不下来,他为自己有一个可以同行的人而愉悦,也因为林景衡说的明天见这三个字而欣喜若狂。   太久没有人和他做朋友,他都不知道有一个人结伴是什么感觉。   他跑上三楼,路过一个垃圾桶还顺手将地上的一个塑料瓶子丢了进去,直到家门口还是笑着的,但是目光在触及没有锁的家门,笑容却慢慢消退了下来。   毫无疑问,男人在家,这件事当场给他泼了桶冷水,他突然有点后怕起来,林景衡肯和他做朋友,是不知道他家里的情况,要是林景衡知道了呢?   他垂头丧气慢慢的走进家门,穿着泛黄工字背心,蓬头垢面胡须拉渣的男人不知道在屋子里翻箱倒柜什么,见他进来,斥道,“怎么这么晚?”   顾即抿了抿嘴,“老师留堂了。”   “看见我的打火机没?”男人嘴里骂骂咧咧,自言自语,“妈的,放哪里去了?”   顾即目光慢慢放到早就不能看的电视剧下面的柜子里,他知道打火机就在里面,可他只是跑着进了自己的房间把门关上,什么都没有说。   他讨厌男人吸烟,讨厌满屋子都是烟的味道。   还能听见男人在外烦躁翻东西的声音,过了很久,像在找到了的样子,声音终于小了下来,顾即盯着房门看,房门却嚯的一下被打开,他顿时吓得一个哆嗦。   他的门锁坏了,一直没有修理,男人随时都可以进来。   “整天摆张死人脸不知道给谁看,老子迟早要被你带衰。”男人狠狠抽了一口烟,他抽的烟是小摊子买的一块二一包的劣质烟,吐出来的烟雾很多,也很呛。   男人好像是被呛到了,猛烈的咳嗽了几下,顾即看着他憋红的脸和脖子浮现的青筋,害怕的咽了咽口水。   “生活费剩多少?”男人恶声恶气的。   顾即知道男人又赢钱了,每次只有他赌赢了才会主动问起他生活费的事情,可他赢钱的机会很少,所以顾即只得赶紧抓住这个时机,小声说,“快没了。”   男人骂道,“快没了你不会说,哑巴啦?”   说着从他那件不知道穿了多久没有洗的棉质大短裤里掏出钱来,数了几张,又干脆揉成一团,大迈一步上前把拿出来的钱全部塞到了顾即手里,“用完再告诉我。”   顾即抓着一把皱皱的钱,点了点头,隔了一会,见男人还在看他,他嗫嚅着,“谢谢爸爸。”   男人这才心满意足的转身出去。   顾即手里拿着钱,却没有一丝开心的感觉,他不喜欢喊男人爸爸,可是却又得依赖男人活着。   等长大了,他能自己养活自己,就不要男人了——顾即恨恨的想,把揉皱的钱一张张铺平整,数了数,竟然有两百来块钱。   这两百块钱不知道可以用到什么时候,顾即把钱小心翼翼的锁进柜子里,打算今晚好好思考下怎么将这两百块钱用到极致。   他走过去打开窗户,想了想,到底没有忍住伸出个头,又慢慢的探出半个身子,他就像一个正在偷窥的小偷——其实他就是在偷窥,但却并没有看到自己希望看见的,因为林景衡房间的窗户此时只是打开了一条缝。   顾即也没什么失落的感觉,就是觉得看不到自己新交的朋友难免扫兴,于是只得边猜测着林景衡现在在做什么,一边十分警惕的竖着耳朵听房间外面的动静。   男人好像是出去了,顾即这才小心翼翼的出了房间,一看,屋子里果然只剩下他一个人,他顿时觉得空气都清新了起来,压在心头的大石头也烟消云散,连林景衡这个新朋友都不去想了。   昨晚他只下了半团面线,剩下的面线还在冰箱,顾即为自己的晚餐有着落而窃喜,洗干净手,给自己做了顿简单的晚餐。   吞着清汤寡面时,他想着要不明天下午放学带林景衡去吃肥哥烧烤吧,他记得去年过冬的时候,男人多给了零花钱。   他就用这多出来的几块钱在肥哥烧烤那里点了一串韭菜和一条火腿肠,别的就不敢点了,味道怎么样他其实已经记不太清楚,只是小时候家里还没有像现在这么糟糕的时候吃过一次觉得好吃,以后便打从心底认定那是美味了。   为了庆祝交到新朋友,顾即觉得就算是花十块钱请客也值得,他当即决定,口中的面好像也变得有滋有味起来。 第8章 chapter8   顾即每天都起得很早,这是多年来养成的习惯,起初是因为男人每次喝醉酒凌晨大吼大叫的回来他被吵醒,后来男人干脆彻夜不归后,顾即已经养成了凌晨就起床的习惯。   他解决了早餐,本来想像往常一样背了书包就走,越早到学校,能越能避免当着班里同学的面走过那条银行,可是今天,顾即背了书包都走到门口了,又硬生生刹住脚步跑回自己的房间趴在窗口看。   早上六点半,太阳隐隐有冒头之意,地面有着淡淡的莹光,半清晰半朦胧,青灰色的墙壁在这种光线下变成了黑色。   这么早,街道自然是没有人的,顾即想了想,小心翼翼把身体探出去,应该是天气热,林景衡房间的窗打开着,身体越往外,能看见的视野也就越宽——但最宽也只能见着林景衡深蓝色的一角床单,林景衡并不在屋内。   顾即趴着看了一会,没有在3栋楼的那扇铁门见到任何人的踪影,他努了努嘴,转头对着放在桌面上的一面大镜子整理仪容仪表。   据说这面镜子是他妈妈嫁过来的嫁妆,本来是放在男人的屋子里,前些天偷偷被顾即拿到自己房间了。   顾即看着镜子里有些短了的校服,抓着衣角用力往下拉了拉,但一抬手,衣服就又提了上去,甚至露出了一小截的腰。   他有点不开心,于是先鼓了腮帮子,然后慢慢放气后上唇往外撅同时下唇往里缩的扁了下嘴。   校服从去年就没有换过,已经起了小颗粒,加之顾即正是长身体的年纪,短了也是正常。   可是顾即也只是有点不开心,就迅速背着书包往外走,比起校服的问题,他现在更在意去晚了学校要走银河接受同班同学的注视。   那种感觉他试过几次,太不好受,以至于顾即刚萌发等会和林景衡一起上学的想法立马就被他扼杀在摇篮里。   学校离红秀路的距离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也要走上二十多分钟的路程,恰逢夏天,即使是大清早,走到学校额头上也要出了一层薄汗。   顾即今天到教室的时候,教室里一个人都没有,他乐得见之,趴在桌面上补了一会觉,七点才陆陆续续来人。   广播站的大喇叭不知道播着哪篇赞美少先队员的文章,在半醒半睡的顾即耳边轰隆隆回响,“红领巾要时刻佩戴好,少先队员要做个听父母话的好孩子,乐于帮助同班同学,老奶奶过马路的时候要搀扶,坐公交车要尊老让座......”   还没有上课,班级里尽是同学们打闹的声音,不知道谁昨晚又没有做作业,在急急忙忙的借着抄写,一个,两个......吵的他睡不安稳。   “顾即。”一道气急败坏的声音终于是让顾即睁开了眼。   他有点晃神,在臂弯里蹭了蹭才慢慢抬起头来,一见来人,瞬间就大敲警钟。   甘小雨找他干嘛?   “你作业拿来。”不是询问,而是类似于命令式的口气。   顾即看着他那张虎头虎脑的脸,懵了一下,又啊了一声。   “啊什么啊,拿来呀,老师要交了。”甘小雨嚷着,干脆自己动手要去拽顾即的书包。   顾即急忙把书包护在怀里,这书包用了快两年,禁不住拉扯,小声道,“我自己拿。”   甘小雨嘴一撇,“谁稀罕你这破书包啊。”   你不稀罕我稀罕,顾即刚把作业本抽出个头来,晃眼就让甘小雨给抽走了,他看着甘小雨大摇大摆拿走他的作业本,心里有点担心。   有一次甘小雨就把他的作业本给弄丢了,他没法和老师交代,被罚抄写了三十次《别汪伦》,这直接导致他牢牢记住了这首古诗,也记住了汪伦这个古人。   顾即失落的抱着书包,抬头的时候,目光无意穿过银河,发现林景衡的目光像是放在他这边,他像是做了什么坏事被抓包一样,心疼骤然剧烈跳动起来。   可林景衡目光只是微微一掠,马上又转向别处,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看到刚刚那一幕。   但顾即还是觉得很难堪。   班里现在只有林景衡肯和他一起回家,虽然只是一个晚上,可是如果他永远不知道自己情况的话,就会愿意和他做朋友吧。   应该是孤独得太久了,顾即从来没有这么渴望和一个人做朋友。   他正想得出神,袖子口突然被人揪了揪,夏夏的作业本摊着,指了指上面的一道题,低着头,声音很小,“我这道题不会,你会吗?”   顾即哦的一声凑过去看,夏夏说的是昨天数学老师留下来的一道大题,大概说的是超市商品打折,算来算去的问题,顾即一直觉得自己在打折这方面自己有点优势,毕竟买得多了,精打细算的次数多了,思维也活跃些。   于是他就不再想林景衡的事情,专心致志给夏夏讲起了题,他想过了,就算林景衡真的不和他做朋友也没关系,大不了生活就恢复以前的样子,怎么说还有夏夏,他其实也算不算孤军奋战。   临近放学的时候,顾即发觉自己的心跳跳得很快,昨天下午他鼓起勇气和林景衡说以后放学一起走,林景衡也答应他了,眼见就要放学,他目光穿过银河,在人与人的间隙之中落在林景衡的身上。   他只能看见林景衡的背影,看见林景衡白皙的后脖,看了一会儿,才把目光重新定位在桌面的书包上,密密麻麻的字,找不到焦距,页面就模糊了,他晃晃脑袋,继续听课,对即将到来的放学又紧张又期待。   半个小时很快就过去,刺耳的打铃声响彻整个校园,讲台上的老师又唾沫乱飞的讲了几分钟,才和讲台难舍难分宣告放学。   顾即的心又砰砰直跳了,他快速把书包收拾好,坐在座位上等林景衡起身。   林景衡动作慢条斯理的,收了课本,放了笔盒,又抽空回了班长滕佳问的话,才终于有了起身的势头。   顾即掌心下意识收缩了一下,正想站起来,班里有两个男同学却走到林景衡身旁不知道说着什么,他看见林景衡慢慢扬起了笑,这令他显得有点活泼起来,顾即觉得他笑起来很好看,刚想完,林景衡就在顾即的注视下,和那两个同学并肩走出了教室。   顾即屁股像粘在了椅子上再也动不了了,整个人像霜打了的茄子蔫蔫的趴了下来。   林景衡果然不和他一起走了,他说不出什么感觉,也不是不开心,毕竟被人拒绝的事情经历得多,渐渐也习惯了。   只是他没想到这么快,昨晚两个人才结伴一起回家,今天林景衡就和班里的其他同学走了,顾即甚至都怀疑是甘小雨他们又和林景衡说了些什么,林景衡才和以前所有人一样远离了他。   他还以为,像林景衡这么客气礼貌的男孩子是和甘小雨他们不一样的,看来是他自作多情了。   可是既然不想和他一起走,又为什么要答应他让他白白开心呢。   顾即觉得林景衡说话不算话,顿时又不是那么喜欢这个他以为可以交到的新朋友了。   教室快走空了,顾即才磨磨蹭蹭的回家,走出学校的时候,天空正好是落日余晖,他突然诗兴大发,想起课外练习上的一句不知道什么意思的诗,但好像蛮符合他现在的情况的——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肚子都快饿扁了,肠子应该也断得差不多,想到晚饭,顾即又有了点动力,抓着书包的两条带子,晃晃荡荡的回了家。   幸好男人不在,男人回家的时间越来越少,有时候回来睡个觉,第二天起床他不见了。   顾即回家先是随意给自己弄了顿晚餐,又舒舒服服的洗了个澡,一手拿着扇子慢悠悠的扇着,一手捏着笔写作业,因为无法按着作业本,所以写出来的字显得歪歪斜斜的,很是难看。   老师已经说了很多次他的字像毛毛虫,可是冬天的时候,老师就不会找他,冬天不用扇扇子,他能腾出两只手来,字写得也就好看了,亏得老师说他写字还要挑季节。   写完作业是晚上八点半,顾即九点就要上床睡觉,以前唯一的睡前小乐趣是掰手指算接下来的生活费,自从前两天林景衡搬到他这里,他的睡前活动就变成了把身子探出去偷偷看林景衡在做什么。   天气热,家家户户晚上都开着窗,林景衡房间的窗户也不例外,是以顾即做贼一样偷瞄的时候,能看见坐在书桌上的林景衡。   视野有限,顾即猜林景衡是在看书,因为他仅能看见的林景衡那一半的脸神情很认真,似要将书给看透。   林景衡维持着那个姿势很久,这让顾即有了一个清晰明了的认识,无论是人前人后,林景衡都是规规矩矩的样子——标准的少先队员模样。   顾即猜,今年的少先队员名单里肯定有林景衡一个名字,他又看了一会儿,林景衡才终于动了下,只是微微偏了下头看向窗外,然后站起来,皱着眉把穿给关了。   可能是蚊子多吧,既然林景衡关窗了,顾即也没什么好看的了,从窗户上溜下来,这才爬回床上四肢大敞的躺着,觉得热的时候就悠哉悠哉扇着扇子,扇着扇着就睡过去了,一夜好梦,只是平白添了几个大大的蚊子包。 第9章 chapter9   第二天依旧上学,顾即这次没有再等林景衡的想法了,人家林景衡都不和他一起走了,他也觉得没有必要再去打扰人家。   其实他心里还是有点失落的,但他也明白自己的情况,当所有人都排挤他的时候,林景衡自然而然也不可能跟他好。   心里是想明白了,到了学校,顾即目光还是忍不住往林景衡身上瞟,林景衡对谁都是客客气气的样子,这种感觉总是让顾即想到老师说的君子——大概林景衡就是君子吧。   顾即叹了口气,那自己在大家眼里算不算小人呢,应该就是吧。   其实他不太明白君子和小人的意思,但字面上而言,十岁的顾即知道小人自然不会是什么好词。   纠结于君子小人之际,云老师踩着高跟鞋的声音由远及近而来,她今日穿了件玫红色的连衣裙,头发绑着一条波点发带,很是艳丽动人。   但她的脸色就截然相反了,此时脸黑得像顾即家里的破布——原谅词汇匮乏的他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形容词。   “顾即,”云老师声音都有些尖锐,听起来气急败坏,“来我办公室。”   顾即还在感慨云老师脸色的时候,完全没有想到云老师的怒气是对着自己来的,他有点懵,只得起身走向教室门口。   这时候,班里的很多同学都看着他,甘小雨笑得尤为奸诈,顾即立马就明白过来,昨天他借了作业本给甘小雨,今天云老师就来找他,肯定是甘小雨搞的鬼。   可顾即敢怒不敢言,他现在只觉得背后好像插了还几十只箭,很不好受。   林景衡肯定也在看他,他挺了挺背,想要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狼狈,可等他走出教室门口,教室里发出暴风雨一样的笑声,他觉得难堪至极。   顾即讨厌死甘小雨了!   心情忐忑的到了办公室,顾即暗自给自己打气,才敢敲响办公室的门喊报告。   云老师见是他,本来还和别人笑吟吟的聊天,脸立刻又拉下来了,把高跟鞋踩得咯咯响,对着顾即说,“你过来。”   顾即其实蛮害怕老师的,因为他听说很多被老师叫来办公室的人最后都要叫家长,他没有家长,不知道要叫谁。   所以他一直小心翼翼不敢犯错,可是这一天还是来了。   他垂头丧气走到云老师办公桌前,怯生生的喊,“老师。”   “还知道我是老师,”云老师平时对人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的,但今天声音尤其尖锐,“你自己看看,做了什么好事。”   顾即只得抬头看,不出意料的就看见了桌面上摊着自己的作业本,果然是甘小雨搞鬼了。   “拿着,”云老师深吸几口气,把作业本塞到顾即手里,略长的指甲指着作业本上的一行字,“这是不是你写的?”   顾即一见那行字,脸刷的就红了,甘小雨竟然在她的作业本写了云老师今天的内裤是粉红色的,继而脸色又慢慢变白,抬头手足无措的看着云老师,结巴解释,“老师,这不是我,我没有......”   他的解释很苍白,云老师自然不会听,“你没有,那你说作业本是谁的,这行字是谁写的?”   顾即几乎就脱口而出,“是......”甘小雨,他不敢说下去,猛然住了嘴。   上学期因为告了甘小雨的状,被甘小雨和几个男孩子打了一顿的事情他记得很清晰,那天晚上受伤的膝盖抽抽的疼,疼得他一晚上睡不着觉,从此往后,他就再也不敢招惹甘小雨了。   如果他把甘小雨供出来,恐怕接下来等着他的就是一顿乱揍。   云老师见他讲不出个所以然,痛心疾首,“顾即你说说,你才几岁啊,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不罚你是不长记性了。”   顾即眼眶瞬间就红了,他几乎是想求着云老师不要让他请家长。   “这样,回去把《游子吟》写三十遍,”她想了想,似乎是气不过,连忙改口,“不,五十遍,明天上课前交给我。”   顾即委屈至极,拿着作业本眼眶通红,但是眼泪只是在眼里打着转没有落下来,从小他就知道,眼泪是没有用的,他哭得越厉害,男人只会打得越凶。   不是我写的,不是我写的,顾即在心里呐喊,但表面只是扁着嘴把这个锅给背下来,哽咽道,“是,老师。”   云老师其实是知道这孩子家中情况的,此时竟然也有些于心不忍,但一想到他大言不惭,就再也软不下心来,小小年纪不学好,长大就要和他爸一样了。   顾即垂头丧气的进来,又垂头丧气的出去,平添了满眼的泪水,他低着头快步走到没什么人的楼梯口,躲藏进去,楼梯口很暗,不仔细看没有人会注意他。   他拿手捂着嘴,想要把所有的委屈都咽下去,可越想越难过,明明就不是他做的,为什么要他承认,又想甘小雨和他一样大,怎么就这么坏呢?   因为自己没有妈妈,就活该受人这样欺负?   顾即用手背用力擦着眼睛,直到把泪水揉干,把眼角揉得发红,才慢慢从楼梯口走出来。   他回到教室的时候,在银河上走着,感觉所有人都在看他,他只是低着头,连看一眼的心情都没有,偏生甘小雨刚整人成功,忍不住想要上来显摆。   顾即坐在自己的座位,甘小雨纠结了两个男生围了上来,这让顾即有一种被巨大阴影笼罩的感觉,压得他有点喘不过气。   甘小雨笑嘻嘻的问,“老师叫你去干嘛啊?”   分明是明知故问,顾即没答。   “不说我也知道,”甘小雨哼哼着,大声道,“顾即在作业本上写了云老师内裤的颜色,他是个流氓。”   全班顿时哄堂大笑,其实所有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不会有人站出来帮顾即。   于是顾即只能仰着头倔强的瞪着甘小雨,他不服气,为什么沉静了一段时间的甘小雨会突然又欺压他,如果是因为那本辅导书,大不了还给他就是。   “你瞪什么瞪,再瞪把你眼睛挖出来。”很难想象这样恶声恶气的声音是在一个十岁的孩子口中说从来的。   顾即还是瞪着,但这时他看见林景衡也在注意这边的动静,透过层层人影,穿过银河,目光寂静无波澜。   即使是两人有过两次交谈,也不足以林景衡为他出头,顾即知道这个道理,可是林景衡竟然慢慢站了起来,他像是隐隐期待什么,连甘小雨辱骂的话都没有听进去。   如果林景衡为他打抱不平呢?   一道清脆的声音像是用尽力气般吼出来,“你们再不走开,我就过去了。”   是夏夏去完洗手间回来,顾即下意识去看教室门口的夏夏,而本来站起来的顾即以为要为他出头的林景衡,从夏夏身后慢慢走了过去,直到出教室门。   原来他只是出去,不是想救自己。   顾即不无失落,但他现在的处境又容不得他想太多,有夏夏在,甘小雨就不敢拿他怎么样了,因为班里的男生女生都觉得夏夏身上带有脏东西,谁被染到一定要传染给下一个人才能祛除。   那个年纪的小孩子总是会想些莫须有的古怪法子来排挤一个人,顾即到现在都没有想明白,夏夏身上到底有什么,他和她坐在一起,一点事情也没有。   甘小雨果然怕了,和两个男生连连退后两步,指着夏夏,恐吓着,“你这个死肥婆敢过来?”   死肥婆,真难听的称呼。   夏夏迈着她那两条粗壮的腿,稳如泰山的走过来,于是甘小雨和那两个男生只得对顾即撂狠话,“你别以为有肥婆给你撑腰,等着。”   他们像那些在外面流里流气的小流氓,讲话都以为自己带着一股江湖气,实则只是他们为了掩盖自己欺负别人的障眼法——他们以为自己替天行道呢,可顾即和夏夏哪里有做错什么呢。   夏夏坐了进来,顾即能感受到她浑身散发的低气压,夏夏因为他被人骂了,心里肯定不好受,可顾即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因为他也被人骂了,他只有说一声,“谢谢。”   夏夏嗯的一下,然后翻开了书本佯装认真的看起来,顾即知道她根本没有看进去,她肯定在为刚刚死肥婆三个字而难过呢。   可有什么办法呢,他们两个人又打不过甘小雨一众人。   如果他能长壮一点就好了,要不夏夏把身上的十斤肉给他也行,那样夏夏瘦了,他也可以保护自己,当然,顾即只是想想而已。   下午放学顾即没等林景衡,甚至比林景衡早出了教室,他要让林景衡知道,自己也不是非要和他走的。   放学后,小学学校到处都叽叽喳喳的,顾即走过三年级,蹦着跑到五年级,然后又绕过六年级,一路见所有人成群结队,只有他孤零零一个人背着破旧的书包乱跑。   顾即吸吸鼻子,其实他还是有点羡慕的。   跑过走廊,险些撞到一个人,顾即吓了一大跳,急急忙忙道歉,结果那人的声音却意外的熟悉,很温和,“是你。”   顾即连忙抬起头来看,就看到了带着微微惊讶的斯文的脸,是林景衡的爸爸,顾即张大了嘴巴,脱口道,“林叔叔。”   林书成微笑着,“顾即是吧,景衡回家和我们说了,和你同班呢。”   顾即一愣,他好像是和林景衡闹矛盾了吧,如果那算是矛盾的话,挠挠头,不知道要说什么。   这时候林书成的目光却向后看去,招呼着,“景衡,过来。”   顾即听见林景衡的名字背都挺直了,咽了下口水。   听见细微的脚步声,然后是林景衡站在他身边,顾即觉得自己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林景衡叫了一声,“爸。”   “不早了,你和顾即结伴回个家吧。”林书成自然而然的说着,在他看来,两个孩子年纪相当,又是同一个班级,肯定能玩到一起去,“我还有点事要处理,和你妈说我晚点回去吃饭。”   顾即头发都竖起来了,林景衡应了声好。   林书成一走,顾即就手足无措起来,他支支吾吾着,“我刚刚,看见,林叔叔......”   可人家林景衡只是看他一眼,然后淡淡说,“走吧。”   说完就真的拔着两条小树苗一样的腿走了。   顾即欣喜过望,在原地目瞪口呆了一会,才咧开嘴笑着跟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林小朋友很傲娇又可爱的~ 第10章 chapter10   林景衡的步伐不急不缓,正好能让顾即跟上,于是顾即亦步亦趋的走在他身边,时不时打量他的侧脸,欲言又止。   林景衡回过头来看他一眼,他瞬间又假装成什么事情都没有把目光移开。   “想说什么?”   “嗯?”顾即一愣。   林景衡不说话了。   顾即踢着路边的小石子,很想问为什么昨天不和他在一起,今天又要和他一起走了,但他不敢问,他怕问了以后林景衡以后都不跟他一起走了,所以他只是挠着头说了句,“没啊,就是觉得蛮热的。”   现在虽然已经四点多了,但太阳也才刚准备落山,地面还有烘烤蒸腾起来的热气,熏得人晕乎乎的。   顾即只是随口一句扯话,虽然他确实蛮热的,但也只是找个借口想搪塞过去,没想到林景衡突然停住脚步,然后从背后拉开书包,抽出一把伞。   他看着林景衡把伞打开,将洒下来的日光都隔绝了。   伞是天蓝色的,比天还要明艳,林景衡就站在伞的阴暗处里,看着他,眼神口气都是淡的,“过来。”   顾即还站在阳光里,额头上有着一层薄薄的汗,他觉得眼前的景象好像有点模糊,又很清晰一般印入了他的心里,他没动,林景衡像是因为自己的好意不被人待见一样,皱了皱眉头表现了自己的不满。   这时顾即才回过神来,脸上露出一个受宠若惊的笑容,然后一灰溜钻进了林景衡的伞下,冲着林景衡傻乐,“你怎么有伞不打啊?”   “我不热。”   “太阳很烈。”   “你怎么不打?”   “我没有伞啊。”   两个人往前走着,小小的身体在夕阳的投射下拉出长长的影子,影子上方一朵巨大的蘑菇伞,把两个人都笼罩起来,仿佛这片天地只属于他们。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到了红秀路,顾即惊奇的发现,原来林景衡才不是冷冰冰的木头人,他的话虽然很少,但今天讲的比上一次一起走路的时候多了很多。   这是一个好兆头,顾即觉得两个人现在勉勉强强应该能算朋友,只有朋友才会一起回家。   “那个,”顾即喊住走出几步的林景衡,突然有些紧张,林景衡回过头来疑惑的看着他,他鼓起勇气咬牙道,“我们明天还一块回家吗?”   他明显看到林景衡犹豫了一下,顿时就像被丢进了开水里,整个人滚得发烫,他为自己的厚脸皮和不自量力而羞愧。   “行。”   和前天一模一样的字词和语调,说完林景衡就头也不回的走了,留下眨巴着眼还以为自己出现幻听的顾即。   林景衡又和他一起回家了?顾即在原地愣了一会儿,被这巨大的好消息打到欣喜若狂,压抑着想要叫出来的冲动,蹦蹦跳跳往楼上跑,心里想的念的都是林景衡要和他一起回家。   他已经管不了明天放学会是怎么样了,至少林景衡又给他希望,只要有希望,他就不会是孤零零一个人。   那天晚上他做了个很好的梦,梦里林景衡无论何时都一直站在他的身边,虽然很多时候都是他在后面追着林景衡,但林景衡永远和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不至于他追得上也不至于他看不到。   他追得有点辛苦,却不愿意停下脚步,第二天起床的时候,额头背后都是汗,应该是在梦里奔跑得久了,连感觉都这么真实起来。   顾即开始期待放学,期待和林景衡一走回家的那短短二十多分钟,林景衡会打着伞,把他笼在阴暗里,很多时候是他说话,林景衡听着,偶尔也发出两声疑问,然后他又滔滔不绝的说下去。   林景衡转学将近半个月,在班里的人气越来越高,直到今天,顾即听到有人约林景衡一起回家的声音,他忍不住紧张起来,幸好林景衡只是笑着说了句我有伴了就婉拒了约他一起回家的同学。   那是同学们还不知道林景衡口中的伴就是顾即,顾即有点担心,如果同学们知道林景衡和自己走却不和他们走,会不会刁难林景衡。   他竟然有点自私的想,如果林景衡因此被刁难了,那么往后就剩他们两个人相依为命,林景衡只能和自己走了。   当然,这样的想法在顾即脑海里未能存活多久,因为他担心的事情很快就发生在了那天放学后。   和往常一样,林景衡一出教室门,顾即就屁儿乐颠的追上去,直到学校门口才和林景衡会面——这样能减少遇到班里同学的几率。   但减少不代表永远不被遇见。   顾即仰着脸跑上去,终于站定在了林景衡身边,然后傻乐,“我们走吧。”   林景衡还是不冷不淡的样子,颔首然后前行。   “今天老师布置的数学题你会做吗?”   “还没有看。”   “我觉得挺难的,不知道做不做得出来,如果做不出来,你明天能借我看看吗?”顾即期待的看着林景衡。   这是他第一次向林景衡提出朋友间的要求,其实他以前有很多题不会做,夏夏数学烂得要命就不说了,他没人帮忙,基本都是乱七八糟写了个答案就交上去。   幸运的是,可能老师也不喜欢他,所以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没有被请到办公室去喝过茶。   林景衡打着伞,从顾即的角度看过去,他的侧脸隐在软关里,显得比平时要柔和很多,他先是抿了下嘴,顾即知道他要开口说话,激动的瞪着眼。   可他终究没有等到林景衡的一个行字,这时候,一道惊天雷一般的声音从巷角窜出来,“哟,回家呢?”   顾即猛的一吓,是甘小雨。   顾即脸色立马白了下来,看着甘小雨不说话,林景衡可能是没有遇见过半路被人截住的事情,此时只是顿了脚步,微微敛着那张稚气的脸站在原地。   甘小雨身后还有班里几个男生,都是很熟悉的面孔,此时像雄赳赳的公鸡挺着胸膛,仿佛自己在干什么大事情。   甘小雨首当其冲,虎头虎脑的,看起来真像《小叮当》里面的胖虎,他在顾即和林景衡身上转了一圈,呵呵笑道,“景衡,你刚转学来,不知道这个脏东西的事情,你别和他走太近。”   脏东西,是这个十岁的孩子能对顾即最恶毒的语言攻击,可顾即听了那么多次,心还是狠狠的被人捏了一下。   林景衡皱了下眉头,把伞给收了,夕阳重新落下来,不一会就热了,可顾即觉得林景衡转过来看他的目光比日花还要热,滚烫滚烫的,让他无地自容。   顾即被欺负惯了,可任何人都有自尊心,特别是在自己新交的小伙伴面前,更是不愿意示弱,所以反抗过知道无果的顾即今天竟然又尝试着反抗。   他就像只浑身是刺的小刺猬,要把甘小雨扎出个洞,“我不是脏东西,你乱说,乱说。”   甘小雨似是不相信他的反击,瞪大眼睛看他,“你就是脏东西,你就是。”   小孩子总是通过一再强调来坚定自己的立场,因为除此之外,他们不知道怎样才能更深的攻击对方。   林景衡似厌恶了这样幼稚而单调的对白,淡淡扫了顾即和甘小雨一眼,说,“我要回家了。”   言下之意就是不要拦着我回家的路,顾即当场像被这句话狠狠扇了一个巴掌,他不明白,朋友不是应该站在他这边吗,为什么林景衡会对此不管不顾。   没等他想明白,林景衡已经退了两步,重新打开伞,现在伞里只有他一个人了,他拍了拍校服上的灰,然后像再也不想看他们一眼,迈开他那两条小树苗一样的腿,绕过顾即,绕过甘小雨那堆人,扬长而去。   顾即又是看着他的背影,挺着那么直,可他从来没有这么讨厌看见林景衡的背影,这让他觉得自己是被抛弃的那一个。   他几乎是不可抑制的眼眶一红,心里骂着林景衡这个小王八蛋不仗义,他不要这样的人当朋友了。   甘小雨见林景衡一走,更加肆无忌惮起来,哈哈大笑,“前两天我听林景衡和你一起走我还不信,没想到是真的,但是人家现在鸟都不鸟你,你真以为人家想和你玩,脏东西。”   顾即从未有过的勇气大爆发,双手紧紧捏着拳,双目通红,“你再说一次。”   “我就说,脏东西,”甘小雨甚至号召着身后的同班同学,“来来来,大家一起说,他就个脏东西。”   “没妈就算了,爹还是个酒鬼,活该没有人想和你玩。”甘小雨丑恶的嘴脸骤然因为这句话在顾即眼前放大。   顾即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明明知道是以卵击石,大吼一声给自己壮胆就冲上去狠狠撞了甘小雨一下,甘小雨没有丝毫防备,被猛的撞到了地上。   “我不是脏东西,你才是脏东西。”顾即大吼着,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你才是,你才是。”   “小兔崽子,”甘小雨快速从地上爬起来,怒不可遏,“打他。”   于是几个人一起冲上来,小孩子的拳脚说重不重,说轻不轻,但落在同龄人身上还是有很大的威力。   顾即爆发的勇气过后,也没有力气和别人对打,就被围在中间,甘小雨狠毒的话如雷贯耳,“我爸昨晚见到你爸找了鸡,你爸是个脏东西,你也是。”   顾即又疼又晕,身体也疼,心也疼,他不知道该埋怨谁,只是大哭,也不哭出声。   他甚至讨厌起林景衡来,为什么不和他并肩作战,要留他一个人在这里。   这不是朋友,朋友不是这样的,顾即不要林景衡这个朋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估计你们会很想打死林小朋友emm 第11章 chapter11   落日余晖,本该是家家户户袅袅炊烟之时,小巷子口,几个十来岁的小孩子围着蹲在地上的瘦小男孩一阵拳打脚踢,嘴里尽是些污言秽语。   不由得想,小小年纪,怎么会有这么多骂人的词汇,肮脏至极。   顾即一声不吭的任由那些拳头落在自己的身上,眼泪却抑制不住的奔腾而出,他想不明白,自己从来没有招惹过谁,为什么要承受这些?   他还不能够理解,有时候一个人的恶意是没有理由的,但时间会教会他长大。   甘小雨几个打得正欢,有个大婶突然从街头窜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个炒菜的铲子,很有路见不平一声吼的气势,“你们几个在干什么?”   这一声无疑解救了水深火热之中的顾即,他抱着头,抬起一张满是泪痕的眼,看着不远处的中年妇女,哭得更是厉害。   连一个陌生人都能救他,为什么作为朋友的林景衡能够抛弃他而去?   甘小雨再横,也不过一个十岁的孩子,孩子都是怕大人的,于是抛下一句狠狠的算你走运,带着他的同伙窜进小巷子里一溜烟就跑了。   顾即蹲在原地起不来,他的双腿都麻了,身上被甘小雨几个打得很痛,他想回家脱了衣服,他的背后一定都是淤青。   上一次被男人打的时候,他的背后也有淤青,半个多月才消除,不知道这一次要用多长时间呢?   中年妇女拿着油腻腻的铲子跑过来,她的额角都是汗,说话的时候有点喘,“孩子,没事吧你。”   顾即揉揉发麻的腿,把脸随意在膝盖上蹭了蹭,蹭去脸上的泪水,中年妇女像是要扶他,但发觉自己手上有油,又啧了声,“现在的孩子啊,真是不像话,刚有个男娃娃找我过来,那是你同学啊?”   顾即起身的动作一顿,半弯着身体愣愣的看着中年妇女,他的脑袋有点混沌,他想知道中年妇女口中的男娃娃是谁,隐隐有期待倾泻出来,他连身体都感觉不到痛一般。   “阿姨,他,我同学呢?”顾即扶着膝盖缓缓站起来,表情是太过惊喜的僵愣。   “在后边,”说着中年妇女往后一指,结果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影,她疑惑的咦了一声,“人呢?”   顾即抑制不住心里的欣喜,他几乎是迫切的问,“他是不是和我一样的校服,伞是天蓝色的?”   中年妇女想都没想,“就是就是,长得怪好看咯,我没有看过那么漂亮的男娃娃。”   中年妇女的肯定和夸赞让顾即整个人都要飘起来了,他仿佛真的不痛了,深深向中年妇女鞠了个躬,又道了声谢,然后拖着发麻的双腿努力向巷头跑去。   肯定是林景衡,林景衡没有抛弃他,顾即忍着痛跑着,他喘着气,额角慢慢有汗留下来,耳边的风是热的,余晖还有点刺眼,他在这片发热的土地上用力奔跑着,他想追上林景衡的步伐,想亲口和他说一声谢谢。   可是他跑了很久很久,路过几个小巷子口,踩过老槐树掉下的枯枝落叶,直到红秀路2栋楼门口,他都没能看见那个背影,于是他只得大步大步的跑上楼,跑到他房间的那个窗口,把半个身体探出去,然而这一次林景衡房间的窗是关着的,他什么都看不到。   他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慢慢从窗口挪下来,一屁股坐在地上,房间很热,他跑得浑身都是汗,累得气喘吁吁,身体的痛感渐渐恢复变得清晰,可是他却仰着脸笑。   顾即要收回刚才的话,林景衡是全世界最好的朋友,没有人能比林景衡好了。   他从地上爬起来,找钥匙打开掉色的床头柜,从里面拿出他藏钱的生锈小铁盒,咬咬牙,从里面抽出二十块钱——这相当于他四天的生活费。   他要用他仅有的东西来报答林景衡,可能他会因此饿上几顿,可是他不在乎,林景衡比他的几顿饭要重要得多。   明天他要带林景衡去吃那家最好吃的肥哥烧烤,他可以给林景衡点一只鸡翅,林景衡肯定会喜欢,顾即想着想着就笑出声了,攥着薄薄的二十块钱,又趴出了窗口。   虽然他看不见林景衡,但他知道林景衡一定在里头。   背后还是疼的,可只要像以前一样忍一忍就会过去,反正总有一天淤青会消除,此时此刻,顾即小小的世界里只满心装进了一个林景衡,如果可以的话,他也渴望走进林景衡的世界里。   就像在林景衡天蓝色的雨伞下,只有他们两个人。   顾即照旧是很早到学校,昨晚他在镜子面前看了一下,后背好大几块淤青,躺下来疼得睡不着只能侧着身体睡,他侧着身体睡的时候睡不安稳,今天早上起得比平时还要早了。   可是他却不觉得困,他甚至想要快点到学校去,学校不仅热闹,现在还多了一个林景衡。   他发觉自己越来越爱上学,这可能是一个好兆头。   上课下课他都在偷偷看林景衡,林景衡坐得端正,黑色校服领口很整洁,拿着笔却不看书,不知道是在做题还是在想什么其他事情。   顾即很想现在就和林景衡道谢,但他不敢走过去,他在教室里不到迫不得已是不走动的,甚至有一次憋尿憋了两节课,直到放学才敢去上厕所。   甘小雨昨天拿他出过气,今天看见他只是用鼻孔朝着他哼哼两声就没有其他动作了,顾即想,也有可能是因为夏夏在旁边,甘小雨他们不敢过来。   总归是平静的过完了一天。   很快又是放学,顾即像个小偷一样偷偷摸摸的跟在林景衡身后,直到出了校门口才敢跑上去和林景衡站在一起,他已经吸取了教训,这时候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甘小雨一帮人出没,才敢和林景衡说话。   顾即眉开眼笑的,“林景衡,昨天谢谢你啊。”   林景衡看他一眼,从书包里拿出伞,还是天蓝色的,将两个人都遮起来。   虽然林景衡没有承认,但顾即知道昨天是他,也不觉得尴尬,继续说,“你急着回家吗?”   林景衡又看他,顾即连忙说,“我请你吃烧烤,就上次我说过的那家肥哥烧烤,很好吃的。”   “我不吃烧烤。”林景衡一句平平淡淡的话抛出来,还附带把头转回去,也不看他了。   这是顾即始料未及的,他以为他们这个年龄都爱吃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可林景衡不爱吃,他也没有办法,他想了想,有点犹豫的问,“那你想吃什么?”   反正手中有二十块巨资,顾即觉得自己现在就是个大富豪,林景衡想要吃什么自己都能满足他。   可林景衡只是摇摇头拒绝,“我晚饭前不吃东西。”   顾即觉得自己难得大方一回,却没能请客,他失落极了,不知道该用什么东西来吸引林景衡的注意力。   就在他绞尽脑汁想讨林景衡欢心的时候,从来没有主动开口的林景衡突然问,“他们为什么欺负你?”   顾即一愣,被问到最致命的问题,他哑口无言。   他好不容易交了林景衡这个朋友,可不想因为这些事情又失去,于是他下意识的想要逃避,支支吾吾的说,“我,我家里还有事,我得先走了。”   他甚至没给林景衡反应的机会,脚底跟抹了油似的一溜烟就从伞下跑了出来,跑进了阳光里,阳光很晒,他毫不在乎,比起热和累,他更怕林景衡问他的问题。   那是他最不想被触及的领域,他害怕林景衡再问下去,又想,其实是不是已经有谁和林景衡说了些什么,林景衡才来问他的?   肯定是甘小雨,甘小雨一直带头欺负他,除了甘小雨,顾即想不出其他人选。   他拼了命的跑,像后头有野狗在追他,跑到满身大汗,回过头看不见林景衡的身影,脚步才敢慢下来。   顾即靠在路边的墙面上大喘着气,没有了林景衡的伞,所有的阳光都肆无忌惮的往他身上靠,晒得他整张小脸都发红。   手摊开,捏在手心的二十块钱已经被汗濡湿,顾即这次的客到底没有请成,他做出习惯性的把上嘴唇往外撅下嘴唇往里缩的动作,看起来很委屈的样子。   隔了一会,他觉得没有那么累了,才慢慢的走回家,路过老槐树,他特地多看了两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呢,老槐树好像又长大了一些,密密麻麻的枝叶都看不到天了。   上楼的时候见着甘嫂,她正打开门丢垃圾,热络的叫住顾即,顾即擦擦汗,看着这个慈眉善目的女人,想不出甘小雨的张牙舞爪到底是从谁那里学到的。   “你等着,阿姨给你拿点东西。”甘嫂急急忙忙往里头走,她头发用夹子全部夹上去了,可能是做家务的原因,此时乱糟糟的,但很有生活气息。   顾即喜欢热情大方的甘嫂,他站在门口等了一会,甘嫂拿了个热腾腾的番薯走出来,番薯烫手,她呼呼的吹凉了一点,才塞到顾即手里,“刚蒸的,趁热吃。”   甘嫂很多时候都会给顾即塞到小东西,上次是辅导书,这次是番薯,可顾即要去她饭店帮忙的事情却迟迟没有允诺,每次甘嫂都以怕被查童工为理由搪塞过去。   顾即拿着热乎乎的番薯,全身都热了起来,汗流得更欢,捧着番薯开门的时候,他想,他什么时候能长大呢?   是不是长大了所有事情就都不一样了?   很可惜,他只有问题而没有答案。   作者有话要说:   林小朋友不渣!!!为林小朋友疯狂正名!!! 第12章 chapter12   顾即的生活因为林景衡的到来而似乎变得多了那么一点滋味,以前的时候,他最喜欢每天夜晚睡觉前,总觉得又结束了一天,他就又长大了一点。   可现在他最喜欢每天放学,因为可以和林景衡一起回家,虽然林景衡和他讲话的时候总是冷冰冰的,走路也不喜欢等他,但他还是喜欢林景衡。   如果要让他把身边的人按重要程度来排一个顺序,他思考了很久,林景衡竟然已经排到了第一位,而他认识林景衡甚至不到一个月。   顾即又偷偷在上课的时候看林景衡,如果可以的话,他是多想成为林景衡的同桌,可那是不可能的,如果他和林景衡坐在一起,就没有人和林景衡玩儿了。   放在前几天,顾即还自私的想林景衡也被人孤立然后只能和他一起玩,可相处下来,顾即觉得林景衡那么好一个人,不应该变得跟他一样。   自己不被人喜欢,是因为自己没有妈妈还有个很不堪的爸爸,可林景衡的家庭那么好,性格也好,哪方面都好,没有人会不想和他做朋友的。   自己又怎么能自私的要林景衡只属于自己一个人呢?那是不对的,顾即为自己的独占心思而感到愧疚。   走神的时候,不知道听谁起哄的叫了一声他的名字,然后班里就是嘻嘻哈哈的笑声,处在状况之外的顾即迷茫的看向讲台上的云老师,脸上的表情有些呆愣。   但他看清楚了黑板上赫然写的四个大字——我的父亲,他好像隐隐约约知道什么,又有点茫然。   云老师脸色变了又变,最终拿起戒尺拍拍讲台,严肃道,“都静静,嚷嚷什么。”   班里静了一会,云老师才皱着眉头对着顾即说,“顾即,既然同学们对你的呼声那么高,你就站起来讲讲。”   顾即再三确认云老师是在对他说话,才慢腾腾的站起来,脑袋混沌的,怯生生的问,“讲什么?”   他心跳得很厉害,眼神无意识往林景衡的方向飘,幸好林景衡没有和其他人一样回过头来看着他,他害怕在林景衡眼里看到类似于探究的目光。   多希望现在能有人在教室门口叫他出去,哪怕是被教导主任训斥一顿他也觉得可以,可事实上,当班里许多人都幸灾乐祸的看着他时,云老师到底是残忍的把那句话讲了出来,“讲讲你的父亲。”   顾即脑海里像有个大钟一直在响,敲得他浑浑噩噩,满脑子只剩下不能让林景衡知道他家里情况的想法。   在潜意识的鼓动下,言语已经快过思考,一句大逆不道的话从他嘴里视死如归般的吐出来,“我没有爸爸,我爸早八百年就死了。”   空气是安静的,班里的所有人瞬间都愣住了,云老师不敢置信的看着他,他什么都不在乎,只是他话落,连林景衡都诧异的转过头来看他。   顾即呼吸都停了,他觉得自己像被人扒光了衣服站在教室中央,所有人的目光像要把他烧透——其实他家里情况是什么样的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了,可他为什么要撒谎,为了在林景衡面前保留那一点点可怜的自尊心?   他明明知道刚才的话是错的,他还是说出来了,顾即双眼迷茫,不知道该怎么办。   云老师最先反应过来,她恐怕教了这么多年书都没有见到学生诅咒自己父亲去死的事情,此时她手执戒尺,姣好的面容都微微扭曲,“顾即,你说的什么话?”   顾即手足无措的摇摇头,他没有,他只是,只是不想林景衡不和他玩罢了。   可是他也知道自己错的,在所有正常人的认知里,父亲可以犯错,可作为孩子的顾即,父亲再怎么错,也不能对之报以不满。   这是所有人潜意识里的老规矩——儿子就必须孝敬父母,无论父母曾经对儿子做了什么事情。   这是对的,这是不对的,没有人来告诉顾即这个老规矩到底对不对,因为大家都遵守着这个规矩,顾即现在也觉得自己错了——他诅咒了养育自己的父亲,哪怕这个父亲逼死了他的母亲,动辄就打骂他,顾即也不该说出这种天打雷劈的话来。   此时他浑身血液都倒流了一般,他张了张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他从未如此惧怕过,为自己的狠毒,也为别人看向他难以置信的目光。   “你跟我出来,”云老师课也不上了,提着戒尺往外走,见顾即还呆呆的站在原地,又重复了一遍,“出来。”   这件事情实在太过于恶劣,一般老师对待这种事情最严厉的做法就是通知家长,虽然顾即的父亲在小县城的形象人尽皆知,但儿子总归是要归父亲教训的。   顾即行尸走肉一般的在银河上走着,他从来没有感到这么煎熬,然后慢慢慢慢的在众人的注视和窃窃私语下红了眼眶。   “我回去要告诉我爸爸妈妈这件事。”   “我爸爸妈妈不让我和他玩呢。”   在家长眼里,顾即也是个坏孩子,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孩子会打洞,无疑,在孩子们的家长眼里,顾即的爸爸就是只下水道的老鼠,而作为老鼠孩子的顾即,一定也会是只老鼠。   “景衡,你还不知道啊?”   顾即脚步一顿,眼泪再也忍不住的涌出来。   “我告诉你啊.......”   他拔腿而逃,逃出教室,却不知道该逃去哪里,只能用手咬在嘴里呜咽的哭着。   他要失去林景衡这个朋友了。   这个事实让顾即哭得不能自拔,瘦小的肩膀一抽一抽的,以至于他到办公室的时候,云老师被他哭成这样的仗势吓了一跳。   云老师对这个学生的感情很复杂,他观察到的顾即和其他孩子口中的顾即不一样,可是风言风语听多了,再加上对他家庭的偏见,让云老师这个年轻的女人也自然而然不愿意去亲近这个孩子。   但现在估顾即哭成这样还是令她的心有片刻的柔软。   柔软归柔软,叫家长这种事情还是要的,于是在听见她拨了几次终于拨通顾即爸爸的手机时,顾即反而哭不出来了。   男人讨厌他哭,越哭便打得越凶,久而久之,他就不敢哭了。   顾即的爸爸叫顾平,云老师对这个男人没什么好印象,印象中好像只见过这个男人一次,穿着裤衩就来学校,凶神恶煞的和顾即拿了家里的钥匙,招呼都不打,又骂骂咧咧的走来。   顾平粗犷的声音离手机很远都能听见,“你谁啊?”   云老师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抽抽搭搭的顾即,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到底对不对,但下一秒她已经说,“是顾即的爸爸吗,我是顾即的班主任。”   顾平听起来很不耐烦,“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云老师尽量委婉道,“顾即这边可能有点事情,我说了您别生气,孩子还小,需要教育。”   不知道顾平嘟嘟囔囔说了什么。   “嗯,好的,方才上课的时候,顾即说您不在世了,我想是不是你们之间有什么误会,还是能沟通沟通......”   一声暴怒像要砸过来,“老子操-他妈个龟玩意儿。”   顾即猛的一缩,整个人忍不住瑟瑟发抖起来,脸色惨白得可怕,云老师这时候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了,顾平的脾气远远比她想象的要恶劣的多,她是在把一个孩子往火坑里推。   可她要补救已经来不及,顾平污秽难听的语言如大雨瓢泼,最后以一句阴狠的今天老子不打死他就不姓顾为结尾。   单是听见男人的声音,顾即已经抖得不成样子,男人已经快一个月没有打他,他以为可以维持再久一点,可是没想到这一天这么快又到来。   云老师尴尬的拿着手机欲言又止,顾即面色如土,不知道怎么的,反倒安静了下来,云老师结结巴巴,“顾即,你爸爸他可能,可能只是气话,老师会和他好好沟通的。”   顾即摇摇头,向云老师鞠了个躬,什么都没有说,缩着身子挪出了办公室,他像是缩成小小一团要把自己保护起来,云老师这才发现,顾即太过于瘦小,甚至比一些一年级的孩子都要瘦小。   她无法想象,这样的孩子要是真的如手机男人那般而言,该怎么熬过去。   她是不是做错了?有时候,错的不单单是小孩,大人也会犯错,错得离谱。   顾即回到教室的时候,原本躁动的课室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的注意力又都回到了他身上,他顶着这全部的目光坐回了自己的位子。   然后终于忍不住趴在桌面上呜咽了起来。   他哭是没有声音的,所有人都只能看见他一抖一抖的肩膀,大概是他悲恸过切,平时欺负他的孩子也都感受到了不一样的气氛,就连最爱捣蛋的甘小雨,现在都安分了下来,只是死死盯着顾即看,像要把他看出个洞来。   今天放学顾即不敢和林景衡一起走了,他害怕面对林景衡,害怕林景衡问他的问题,所以他逃跑了,比林景衡还要早出了校门,一路狂奔。   他知道他回去可能意味着什么,可是他更不想让自己死死维护的自尊在唯一的好友林景衡面前崩塌。   夕阳西下,他跑得飞快,像要挣脱什么,又像是无所畏惧。   可直到他看见红秀路面前站着的高大身影时,双腿不可控制的软化下来险些跌倒——男人就站在路口,脸背着光看起来一片阴暗,只能看见他凶狠的目光,像要把顾即拨皮抽骨。   顾即那时候只有一个想法,他不能哭出声,只要熬过这一次就好了,反正伤口再严重,疼得再厉害——总有一天会愈合。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小顾即哎.... 第13章 chapter13   傍晚的彩霞绚烂到似要把天空都染成血色,延绵的一片,从金黄慢慢变成深红,大地的边缘处,炙热的太阳要渐渐归隐。   太阳落山,夜幕很快也会来临。   本该是安静的傍晚归家时间,红秀路此时却传来不绝于耳的咒骂声,从街头传到巷尾,男人都声音像是要把这小楼区都吼塌一般,令人胆战心惊。   细听能听见夹杂在狂躁里头压着哭喊的稚嫩声音。   一个瘦小的身影从巷口钻出来,他穿着黑白相间的校服裤,黑色部分满是泥土,白色部分已染成灰色,明明步子踉踉跄跄,但还是拼了命的往前跑,就像是身后有洪水猛兽一般。   顾即心跳如鼓鸣,他知道是因为太害怕了,心脏超出了他的负荷,他的膝盖很疼,是刚刚摔倒跪在地上造成的,现在即使不流血也一定乌青一片,他每走一步膝盖就疼钻心一般,可他不能停下来,男人正在他身后追赶,如果他停下来被抓住,迎接他的肯定又是新一轮的暴打。   他狼狈至极,眼角淤血青肿,汗水流下去的时候因为太咸疼得眼睛直抽抽,他只能眯着眼,使劲往前跑。   男人今天喝了酒,走路的时候一摇一晃的,可是相对于瘦小的顾即来说,这样的成年男人完全不是顾即能抵抗的,于是他听见男人的声音近了。   那像是从噩梦深渊里传来,要把他狠狠撕裂,“你再跑,老子打断你的狗腿,操-你妈个龟玩意,老子供你吃供你住,没想到养了只白眼狼,你他妈诅咒老子死,老子告诉你,老子命长着呢。”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顾即拼命的往前跑,太阳渐渐落山,远处一片黑暗,他不喜欢夜晚,夜晚太漆黑,而他只有一个人,可是现在,他身后有那个名为他父亲的男人,他宁愿投身黑暗,也不想被那只大手抓住。   更近了,近了,顾即大张着嘴却叫不出声来,眼泪刷拉拉的从眼眶里面涌出来,热泪滚滚,烫得他睁不开眼。   不要过来,谁救救他?   一声压抑在喉咙的尖叫,男人的手狠狠攥住他后领口,领口瞬间勒住他的脖子,他嘴张着无法呼吸,眼泪鼻涕一起下,整张脸变得扭曲。   太难受了他要死了,男人不管不顾的揪着他的领口往后拖,不要,他不要回去,救救他呀,谁救救他?   没有人会救他的,上一次邻居劝架被男人无理取闹打了一拳后,就没有人敢上来相劝,可是他哪里抵抗过男人,他只能用手紧紧抓着自己的前领口,令自己有些微喘息的机会。   一阵蛮力,他已经被甩到地上,地面扬起的灰土洒进了他的眼睛里,跟着泪水混合在一起,使他的视线变得模糊。   他看不见,身体的触感却更加明显,男人的拳头如雨般落了下来,他被冲天的酒气包围着,像要溺毙在这肮脏的气息里。   男人从来不打他的致命处,他知道即使是自己的儿子,杀人也要偿命,所以他挑着顾即的弯在地上的抖动的背打,狠狠一脚一脚踢向顾即的四肢。   醉酒的人,是不会明白这些拳脚落在一个半大孩子身上的痛楚的,他只管发泄,没有人会来制止他——他只是在教训自己的儿子罢了。   老子教训儿子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这是古训,人们一向愚昧的遵守着。   顾即哭得嗓子都哑了,浑身疼得像要散架,他前几天被甘小雨打,甘小雨到底是孩子,不敢出全力,即使留下淤青也是几天就能消散的事情。   可男人不同,上一次被打,顾即在床上整整躺了三天,每动一下都是锥心的疼。   他有时候想想,要不干脆被打死算了——可现在眼前竟然浮现了林景衡的脸,清冷到寡淡的一张脸,偶尔大方的给他一个笑容,他就能开心好久。   这个世界上是有人肯同他亲近的,他不能就这么死了,林景衡会伤心的,那样以后就没有人和林景衡一起回家。   他答应过林景衡,以后都要一起回家的。   没想到在这个时候,林景衡竟然成为顾即心中唯一的一颗稻草,像是光,指引他前方的道路,又像是给在尘世漂浮的他留下一个牵挂。   人一旦有了牵挂,是不会那么容易死的。   顾即哭着,笑着,他太小,分不清什么是笑什么是哭,可是他现在仿佛不疼了,可能麻木了吧,他只是紧紧抱着头承受男人的暴行,默念着,就快过去就快过去。   没什么好怕的,死不了就不会怕。   不知道是谁打开了一扇窗,往下泼了一盆水,正巧浇在男人的头上,浇在顾即的身上,水很凉,还沾着菜叶,可却让顾即感受到了一种解脱。   他知道,结束了。   果然,男人冷不丁被浇了一盆水,酒醒了一瞬间,像是懵了一下,然后抬头对着打开的窗户破口大骂,“没长眼睛啊,老子在下面你还泼水,操-你妈的。”   那泼水的妇人也是个火辣的,此时终于有人肯站出来为顾即说上一句算不得好话的好话,“你要教训儿子回家关上门,别在巷子里嚷嚷,活该你被泼。”   有些看不过去的人家终于打开了门窗,一个接一个的声援,“不能这样打孩子,要打坏的咯。”   “就是,就是,哪有人这样打娃娃,你别打了。”   劝话的大多是家庭妇女,她们都有母性的共同柔软,此时见顾即被打得趴在地上还起不来,她们的母性光辉全部被激发起来,七嘴八舌的,似乎要用自己的口水把顾平淹没。   这个世界上有一种生物叫中年妇女,论口才她们称上第二,无人敢称得第二,而现在近十个中年妇女吵吵嚷嚷,场面可谓壮观,绕是顾平这样凶狠的人也招架不住。   顾即蜷缩在地上,不绝于耳的叽叽喳喳的声音将他包围起来,男人刚刚一巴掌下来打得他有点耳鸣,他其实听不清她们在讲什么,可是他知道,这些女人一定都在帮他,至少男人没有对他拳打脚踢。   男人加入了七嘴八舌的混战之中,他是不懂什么绅士风度的,只管想把那些无知的女人骂回屋子里,“老子教训自己的儿子,关你们吊毛,没事一个个长得歪瓜裂枣,甭出来丢人。”   便是更肮脏的话语,激起又一轮的骂战。   顾即在这场骂战里得以休息片刻,他费力的蜷了下脚趾头,想要借力爬起来,地面上都是土,他的脸蹭在地上,很疼,应该是有沙子镶进去了,他的手腕更疼,摩擦着想要起身,已经破了皮,一片污浊。   男人骂得起兴,随脚又是一踢,把好不容易就要爬起来的顾即又踹得趴了下去,他大吼着,“丢人现眼,还不给我滚回去。”   如果真的可以,顾即还真想要滚回去,他恐怕已经没有力气直直的站起来,为了不再挨打,他只得乖乖听话,用膝盖当脚,一步一磨,把校服裤子磨成个洞来。   小小的身躯已经不懂什么叫做尊严,他只想回家里去,于是他像是一条狼狈的狗般在地上爬行。   他得回家,那应该是他的家吧,妈妈在世时是,妈妈走后就是炼狱,要将他的血都吸干。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浑身终于有了点力气,得以让他强忍着痛苦慢慢的跪着站起来,但他还是得扶着墙走,不扶着一定会跌倒,再跌倒就可能起不来了。   他眼前一片模糊,只能靠习惯去分辨他的路,脑袋轰隆隆的,像是雷公电母在他的神经里面开大会,眼角和脸颊是火辣辣的疼,现在照镜子一定能看见一张肿了的脸。   顾即无声的哭着,他很想哭出声来,可这些年养成的习惯令他只能发出呜咽的声音,像是被困住的小兽徒劳挣扎。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男人也不再骂了,那些开门开窗的中年妇女见到了饭点,也都嘟嘟囔囔的关门关窗,于是世界上又没有人理会顾即了。   男人他还有赌约,中年妇女们有自己的家庭,她们的好心只够允许她们为顾即说上两句好话。   街角的路灯还不到亮起来的时候,小小的身影佝偻得像个小老头,走路很吃力,可还是扶着墙弯着腰,一点点往水泥砌成的楼梯口挪上去。   没有人会注意到这样渺小的他。   老槐树因为夜幕的降临变得更加浓郁,将天地都笼罩住一般,红秀路又恢复了平静,有炒菜时油发出的滋滋声,不知道哪家又在训斥不太话的孩子,在这小小的地方,一切都显得生机勃勃。   一个穿着校服的孩子从楼道口走出来,他的脸色惨白,目光一直放在远处的楼梯口,那是顾即刚刚走过的地方,那么刺目鲜明,深深烙进他的眼里。   这里的人有着小市民的所有特性——爱贪小便宜,不爱管闲事,可看见实在太过分的,还是会插手说上一两句。   可就在这小小楼区,所有人对刚刚的暴行都习以为常,这是不对的。   可他又做了什么?他只是远远的看着,头一次目睹暴行的十岁孩子,饶是再心智成熟,也打从心里升腾起恐惧。   他什么都没有做,甚至连求救都忘记了,这会在他人生留下最深刻的一笔——曾经有一个傍晚,他做了最冷漠的人,看着他的朋友被人打得遍体鳞伤,他无能为力,成为了漠视的帮凶。   林景衡,你这样是不对的,顾即是你的朋友,父亲曾经说过——朋友是该保护朋友的。   而你做了什么呢?   你错了,大错特错,他这样告诉自己,很久很久他才收回惨淡的目光,慢慢踱步而去。   月亮不知道何时悄悄爬了上来,给这小楼区镀满莹光,显得那么平和,又那么安静。 第14章 chapter14   处于大城市边缘的小县城夜晚繁星满天,燥热的夏夜依附在大树上的蝉要将潜伏一个冬季的鸣叫响彻整个日夜,天色渐渐晚了,连街头的路灯都颤颤巍巍像要休息。   应该是万籁俱寂入眠之时,老旧的楼房里,却时不时发出破碎的闷哼声,像是努力在忍耐着什么,声音喑哑带着啜泣,紧闭的窗口隔绝了这微弱的声响,所有的痛苦只留给蜷缩在床上小小的一人。   顾即全身浸在冷汗里,他身上的衣服还没有换下来,此时全部湿透了,额头上也都是汗,刘海耷拉着盖上去,看起来又脏又乱。   从下午回到家后他就一直趴在床上动弹不得,他太疼了,四肢像是被什么重重碾过一般抬都抬不起来,还有脑袋更是和灌了铅水一般沉甸甸的,他甚至连去查看自己伤口的力气都没有。   男人往他肚子踹了一脚,他疼得想吐,但肚子里面空空的什么都没有,吐出来的都是酸水,酸水呛进鼻子里,险些让他呼吸不过来。   他又冷又热,空气很浑浊,可他没有办法起身开窗,他只想好好的睡一觉,他知道睡醒过来,伤势不会有好转,但至少不会像现在这么疼了。   如果能喝一口水就好了,他迷迷糊糊的想着,但房间里只有他,没有人会理会他的诉求,于是他只好强迫自己慢慢慢慢的蜷缩起身子把自己抱成一团,恍恍惚惚的睡了过去......   顾即在床上躺了整整一个晚上再加一个上午,口干舌燥,肚子也一直在唱空城计,他身上的疼好点了,于是他忍着痛攀着床沿费力的滑了下去,双手先着地,然后用乌青的手肘撑在地板上,才将整个身体缓缓放下来。   昨晚疼过去了,现在的疼似乎也没有那么难接受,他动了动腿,不小心牵动了膝盖上的伤口,嘶的吸了口冷气。   弯着腰站起来,他像个佝偻的老人扶着墙面去客厅,客厅的水应该是两天前的,他却满不在乎的提了壶口就喝,冰凉的水带着奇怪的异味流淌过火辣辣的喉咙,像是清泉将他灌养。   一壶水入肚,他满足的剧烈喘息,却有些意犹未尽,只得蹒跚着去了厨房,倒不是找吃的,他现在没有力气给自己煮饭。   他只是打开了油腻腻的柜子,找出了藏了很久的豆油,抱着豆油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门锁不上,但他还是带上了,仿佛那样子就能隔绝外界所有的目光。   他把豆油放好,龇牙咧嘴的把校服给脱了,脱校服裤的时候,膝盖的伤口和布料粘在一起了,他只得咬着牙一点点一点点连皮带血都撕下来,做完这个动作,他实在疼得不行,哭了一回。   伸手抹掉脸上的眼泪和鼻涕,整张脸都是被泪水浸泡过后的紧绷。   借着窗外露进来的日光,在妈妈留下的那面镜子下,他终于看清楚了自己的样子——眼角乌青,嘴角破皮,脸上灰黑相间,只能见到原来一半的白皙皮肤,手臂上,胸口,还有大腿,都有不同程度的淤青,他不争气的呜呜哭着,转过身来,整个背已经不是原来的样子,入眼是触目惊心的一片青紫。   他忍不住崩溃大哭起来,只是张着嘴,却没有声音,然后拿着豆油开始往自己身上抹,家里没有药,他受伤都是用这样的方法。   他突然想到小时候妈妈拿豆油给他抹不小心磕伤的额角,温柔而心疼的表情,他记得清清楚楚,但自从妈妈走后,就没有人心疼他了。   这是妈妈留下来的镜子,她是不是能看见自己的情况呢?   想到妈妈,顾即终于哭出了声音,起初是呜咽着,慢慢的变成嚎啕大哭,不能自拔。   男人连着三天没有回家,顾即猜想,他应该快回来了,他不想看见男人,可是又不敢回学校去,他脸上的伤口还没有好,校服也破了,他去学校的话,所有人都会笑话他。   于是他只能日复一日的拖着,直到第四天,紧闭的大门终于有了声响,那是从未有过的敲门声,总共敲了三下,力度不大,但很清晰。   躲在房间的顾即微微愣着,门外不可能是男人,男人永远只会暴跳如雷的吼他开门,而此时,那边却是一道熟悉的声音,礼貌中带点稚嫩,“你好,请问顾即在家吗?”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落在顾即的耳朵里,像是天籁一般,他几乎是瞬间就反应过来门外的,是林景衡。   他怎么会来?!   顾即脑海一片空白,他深深要隐瞒的秘密就要瞒不住了,他不想让林景衡知道他的家在哪里,更不想让林景衡看见此时此刻的自己。   尽管经过四天的恢复,顾即脸上的伤口还是清晰可见,只要一看就能发现不对劲,而且他最后一次见到林景衡是在课堂,他撒谎自己没有了爸爸,林景衡肯定对他很失望吧。   顾即越想越怕,只能捂着嘴蹑手蹑脚走到客厅,猜测着门外的林景衡走了没有。   隔了十几秒,林景衡又说,“老师说你几天没有来上课,知道我和你是邻居,让我过来问问是什么情况,你要是在家,能开门吗?”   顾即心脏砰砰直跳,下意识往前走了几步。   他不知道该不该开门......可是他知道自己很想见见林景衡,四天了,他没有见过任何人,更没有和别人说过话,他觉得很孤独。   没想到林景衡会过来找他。   “顾即?”他又唤了一声。   顾即小口小口的呼吸着,门外似乎是安静了,林景衡走了?   他顿时又后悔,好不容易能见到林景衡,他竟然躲在屋里变成了胆小鬼,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他快速往前走了几步,破罐子破摔的拧开大门,他以为会看见一片空白,却没想到,一身工整校服的林景衡笔直的站在门外。   像棵直直的小树苗,浑身都是朝气。   “你......”顾即突然说不出话来,他有点想哭,却不知道为什么。   林景衡气鼓鼓的来了一句,“你果然在家。”   顾即哑口无言,手足无措起来,见林景衡盯着自己的脸看,连忙结结巴巴的解释,“我,我摔了一跤,摔到脸了,还,还有膝盖,才没有去上学。”   说得很小声,不知道林景衡听清楚了没有,顾即只得偷偷去打量林景衡,他背着书包,额头还有薄薄的汗,应该是一放学就过来找他了。   还有人想到他,顾即觉得很开心,连带着几天的阴郁和恐惧都去了一大半。   可林景衡竟然说,“我能进去吗?”   顾即懵了下,脸颊发烫起来,为难的往后看了一眼,昏暗的环境,乱糟糟的客厅,看起来像是贫民窟,他悄悄的把门关小了点,不让林景衡的目光溜进去。   林景衡家教很好,看起来也没有窥探别人家里秘密样子,他只是看着顾即,问,“不方便?”   “不,不是,”顾即急忙否认,脸都憋红了,才说,“我家里有点乱。”   林景衡抿了下唇,自然而然说,“那去我家吧。”   这句话对于林景衡来说仅仅是邀请一个伙伴去家里玩,可却是顾即从来没有接触过的话语,他不敢置信的愣了一会儿,指了指自己,不确定的问,“我?”   林景衡像是不太理解他的大惊小怪,“我们是邻居,走两步就到了,现在能走吗?”   顾即点点头,又摇摇头,末了又点点头,林景衡的提议对他而言诱惑性实在太大,他长这么大以来,从来没有朋友来他家找他,更不要说去朋友家里玩。   他又紧张又兴奋,突然觉得自己终于也是一个正常人了。   于是他满脸掩盖不住的欣喜,对着林景衡说,“你等我一下。”   说完也不等林景衡应,一溜烟钻进了家里,身上未好的伤口仿佛也不痛了,他健步如飞,跑到房间里打开衣柜,一件件把自己的衣服堆到床上。   他的衣服不多,大多数都穿了很久,还有的因为他长高而变得有点短,可是他有一套珍藏的衣服——他刚上三年级时候用攒下来的钱在路边摊给自己买了件米白色的上衣和灰色的短裤,就穿了开学那一天,从此都不舍得穿。   可是现在要去的是林景衡的家,林景衡的家,他竟然要去林景衡的家了!   他飞快的换好衣服,又跑到厕所将自己的脸洗了一遍,让自己看起来整洁一些,于是他终于在镜子里看见干干净净咧嘴笑的自己,如果忽略他脚上那双鞋的话。   他只有两双鞋,这双凉鞋虽然有点窄,穿起来后脚跟很痛,但是相较于另一双布鞋,就要好看很多了,没关系,他想,到了林景衡的家,他可以把鞋脱了再进去,那样就不会踩脏林景衡的家了。   确定自己没有差错后,顾即又马不停蹄的跑到门口,喘着气站定在门口,屋内昏暗,打开门的时候会有关洒进来。   从黑暗里头走出来的顾即此时利落干净,除了眼角未消的淤青外,整张小脸白白嫩嫩的,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月牙儿,他额角还有几缕未干的刘海,正耷拉着,头发因为营养不良有点泛黄,但是很柔顺。   他和刚才几乎是截然不同,不单是衣着的改变,连带着朝气都升腾而上,林景衡觉得,现在的顾即,有点像他奶奶家养的那只黄色的小奶狗——很可爱,如果能再胖点就更像了。   顾即把门给锁了,心跳得很快,他紧张的说,“我可以了。”   像是给自己打气一样,他还深深的吸了口气。   林景衡拉了拉书包,迎着夕阳,“走吧。”   “好!”   清脆稚嫩的声音,听起来无忧无虑的样子——小孩子的忘性总是那么大,只要给他一颗糖果,他就能很快的暂时抛却痛苦。   顾即还是相信,这个世界上,是有人在关心着他的。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要相信苦尽甘来啊喂.....   【对了,能拜托小天使们...如果不是真的很不喜欢这篇文emm评论打分能不能不打0分啊QAQ....】 第15章 chapter15   上午四五点的小楼区烟火气息十足,有买菜归家的妇女顶着一头大汗提菜回来,也有三三两两放学的学生在外面玩得脏兮兮才回家,顾即看见很多人,但是他的眼里只有前头的林景衡。   他走得不快,可也不怪林景衡不等他,只要能跟在林景衡后边,他就已经觉得很满足,更何况,现在是要去林景衡的家。   下了楼梯,迎着夕阳的林景衡慢慢回过头来,画面在顾即眼里似乎变成了一幅画,每一帧都铭记于心。   林景衡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背着光,顾即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能听出他的语气具有关心,“你还能走吗?”   顾即微愣,啊了一声,林景衡却不说话了,又转过头继续往前走,顾即急忙追上去。   他膝盖上的伤口已经好得七七八八,走起路来并不是很费劲,就是鞋子窄了,后脚跟有点疼,他无所谓的蹬蹬腿,满心欢喜的随着林景衡走。   过了2栋楼,就是林景衡所住的3栋楼,顾即开开心心的跟着林景衡上楼,忍不住想,等一下林景衡会不会邀请他到自己的房间呢?   他每天趴在窗口看林景衡的房间,很喜欢那台台灯,等一下有没有机会见到呢?   顾即想着,笑容更是变得璀璨异常。   终于到了林景衡的家门口,顾即心脏噗通噗通直跳,林景衡肯定不知道他是第一次去朋友家做客,也不知道他此时此刻有多紧张。   他不要让林景衡看出异样来,于是假装很自然的挺了挺胸膛,露出甚至过分端正的笑容来,其实他自己都不知道,现在这个样子的他,看起来拘谨极了。   林景衡轻车熟路拿钥匙开门,然后先走进去是玄关处,他对着顾即说,“进来吧。”   有了林景衡的允许,顾即觉得自己的底气足了许多,他小心翼翼的走进去,学着林景衡脱鞋,然后端端正正摆在鞋架上。   林景衡的鞋子是白色的运动鞋,很干净,而他的凉鞋......顾即有些羞赫,幸好林景衡并没有注意这些。   屋里传来一道轻柔的声音,“是小衡吗?”   顾即紧张的咽了下口水,眼光不自觉的四处瞟着。   屋子整洁干净,地板是米白色瓷砖,客厅棕摆着一整套粽色皮质沙发,左侧还挂着一副雪梅画,茶几上倒是有点乱,放着两份报纸和一台收音机,其余都是些小玩意。   林妈围着围裙从隔着玻璃门的厨房走出来,她穿着家居服,手上还拿着一个剥了皮的莲藕,见了顾即,先是一愣,继而笑道,“你是我们搬家那会给我们带路的孩子?”   顾即轻轻点了点头,唤林阿姨。   “小衡和我们说你和他同班呢,”又看向林景衡,“好好招呼人家,去房间里头玩吧。”   顾即傻愣愣的看着林妈,因为她的话心下紧张更甚,但更多的是兴奋。   林景衡看了他一眼,嗯了下说,“那妈妈我们先进房了。”   林妈拿着莲藕又回了厨房,嘴上应着好。   这才是一个正常家庭应该有的样子,顾即羡慕不以,频频回过头去看在厨房里忙活的身影,印象中,妈妈似乎也总是下厨给他做饭。   他太小,记不太清了。   走神的时候,直接撞上了林景衡的背,顾即一吓,回归现实,手足无措的看着被撞的林景衡,解释道,“我,我......”   林景衡像个小大人一样摇摇头,没说什么责怪的话,打开自己房间的门,示意顾即进去。   顾即深深吸了口气,先是把头探进去,那张永远只能看见一角的天蓝色大床此时完整的呈现在他面前,他有点恍惚,露出个好奇的笑容,又慢慢的把身子挪进去,像是正在试探前路的小乌龟,样子滑稽可爱。   他终于看清楚林景衡的房间了,房间不是很大,但一个人住绰绰有余,里头的东西一下子就能数的过来——天蓝色的大床,方形的床头柜,木质的衣柜,窗边的课桌上堆着几本书,还有顾即每天都能看见的台灯。   最吸引顾即的是摆在墙角的一个玻璃架子,一层一层的放着玩具模型,一个个都是崭新的看起来像是刚买的。   林景衡把门给关了,见他目光都粘到玻璃柜上面去了,大方的说,“你可以去看看。”   每个年纪的男人都会有特地某种象征身份的东西,长大了可能是金钱也可能是权力,但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最能代表身份的就是各种新颖的玩具模型,无论多懂事的男孩子,心里还是会因为自己拥有这么多新颖的玩具而骄傲。   顾即得了允许,受宠若惊,但实在受不了诱惑,捏了捏掌心,瞪大眼睛慢慢走过去。   玻璃柜里的玩具模型足足有十几个,囊括的方面也很多——老爷车模型,小坦克,飞机,恐龙,甚至还有奥特曼。   顾即像是发现新大陆,嘴角的笑容带着羡慕和向往,他从小到大玩过最奢侈的玩具就是积木,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高档的东西,林景衡的爸爸妈妈真好,会给他买玩具。   一只手伸过来把玻璃柜打开,林景衡踮起脚尖把最上面那只玩具车拿了下来,然后放在了顾即的手里,口气不无骄傲,“这个是我最喜欢的,好看吗?”   顾即盯着手里的玩具车,银灰色的车身,还有四个逼真的轮子,他如视珍宝,重重点头,“好看。”   他捧着玩具车站在原地,满面笑容,这是他今年最开心的事情了。   顾即看着林景衡把书包放好,又回过头来看他,顾即依旧捧着玩具车,还很开心的样子,可林景衡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僵在原地。   “你为什么,要撒谎?”   顾即几乎是一瞬间就想到自己说的那句“我没有爸爸,我爸早八百年就死了”,不知道为什么,林景衡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他就是知道林景衡是在问这件事。   手里的玩具车突然变得很重,他嘴巴像被人缝起来一般,开口说不开一个字。   见他没有回答,林景衡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他像触及什么不应该触及的领域,马上又说,“算了我不问了,那我和老师说你生病了不能上学,行吗?”   顾即眼神暗淡下来,嗫嚅着,“行。”   他想,林景衡对他一定很失望吧,因为他对林景衡说谎了。   好朋友间是不应该说谎的,可对林景衡,他一点儿也不想他知道家里的事情。   他眼皮猛的一跳,想起他离开教室时有人和林景衡说话,再看林景衡眼眶已经有点发红,他很想问问林景衡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但心里害怕,话到嘴边很多次,又都硬生生咽了下去。   纵然是两个半大的孩子,也都能感受到此时房间内气氛的尴尬。   过了一会儿,是林景衡先开的口,他总能应对很多事情,“你不是说你摔了吗,我家里有药,我去拿给你擦擦。”   话落也不等顾即应,转身就出了房间。   可他这句话反而让顾即安心下来,看来那天男人打他的事情林景衡不知道,可是那段时间刚好是放学的时间,林景衡不在家会去哪里呢?   顾即暗自窃喜,只要林景衡没有看到那些就好了。   过了一会儿,林景衡就拿着药油进来了,他把药油放在课桌上,又拿走了顾即手上的玩具车放好,看了看床,沉默了几秒,最终让顾即坐到了床上去。   林景衡的床很柔软,不像顾即的床硬邦邦的,顾即局促的坐在床上,放在腿上的手蜷缩着,安安静静的等林景衡拿药油过来。   “我爸爸以前摔到了,就是擦这个好的,”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看顾即,不知道在想什么,顿了顿,斟酌着说,“听说打架也能用这个。”   顾即讷讷的哦了声,林景衡让他把手抬起来,他乖乖照做,他终于看清楚林景衡手中药油的名字——活络油。   这个药油的味道真难闻,但是是林景衡的一片好意,顾即只觉得空气都是甜的。   林景衡把褐色的药油倒在自己手上,然后轻轻的涂抹在顾即的手上,有模有样的推拿着,顾即手上的淤青还很明显,被用力揉有点疼,他嘶了一声,但是没有收回手。   涂了两只手,有点油腻腻的,顾即就把两只手直直抬着,怕弄脏林景衡的床。   林景衡盯着他结痂的膝盖看了半晌,应该是觉得涂了也没有用处,就没有给他涂。   又说,“你眼角要不也抹点?”   顾即下意识伸手捂住眼睛,愣愣的说,“好像快好了。”   “也抹点吧,好得快。”林景衡像个小大人一样语重心长的说着,“闭上眼睛。”   顾即觉得林景衡对他这么好,不能说不要,就点点头表示同意,闭上了眼睛。   他看不见东西,但是触觉却很明显,他感受到一只沾了药油的手轻轻的碰上他的眼睛,动作很轻柔,一点儿也不疼。   从来没有人对他这么好过,顾即眼眶发酸,有点儿想哭的感觉。   “好了。”林景衡脆脆的说,还心满意足的笑笑。   顾即睁开眼,还没来得及看清楚眼前,眼泪就哗啦啦不受控制的流下来......   真的不是他想哭,是药油进了眼睛太辣了,顾即实在忍不住用手扇着眼睛,鼻涕都要流下来。   搞不清楚状况的林景衡手上还是油腻腻的,这时候被他突如其来的哭泣打乱了手脚,语无伦次的安慰着,“你有这么感动吗......怎么了嘛,怎么了?”   顾即终于哭出了声,“眼睛好辣.......”   继而听见林景衡蹬蹬蹬跑出去的声音,“妈妈,你快过来。”   于是接下来一片兵荒马乱了......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一个封面太可爱了 不符合这篇文,所以我默默换了一个 第16章 chapter16   顾即眼睛辣得厉害,控制不住的流眼泪,可嘴巴却是咧着的,又哭又笑的样子看起来很滑稽。   林妈急急忙忙的跑进房间来,念叨着,“你这孩子,活络油怎么能擦眼睛呢?”   林景衡有点委屈,“我不知道嘛。”   “真是,”林妈虽是急,但好歹是个大人了,手脚麻利的扶起顾即,“阿姨带你去洗洗。”   林景衡房间是没有厕所的,林妈一路扶着顾即去了客厅,找了条干爽的毛巾轻轻的给顾即抹去眼角的活络油,边安慰着,“小衡他不懂事,你先忍忍,马上就好了。”   顾即乖巧的站着让林妈替他擦眼睛,心里升腾着暖暖的气泡像要把整个身体都盈满,自从妈妈去世后,就没有人这么温柔的和他说话了。   活络油擦得差不多了,林妈又把毛巾浸湿擦了一遍,这才放了水让顾即自己洗着。   顾即用手接水往脸上泼,其实他眼睛已经不辣了可他眷恋这片刻的温暖,甚至眼睛反而发酸起来他只得用凉凉的水掩盖自己的异样。   林妈想起什么,急急道,“我厨房里还在煲汤,小衡你看着顾即。”   林景衡应了声,顾即能感觉到他就站在自己的身侧,于是他摸索着关了水龙头,费力睁开水淋淋的眼睛来看。   “有没有好点?”林景衡的口气很是愧疚。   顾即用手抹了把脸,笑得傻兮兮的,像是被药油辣到的不是他一样,“我好了。”   于是林景衡松了口气。   这个小插曲反而令两个人之间的气氛融洽了很多。   林景衡也没有再问他在课堂上的那件事,可能是因为害顾即辣到眼睛有些愧疚,就把玻璃柜上几个玩具模型拿下来给顾即玩。   房间应该是每天都打扫的,地板很干净,顾即就坐在地板上,玩着林景衡拿下来的玩具,他小心翼翼的摆弄着玩具,就怕一个用力玩具就分了家。   林景衡陪他玩了一会,大概是因为平时玩得多了此时兴趣缺缺,就干脆拿出作业本,坐在课桌上认认真真的做作业。   天空慢慢黑下来,林景衡伸手打开了台灯,顾即被那边的光亮吸引,拿着玩具看过去,无论是有人看着和没人看着,林景衡坐着的时候背都挺得很直,顾即盘腿坐着,觉得林景衡此时要比玩具有吸引力多了,于是他目光就一直放在了林景衡身上。   而认真至极的林景衡也没有发现顾即的目光,房间里头很安静,有傍晚的夏风轻轻从窗口吹进来,外头是来来往往人流的喧闹声。   咔哒,谁停了单车,嘶拉,谁家在炒菜,哗啦,有人在倒水,一阵阵单调而不绝于耳的嘈杂声组成了生活的基调——生活就该是这样子,热闹而富有生气。   时间像沙漏里的沙子跑得悄然无息,顾即看着墙壁上挂着的时钟才猛然发现已经快六点了,他怕打扰林景衡,蹑手蹑脚的把玩具模型一个一个放回去,收拾好后就站在原地,踌躇着已经怎么开口。   林景衡终于被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引得回过头来,精致的小脸此时又是素日的冷淡,他看了看光溜溜的地板,又看向坐立不安的顾即,问,“不玩了?”   顾即点点头,“我得回家了。”   林景衡这才恍然大悟时间已经这么晚了,他站起来,说好,那我送你出去。   顾即吸了吸鼻子,觉得很舍不得,但这里不属于他,他不能赖着不走,他跟着林景衡出了房间,到客厅的时候,眨巴着眼睛看见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的林爸。   斯斯文文的男人看起报纸来更显得安静,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是学校主任的原因,作为学生的顾即立马就直起腰板来,规规矩矩的喊了声,“林叔叔。”   林爸这才注意到他,和林妈一样,他看见顾即也先是一愣,继而才笑着说,“阿惠做了你的饭,留下来吃完饭再回去吧。”   阿惠是林景衡的妈妈,全名是陈惠,林爸全名叫林平之,顾即在学校的值班牌上见过。   顾即手足无措起来,摆摆手,“不用了,我家里,家里还有饭的。”   他见到林景衡狐疑的看了他一眼,顿时心慌起来,他又对林景衡撒谎了。   可一个谎言需要另外一个谎言来补全,为了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更使人信服些,他只得再次强调,“真的,家里有饭。”   十分的没有底气。   林妈端着最后一盘菜从厨房里走出来,她不清楚外头的情况,只是热情的说,“顾即留下来吧,阿姨煮了你的份呢,你不吃的话可就浪费了。”   顾即头一回接受到这样的热情,不知道怎样应对,他茫然的看着林爸林妈期待的表情,又迷茫的看了眼身侧的林景衡。   林景衡也在看他,说了声,“留下来吧。”   这四个字像是在顾即心里掀起波涛巨浪,也像是一颗小石子丢进了一潭平静的湖面,顾即说不出什么感觉,只是好像因为这四个字突然就有了留下来吃饭的勇气。   人总是难以拒绝亲切的善意,更何况善意对在黑暗里生活得久了的顾即就像是浇灌他冒头寻找光明的滋养,他汲取着渴求着,也珍惜着。   在林家的这短短几个小时,让顾即感受到了什么叫做温暖——原来世界上是真的有人愿意对他好的。   林家三人都不是多话的性格,饭桌上也只是闲聊一两句,林妈会时不时给顾即夹菜,顾即其实不喜欢吃莲藕,但林妈给他夹的他都吃了个精光。   从今天开始,他觉得自己会喜欢上莲藕,莲藕是粘的是香的,吃到肚子里是暖的。   晚饭的气氛很融洽,顾即偷偷的去看吃饭的林景衡,林景衡做什么都是慢条斯理的,动作看起来很好看——林景衡抬眸看了他一眼,他像做错事一样马上又埋头吃饭。   但是心里很开心,嘴巴咧得很大,看起来傻里傻气的。   一顿饭吃下来,把顾即时常瘪着的肚子都撑得圆鼓鼓的,他满足的摸着肚子,不好意思的对林妈说,“阿姨做的菜很好吃。”   林妈乐呵呵的,“好吃以后就常来,阿姨给你做。”   顾即只顾傻笑,只是这一次就已经让他开心到要飞起来了,他哪里还敢奢求以后常来呢,他只能倍感珍惜的把林家三口带给他的善意小心翼翼的藏在心里面,想着以后再痛苦,想想今天也能熬过去了。   吃饱饭足,林景衡自然成为了送顾即出去的那个。   外头路灯已经亮起来了,顾即踩着楼梯,脚步都有些飘了,其实他现在整个人都在飘着,他觉得像是梦一般,不太实际。   到3栋楼门口,顾即跑到林景衡前面,“我自己回去就好。”   林景衡倒是没有什么异议的点了下头,“那你小心。”   顾即走出两步,想了想,忍不住回过头来真诚实意的说,“今天谢谢你。”   林景衡愣了下,问,“你明天去上学吗?”   顾即犹豫着,又想到林景衡都是自己一个人回家,肯定很无聊,为了林景衡也得去上学的,所以他重重点头,“去的,我去。”   林景衡这才不再问,转身进了楼梯口。   顾即也顾不得凉鞋窄不窄了,他是一蹦一跳回家去的,老旧的路灯下,他小小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很长,就像一个无忧无虑的孩子......   林景衡从楼梯口探出半个身子,看了半晌,然后才慢慢的上楼。   进屋子,家里收音机正在播着新闻——林平之坐在沙发上,见儿子进来,把收音机的声音调小了些,问道,“那孩子怎么样了?”   林景衡边脱鞋边回,“有些伤还没有好。”   林慧满手泡沫从厨房里走出来,“真是可怜,打得那么狠,怎么就下得去手呢?”   林景衡沉默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那时候他就亲眼目睹着那场暴行,至今想起来心有余悸。   “你怎么和他说的?”林平之叹了口气。   林景衡把鞋子放好,走进了客厅,“老师让我去问问情况,他不让我进他家,我就带他来我们家了。”   “做得好,”林慧很赞赏自己儿子的做法,她也是母亲,在面对孩子的事情上总要多了那么几分柔软,“以后多带他过来吃饭,看着瘦得可怜。”   林景衡点点头,“好。”   然后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把门关了,走到玻璃柜面前,看着那些下午拿出来被顾即玩的玩具模型,想——这些其实只是他触手可得的东西,可是顾即却露出那么开心的笑容。   如果顾即能多笑笑就好了,他笑起来很可爱,就像,他忍不住笑了笑——奶奶家的黄色小奶狗。   顾即走近2栋楼,看见熟悉的一辆货车,货车上走下来一个人,穿着有点脏的白色短袖,下面是一条棕色的短裤,是甘小雨的爸爸,甘叔回来了。   顾即其实有点怕甘叔,甘叔和甘嫂的性格截然不同,甘叔看起来总是凶巴巴的,他很喜欢和别人打架,打赢了就昭告天下,打输了就一个劲耍赖。   幸好甘叔不常在家,甘叔做得是带货生意,常年在马路上给人载货,一个月通常有半个月不在家。   天色黑了,甘叔下了货车没有看到小小的顾即,他扯了根烟点燃,在夜色里散发着火星子,然后风风火火跑着上了楼梯。   顾即这才上楼去,他知道,每个人的家庭是不一样的,林家是家教最好的,林爸林妈都是知识分子,林景衡也小小就懂事成熟——甘家和普通家庭很像,父亲脾气不好,母亲性格大大咧咧,一个□□脸一个唱黑脸。   可无论如何,顾即家里是最不好的,至少甘爸脾气再不好,也不会打甘小雨——他想着,小小年纪已经感叹着人世不同。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要慢慢把时间拉快啦 第17章 chapter17   次日顾即就早早的起床,他答应林景衡今天会去上学就不会失约,昨晚回家后他就把校服破了的地方都补起来——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顾即针线活现在做起来还有那么点得心应手,就是看着线头歪歪斜斜的不是很好看,但假以时日,肯定也是针线活的一把好手了。   好在校服裤膝盖处是黑色的,线头也看不出来,顾即心满意足的蹬了蹬腿,一大早心情很好。   他已经五天没有见过男人了,印象中男人好像从来没有这么久没回来,但顾即心里巴不得男人不要回来了。   今天的阳光很好,夏日的清晨带着一股清爽,顾即把门给锁了,走两步,前方的甘家的门咔哒一声开了,顾即以为是甘嫂出来倒垃圾,正想打招呼,没想到出来的却是睡眼惺忪的甘小雨。   甘小雨穿着阿童木的睡衣,平时嚣张的气息因此消失殆尽,顾即下意识想绕过他,就站在原地等他进门。   见甘小雨伸了个懒腰,手上拿着一杯牛奶,正往门前的花圃倒,顾即看得心疼,他一年到头喝不上两次牛奶,而甘小雨却能想倒掉就倒掉,顾即不自觉舔了下嘴唇,突然觉得有些渴。   目光像牛皮膏一样粘在甘小雨拿着牛奶的手上,甘小雨动作一停,转过头来看他,本来还迷迷糊糊的表情一下子就清醒了。   他像个被窥探的小霸王,质问道,“你偷看我?”   顾即眨巴了下眼睛,这算偷看吗,好像不是很算,自从作业本那件事以后,顾即就对甘小雨没什么好感了,这次也不想和他争论,吸吸鼻子说,“没有,我要去上学。”   甘小雨好像这才反应顾即已经几天没有去上学了,又想到什么,眼神一下子变得惊恐起来,顾即猜他应该是看见自己被男人打的场面了,不由得有些骄傲,他被打都没有怕,甘小雨只是看一看就怕了。   自己比甘小雨要勇敢,他为这个发现而觉得扬眉吐气。   甘小雨看了他一会,突然快步走过来,顾即以为他要打自己,硬着头皮站在原地,没想到甘小雨却是一把将手中的玻璃杯塞到自己手里,恶狠狠的瞪着他,“我不想喝,你帮我喝了。”   顾即惊恐的看着他,甘小雨想来是第一次有了帮助人的想法,说话的时候还是那种凶神恶煞的口气,“你喝不喝,不喝我打你了。”   “唔......”顾即觉得他有些无理取闹,但又不想被打,只得接过牛奶,他不敢喝太快,只能一边观察着甘小雨的神色一边小口小口的啜着玻璃杯里的牛奶。   他不明白甘小雨为什么突然对他这么好,如果只是因为看见自己被男人打了,他觉得自己可怜——确实,谁看见了那个场面都会害怕吧。   甘小雨一直盯着顾即看,突然伸手摸了下顾即的头,顾即吓得一个瑟缩,甘小雨又是那副凶巴巴的样子了。   把牛奶喝完,甘小雨瞪着他,可能是觉得顾即喝牛奶的样子有趣,临到自家门口,突然又转过头来,压低声音说,“以后每天早上你都要帮我喝掉牛奶。”   他只是命令,也不要顾即的回答,直接进进屋关门了,留下还没有反应过来的顾即。   他挠挠头,觉得甘小雨好像有哪里不一样,可是他又说不出来,只能当做甘小雨把他当成门口的花圃了,不要的东西就往他身上倒。   其实他还赚到了呢,顾即好心情的想,拉了拉书包,迎着初升的太阳上学去。   学校广播站正播着欢快的早歌,“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小鸟说早早早,你为什么背着小书包?”   于是班里总会有些调皮捣蛋鬼篡改歌词,嘻嘻哈哈笑成一片,“我去上学校,从来都迟到,小鸟说早早早,你为什么背着□□包?”   “我去炸学校,老师不知道,一拉线,我就跑,轰的一声学校没有了。”   你永远不知道小孩子的想象力能有多丰富,就像永远看不见宇宙的尽头在哪里一样。   在那段时光,顺口溜层出不穷,像被发现的情书一样一传十十传百,直到留给下一代。   顾即这一次学校,依旧是同班同学都盯着他看,他知道他们肯定在猜想自己为什么不来上学,甚至可能还以为自己退学了。   他才不要落了他们的猜想,他还要读初中,读高中,读大学,然后找一份好工作,以后再也不要被别人看不起了。   带着年少无知的鸿鹄之志,顾即还是稍微遮掩了一下自己眼角的伤口,然后默默无声的到自己的位子坐下。   夏夏轻轻撞撞他的手肘,小声问,“你为什么不来上学啊?”   顾即下意识往林景衡的方向看了一眼,他虽然看不懂林景衡的脸,但林景衡的声音他记得清清楚楚,他按照林景衡和老师说的那样,嗫嚅着说,“我生病了。”   他为自己对朋友撒谎而有些过意不去。   好在夏夏相信了他的话,没有再多问,顾即无需用另一个谎言弥补过去。   窗外正飞过一直麻雀,叽叽喳喳的好不恼人,却也是勃勃生机,顾即看得有些呆了,仿佛天地之间只是转眼一瞬。   人要是能一下子长大就好了。   顾即在三年级的时候迎来了新邻居林景衡,他的人生就像是秋叶飘零时意外落入了大树洞的怀抱里,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被风席卷出来,但这片刻的眷顾已足以让他此生温暖。   路过老槐树,春夏秋冬,白马过隙,楼前的老槐树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枯叶掉了又长,来年又生出了新芽。   在这四季轮回里,老槐树的枝叶仿佛又抽长了些,像个守护神一直庇护着这小区内的家家户户。   顾即觉得老槐树像是伞,遮风避雨,为他撑起了一方屏障,老槐树长得到底有没有个头呢,顾即不知道,但两年多的时光匆匆过去,顾即的个头终于有所长进,由瘦瘦小小的一个,变得挺拔了些。   顾即一直觉得这得益于林景衡三两天就邀请自己去他家吃饭,其实他没有想到,自己能和林景衡维持这么久的友好相处——四年级他们分了班,可放学的时候,林景衡还是会在校门口等他。   等到五年级他们又同班了,现在两个人都是六年三班,而一起回家的约定却从来没有变过。   顾即也由一开始去林景衡家的拘谨变得熟络,至少现在看见林爸林妈不会畏畏缩缩,而能大大方方叫一声林叔叔林阿姨。   可顾即在林景衡面前却觉得自己永远都说不利索话——林景衡这两年倒是没什么变化,还是不怎么和班级的人玩在一起,但是班里的人都很喜欢他,学习成绩永远名列前茅,是老师口中的三好学生,家长口中的旗帜标杆。   若要说最大的变化就是林景衡的性格好像又变得冷淡了些,但这并不妨碍两个人相处——顾即觉得自己多说点也没什么的。   当然,要说起让顾即身高有了突破性变化的功臣,甘小雨也应该有一份——这要得益于从两年前某个清晨的那杯牛奶,甘小雨真的说到做到,有时候甚至比顾即还要早些在家门口等着,然后凶巴巴的命令顾即把牛奶给喝了。   顾即在甘小雨面前,一直都是秉承着能忍则忍的态度,毕竟甘嫂很多时候都救济过他,何况,喝牛奶这种事情,他求之不得,与其浪费,还不如入了他的肚子。   自从亲眼目睹顾即被男人打的场景以后,甘小雨欺负顾即就收敛了许多,但时不时还是会刺一刺顾即,下课的时候和班里的男同学过来戏弄两句,放学因为有林景衡,他们倒是没有再堵过顾即的路。   可是顾即还是不喜欢甘小雨,因为甘小雨随着年龄的长大,学到甘爸的陋习越来越多,这两年来就因为打架被叫了三次家长。   要不是学校念在他年纪小,早就把他开除了。   这些事情都与顾即无关,顾即这两年多来其实过得还算不错,男人回家的时间越来越少,家里几乎变成了顾即一个人住,只有实在需要生活费的时候,顾即才会想起那个粗暴的男人。   可能是因为顾即在家的时候也少了,两个人有时候一个月碰不到一次面,顾即曾在某个夜晚算过,这两年男人就只打过他五次,都是在家里,有时候用手脚,用时候用木棍打,打在手脚和背上,一片淤青,但穿长袖长裤就可以遮住。   他没有和任何人说,有些事情只要自己慢慢消化就可以了,反正伤口总有一天会好,又哪里需要找人诉苦呢?   还有两个月就是小升初了,顾即开始担心起,自己能不能和林景衡上同一个班。   学校是不用担心的,他们这个小县城只有两个中学,一个离红秀路很远,骑自行车也要半个多小时,林景衡应该不会去那里上学。   学费也不用担心,现在已经奉行九年义务教育了,课本和生活费这些年顾即都偷偷存了些,只要节省一点,足够他撑过初中三年。   日子过得真开啊,应该很快就要长大了吧。   顾即想着,一大早出门果真又看着像守门神一样站在自家门口的甘小雨,顾即条件反射的从脑海里蹦出一句话来——他的免费牛奶又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有必要拉一下进度了,过几章开始写初中啦(?ì_í?)   【甘小雨其实就是生活中最常见的被宠坏了的小霸王,他的形象大纲已经出来了,应该算是有点分量的角色】 第18章 chapter18   甘小雨这两年的个头窜得很快,小时候还长得虎头虎脑的,现在也跟棵小苗苗一样拔根了长,顾即有时候在想,牛奶都让自己喝了,甘小雨怎么还长这么快呢?   像往常一样,甘小雨一见顾即,就像招小狗一样招顾即过来,顾即早已经不扭捏了,扯着书包走过去,很自然的接过甘小雨手中的玻璃杯。   他后来想想,甘小雨会把牛奶给他,一方面是甘小雨真的不喜欢喝牛奶,一方面可能是甘小雨目睹暴行后对他产生了同情。   再可恶的孩子,到底心底也存留点善良。   顾即也不像第一次接过牛奶那般拘谨了,大口大口的把牛奶灌进去,做出个满足的小表情,说,“谢谢。”   甘小雨撇撇嘴,把空了的玻璃杯夺过来,看动作是要回屋子,却又突然顿住脚步,盯着顾即看,顾即下意识摸了摸脸,疑惑的看着他。   “哎,你准备读哪个学校啊?”甘小雨就是问人,也是恶声恶气的,听不出半分关心的意味。   顾即愣了一下,随即反应他是在说哪所初中,犹犹豫豫的说,“可能去龙山二中吧。”   尽管甘小雨对他的欺负有所收敛,但其实他私心是不太想和甘小雨同所学校的,人总是会下意识规避可能伤害到自己的一切人事物,对于顾即来说,甘小雨小霸王的形象已经深深烙印在心里。   甘小雨瞪了眼,“什么叫做可能?”   顾即吓得一缩,急忙回,“我去龙山二中。”   甘小雨这才愤愤不平的拿着玻璃杯进屋子,顾即松了口气,他轻轻打了个饱嗝,拉着书包垂着的两条带子一蹦一跳下楼梯。   中国式特色的黑白相间校服总是那么醒目,顾即听说龙山二中的校服和他身上的校服差不多,但是价钱上要贵很多,他甚至还在想,上初中的时候,是不是可以偷偷把小学校服上的学校名字剪掉,到市场找人印上龙山二中,这样就不用买新校服了,可以省不少钱。   路过老槐树,顾即下意识的放慢了脚步,两年过去,老槐树不萎靡反增长,枝叶茂盛,再过几个月就又要开花了。   顾即最爱槐树的香味,满院子的清香,轻轻嗅一下,连空气都是香甜的,他还可以把散落在地面上的槐树收拾回家,拿热水滚一滚泡着喝,其实喝起来没什么滋味,但顾即就是喜欢。   他看了看四周,还是清晨,楼区口没什么路人,于是走近老槐树,把所有的秘密都告诉这个大伙伴,“很快就要升初中了,你如果能听见我讲话,能不能保佑我和林景衡同一个班级啊,我不想一个人走路回家。”   老槐树当然不会回答他,但被清风吹拂着的树叶又像听见了顾即的祈祷。   他是一个寄托,是顾即在这些年来唯一一个可以分享自己喜悦悲伤的玩伴,尽管这个玩伴从来都不能对顾即的言语做出回应。   顾即三言两语把事情交代清楚,就心情很好的上学去了,昨天放学班主任说今天会说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是什么事情呢,顾即猜想。   说来也是有缘,顾即六年级的班主任依旧是年轻的云老师,两年多过去,她的审美品味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喜欢波点到喜欢条纹直到现在的干练风,这个女人总是能很灵敏的追逐着潮流,因此一直以来都受到班里小女生的喜爱。   唯一不变的是她对发带的执着,今天她绑着一条纯白印花的发带,看起来很清新,站在讲台上可谓赏心悦目了。   今天的云老师似乎更好看了些,满面春风,洋溢着不能掩盖的幸福感。   她笑着,笑容带着女儿家特有的娇羞,“早上好同学们,老师今天有一件开心的事情要和大家分享。”   她说着笑得若三月桃花,顾即被她这样的笑容感染,也忍不住咧开嘴角。   云老师的追捧者小女生迫不及待的问,“什么事情呀,老师快说吧。”   云老师眼波流转,笑得捂了嘴,“老师要结婚了。”   顾即和班里的所有同学一样先是愣了一下,继而班里就爆发出一阵惊呼,七嘴八舌的问问题。   “老师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呀?”   “老师什么时候要结婚啊?”   “那老师结婚的对象是谁呢?”   “天呐,老师那竟然要结婚了!”   最多的是恭喜,大家都毫不吝啬的把祝福送给这个年轻的女人。   云老师被这欢天喜地淹没,但还是伸手在嘴边嘘了一声,“同学们,冷静冷静,待会把主任引过来就不好了。”   班里声音才渐渐小下去。   顾即盯着讲台上的年轻女人看,她是那么的活力而富有生气,他想,谁能娶到这个女人一定很幸福。   云老师大方的和她的学生分享这件事情,她爱她的学生,就像爱她的孩子,“嗯,他也是老师,姓许,我们认识两年了,暑假就会结婚。到时候大家都上了初中,如果不嫌弃的话,过完暑假记得来和老师讨喜糖。”   同学们起哄着,班里的气氛和乐融融。   顾即依旧是坐在后排,被人遗落的他也能感受到漂浮在这小小教室里头的喜悦,他不用和别人交谈,也不会像别人一样大声闹着,但他打从心底里希望这个女人能够得到幸福。   他想,应该是自己的妈妈没有在婚姻里快乐,所以他希望其他人的婚姻能够圆满吧。   不经意和云老师对望了一眼,他快速而无声的说,“恭喜老师。”   说完他有点羞赫的地下了头,但他能看见那年轻的女人一怔,眼神里有什么东西在流转。   大概是一下子接受太多祝福太开心了吧,顾即也兀自的笑起来,目光往不远处的林景衡看去。   总是装得冷冰冰的林景衡也被这气氛感染了,和左右的同学交谈着,侧脸都带了笑意。   顾即有时候很羡慕可以坐在林景衡身边的同学,因为他们可以随时随地和林景衡谈论那一刻发生的事情,可转念一想,和林景衡回家的人只有他一个,他又觉得不应该奢望太多。   人总是这么矛盾,但幸好顾即是个知足常乐的人。   回家的时候,林景衡走在前头,顾即亦步亦趋的跟着,他在想是不是应该问问林景衡自己想去哪个学校读,搞不好林景衡真的会去远一点的华里一中呢。   毕竟云老师说,华里一中要比龙山二中好一些。   想着便跑上去问,“林景衡,你初中想去哪里读啊?”   他们总是这样直来直去的喊对方的全名,好像就是一开始这样喊了,以后再也纠正不过来。   林景衡看他一眼,反问道,“你呢?”   “我?”顾即拉了拉书包带子,带点期盼的说,“我想去龙山二中。”   林景衡抿了下嘴,“我妈想我去华里一中。”   可是华里一中离你家很远,我们这里的孩子很多都去龙山二中的,还有,我成绩没有你好,考不上华里一中,你要是去了华里一中,我们就不能一起回家了——顾即心里顿时想出一大堆阻止林景衡去华里一中的理由。   可最终他只是弱弱的说了两个字,“很远......”   “我妈说给我买自行车。”林景衡回。   那我们就不能一起回家了!   顾即怎么都说不出这句话,他不能阻挠林景衡去更好的地方读书,林景衡去了华里一中,会有更好的朋友,也会有很多人争着和他一起回家。   顾即心里很是失落,但又为林景衡开心,毕竟作为朋友,应该为朋友好的。   于是他咧开嘴笑说,“我听说华里一中比龙山二中好多了,你去了那里读书,到时候肯定可以考一个好高中的。”   林景衡侧着瞟他一眼 很快接道,“我们这里就两所高中。”   顾即不知道怎么就听出林景衡语气里的不高兴了,他只得小心翼翼揣摩他的心思,想顺着他的话说下去应该不会有错,“那你肯定能上好的那所。”   林景衡看起来更不高兴了,连好看的眉头都皱了起来。   顾即不敢再说话,垂着头像做错了什么事情一样,半晌,才听见林景衡的声音,“你想不想我去华里一中?”   顾即瞬间抬起头来看着他,不想两个字差点就跳出来了,林景衡却突然小大人一般的叹了口气,好像有点无奈,“算了。”   顾即失落不以,但是他知道,即使林景衡没说算了,他也是没有勇气把不想这两个字说出口的——在面对林景衡的时候,他总是变成一个小心翼翼的胆小鬼,害怕一个不小心就失去了这个朋友。   顾即只有林景衡这个朋友,而林景衡除了顾即,还有一大把喜欢他的人——这场友谊从一开始就不是对等的,但顾即甘之如饴。   作者有话要说:   偷偷告诉你们应该秘密....我没有存稿....这是一分钟前码好的....瑟瑟发抖。   谢谢大家的鼓励和评论,我会加油的,爱你们! 第19章 chapter19   顾即垂头丧气的背着书包上楼,远远就看见家门是虚掩着的,他心里咯噔一声,几乎就想要拔腿逃跑了,但是只是死死捏着书包带,深深呼吸几口,然后轻手轻脚的往门口走去。   男人一定在屋里,果不其然,还未进屋子,就能闻到一阵刺鼻的酒味,其中夹杂着令人作呕的呕吐物散发的腐朽气息,要不是顾即闻多了习以为常,此时立马就会吐出来。   他轻声把门给掩好,但没有关,男人喝酒很容易发脾气,若是等一下他发狠打人,自己还有一条逃跑的路。   男人烂泥一般瘫在客厅,穿着万年不变发黄的工字背心和大裤衩,浑身汗淋淋的,看起来脏兮兮油腻腻。   顾即听见男人如雷的鼾声,稍微松了口气,踮起脚尖往自己的房间挪去,他走得很慢,内心却无比迫切想要快点逃离这压抑的客厅,男人翻了个身,他吓得捂住自己的嘴,生怕自己吵醒男人换来一顿打。   幸好男人又沉沉睡过去,他紧紧闭着嘴,猫着身子钻进房间,然后慢慢的慢慢的,把门给关了。   一回到安全领域,顾即就猛的大喘气起来,他跑到窗边,这已经是几年来的习惯——只要害怕了,往窗外看一眼,就能看见林景衡的房间,有时候他房间的窗是关着的,顾即就想象着林景衡在里头时的情形。   这样好像有了一个依靠,也没有那么害怕了。   林景衡房间的窗没有开,顾即有点失落的盯着放空了一会儿,才把伸出去的身体又缩了回来。   他到现在都没有想明白林景衡刚才为什么要突如其来的生气,是不是他说错了什么话惹林景衡不开心了?   顾即叹了一口气,绞尽脑汁都没能想出个所以然,反倒是肚子咕噜咕噜的叫起来。   男人在外面,顾即是不敢去厨房煮东西的,好在他房间里还藏了几个小饼干,那是他前两天去林家林阿姨让他带回来的,他一直没舍得吃,现在刚好派上用场了。   顾即把抽屉打开,摸出用纸巾包着的几个小饼干,打开一看,气得鼓起脸颊,只见本来是圆圆整整的三块小饼干现在都缺了角,不知道是被老鼠还是蟑螂给偷吃了。   他气岔的兀自生气了好一会,但肚子实在饿得厉害,犹豫半晌,还是决定奉承不干不净吃了没病的原则,一闭眼一股脑把三块小饼干都往嘴里塞进去。   没有水的中和,吞咽起来有些困难,顾即被呛得很不舒服,嘴巴塞得满满的,费劲的嚼起来,饼干卡在喉咙口不上不下的,弄得他很想咳嗽。   他只得闭着眼用力把发干的饼干咽下去,这一下被呛得厉害,他觉得喉咙口像被什么东西挠到一样,瞬间咳的一声,饼干碎都蹦了出来,这一声咳得很大声,他吓得一个激灵,条件反射的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发出声响。   可是他越压抑,喉咙口就越难受,捂住嘴胸腔还是剧烈的一起一伏,脸也慢慢憋得通红,眼泪被逼了出来,整个人发着抖。   早知道不贪吃了,顾即后悔不已,缩着身子尽量不发出声音,等到他觉得自己快要窒息,咳嗽才慢慢平息下来。   他贪婪着呼吸着氧气,看向房门口,还能听见男人的鼾声,心口一颗大石头总算落地。   算是逃过一劫的顾即嘻嘻无声笑出来——饼干还挺好吃的,就是有点干。   很快就是六年级统考了,这天无论对于好学生还是坏学生而言,都是很重要的日子,是以,顾即一大早到学校的时候,竟然发现班里已经有两个女生在默背古诗文了。   这样的氛围让顾即倍感紧张,他没有忘记林景衡说过会去华里一中读书,他想,如果自己超常发挥的话,是不是也有可能考上华里一中呢?   可是该怎么去上学,顾即还没有想好。   顾即坐回自己的位子,也开始闭着眼默背起古诗文来——春雪,唐,韩愈,新年都未有芳华,二月初惊见草芽,白雪却嫌□□晚,故穿庭树作飞花。   顾即想,韩愈应该是爱极了这春雪,要不然怎么能写出这么美的诗句来,飞花,飞花——他想起秋天的时候老槐树絮絮飘落的小花朵,满天满地的花,像极了冬天的雪。   他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耳边冷不丁响起甘小雨的声音将他吓了一跳,睁开眼,甘小雨像看白痴一样的看着他,“你干嘛呢?”   “没,”顾即半天回过神,“背诵。”   “有没有橡皮擦,我忘带了。”甘小雨并不是在问。   顾即下意识的捂住自己的书包,讷讷回,“我有一块,可是快没了。”   甘小雨这个小霸王才不会管他有没有,他只管伸手要,“拿来。”   顾即知道躲不过,他只得好声好气商量着,“我们一人一半行吗?”   他慢吞吞把塞在书包里的一小块指甲盖般的橡皮擦拿出来——这块橡皮擦他用了快两年,全班没有一个同学像他用了那么久。   甘小雨一见这橡皮擦就笑了,嘲讽道,“就这点破东西你还要一人一半?”   他一把从顾即手中夺过橡皮擦据为己有,“你每天早上喝了我那么多牛奶,给我一块橡皮擦怎么了?”   顾即敢怒不敢言,那分明是甘小雨要他喝的,他若是知道甘小雨有一天会向他讨东西,他一定不会喝那牛奶半口。   “可是,可是考试我没有橡皮擦。”   甘小雨撂下一句话,“你自己想办法。”   顾即急得站起来,想和他理论,甘小雨却瞪着他,“你想想我妈平时给你多少好处,你好意思和我争?”   顾即这时候才明白什么叫做拿人手短,他所有的话哽在喉咙口,眼眶微微发红。   甘小雨像拍小弟一样拍了拍他的肩,“反正你成绩比我好,待会少写几个错字就行了。”   他给顾即出谋划策,浑然没有想到顾即是因为谁要陷入这种境地。   顾即没再说话,颓废的坐了下去,他以前打不过甘小雨,现在依旧打不过甘小雨,更何况,正如甘小雨所说,自己确实受了甘家许多好处。   顾即发誓,从今往后,再也不要喝甘小雨的一口牛奶。   没有了橡皮擦,顾即整个人都乱了,连古诗都背不下去,他只得祈求真的如甘小雨所说,待会少写几个错字,可是说说容易,试卷是怎么样的他哪里会知道?   本来他成绩就一般,要考上华里一中就是一件困难事情,现在被甘小雨一闹,就更不可能和林景衡一个学校了。   顾即失落不以,只得起身去厕所洗脸想让自己冷静一些。   清晨的水还没有被太阳烘烤得温热,打在脸上有着舒服的惬意,顾即一下一下的洗着脸,等到脑袋清醒许多才慢腾腾从厕所走出来。   可能自己真的没有上华里一中的缘分吧,其实换个想法,龙山二中也不错,就是可惜不能和林景衡在同一所学校。   想到自己唯一的朋友,顾即又忍不住难过起来。   这时候,转角突然走出一个人,顾即险些撞到,他急急退后两步,多年来养成的习惯,让他唯唯诺诺的道歉,“对不起,我走得太急了。”   “我听说甘小雨找你借橡皮擦,”却是林景衡,他声音好像有点气,“你给了?”   顾即被他类似于质问的口气,问得支支吾吾说不出话,只得怯怯点头。   林景衡颇是恨铁不成钢,“你不会拒绝吗?”   顾即垂着头不说话,不是他不拒绝,而是他没有拒绝的资本,但是他知道林景衡一点无法理解他的想法。   林景衡不知道,受欢迎和被讨厌二者之间有多大的区别。   “其实没有橡皮擦,”顾即小心观察着林景衡的脸色,见他的眉都拧起来了,表情有失望也有无奈,他很难过林景衡露出这样的神情,但还是努力的把话说完,“也没有关系,你不用担心我,我少写两个......”错字就好了。   话未说完,林景衡很用力的看了他两眼,顾即很少看见林景衡这么生动的表情,他想来林景衡一定生气极了,也对他失望透顶吧。   果然,林景衡不肯再听他说,头一扭就走了,顾即急忙追了两步,但却没有勇气再跟上去,他的心头渐渐发涩,像堵了什么东西一样,塞得很难受,直上眼眶。   顾即吸吸鼻子,像只被抛弃的小狗耷拉着脑袋回了教室,甘小雨欺负他就算了,他从来都是个坏孩子,可是怎么连林景衡都不理解他呢?   距离考试还有二十分钟,他垂头丧气的回到自己的位子,蔫蔫的把书包里的文具一件件掏出来——两只铅笔,一个卷笔刀,一把尺子,一块橡皮......   橡皮?怎么会有橡皮?!   顾即不敢置信的看着从他书包里拿出来的小方块,橡皮擦是灰色的,被人用尺子从中间钜开,只有半块,他见过这块橡皮,就在林景衡房间的书桌上。   是林景衡把橡皮擦分给他一半了,大起大落之下,顾即被巨大的狂喜冲刷,他立马朝不远处的林景衡看去,林景衡依旧是背对着他,他把橡皮擦紧紧捏在掌心,嘴角忍不住咧开一个大大的弧度。   掌心渐渐变得温热起来,他的心也像被什么包围一般,温暖炙热,那是林景衡不苟言语给他的善意,是全世界最好的林景衡。 第20章 chapter20   最后一场的考试铃声响起,顾即英语的阅读题还有一道不确定,他只能随随便便猜了个答案,然后再也不敢动笔。   时针划过五点零七分,监考老师把试卷都收齐,抱着一大摞试卷对着底下一张张雀跃的朝气面庞笑道,“祝同学们的暑假过得愉快,同学们再见。”   顾即顿时就听见七嘴八舌的讨论声,大家接头交耳的校对着答案,偶尔传来一阵哀嚎,肯定是有人答案和大家不一样了。   顾即其实也想校对答案,但是没有人会愿意和他一起校对,他并不觉得伤心,兀自收拾着书包,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一瞬间卸下了——他马上就要是中学生了。   中学生,听起来就像一夜之间长大了一般。   统考的试卷说难不难,说简单又不简单,顾即有几道题答不出来,可是他觉得会的都已经答了,考试成绩应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或许还能考上华里一中,和林景衡一所学校。   他越想越开心,总觉得过了今天以后,他的生活就会变得截然不同——人总是会对即将到来的日子充满期待,那更像是一种支撑着生活的希望,向往着美好的未来。   教室里洒满落日余晖,顾即抱着书包坐在原位,三三两两的同学结伴而行,他见到林景衡也收拾着起身,心中雀跃的掐着时间点想要跟上去。   两年多来,他和林景衡相处的方式似乎没有变过,特别是在放学期间,他从来没有要林景衡等他,林景衡也是自行离开等他追上去。   顾即并不觉得委屈,因为这几年来,放学走在林景衡身边的,永远只有顾即一个人——林景衡是个重诺的人,当初说好了一起回家,便从来没有食言过。   可是顾即对林景衡有愧疚,林景衡带他去自己家,给他好吃的东西,林叔叔和林阿姨对他那么好,他却至今都没有提起勇气告诉他们自己真实的情况,他想自己什么时候变成了撒谎精,连句实话都不敢说出口。   顾即今年已经十二了,可是还不能明白在大人的世界里,有些事情是心照不宣的,他不说出口,大人也会偷偷去探究。   他都不知道,不是年龄长了就是长大,也不是上了中学就是大人。   林景衡已经背着书包走到教室门口了,顾即想按照林景衡走路的速度,再过两分钟自己就可以悄悄跟在他后面,他到了校门口的时候,自己跑两步,就能碰面。   可今天似乎有什么地方不一样——林景衡在教室门口停下来了。   他有点疑惑,以为林景衡落了东西,于是目光下意识往林景衡考试坐的位子看过去,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那是柜子里?   他把脖子缩下来,想要看清柜子里的情况,一道自然而清晰的声音在教室响起来,“顾即,走不走?”   顾即愣了一下,傻傻的把头抬起来,看着教室门口的林景衡,是林景衡在和他讲话吗?   林景衡笔直的站着,眼神像是随意落在顾即脸上,显得那么漫不经心而慵懒。   顾即还是傻愣着反应不过来,林景衡从来没有这样明显的表示要和他一起回家,此时此刻班里还没有离开的同学的目光已经在他们两个之间流转,像是不可思议,又像是某一个谬论突然被印证了的万般震惊。   就连顾即也觉得不真实。   似乎是被人看得不耐了,林景衡好看的眉头微微拧了起来,顾即知道那是他不开心的预兆,于是狠狠在自己大腿上捏了一把,疼得他龇牙咧嘴,可这并不是梦。   他像是突然被主人宠爱的一只小狗,露出受宠若惊而又傻里傻气的笑容,站起来的时候还差点撞到桌角,只能说他太开心——就算是撞到他也觉得值得。   林景衡看着冒冒失失的顾即,状似嫌弃的摇摇头,等顾即奔着到他面前,他往外走一步,嘴里说着,“笨死了。”   顾即被骂也毫不在乎,傻笑着跟在林景衡的身后,像是林景衡的小跟班,却显得那么的神采飞扬。   他知道一路走来走廊上很多人都在看着他,他也能猜到别人会怎么想他——不就是家和林景衡住得近点嘛,要不然林景衡哪会和你走呢?   顾即扬了扬头,像只骄傲的小公鸡在炫耀自己的羽毛,他的朋友可是最受欢迎的林景衡,他才不要管别人怎么想。   夕阳西下,落日将两个人孩子的身影拉得像一个高大的巨人,顾即踩在林景衡的影子上,连伞都不想躲。   两年过去,林景衡的伞从天蓝色变成青草色又变成鹅黄色,林蕙似乎觉得孩子就适合这样鲜艳的色彩,而三好学生林景衡也从未对此做出抗议,毕竟这只是遮阳的工具,在林小朋友看来什么颜色好像都没有区别。   顾即围着林景衡像只小麻雀叽叽喳喳的叫。   “数学的第三个选择题你选A还是C,我怎么觉得两个都对?”   “我选B。”   顾即再接再厉,“那语文古诗无言独上夕楼......是哪个夕啊?”   “东西南北的西。”林景衡看了他一眼。   “还有,”顾即心虚的不敢大声讲话了,小心翼翼的求证,“勇敢是brace对吗?”   林景衡像是在憋笑,终于伸手忍不住往他头上狠狠一敲,“是bra.ve。”   顾即捂住泛红的额头,这下他可完完全全笑不出来了,他说的题目都是他胸有成竹觉得会对的,结果到了林景衡这里一对答案,竟然全部错得离谱。   他几乎能设想,这一次他会考成什么样子——要不是九年义务教育,他怕是连龙山二中都上不了了。   于是刚刚还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顾即一下子就蔫哒哒了,连太阳都像是在嘲笑他,他只能躲进林景衡鹅黄色的伞下寻求庇护,满腔的话语全部卡在了这半刻之内。   幸好林景衡没有嘲笑他,一路撑着伞,直到老槐树下,突然说,“老师说过,考完试不要对答案,免得影响心情。”   顾即的心情确实是被影响,但也没到特别难过的地步,毕竟他还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的,他只是有点丧气,“我还以为答得不错。”   林景衡没应他的话,把伞收了,缓缓走进了老槐树的阴凉处。   现在是下午五点四十五分,距离夏天的夜晚还有约摸一个小时的时间,天边的彩霞很是绚烂,颜色鲜艳得像是水彩画。   连带着老槐树下都是一片金光烂漫。   顾即不知道林景衡怎么突然有兴致到老槐树下,但还是追随了过去。   他的后背因为走了一段路而有点濡湿,脸颊也是红扑扑的,林景衡看起来却不是很热的样子,大概这就是大人说的心静自然凉,顾即好像就没有见过林景衡暴躁的时候。   林景衡在老槐树下站了几秒,然后竟然坐了下去,顾即觉得很诧异,因为一直以来林景衡给他都是干干净净的感觉,像这样子随意就坐在树下的情况还是第一次,他想出口阻止,怕林景衡沾到一点点泥土的污秽。   可是林景衡却眯着眼抬头对他说,“有点困了,睡一觉吧。”   顾即哈了一声。   林景衡就没再答话了,两条小苗苗一样的交叠在一起,头靠在凹凸不平的老槐树上,眼睛一闭,好像真的就这样要睡过去。   顾即叫他也不是,不叫他也不是,干脆也跟着他坐下来,他不敢离林景衡太近,两个人隔着半条手臂的距离,既不熟悉也不陌生。   他们就这样静静坐着,余晖透过老槐树的枝叶泄露进来,顾即把头靠在枝干上,不平的触感其实靠着并不舒服,他睁着眼,看见老槐树绿色的叶子变成了金黄色,几近透明,他呆呆看着,忘记了眨眼。   偶尔有下班路过的居民,都只是匆匆掠过他们一眼,大人觉得小孩子总是会做些大人无法理解的事情,就像小孩子搞不懂大人的世界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弯弯心思。   顾即头抬得很酸,看得眼睛有点涩,这才低头转向身侧的林景衡——林景衡的五官轮廓已经渐渐显现出来,比普通人要深邃一些,他无疑是长得好看的,假以时日,他定会长得——顾即想不出好听的形容词,应该会像电视上最帅气的明星吧——又或许,在顾即的眼里,明星也没有林景衡好看。   他看得呆了,甚至开始思考起来,为什么林景衡会出现在他的世界里。   “你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   林景衡缓缓开口,他并没有睡着,眼睛也没有睁开。   顾即当然记得,那天也是差不多这个时候,林景衡像个精雕细琢的瓷娃娃端端正正的站着,不像他们在泥地里打滚过的野孩子,显得是那么的出类拔萃。   他只要想到第一天见面,就会咧开嘴笑,那天在顾即的印象里,真是梦一般,好像也是从那天开始,他觉得自己也成为了一个幸运的孩子。   他兴奋且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期待的说,“记得啊,你站在叔叔阿姨旁边,我觉得你,”他原本是想说你长得很好看,但是莫名感觉林景衡并不会喜欢他这样说,于是改口,“你很好。”   林景衡可能真的困了,声音懒懒的,“我也记得。”   顾即的期待得到印证,满心欢喜,忍不住问,“那你觉得我怎么样?”   问完他就后悔了,那天他脏兮兮的躺在树下,给林景衡的第一印象一定不好吧。   果然,林景衡不说话了,顾即脸上火辣火辣的烧起来。   半晌,不知道哪家吆喝着孩子回家吃饭,路灯啪嗒一下亮了起来,天色变得灰蒙蒙的,林景衡此时就睁开了眼,转过头来,然后露出顾即从未见过的璀璨笑容。   他声音清脆,“那时候我在想,睡树下不会扎吗,今天我知道了。”   “啊?”顾即懵了一下。   林景衡哈哈笑两声,很快的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校服,然后伸手给顾即,“去我家吃饭吧。”   于是当时,在顾即的眼里,满世界只有林景衡那个笑容——好像是糖果的甜,又像是星辰的亮,也像是棉花的软。   他愣愣的把手交给林景衡,林景衡的手比他大一些,也比他有力些,握住他的时候,能轻易的把他从地上拉起来,这一刻他明白了,这称之为——安心。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论文扎堆来.....部门活动也扎堆来,停更了一天啊啊啊,对不起,我会尽量协调的T^T 第21章 chapter21   小升初的暑假在学生的期盼中如约而至,这个盛夏,将会是这些孩子人生中一个最无忧无虑的假期——好像随着年纪的成长,往后的岁月烦恼也会接踵而来,如果要问起大人们,你们最自在的日子是什么时候,大概十有八九会回答一句,童年吧。   但对于顾即而言,他并没有很期待这样一个假期,这意味着在这长长的两个月时间里,大部分时间他要一个人待在家里,他不喜欢一个人,讨厌待在压抑的环境,也害怕面对男人突如其来的暴躁。   出神的时候,拿在手中的机器人模型也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他正在林景衡的房间里,放假一个星期以来,这是他第二次来林家,虽然他很喜欢林家,但觉得总是往林家跑也不好,可是暑假还有那么长长的一段时间,他该怎么消磨这些时光?   林景衡是怎么安排的?   正想着,去客厅拿饼干的的林景衡进来了,一低头就能看见垂着头怏怏不乐的顾即。   他把门关了,拿着饼干走近顾即,喂了一声把神游的顾即拉回来,“吃吧。”   说着把盘腿坐下来,把饼干塞到顾即的手里,又问,“想什么?”   林景衡不爱吃甜的,所以拿回来的饼干一般都是入了顾即的肚子,圆圆的巧克力饼干包装在纸袋里,散发着甜腻的香味,顾即吸了吸鼻子,但没有吃。   林景衡把玩着机器人模型,将机器人的手调整到一个适合的高度,然后往前折叠,看起来很认真的样子。   顾即捏着饼干的纸袋,问,“你暑假打算做什么呀?”   林景衡继续低头摆弄着模型,不咸不淡的回,“我爸给我报了夏令营。”   顾即是知道夏令营的,以前听同学们讲过——大概类似于探险野炊之类,正是他们这个年纪最好奇的事情。   他只能表示明白的哦了一声,林景衡去夏令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又问,“多久啊?”   “不久,”林景衡把机器人的腿也折叠起来了,抬头看了眼顾即,“就两个星期。”   那就是半个月,顾即在心里默念了句,拿了快饼干往嘴里塞,饼干香甜干脆,嚼起来咔吱咔吱的响,听声音好像很好吃的样子。   林景衡认真摆弄着机器人模型,顾即就专心的吃着饼干,过了两分钟,顾即惊奇的发现本来有手有脚的机器人突然变了形状,竟然是一辆汽车模型。   “怎么做的?”顾即来了兴趣,把饼干袋往旁边一放,凑过头去看。   林景衡恰好抬起头,两个人险些撞在一起,顾即只得急急忙忙往后退,他忘记了,林景衡似乎不喜欢别人离他太近。   好在林景衡没说什么,很细致的替他解说,“这样,把四肢都折叠起来,把头塞进去就行了,试试看?”   顾即觉得新奇,接过模型研究起来,他玩得认真,林景衡就在一旁看着,能看见顾即雀跃的脸和咧开嘴的笑容。   他就这样看着,时间好像在恍惚间就过去。   林景衡想起两个人第一次见面,天边是金黄色的,小小的一团顾即缩在树下,像以前堂妹家的玩偶,显得那么温顺安静,可是他想不明白,就这样睡在树下,草地不会将人扎疼吗?   前些天他试了下,其实是疼的。   记忆里温顺安静的顾即和眼前朝气蓬勃的顾即重叠在一起,林景衡分不出他更愿意顾即是什么样子,但是他并不排斥这样和他相处了两年多的朋友。   林景衡有很多朋友,从小到大所有人都愿意和他玩,他不能明白没有朋友是什么样的感觉,但看起来顾即似乎已经习惯了这些年的局面。   如果可以的话,只要顾即愿意,林景衡想自己可以永远和顾即做朋友——这大概类似于强者对弱者的一种同情,亦或一种爱护,毕竟强大的人总是会不自觉的去庇护比自己弱小的存在。   他喜欢看顾即笑,两年前的顾即笑起来像奶奶家的小奶狗,两年后的顾即笑起来像奶奶家长大了的小奶狗。   在林景衡看来,都是可爱的存在。   他嘴角慢慢溢出个浅笑来,想了想说,“想不想和我一起去夏令营?”   “哈?”顾即猛然抬起头来,像是没有听清他讲了什么。   林景衡只得重复一遍,“和我一起去夏令营。”   顾即手中的机器人还没有变成汽车呢,他挠挠头有点为难,不知道林景衡怎么突然之间就邀请他,只好为难的说,“我听说去一次夏令营都很贵。”   他一点也不敢产生和林景衡度过那两个星期的想法,毕竟在资金方面他显得是那么困窘和没有底气。   林景衡显然已经考虑到这一层了,他努努嘴,因为没有得到顾即的立刻应允有点不开心 “你只管说你想不想就是了。”   顾即困惑极了,他像平时苦恼的那样扁了扁嘴,最终才说,“想是想,可就是......”   “想就行了,”林景衡一锤定音,怕产生变卦,就不再想继续这个话题,看着顾即手上的模型,像是恨铁不成钢,“怎么弄这么久?”   顾即看着手中的四不像,讪笑说,“我好像弄了。”   “笨死了。”林景衡毫不掩盖语气里的嫌弃,但是口吻却是欢快的。   他从顾即手中拿过模型,三两下就把机器人变成了汽车,顾即觉得林景衡好像挺开心的样子,但又不知道林景衡为什么开心,只能跟着林景衡傻笑,却换来林景衡更嫌弃的目光。   顾即羡慕林景衡的聪明,但他想自己可能永远也学不会变得聪明,就像这次的模型,他只能玩着林景衡替他变形好的汽车玩。   可即使是这样,他也觉得很满足。   毕竟这个世界上有聪明人,就一定得有笨蛋,不然谁来衬托聪明人的聪明呢?   顾即嚼着饼干,没抱什么希望把黑乎乎的巧克力饼干凑到林景衡嘴边,林景衡很少吃甜食,特别是饼干,更是他避之不及的东西,有时候顾即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会不喜欢饼干这么好吃的东西。   可是这一次,林景衡竟然看了他一眼,然后就把饼干咬住吃进嘴里,顾即讶异极了,“你不是不吃饼干的吗?”   这时候,林景衡破天荒的瞪了他一眼,口气都带点别扭了,“要你管。”   顾即可不敢管林景衡,他只是咧着嘴傻笑,笑得眼睛都要看不见了——   真好,他好像和林景衡又靠近了一步。   顾即今晚是留在林家吃饭的,林平之和陈惠都喜欢这个乖巧的孩子,他们也都私底下偷偷去了解过顾家的情况。   在这片上楼下楼都是邻居,左邻右舍大声讲点话都能听见的楼区,要打听某一家的情况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于是他们便对顾即更加怜惜起来。   这孩子命苦,有些事他还蒙在鼓里,等他长大了,自然而然会知道的。   陈惠最为疼爱顾即,这个温柔的女人和顾即讲话的时候都是带着怜惜的,“来,吃点肉,怎么两年多了,还这么瘦啊。”   顾即看着碗里的小山堆,两年以来,每次到林家吃饭,林阿姨对他的好是从来不吝啬的,他觉得感恩之余又无以为报。   等长大会赚钱,他一定要对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女人很好很好。   “谢谢阿姨。”顾即抿嘴笑着,看起来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然后埋头吃得滋滋有味,这算是对这个温柔女人此时最大的认可了。   林平之吃饭的时候大多不说话,这时问了一句,“后天就出统考成绩了,你们两个有把握吗?”   顾即抬头去看林景衡,发现林景衡也在看他,两个人面面相觑,林景衡先回答的林爸的问题,简简单单两个字,“还行。”   “我,我也是。”顾即嗫嚅着,实际上他心虚得不行。   林妈把一朵西蓝花夹到顾即的碗里,“小即打算去华里一中还是龙山二中啊?”   顾即早就打算好了的,便没有犹豫,他有点羞赫的说,“我去龙山二中,华里一中我可能考不上。”   “那就好了,”林妈笑着,看向林景衡,很庆幸的样子,“我还怕我家小衡以后上学没个伴呢。”   顾即顿时瞪大了眼睛,不明所以的看着林妈——林景衡不是说阿姨要让他去华里一中吗?   林妈继续说着,“本来呢,阿姨是想让小衡去华里一中的,但小衡说不想每天把时间花在上学放学上,我一想也是,华里一中远了些,再说龙山二中也不差,干脆就离家近点好。”   顾即心里隐隐雀跃着,没想到林景衡和他想到一块去了,他直冲着安静吃饭的林景衡傻笑,林景衡被他盯得终于抬起了头,说,“你粘米粒了。”   顾即马上伸手去摸,什么都没有,林景衡骗他呢。   林妈乐呵笑骂道,“行了,别看小即老实你就欺负他,小即,别理他,都不知道和谁学的,整天装得一副斯斯文文的样子。”   说着看了林爸一眼,突然被连带骂了一遍的林爸莫名其妙,但只是笑着摇摇头,“学我,我,行吧。”   “两父子一个样。”林妈哼哼两声。   顾即笑得合不拢嘴,他觉得幸福来得太过于突然,难道是老槐树听见了他说的话,所以满足了他的愿望。   他可以和林景衡继续一起上学了,碗里的白米饭吃起来好像也比往常要香甜,看向林景衡,发觉林景衡也在微笑,是不是林景衡也开心能和他一起上学呢。   如果是那就太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有小天使说林景衡人物有点空~其实我设想的林景衡大部分是成年之后的,但也会尽量补全林小朋友的人物形象!   谢谢小天使的建议! 第22章 chapter22   因为林景衡邀请顾即去夏令营的原因,吃完饭的顾即一出林家就飞奔回家,急急忙忙跑到自己的房间,打开柜子将铁盒拿出来。   铁盒子因为空气的腐蚀布满铁锈,抚摸上去有一股奇异的触感,顾即掀掉上面的一块小铁皮,就着房间幽暗的光将盖子打开,里面是一团皱皱的泛黄报纸。   他把所有的积蓄用报纸包起来,藏在这小小的铁盒里,他迫不及待把报纸打开,露出里面花花绿绿的纸币,铺在床上,一张张捋平,然后趴在床上细细的数着。   十,二十,一,五,大多数是小面额的纸币,顾即数得很认真,他很清楚这些存款是他上初中的学费和近来的生活费,如果要去夏令营,他接下来的日子一定会过得非常拮据。   可是他还是抱着一点希望,或许这些存款能够支撑他和林景衡去玩两个星期,大不了勒紧裤腰带以后少吃两顿。   他满怀期待的数着,一百,两百,三百,五十,十,一,最后几张全部都是绿色的一块纸币,顾即心里已经有底了,但还是执着的把所有的纸币都数完整,然后颓然的叹了口气,总共三百七十二。   一个学期的学费是五十块,可是去一次夏令营却要二百五十,其中还不包括伙食费,这样算起来,他就只剩下七十二。   别说伙食费,他接下来连吃饭都是问题。   顾即心灰意冷的把存款一张张按照大小叠好,包进报纸里,想是不是该重新换一张,毕竟都泛黄了,盖上盖子,铁盒拿在手中泛着寒意,像是提醒他现实的冷清。   以他的情况,他本不应该和林景衡说自己想去夏令营,顾即细细回想起来,幸好自己似乎没有和林景衡确定说要同他一起去,要不然林景衡一定又要生他的气。   可是该找怎样的理由呢——既不能让林景衡知道自己是为钱所难,也不能直截了当的拒绝林景衡。   两难之下,顾即一个头两个大,整张脸都皱起来,干脆倒头就睡,反正无论如何解释,最终他都要辜负林景衡的邀请。   如果自己要是有钱就好了,顾即迷迷糊糊的想着,人生的目标突然之间就有了巨大的转变——等自己长大后一定要赚大钱,做一个很有钱很有钱的人,然后请林景衡吃世界上最好的东西,带林景衡去世界上最好玩的地方。   他兀自想着,嘴角因为这美丽的幻想而大张着,在幽暗的灯光下,像是镜子里的景象,显得有些虚幻。   顾即焦头烂额之时,林景衡正洗好澡换好睡衣慢腾腾的从自己房间走出来,他穿着蓝白条纹的短袖短裤,很是清爽。   林爸正陪着林妈在看八点档的电视剧,时不时交头讨论一下剧情,玻璃桌面上泡着茶,头顶上的电风扇正呼呼吹着,一副惬意居家的情景。   林景衡慢慢走到沙发的副位处坐下,然后静静的跟着林爸林妈一起看电视剧。   林妈给他倒了一小茶杯的普洱,问,“你不是不爱看电视剧吗?”   林景衡喝茶会睡不着,但犹豫了下,还是拿起茶杯象征性抿了一口,这才看向林爸林妈,脆声道,“爸,妈,我想和你们商量件事。”   林家的教育向来奉承尊重孩子想法的原则,是以大多数时候林景衡有什么大的问题都会和自己的父母商量。   林爸林妈对此见怪不怪,但还是把目光从电视剧上挪到自己的儿子身上,林爸喝了口茶,“说吧,什么事?”   林景衡盯着自己桌角看了几秒,很直接的说明此次谈话的目的,“我想和顾即一起去夏令营。”   林爸林妈对视了一眼,都显得有些吃惊。   在他们看来,自家儿子很少有玩得来的朋友,顾即算是一个,顾即这个孩子的为人他们看在眼里,是以并不反对儿子和顾即来玩,但亲口听到儿子说要结伴去夏令营还是不免惊讶。   他们太了解林景衡,从小到大,林景衡行为举止总是表现得比同龄人要成熟许多,这次他会提出要和顾即去夏令营,想来是真心实意待顾即这个朋友了。   林妈还没有见过儿子对谁这样上心,在她看来,林景衡总是缺少点孩子应该有的活力,所以林景衡肯主动亲近人,让她觉得很开心,她一边换茶叶一边笑着问,“你问过顾即没有,他怎么说?”   “问过了,”林景衡回答得没有丝毫犹豫,“他想去。”   是顾即亲口说的,林景衡微微笑了笑。   林爸把煮沸了的水烫在茶杯上,顿时白烟袅袅,空气还弥漫着茶叶的香气,他做起事情来总是带着为人师表的斯文气,看着儿子,将最本源的问题抛出来,“那费用由谁承当?”   林妈不同意的啧了一下,“你又不是不知道顾即家的情况,这不是多问吗?”   “我平时的零花钱还剩一些,可以替顾即出。”林景衡定定的说,他早就有了自己的考量,“只是没有大人签名,顾即去不了。”   言下之意就是想林爸签了那个名。   林妈一怔,随即更是不可思议,“你要替顾即出?”   林景衡点了点脑袋。   林爸把三个茶杯都斟满,语重心长的问,“你能告诉我们原因吗?”   林景衡似乎并没有想到这一层面,当时他只是心血来潮便问了顾即,只是问出口也没有后悔,可现在要他说出原因,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大概是顾即是自己真心相待的朋友,自己愿意同他玩在一块吧。   林爸见儿子这样,已经猜出了模糊的意思,也不阻挠了,只是深深道,“景衡,我和你妈常和你说,对待朋友要懂得分享。这是好事,你这件事爸妈不反对,报名那边我会去办,至于费用也不用你出,这次夏令营,就当我送给你们两个的小学毕业礼物。”   饶是素来少有表情的林景衡也喜出望外,甚至身子都开心得往外挪了些,眼睛亮晶晶的,声音扬高了些,“真的吗?”   林妈满脸慈爱笑意,看得林景衡自觉自己过分激动了,竟然难得别扭的红了耳朵,不敢再看自己的妈妈。   “还有假的不成,”林爸绷着的脸终于也忍不住笑了,又搬出老师的那套,“所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还怕我骗你?”   “我不是这样意思,”林景衡摆摆手,“那就这么说定了,我明天就和顾即说。”   他话落难掩兴奋的起身,两条细长白嫩的腿哒哒哒的往屋子里走,林爸林妈面面相觑,笑着摇了摇头。   林景衡快速的锁了门,走到窗边打开窗,往楼下看了看,确认没有什么人之后,抿了抿唇,下定决心抓着窗沿,谨慎的把身体探出一半,然后小心翼翼看向偏角处——正是顾即的房间。   窗没有开,林景衡拧了拧眉。   这个发现其实是无意的,他不太可能做出趴在窗边这样危险的动作,只是有一天百般无聊拿着笔在窗台前转,笔盖不小心掉了下去。   于是他自然而然就探出身子往下看,当然是不可能找到笔盖的,只是目光一转——他看见被楼房阳台遮住的景象,明明是差不多的结构,他却一下子就看见了那面挂在墙壁上的镜子。   镜子的折射其实看不太真切,只能看出是个阴暗而简陋的房间,从小良好的教育教导他不能窥探别人的秘密,他正准备把身体收回来,一个人影却悄然的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只能看到后脑勺,稍微泛黄而柔软的头发,很眼熟,他一愣,终于看清镜子里折射出来的景象。   顾即站在镜子面前,上半身是□□着的,瘦削的肩头上有着明显的淤青,他好像在哭,又不像在哭,只是空空的站在镜子前面,毫无反应。   林景衡看得忘记收回目光,直到顾即动了,他才犹如惊弓之鸟马上回归了自己的房间——他竟然做了偷窥狂,呆呆看了顾即那样久。   顾即肩头的伤像是清晰的呈现在他面前,他甚至能感受到那细白皮肤下流动的血液。   肯定很疼吧,林景衡又想起顾即被高大男人追着打的情景,触目惊心,一生都难以忘怀。   那天晚上林景衡睡不着觉,想顾即的情况,想顾即的生活,也想顾即的伤口,理性告诉他偷窥别人是不对的,但感性却驱使着他半夜又将身体探出去。   他像是只做错事的小猫,小心翼翼的偷看老鼠的生活,充满好奇,又对这只小老鼠产生了同情心。   从此往后,林景衡便有意克制着自己去窥探那扇窗口,一来素年的教育不允许他做这样子的事情,二来他似乎也怕再见到顾即身上的伤口。   那更像是一种无能为力。   小时候的林景衡,还不足强大到可以庇护顾即。   可是今夜他又忍不住探出了身子,他甚至希冀顾即也能探出头来回应他,但是并不能如他所愿,顾即房间的窗口只是开出了一条小缝,他无法看见镜子里折射出来幽暗的房间,更无法看见在房间里走动的顾即。   尽管如此,他此时松了眉头,满心愉悦,他似乎很久没有这么好的心情,他抬头看,今夜的月色正明——去夏令营的时候,如果天气好,他能和顾即躺在草地上看满天繁星。   顾即一定会露出他喜欢的笑得像小奶狗的表情。   作者有话要说:   小顾即房间镜子终于派上用场了!   林景衡的视角我本来是想在番外写的,后来想,不如用双视角的方式展现在正文里。   这样大家可以更了解林景衡这个人物,也能知道,这篇文,其实是双向懵懂的暗恋啊!!!   算不算糖呢? 第23章 chapter23   天清气朗,老槐树在朝阳的照耀下摇曳生姿,空气是夏日特有的干燥和清新,知了没完没了的叫着,白昼不分。   天气一热,家家户户起得早,已经有人三三两两结伴出门去了,到了暑假,炙热的太阳都无法阻止孩子撒了欢的玩耍,每走几步就能听见孩子清脆的笑声。   外头的热闹是别人的,安静是顾即的。   他从林景衡那里借了一本《十万个为什么》,睡饱起床后就盘腿坐在床上看书,其实里面有很多内容他看不懂,特别是科技类的,名词五花八门刁钻晦涩,无从理解。   但他还是看得津津有味,这是他唯一的乐趣,即使一个人的时候,也不会觉得无聊。   家里还是和往常一样的闷热,顾即一手拿着扇子轻轻摇着,一手翻着书页,他低着头看得脖子有些酸,于是忍不住转了转脖子。   明天统考成绩就出来了,不知道会是怎样的结果,他有点期待也有点慌张,可是他心知肚明知道自己的去处,所以并没有迫切感。   又翻过一页,正是讲太阳光合作用的篇章,顾即看得皱紧了一张脸,为什么叶子能吸收二氧化碳,什么叫做二氧化碳?   他不懂,看起来就有点发困,只得直起头伸了个懒腰。   房间外面突然有了动静,顾即竖起耳朵听了一会,他很熟悉这个开锁的声音,只一瞬,他就浑身戒备起来,急急忙忙把书本找了个安全的地方藏起来,然后手脚并用的从床上滚下来,找了个角落躲起来。   肯定是男人喝酒回来了,他屏住呼吸,细细听着,只要自己不发出声响的话,男人是不会找他的,那样就避免了一顿臭骂。   只是顾即刚找了位置躲好,外头的男人却猛然暴躁的与人说话,“找谁?”   他心里一咯噔,出乎意料的的竟听见了林景衡礼貌而疏离的声音,“请问顾即在家吗?”   顾即顿时全身寒毛都竖了起来,林景衡怎么会来找他。   男人感觉是喝了不少酒,说话都是含糊的,“你就是,那个,什么,林,林什么来着?”   “林景衡。”   “对,对,”男人打着嗝,他现在一定是满脸通红的样子,“我听说,你和我儿子,走得很近?”   林景衡还是礼貌性的回应着,“我和他是朋友。”   男人嘿嘿笑了两声,“朋友......”   顾即一颗心猛往下沉,再也顾不了害怕,一咬牙起身冲出了房间。   虽然两年来林景衡和男人打过几次照面,但这似乎是两个人第一次交谈。   顾即无法想象林景衡看见男人会是什么想法,可是他更害怕男人说出什么恶俗的话来,顾即不允许男人把对待自己的粗暴用在林景衡身上。   他几乎是奔向大门口,看见男人高大的身影条件反射的瑟缩了一下,又马上跑上去,张大了嘴巴,一个爸字在看见林景衡那刻骤然卡在喉咙口说不出来。   压堆积在心底的自尊心突然如同海绵吸水一般迅速膨胀开来,从心口蔓延到四肢,令他全身燥热,甚至不敢去看林景衡的目光。   男人听见声响,晃晃悠悠回过头来看,看清楚了,断断续续大骂道,“你死了,在家,在家不吭声。”   顾即感觉自己呼吸有些困难,他走到男人和林景衡中间,那么小小的一个人,站在林景衡前面,抬头无所畏惧般看向男人,像是要把林景衡保护起来,其实他腿肚子已经开始打颤,但还是做出个近乎哀求的表情,费力说,“我刚睡着了,没听见,这,这是我同学,我先和他出去,中午我会回来给你做饭。”   男人喝红了眼,此时根本就不想听他说话,软软的一挥手,粗声粗气,“走,别妨碍,老子睡觉。”   顾即如得大赦,急忙想要逃离这里,男人却又一声吼住了他,“等一下。”   他不安的回过头瞄了林景衡一眼,只能看见林景衡线条分明的下巴。   只见男人哆哆嗦嗦的从口袋里摸着什么,摸了好一会,丢出了一团东西,“别,别给老子丢脸。”   然后砰的一声关上门,顾即盯着地面几张皱巴巴的纸币看了一会,换在平时,男人肯大发慈悲给他钱,他应该是满心欢喜的,但他现在身后站了一个林景衡。   他甚至都感受到自己背后灼热的光芒,像是被扒光了衣服,无地自容。   顾即艰难的咽了下喉咙,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还没有转过身呢,林景衡已经先他一步上前,弯腰替他把地上的纸币捡起来。   他倍感难堪,无论如何,他都不想在林景衡面前被羞辱,何况那个人还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林景衡看着面色惨白,全身僵直的顾即,突然也束手无策。   不到必要,他极少来顾即家,但是今天他为了想要给顾即一个惊喜,亲自过来找他想告知夏令营的好消息,却没想到会遇上顾平。   两年前的林景衡亲眼所见顾平的暴虐,对其害怕不以,随着年纪的长大,惧怕更多变成了厌恶,但即使如此,他还是从未将自己的不满表现出来,只是很惋惜顾即会有这样一个爸爸。   林景衡抿着唇,抓住顾即的手,发觉顾即的五指都收拢在了一起,他轻轻捏了一下顾即的手腕,放平语调,“没关系的,我们先下楼。”   顾即这才抬眼看着林景衡,幸好他没有在林景衡脸上看见鄙夷的神情,不然他可能会当场哭出来,于是他用力吸了吸鼻子,慢慢把紧握住的五指摊开,任由林景衡把纸币放在他掌心。   纸币如同烫手山芋,他几乎要握不住,但他很清楚这些钱能让他做很多事情——至少能满足他接下来几天的温饱。   自尊心再重要,当饿着肚子蜷缩在床上的时候,一切重要的东西也随之变得轻飘飘起来。   林景衡走在前头先下楼,顾即深深吸了一口气,把纸币收好,然后跟着林景衡的脚步。   两人习惯性的走到老槐树,在长长的石凳子隔了一小段距离坐下。   燥热的清风吹过,树影斑驳落在顾即的鞋子上,将他裂开的拖鞋照得清晰,他下意识的把伸出去的脚缩了回来。   林景衡目光放在远方的楼区,他沉默一会,决定当做忘记刚才的事情,口气轻松道,“你知道我找你做什么吗?”   顾即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愣了几秒,啊了一声,然后摇了摇头。   他想,为什么男人偏偏选择那段时间回家,如果林景衡没有见到男人就好了。   林景衡察觉顾即情绪的低落,用手肘碰了碰顾即的手臂,看着他说,“昨晚我和你说的夏令营,还记得吗?”   夏令营?顾即一颗心像被什么捏住一样,他不敢去看林景衡的眼睛。   林景衡已经把准备好的说辞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我爸说这次活动必须两个人一起参加,我找不到人,要不你就和我去吧,你不用担心,费用是活动方出的。   他自认为这个理由滴水不漏,正欲开口,顾即却垂着头闷闷的说了声,“对不起。”   林景衡懵了下。   “我不能和你去夏令营了。”顾即把头垂得更低,整个人像是要埋进土里。   林景衡眼神变了又变,问,“为什么?”   不是说了想去,怎么临时变卦。   顾即怎么好意思说出自己没有钱和他一起出去玩,再加之刚才的事情,他只觉得在林景衡面前抬不起头来。   他只能支支吾吾的,“我,这个暑假有事情。”   林景衡郁闷至极,脱口而出,“你能有什么事情?”   话一出口,顾即明明没有动,却让他感觉整个人都缩了起来,缩成小小的一团,直至消失不见。   “对不起......”依旧是无力的一句。   林景衡看着身旁的顾即,一口闷气直上心头,这是他第一次真诚邀请别人,却骤然遭受了拒绝,面子里子都过不去。   一向受欢迎不知被拒绝为何滋味的林景衡,头一回在顾即这个朋友面前感受到了尴尬难当。   饶是再懂事的林景衡,孩子脾气一下子也就上来了。   他声音骤然冷下来,“昨晚是你说想去的,你言而无信。”   顾即猛的抬起头,结巴解释,“我不是,我......”   却在接触林景衡气愤的一双眼再无法辩解——是他撒谎,是他骗了林景衡,林景衡生气也是应该的。   可是他真的无法承担这次夏令营的费用,他做不到的事情,又该怎么去答应。   他还想努力解释,林景衡已经气得不想再听,站起身来气恼的看着他,半晌,哒哒哒的迈开两条腿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顾即紧忙站起来,双腿却跟被粘在原地一样动不了,他看着林景衡的背影在阳光下显得那么冷漠,酸涩渐渐涌上眼眶。   他们很少闹矛盾,这一次林景衡怕是很生气了,要不然怎么会连话都不想和他说。   明天就是成绩出来,顾即突然很害怕,无论两个人是不是上同一所初中,他都要失去林景衡这个朋友了。   天气是闷热的,顾即却觉得有点寒意,他颓然的坐会回凳子,许久,眼眶湿润带着哭腔问一直陪着他的老伙伴,“我是不是又做错了?”   老槐树才不能给他一个答案,他只能摇摆着自己的枝叶,为这个孩子挡去炙热的阳光。   作者有话要说:   别扭的林小朋友哎 第24章 chapter24   顾即颓然的在老槐树下坐了很久,他想了很多——想怎么去和林景衡道歉,想以后该怎样和林景衡相处,甚至还产生动用存款的念头。   但无论是什么想法,到最后都一一被自己给否决掉了,和林景衡相处两年多下来,顾即还是无法将自己摆在和林景衡一样的位置上面,他哪里来的资格在骗了林景衡后又要人家原谅他呢。   真是糟糕透了。   顾即深深吸一口气,接近中午,空气都是燥热的,吸进鼻腔里并没有觉得轻松,反倒是更加闷热。   他甩了甩坐麻了的两条腿,迎着日头,慢慢踱步回自己的家,那个阴暗如鼠窝的地方,压得他喘不过气。   回到家,战战兢兢给还在打鼾的男人做好了饭,自己则躲进了房间,祈祷着男人快些醒过来,快些出门去。   可男人一醒,顾即就避无可避的要和他打照面,夜都黑了,男人一把推开顾即的门,表情是大醉之后的痛楚。   顾即抱着腿坐在床上,与男人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对视着,终于顶不住男人要吃人一般的眼光怯怯的喊了一声,“爸......”   他不知道为什么男人总要用那双可怖的眼睛盯着自己,一定要执着要听他喊一声爸,可是他们哪里有半分正常父子该有的样子?   顾即一直以来都有个大逆不道的想法,他宁愿自己是个孤儿,也不愿意出生在这样的家庭。   可这不是他能选择的,他只能咬着牙撑下去,直到自己能够逃离出去的那一天。   男人喝多了酒,咳嗽的时候喉咙里能听出厚厚的痰,他用力咳的一声,走到窗边,然后将痰吐到楼下,这才用他凶狠的眼睛再次看向顾即。   顾即不可控制的发抖。   男人终于开口,恶声恶气道,“你和林家那小子,怎么回事?”   顾即没想到男人会提及林景衡,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他吓道,“我们,我们只是因为同班,才......”   男人粗鲁的打断他的话,“老子不管你这些有的没的,我听人说他家挺有钱?”   顾即脑袋轰的一声,急急辩道,“没有,林叔叔是老师,阿姨是个文员,别人,别人都是乱说的。”   可是顾即去过林家,他知道林家在这附近一片,绝对算得上是富贵人家,可是,可是——他害怕得抖起来,不知道男人想要做什么。   “蠢货,”男人耻嗤笑着顾即的愚昧,表情都变得有些闪烁,“老子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蠢货玩意?”   男人兀自说着,顾即在他的眼里看到了往常熟悉的暴虐,他不可控制的发起抖来,抱着自己抱得更紧,迎接接下来的一场暴行。   可是这一次,男人只是目露凶光瞪着他,似要将他瞪出一个洞来,突然吐了口口水,“贱人生得贱玩意儿。”   顾即的心脏像被什么敲打一样,他想冲上去和男人理论,可是他害怕,半大的孩子,日积月累以来的惧怕不是突如其来的冲动就能克服的。   他只是张望着一双空洞的眼睛,连焦距都没有。   男人骂骂咧咧的,骂得很杂,连小杂种这样的话都毫不犹豫的往顾即身上扔,顾即默默忍受着,比起素日的拳打脚踢,男人的言语污秽已经算不了什么。   他终于骂得痛快的,一角踢向房间里摇摇晃晃的椅子,椅子往地上砸去,却出乎意料的并没有四分五裂。   越是轻贱的东西就越是受得起摧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男人的原因,顾即晚上做梦的时候梦见了很早就不在了的妈妈——他越长大,越觉得妈妈看他的目光不太一样,可是他还小,看不出其中的深意。   但似乎能听见温柔而极具歉意的一句句对不起,对不起什么呢,顾即不知道,云里雾里的醒过来,还是破旧的天花板,还是破碎的家。   没有妈妈,什么都没有,他愣愣的起身一摸枕头,湿哒哒的,又愣愣的环顾房间一周,看见自己的书包,才猛然想起今天是回学校拿成绩单的日子。   他把梦抛之脑后,快速起床洗漱穿衣服。   统考的成绩今天就会出来了,虽然顾即对自己的成绩并没有什么希冀,但是好歹是努力学习过一阵子的,也想要看见自己努力的成果。   是以他满心欢喜出门,却撞上了拿着牛奶站在门口的甘小雨。   放假两个多星期以来,这是顾即第一次直面撞上甘小雨,他锁门的动作慢下来,目光不由自主放在了甘小雨手上的牛奶。   一到上学,甘小雨就会端着牛奶在自家门口等他,似乎这已经成为了习惯,但是今天,顾即并不打算喝下这杯牛奶。   统考那天,甘小雨所作所为历历在目,如果是因为这一杯牛奶就要顾即屈服于甘小雨的话,顾即觉得未免太没有骨气。   孩子渐渐长大了,傲气也就滋生出来了。   顾即打算锁好门,直接略过甘小雨,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只是难免有点怂,毕竟屈服于甘小雨的霸道已久,突然要生出点什么虚无的骨气来,连顾即都觉得自己有些虚伪。   可是他还是不想接受甘小雨的恩惠。   他打算得好好的,人甘小雨却没有放过他的打算,一把揪住顾即的后衣领,满脸的不敢置信,“你眼睛瞎了?”   顾即努力的回应甘小雨,“我不想喝牛奶了,以后你自己喝吧。”   甘小雨怒目圆睁,“你什么意思?”   顾即才不想和他说话,努力挣脱甘小雨,他一动,甘小雨手上的牛奶就洒出来,甘小雨顾着牛奶就岔手,顾即抓紧机会撒开腿就跑。   后头传来甘小雨气急败坏的声音,“顾即!”   顾即和只小兔子一样往楼下窜,生怕甘小雨一个生气就跑下来打他,他拼了命的跑,知道出来楼区才得以喘息。   他大口大口喘着气,身体很累,但嘴角却大大咧开着——甘小雨没有追上来,他也没有喝甘小雨的牛奶。   在他的认知里,拿人手软,往后他就不欠甘小雨什么了。   正兀自笑着,身侧冷不丁响起一个声音,他吓得一哆嗦,往旁边退了两步。   是林景衡冷冷的问,“你赶着投胎?”   “我,”顾即大张着殷红的嘴,因为太累,话都说不利索,又因为昨天才和林景衡闹矛盾这时候就说更不知道怎么面对林景衡了,他许久才挤出一句话来,“我赶着上学。”   林景衡像是无奈的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饶过他就走。   顾即在原地怔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盯着林景衡的背影看,他深深吸两口气给自己加油,然后鼓起勇气追上林景衡的脚步。   他嘴拙的为自己解释,“我,我不是故意不和你去夏令营,你能不能不生我的气,我知道是我的错,你别气了好不好?”   林景衡淡淡看他,别过眼去,却有点想笑。   毫无察觉的顾即紧张得结结巴巴,“我,我就你这么一个朋友了,你不和我玩就,没有人和我玩,我,对不起。”   他憋红了脸,林景衡却像依旧无动于衷。   好半晌,顾即都快绝望了,林景衡才终于有了反应,停住脚步扭过头来望着他,嘴抿成一条线一般,看起来很不亲近人。   顾即呼吸都停住了,林景衡沉吟,“你告诉我真正的原因,我就原谅你。”   顾即沉默了,他不想当着别人的面揭自己的短,特别是当着林景衡的面。   他有点无地自容,林景衡这时眼里有着笃定,口吻严肃像个大人,“我讨厌别人撒谎,如果有人对我撒谎,我以后都不会搭理他。”   顾即像是被人踩住尾巴,从头到脚都战栗起来,他其实对林景衡说了很多谎,他不敢说自己的情况,不敢说自己不去夏令营的原因。   有时候打着马虎就可以过去,但通常一个谎言总要用另一个谎言来弥补,顾即觉得自己应该对林景衡撒了很多谎,他是不折不扣的撒谎精。   可是,要将真正的原因告诉林景衡......   顾即为难起来。   林景衡有点儿生气,他昨天回去,就想了很多理由,甚至自己为顾即开起脱来,今天一见顾即,就暗自告诉自己,如果顾即肯对他服点软,他就可以既往不咎。   可是看样子顾即并没有这意思,林景衡气恼极了,转身就要走。   这时候顾即才真的害怕起来,条件反射的抓住林景衡的袖子。   林景衡觉得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在这一瞬间放下了,他定定看着顾即,等待着他说话。   其实他很喜欢安静,但不知道为什么,却觉得顾即天生就该是叽叽喳喳的,顾即动起来生动极了,眼里都是神采,像撒欢了在泥地里打滚了小黄狗,想要抓起来揉在怀里捏一捏让他安分。   顾即垂着头不敢看林景衡,他深深吸气,一咬牙,说,“我......我钱不够。”   林景衡盯着顾即滑润的脸颊有点出神,他没有听见顾即的话,却鬼使神差的伸手在他的脸颊上狠狠捏了一下。   顾即吓得一抖,抬头愣愣的看着突然恶作剧的林景衡。   林景衡也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别扭的转过头,若无其事道,“知道了。”   然后哒哒哒不理顾即就往前走。   顾即完全懵掉,反应半晌,摸摸被捏的脸,还是不能明白知道了什么,只得急忙又跟上去。   反正林景衡还是肯和他讲话,他也把实话告诉了林景衡,林景衡应该就不会不搭理他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有小天使说要回忆穿插,其实我不太敢这样写,怕时间线混乱TAT,所以实在等不及的要不要养肥一段时间再一口气看完~ 第25章 chapter25   统考成绩一发下来,顾即盯着成绩单上的数字,就算是在教室里也忍不住弯了嘴角,虽然不是很好的成绩,也如同预测的那样没能考上华里一中,但是分数线超出了龙山二中十多分,这意味着,就算没有九年义务教育,他也是凭借自己的努力考上的。   云老师一脸骄傲的宣布此次全市统考第三名,全校第一名就在班里的时候,顾即眼珠子立马就飞到林景衡身上去了。   果不其然,当从云老师嘴里说出林景衡三个字,顾即原本笑着的脸就更是成了一朵花儿,他就知道,除了林景衡,没有人能有这样的能耐。   只见林景衡不急不躁的从云老师手上接过奖状,回过头来,正和顾即发着光的目光对上,他见着顾即无声的对他说了声厉害,这两个并不特别的字眼让他觉得愉悦而露出了浅笑,令他看起来更是神采奕奕。   顾即因为林景衡的一个笑更加开心,这时候,所有人的目光却都被门口突然出现的甘小雨给吸引过去,他像是赶过来的,整个人气喘吁吁,带着怒气一般,原先圆润的脸现在削瘦了,倒显得有些阴霾。   顾即也不由自主看过去,想起早上的事情,不禁有些后怕,但在教室里,甘小雨应该不会拿他怎么样,果然,甘小雨只是狠狠瞪他一眼,就在老师的念叨下入了座。   一群孩子最后一次聚集在班级里,大家都既是兴奋,也有点分离的悲伤,几个女孩子还抱着一起要哭不哭的样子。   顾即有点儿能理解她们,大概自己要不是能继续和林景衡上同一所中学,也会像她们这样伤心吧。   发完成绩单,孩子们一番寒暄,就该各自回家了。   林景衡有了第一次当着所有人都面与顾即一起回家,也自然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所以他现在站在门口,等着顾即出来。   才站定呢,顾即早就压抑不住内心的欢喜,像只欢快的兔子一般蹦了出来,不知道是因为兴奋还是热的,脸上一片红扑扑,令他时常苍白的小脸健康了许多。   两个人一起走着,一个咋咋呼呼,一个少年老成,形成鲜明对比,倒也不显得怪异。   直到校门口,甘小雨这个讨人厌的家伙又窜了出来,这次身边还跟着几个好友,顾即猜想他肯定是来找自己算账来了,这件事他可不想牵扯到林景衡,他只得忍着惧怕,从林景衡的身旁站到了林景衡的前头,无所畏惧般的看着甘小雨。   甘小雨是个特别记仇的孩子,早上顾即对他的冒犯他势必要讨回来的,但是他却和顾即想到一块去了,于是一脸正派的对着林景衡说,“这不关你的事,你走吧。”   林景衡看看顾即,再看看甘小雨,这两个人从三年级到六年级就不对头,或者换句话说,甘小雨欺负了顾即三年,虽然好像是从某一天开始就有所收敛,是哪天呢,大概是那一次——他或许也见着了那场暴行。   林景衡沉默着不说话,顾即只得咬咬牙,回过头对林景衡挤出一个笑来,小小声说,“你走吧,他不会拿我怎么样的。”   顾即记起两个人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被甘小雨堵了去路,林景衡二话不说就走了,那时候他还埋怨林景衡,其实林景衡偷偷去搬了救兵。   他想,这一次也可以这样,他耐打,稍微被打几下也没什么。   “叽叽歪歪什么呢,”甘小雨不耐烦了,“顾即你过来。”   顾即催促着,“走吧走吧,我今晚去你家找你。”   林景衡还是沉默着,一双眼睛很是通透,像是什么都不在乎一样,他沉吟着,对着甘小雨问,“顾即是我的朋友,怎么就不关我的事?”   顾即一愣,心脏像是被什么狠狠敲了一下牵引了机关,然后不可抑制激烈的跳动起来。   他张了张嘴什么都说不出来,怔怔的看着林景衡,林景衡比他高半个头,他只得微微仰起脸,林景衡眼眸往下落了落,对他眨了一下眼睛。   他就更是七荤八素了。   甘小雨一等人也是震惊不以,在他们的印象里,林景衡从来都是个乖乖牌的三好学生,对人永远客客气气温温吞吞,就算是平时他们在教室言语调侃顾即几句他也从来没有过表示。   只是有什么东西好像在某一天就突然改变了,难不成真向林景衡所说,他真把顾即当朋友了?   他们和顾即其实无冤无仇,只是仗着孩子脾气一直欺负着这个被所有人看不起的倒霉蛋,今天也是甘小雨随口一叫,他们觉得好玩就跟上了,没想到却碰着林景衡。   欺负顾即可以,但要和林景衡作对,孩子们都面面相觑起来,很是犹豫。   甘小雨一见势头不对,气道,“你知道他什么东西,你就为他出头。”   顾即最怕别人揪住他的情况,特别是在林景衡面前,他无地自容起来。   但林景衡冷冷的,较之同龄孩子的生气他要沉寂许多,“我喜欢和谁交朋友,为谁出头,和你没关系吧。”   这样说话带刺的林景衡是顾即第一次见,他眼眶一酸,为林景衡肯站出来为他讲话而惊喜。   甘小雨显然不是林景衡的对手,他一噎,“你。”   “我只是想提醒你们,”林景衡打断他的话,把在场所有人都看了一个遍,“我爸说今天和我一起回家,估计再过几分钟就来了。”   林景衡的爸爸谁都认识,那可是在眼里孩子化身虎豹的教导主任。   这话一出,除了甘小雨其他孩子表情都变了,一个拉着一个,“小雨,别玩了,我妈要知道我又欺负人,肯定揍我。”   “是啊是啊,”又一个看了看林景衡,不敢把骂顾即的话说出来,只能小声喃着,“反正又不是没有机会。”   甘小雨气岔极了,这还是身为小霸王的他第一次这样没有面子,但他虽然不怕教导主任,还是怕他唠唠叨叨的妈妈,在小学结束被叫家长,他妈肯定又要念上他几天几夜了。   于是他气得跺脚,连带着林景衡都给记恨上了,“你们两个给我等着。”   撂下一句狠话,就带着自己的小跟班快速的走了。   解决了这些人,林景衡才有心思低头理会一直缄默的顾即,顾即此时垂着头,能看见他柔软发丝中间的一个小旋儿,圆圆的,很是可爱。   林景衡想了又想,没忍住拿指尖抵在他的发旋儿上按了按,又顺着他细细的发摸下去,过了手瘾,这才问,“怎么了,人都走光了,还怕?”   顾即吸了吸鼻子,他不是怕,他只是觉得太开心了,他开心得有点想哭,又觉得丢脸,只得埋下头去掩盖自己的红眼圈,哽咽的回,“没怕。”   这才把头抬起来,眼睛已经不红了,但是还是有点水汽,像水汪汪的小狗眼睛——林景衡越想越觉得,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带顾即去看看奶奶家那只小狗,让他看看自己有多可爱。   “回家吧,我妈说今晚煲排骨春菜。”   顾即不明所以,“不是说林叔叔......”   “笨蛋,我唬他们的。”   顾即讶异,林景衡也会唬人,然后呲呲呲小小声笑起来。   这时候,林景衡突然说,“和我去夏令营吧。”   顾即懵懵的。   “买一送一。”林景衡微微笑了笑,看不出什么意思,但能知道他心情很好。   顾即就更是懵了,这夏令营......原来还有买一送一的说法,早知道是这样,他就不说不去惹得林景衡生气了。   他顿时满心愉悦,为即将到来的夏令营,也为林景衡今天为他出的头。   林平之给两个人报的都是为期一个星期的夏令营,到了日期就把两个孩子送上车,车子出了县城,进了郊外,阳光炙热,夏风吹拂,耳边是鸟儿叽叽喳喳的叫声,眼前掠过一排排葱葱郁郁的大树,是个好夏。   关于这次夏令营,在往后的岁月里,顾即印象其实不太深刻,但是有一幅画面却如同一针一线缝进了他的心间,那样清晰,每一祯都像是回到了当时,触手可及。   两人到了目的地,才知道这次夏令营不过打着幌子的探险,每天就是在小树林里窜来窜去,最多就是野餐,打着安全第一的旗号,无趣至极。   这直接导致了林景衡对往后所有的夏令营都退避三舍。   可是他们夜里躺在茵茵草地上时,往上看是参天大树,再而是广袤的天空,漫天的繁星,璀璨异常,偶尔有清风拂过,是山中特有的清新。   他们就并肩躺着在天地之间,世界那样辽阔,他们那样渺小,伸手去触,仿佛一下子就能摘到闪闪发光的星辰。   顾即觉得漫天的繁星都是他的,小小的身躯萦绕在这宽广大地,他快要迷失一般,可身旁有林景衡,又让他觉得无与伦比的安心。   他出着神,放着空,夹杂着蝉鸣,听见林景衡轻声道,那是个孩子天马行空的问题,“你说,星星能活多久?”   连林景衡都不知道的答案,顾即当然更不会知道答案是什么。   空气一下子安静下来,像是什么都听不见。   繁星将天空点亮得通透,顾即恍恍惚惚的,“比我们都久,”嗫嚅着,“很久很久。”   又转过头去看林景衡,林景衡的侧脸在星空下显得很柔和,一股盈满心头的柔软,令他脱口而出,“但是我会陪着你。”   林景衡稍显讶异的偏头看他,他呼吸一顿,难为情起来——怎么就说出这么不自量力的话。   不曾想,林景衡过了惊讶,好像是认真思考,继而竟然微微笑开了,“你说的,可别反悔。”   顾即欣喜若狂,他开心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反悔,他要和林景衡当一辈子的好朋友,比天上的星星还要久。   在那个夜晚,繁星漫天,淡淡的几句对白,却深深刻在了两个孩子的心里——可他们哪里知道,人的一辈子那么长,有时候,誓言也要成为羁绊。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不是写砸了......感觉我这篇文要扑街/收藏竟然还没有三位数......我滚去反思T^T 第26章 chapter26   时光如白马过隙,那些快乐的,难过的,笑着哭着在岁月里穿梭,楼区门口的老槐树开花了又落,在一年四季里轮回着,像是永远都不会老去。   顾即和林景衡一起上了龙山二中,但这可能已经用完他的运气了,他没能和林景衡同个班级,龙山二中是三年同班,这就代表这三年顾即都无法像小学那样坐在后排偷偷看着林景衡的背影。   好在事情也没有顾即想象中的那么糟糕,至少他和甘小雨也没在同一个班。   一年半的时光在笑着闹着之中过去,顾即依旧不太受同学们待见,这像是孩子们童年潜移默化的一件事,就不该和顾即一起玩儿,于是长大后也奉承着,谁都没有打破。   顾即说不在乎也不可能,但是孤单这么多年过来,也算是习惯,况且还有一个林景衡肯和他来往,他比以前要好得太多。   林景衡在小学就是所有人的焦点,上了初中更是出众,老师对他赞不绝口,身边围绕的朋友不断,收到的情书也比小学要多出几倍。   顾即深知,林景衡无疑是优秀的,而且还会更加耀眼。   而甘小雨似乎在上了初中后就越走越偏,顾即偶尔会听见甘小雨的一些消息,大多数是坏的,诸如与班里的谁谁谁打架了,和老师主任顶嘴了,或者是有人看见他和学校外面的混混在交谈。   顾即路过班主任办公室的时候就见着一次被叫了家长的甘小雨,甘嫂唯唯诺诺的和老师道歉,甘小雨站得歪歪斜斜,丝毫没有悔改的意思,他把头转向窗口,顾即就吓得跑了。   上了初中后,在顾即拒绝了无数次喝甘小雨的牛奶后,就很少和甘小雨有交集,甘小雨好像终于不把欺负别人的目光放在他的身上,顾即也避免惹事端,见了甘小雨就像老鼠见了猫般跑走。   但变化最大,最令顾即吃惊的人,其实不是林景衡,也不是甘小雨,而是顾即小学三年级的同桌夏夏。   三年级以后,夏夏就再也没有和顾即同班了。   上了初中两个人又在同一个班级。   令顾即讶异的是,那个当初一百多斤的小姑娘在不知不觉中褪去了儿时的肥胖,初一的时候,还有些圆润,到了初二,抽丝剥茧般高挑了许多,身材也由本来的圆滚滚变得纤瘦,细致的五官显现出来,杏眼翘鼻红唇,像一朵含苞待放的鲜花,走在人群中总能一眼就看到她。   于是乎,班里那些曾经欺负过她的,漠视过她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恨不得把自己拴在这个破茧成蝶的女孩子身边。   夏夏性格也变了,由以前的唯唯诺诺,变得骄傲自信了许多,走过银河的时候仰着尖尖的下巴,再也不会畏惧别人的目光洗礼。   改变了的夏夏多了许多拥护者,但她谁也不待见,却唯独喜欢和顾即一块玩。   在初二她的强烈要求下,老师实在没法子,就帮她调了座位,和顾即坐在了一块,于是乎两个人又成为了同桌,顾即就又多了一条被班里男生仇视的理由。   顾即其实很看不起那些男生,在夏夏不好看的时候,他们一个个对夏夏唯恐避之不及,现在像苍蝇一样粘上来,难怪夏夏不拿正眼看他们。   现在是初二上学期临近期末,外头正飘着小雪,玻璃窗被寒气吹得结了一层薄薄的雾面,从课室往外看,天地都是模糊的。   讲台上物理老师正激昂慷慨的讲解着串联与并联的区别,讲台下的同学们一个个昏昏欲睡,临近放学,大家都没有把心思放在枯燥无聊的课堂上。   顾即也是一样,他正望着窗外出神,想待会回家的时候是他先到校门口还是林景衡先在校门口。   一只手戳了戳他的手臂,顾即回过神,把目光放在同桌夏夏小巧的一张脸上,眨了眨眼睛表示自己的疑惑。   夏夏用手肘撑着下巴,歪着头,小声问,“你放学有没有安排?”   顾即看了眼讲台,老师并没有注意到他们,也降低音量回,“我去林景衡家做作业。”   他和林景衡这段在别人看起来有点诡异的友情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   夏夏嘟嘟嘴,哦了一声,好像不太开心的样子。   顾即不明所以,但想起好像每次自己说起林景衡,夏夏就是这样子的反应,于是大胆猜测道,“你,是不是喜欢林景衡?”   他问得直白,夏夏顿时鼓了鼓嘴,气恼的转过头去,嘟囔道,“活该你没人喜欢。”   顾即半是好笑半是无奈的歪歪头,不知道怎么就扯到他没有人喜欢这件事上了。   放学顾即特意走快了,地面水漉漉的有点滑,他小心的看着路,没有在校门口看到站得笔直的身影,心情愉悦起来,今天他比林景衡早到。   他缩在略显单薄的风衣里,像只鸵鸟,翘首以盼着林景衡的到来。   等了几分钟,他哈着白气,搓着手,终于看见不远处推着自行车漫步过来的身影——林景衡在校服外头穿着一件黑色的羽绒服 ,围着驼色的围巾,看起来很暖和的样子,连带着顾即也觉得没有那么冷了。   林景衡远远就见着像他招手的顾即,天气冷了,顾即还是秋天那件灰色风衣,没有围围巾,也没有戴手套,整个人打着抖,缩成一团的样子。   他眉头皱了皱,不禁加快了脚步。   林景衡一到,顾即就咧开嘴冲他笑,脸上被冻得红扑扑的,林景衡把自行车停好,不赞同的说,“我给你的围巾呢?”   顾即一怔,不好意思的笑笑,“早上赖床,忘记围了。”   林景衡几欲张嘴,像是要教训他,但最终什么都没有说,麻利的把自己的围巾取下来,然后不顾顾即的抵抗三两下就把围巾缠在顾即的脖子上。   围巾还残留着林景衡的体温,很是暖和,顾即立马伸手去扯,念叨着,“你不要给我,我不冷。”   却被林景衡一个目光噎得说不出话,只得接受了林景衡的好意,挠挠头绕到自行车的后座,等着林景衡出发。   林景衡长腿一跨上了自行车,示意顾即上来,顾即刚坐稳,林景衡就踏出去了。   冷风吹拂着,顾即缩在林景衡的身后,手抓在冰冷的后座铁丝上,没话找话说,“今天我们教了电路,那个并联我听不懂。”   林景衡越长大话越少,此时只是嗯的一声表示听见了顾即的话。   顾即也不尴尬,继续叨叨,“你说天气怎么突然就怎么冷,前两天还没有下雪呢,我以为还会过一段时间才冷的。”   车头钻进小巷子里,刮起一阵寒风,顾即打了个哆嗦,但又不敢和林景衡让他骑慢一点,只得咬牙忍着,不说话了。   到了红秀路林家的楼下,林景衡把自行车停好上锁,示意顾即一起上楼。   林妈在家,顾即已经可以很熟稔的和她打招呼了,边脱鞋边甜甜的问好,“林阿姨。”   林妈拿了条毯子盖在沙发上打毛衣,笑道,“今晚我煲了鲫鱼汤,留下来吃饭。”   顾即笑笑道谢,见林景衡已经走到放门口,急忙跟进去。   这个时候北方暖气已经普遍了,林家开着暖气,顾即赤脚踩在林景衡房间的地毯上一点儿都不觉得冷,两个人把书包一放,顾即舒服得叹了一声。   顾家不开暖气,倒不是暖气管没有落实,是顾即舍不得电费没有开,所以他每次到林家都会异常珍惜。   顾即把外套脱了,露出里头白色的毛衣,毛衣有些脱线,但并不影响其实用性,他再把围巾给拿下来,见林景衡不知道在柜子里面找什么,没有过去打扰,便问,“围巾放在床上可以吗?”   林景衡应了声,转过头来,手中却多了一双手套,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径直走到顾即的书包前面,当着顾即的面把手套塞进了书包里。   顾即立马走过去,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他已经接受林景衡给他太多的好意,想把手套拿出来,林景衡这时候开口了,“去洗手。”   顾即拿手套动作一顿,不明所以的望着林景衡,林景衡倒是一副不容拒绝的模样,他嗫嚅着,“手套......”   林景衡不理会他,转过身就去翻自己的书包了,顾即在原地站了一会,最终并没有把手套拿出来,他知道就这么还给林景衡的话,林景衡一定会生气。   这两年来,除了外貌外,林景衡其他没变,脾性倒是见长了。   顾即只得出房间去洗手,因为手冻伤了,骨节都是通红的,就算是温水洗着也是一股刺痛,顾即忍着痛呲牙咧嘴的洗好手擦干。   回来的时候,林景衡已经在写作业了,他也想走过去写作业,林景衡把头一转,下巴抬了抬,目光看向床上,顾即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床上放着一管护手霜。   “抹好再过来。”林景衡发话了。   顾即盯着把话说完就又只留给他一个背影的林景衡,却抑制不住笑了起来,走到床边拿起护手霜,护手霜是草莓味的,散发着甜腻的清香。   林景衡是不会用这样子娘唧唧的味道,肯定是林阿姨买的——顾即笑得傻里傻气,将护手霜挤了些涂在手上。   房间里暖气很足,像是要流淌进他的心里去。   作者有话要说:   给你们撒点糖~~天气真的好冷啊,大家注意保暖 第27章 chapter27   天气就像是急冻箱,气温骤然直下,顾即翻箱倒柜把去年的衣服都翻出来,不是发现衣服薄了就是发现衣服短了,到最后只剩下一件勉强可以御寒的旧棉衣能凑合过这个冬天。   周末的时候,顾即去了一趟旧市场,买了针线,又花了几块钱到黑网吧去找了织毛衣的教程,想着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就不用再多花钱去买那些死贵死贵的毛衣。   顾即这两年的针线活突飞猛进,但织毛衣还是第一回 ,因此他还特地带了笔记本到网吧把织毛衣的流程和细节一一写下下来,惹得左右打游戏的同年级学生频频侧目。   学生来黑网吧大多数是打游戏,顾即不禁被看得有些羞赧,想着差不多就该离开了,又盯着电脑上教程看了一会,确认无误后,提着一大袋毛线从网吧出来。   他算是做了到网吧记录如何织毛衣的第一人了,顾即自己想想都觉得有些好笑,脚步也因此轻快起来。   搭公车回家,挤到后头去坐,他最爱公车末尾靠窗的位子,那样就没有人会注意到他,回家的路并不长,半个小时就能到。   他百般无聊的把玩着前些日子林景衡送给他的手套,手套是黑色纯棉的,手腕处有两条白边,他以前见林景衡戴过,思及此,不知道为什么,心中突然就跳得有点儿快。   很快就下车,毛线虽不算很重,但提久了,顾即难免手酸,他加快步伐,想要快点回家,却远远看见小巷子口的一个熟悉人影。   是甘小雨,顾即下意识就想躲,但甘小雨没有看见他的样子,继续和人交谈。   顾即一看,和甘小雨站在一块的是两个年纪比他们要大上几岁的少年,穿着皮衣牛仔裤,有一个还染着金发,面黄肌瘦的,带着一股不符合年龄的流里流气。   他一下子就想到,班里的同学说过,甘小雨最近和社会上的人走得很近,他直觉这是不对的,但又没有立场,更没有胆子去制止。   于是顾即只能躲起来,看着那个金毛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来塞给甘小雨,甘小雨犹豫了下,接过,金毛替他点燃,然后甘小雨就云里雾里的抽起来——他像是新手,吸一口就咳嗽一声,很难受的样子。   顾即看得皱起了眉头,提着塑料袋的手一紧,等到甘小雨和那两个少年消失在小巷子深处,他才凝重着脸敢走出来。   已经看不见甘小雨了。   顾即虽然并不喜欢甘小雨,但也深知甘小雨这样的做法是错的,他紧抿着嘴,一言不发迎着上楼,等反应过来,他已经扣响了甘家的门。   他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但什么都不做的话,甘小雨可能就会这样陷下去,到底甘家曾经帮助过他,知恩图报这四个字他还是懂的,甘嫂为甘小雨操碎了心,想来也不会要甘小雨学坏。   是甘嫂开的门,一见顾即,倒是惊讶了一会,看见他手中的塑料袋,笑道,“去了市场啊?”   顾即讷讷的点头,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他犹犹豫豫的说,“甘阿姨,我刚刚看见小雨了。”   甘嫂啊了一声。   事到这份上,顾即也就将事情避重就轻的说了一句,“我见着他抽烟了。”   甘嫂一愣,继而是脸色都变了,急忙招呼道,“孩子他爸,你快过来。”   顾就没想到甘爸也在家,他开始后悔这个时候找上门来。   甘爸很快就出来了,见着顾即一脸疑惑,甘嫂满面担忧,“顾即说刚见着小雨抽烟了。”   顾即深知犯错被打的皮肉之苦,甘爸向来就是个坏脾气的主,他没想要甘小雨也被打,正酝酿着为甘小雨说两句好话,甘爸用一种莫名其妙的表情盯着甘嫂。   “我十二岁就开始抽烟了,那话说的好,虎父无犬子,孩子随我,”甘爸有些不耐烦,“你操什么心。”   这话像是说给顾即听的,他顿时无言,脸上像被人打了一巴掌火辣辣的疼——今天他可不仅打了甘小雨的小报告,还多管闲事的插手人家的家务事了。   顾即后悔不以,甘嫂估计也没有料到丈夫会这么说,在甘嫂的观念里,家里都是听男人的,现在甘爸这么说了她也没什么好反驳的,她只得尴尬的看着顾即,勉强笑笑说,“顾即,你看,我家小雨可能就是贪玩,劳你费心了。”   顾即更是尴尬到想找个地洞钻进去,他整张脸都红了,支支吾吾的,“不是,是我多事了,那叔叔阿姨,没事我就回家了。”   甘嫂点头示意。   顾即走到家门口的时候,清晰的听见甘爸的一句吃饱了没事干,他假装什么都没有听见,快速的开门进家。   提着塑料袋的手紧了紧,顾即深吐一口气,感觉自己又做错事了,为自己的鲁莽很是懊恼——他自己自顾不暇,怎么还不自量力去管别人家的事了呢?   可是放任甘小雨这样下去.......顾即拿手敲敲自己的脑袋,阻止自己再往下深究的冲动,连甘爸都觉得正常的事情,他有什么资格说三道四。   或许正如甘嫂说的那样,甘小雨只是贪玩罢了,顾即这样想好受了许多,提着满当的毛线进了房间,他要赶在天气更冷之前把毛衣织好,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想给林景衡织点什么。   可林景衡什么都不缺,哪里会看得上他拙劣的手工?   顾即把手伸进被子里搓了一会,等手回暖就拿出笔记本细细端详起来,看起来好像不难,但初次上手还是有点手忙脚乱的。   这里打了个结,那里织乱了针脚,顾即急得一个头两个大,干脆趴在床上一边扒拉着毛线玩,一边细细回想电脑屏幕上的画面。   早晨的巷口寒风瑟瑟,顾即把可以穿的衣服都往身上套,背着书包啪嗒啪嗒的跳着楼梯下楼。   自从上了初中,林景衡就骑自行车上学,顾即沾了林景衡的光,自行车的后座至今只有他一个人的位置,顾即甚至因此沾沾自喜起来。   林景衡还是在光秃秃的老槐树下等他,顾即大步大步的跑过去,呼吸出来的气息变成白雾散在冰冻的空气里。   “林景衡,”他咋咋呼呼的跑过来,鞋子踩在下过雪滑溜溜的地面,一个踉跄险些扑到林景衡的身上,幸好他急急稳住了,后怕的吸口凉气,问,“你怎么这么早?”   林景衡的手要伸不伸的,没接到人竟然有些空落落的感觉,他见着顾即脖子上围着酒红色的围巾,抿了下嘴,没有回答顾即的话,反而是板起脸道,“不知道地面湿的时候不能跑步吗?”   顾即辩驳,“我怕你等太久。”   林景衡有点气,觉得顾即抓不住重点,凉凉回了句,“我又没有催你。”   顾即面对这样的林景衡,有些无措,只得像往常一样,立马认错,“我以后不跑就是了。”   林景衡这才收起严肃的脸。   两个人上了自行车,依旧是林景衡骑,顾即在后头抓着自行车后座的铁条,有了林景衡给他的手套后,就算是抓着被冻了一个晚上的铁条,顾即也不觉得冷。   他看着林景衡的后背,因着年纪不大,林景衡的肩膀看起来还是有些单薄,但较之顾即来说,却足够给顾即一个保护的屏障,为顾即挡去前头萧瑟的寒风。   顾即看得有些呆了,他总是这样盯着林景衡的背影发呆,每每这个时候,就像有绵软的棉花塞到他的心里一样,把他整颗心都填满,温暖不以。   他小心翼翼打量专心致志骑车的林景衡,确认他并不能看见自己,呼吸渐渐急促起来,像做贼般慢慢,慢慢的把自己的头靠近林景衡的后背。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子,只是忍不住想要更加靠近林景衡,仿佛这样两个人就能更近一分。   林景衡感受到背后有重量压上来,像是被什么灼烫一般,他的背微微一僵,抓着把手的五指也不自觉的收拢得更紧了些。   顾即觉得自己的呼吸在一瞬间被放大了,耳边有风灌过的呼啸声,他却能很清晰的听见自己一吸一吐的气息,能清晰的听见自己从慢到快直至剧烈跳动的心脏。   他不自主的屏住呼吸,仿佛这样就能止住抑制不住加快的心跳频率。   他有点害怕,又不知道为什么害怕,但是他知道不能这样子下去,于是醍醐灌顶一般猛然把靠在林景衡背上的头抬起来,有点茫然的盯着林景衡挺直的背。   林景衡又感受到背后一轻,他的五指也稍微放松了些,这些变化微乎及微,导致他自己甚至都无法捕捉到,因此他脱口而出的语气不甚轻松,“怎么了?”   就像是最寻常的一个问句。   顾即却因为这三个字莫名其妙惊慌失措起来,他深深呼吸着,许久许久才把目光的焦距收回来,眼前是缓缓掠过的楼区和小巷,到处是光秃秃的树木,天地间好像都因为这寒冷的天气变得死气沉沉。   他嗫嚅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打了个哈欠,吸吸鼻子道,“没,有点困了。”   “哦,”林景衡不知道为什么不太满意这个答案,顿了顿,竟然说,“困就靠着,又没有拦着你。”   顾即的心脏又剧烈跳动起来,他腾出一只手捂住心口,好半天才找回自己正常的心跳,他想,自己肯定是冻出毛病来了,要不然怎么好端端的心跳得那么快呢?   他用力晃了晃脑袋,佯装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不用了,快到学校了,我到学校再偷偷睡一会儿。”   林景衡这次没有应,只是把自行车骑得更快了。   顾即还捂着自己的心口,这才真的害怕起来——要是真的生病那就糟糕了,他哪里来的医治的钱。   穷人是没有资格生病的,顾即懊恼扁了扁嘴,为自己的不多加保重而自责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甘小雨的家庭状态.....我是真的遇见过.....   顺便和顾小朋友说一句:这不是病,这是爱情啊,爱情!!! 第28章 chapter28   和林景衡说再见回到教室后,顾即才觉得心跳恢复了正常,他不明所以的挠挠头发,想当真是冻坏了,好在教室虽然还没有接暖气,但较之室外温度还是要高了许多。   顾即裹了裹大衣,很快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冬天同学们来上学都比较晚,所以现在教室只有三三两两几个学生,都趴在课桌上补觉,顾即被这种慵懒的氛围感染了,顿时也觉得有些困意,懒懒的也窝在了课桌上睡觉。   这一睡直到了上课,他是被夏夏给叫醒的,睁开眼迷迷糊糊看着夏夏,夏夏捂着嘴笑得轻巧,她笑起来很像门口小摊贩卖的冰糖葫芦,酸酸甜甜的。   顾即晃了晃脑袋才清醒过来,讲台上老师并没有被这寒冷的冬天浇灭了热情,手脚并用的讲题,看起来很是滑稽,却并没能挑起同学们的兴趣。   夏夏小小声说,“你数学最后一道大题做出来了吗,下节课老师要评讲。”   顾即揉揉眼睛,睡饱了的他看起来还是有点迷糊,然后拉开书包去翻作业本,一本一本的拿出来,却没有发现数学作业的影子。   他一愣,顿时觉得可能是把作业落在林景衡家里了。   这几天他都在林景衡家做作业,就连夏夏说的数学最后一道大题也是林景衡帮着他解出来的。   他实话实话,“应该是落在林景衡家了,我下课去找他问问。”   夏夏嗯一道长音,突然期待的看着顾即说,“我和你一块去。”   顾即乍一听这话懵了一会,他想说不用了,但一想到夏夏可能是喜欢林景衡的,又实在狠不下心去拒绝这个女孩子。   顿了顿,也就说好。   夏夏这才满意的弯了弯眼睛。   下课夏夏果真和他一起出去,龙山二中初二级总共有四个班,他们两个在初二四班,而林景衡在重点班一班里,这点大家都心照不宣的,越往前靠的班级,上来的都是好苗苗,更是学校重点培养的对象。   教室走廊并不是很热闹,所以顾即和夏夏两个人走过显得很是扎眼,顾即觉得浑身不自在,他很少离开自己的座位,但夏夏接受的目光多了去了,显得要比他坦然许多。   一班和四班中间就隔了两个班级,走几步路就能到,顾即在这片小地方,可以说是所有孩子都认识的,因此当他站到一班门口时,里头很快就传来不怀好意的目光。   他很是拘谨,只得强自镇定,这时候夏夏攀着他的手从他后头露出一张笑脸,对着一班前排的男生脆生生道,“麻烦叫一下你们班的林景衡。”   夏夏开口了,顾即也就不再说话,但觉得让一个女生打头阵多多少少有些丢脸,就扯扯夏夏的衣服,让她站到后头去。   夏夏朝他俏皮的吐了吐舌头,一钻就跑他背后去了,但手还是攀着他的手臂,没有松开,顾即看着抓在自己手臂上的粉色手套,心里有些别扭,但几欲想开口,却什么都没有说。   一班不愧是尖子班,下课时间也有学生在埋头写作业,并不是吵闹,学习氛围很是浓郁。   林景衡其实从顾即走过窗户的时候就注意到他了,现在再往门口看去,清晰的看见一只攀在顾即手臂上的手,一个模样精巧女孩子像是倚靠在他背后一般,一人清秀一人精致,看起来是出奇的和谐。   可林景衡竟然觉得这样的画面有些刺眼,他不自觉微微把眉头皱起,抿着嘴起身走向门口。   顾即来他班级找他的次数屈指可数,基本都是因为冒失把急用的东西落他这里。   因此当顾即带点歉意的说,“我的作业本好像落你家了。”   他一点也不觉得诧异。   林景衡轻轻扫过从顾即身后探出头的女孩子,口气不自觉的淡了很多,“等会。”   再折回去翻了翻自己的东西,果然,顾即的数学作业本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夹在他的大笔记本里了,怪不得他没能发现多出了这东西。   回过身时正见顾即低头很认真的在听女孩子讲话,头微微低着往后侧,本就柔和的下巴弧度更显温柔。   林景衡莫名一阵烦躁。   夏夏抬着眼,她笑吟吟的,“怪不得你要天天把林景衡挂在嘴边,有这样的朋友,我也要让所有人知道。”   听见夏夏夸奖林景衡,顾即也笑了笑说,“那道大题是他帮我解算出来的。”   口气不甚骄傲。   夏夏努了努嘴,抓在他手臂的手动了动,状态撒娇,“知道你有个厉害朋友了。”   两人正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林景衡终于拿着作业本出来,毫不犹豫打断两个人的谈话,“夹我本子里了。”   顾即这才把头抬起来,看着林景衡,接过作业本,正想说点什么,林景衡的表情都生硬起来,像是不耐烦,“你这是第几次了,做事总这么冒冒失失。”   印象里林景衡从来没有因为这样的事情凶过他,最多也是说他两句,顾即讶异了一会,随即认错,“以后会注意的。”   倒是夏夏为他打抱不平,“顾即他不是故意的,再说,放你书包你不是也没注意到。”   顾即连忙拉了拉夏夏,示意她不要再说,夏夏撅了撅嘴,气恼的松开了顾即的手。   林景衡皱着的眉峰因为她这个动作微微松了下。   教养令林景衡不会与女孩子争辩,所以他只是冷冷看着顾即,“你也觉得我的错?”   “不是,”顾即不知道怎么事情就变成这样,有些慌张,“我没有这个意思。”   夏夏小时候让人欺负狠了,自打被人重视以来,便不容许自己受一丁点儿委屈,现在见顾即这副模样,气不打一处来,哼哼道,“我先回去了。”   顾即左右都顾之不及,他只得眼睁睁的看着夏夏气鼓鼓的离开,懊恼的看向依旧是冷着一张脸的林景衡,早知道就不要让夏夏跟过来了。   他为难的抓着作业本,好声好气说,“夏夏她不是有心的,你还记得她吗,我们读三年级时,她是我的同桌,那个......小胖子。”   林景衡想了想,似乎是有这么一个人,但实在无法把那个胖胖的小孩子和方才骄傲如小孔雀的女孩子联系起来。   见林景衡不说话,顾即继续说下去,“她这人心直口快,你别和她计较了。”   林景衡没头没脑的问了句,“你们两个还同班?”   顾即有问必答,“是,我们两个是同桌。”   林景衡好不容易平复的眉头又深深锁住。   他有点来气,又想不清楚气从哪里来,最后抛下一句,“我晚上有事,你自个回家吧。”   顾即被这句话砸懵了,这是林景衡生气的表现,上一次林景衡让他自己一个人回家,还是因为自己不肯收林景衡的毛衣,自此往后,林景衡给他什么,他也就不敢多说,照单全收了。   可是今天的性质又不同了。   顾即还想说点什么挽救一下,林景衡已经头也不回的转身进教室了,正巧预备铃叮叮叮的响起来,顾即看着林景衡的背影,怎么都开不了口喊他,只得垂头丧气回自己的教室。   夏夏也在生着闷气,顾即想被自己喜欢的人当面噎住,滋味肯定不好受,于是安慰了几句,夏夏的情绪才有所好转。   只是这一天过得真是难熬了,林景衡向来是个说到做到的人,他说今晚让自己回去,果真到了晚上校门口就怎么也等不到推着自行车向他走来的身影。   顾即失魂落魄的自己回家,盘算着该怎么样才能让林景衡消气,他是真没有怪林景衡的意思,是他自己丢三落四,也怪不得林景衡凶他。   没有了林景衡的自行车,这段回家的路显得又漫长又孤独,最主要是冷,顾即缩成一团低头走着,最终还是为了能快点到家绕了小路。   这条小巷子平时很少有人经过,但是能快些到家,顾即想要不一到家就去和林景衡道歉吧,林景衡那么好的人,肯定不会为难他的,这样想着,顾即不禁雀跃起来,在寒风中加快了脚步。   就快到路口了,顾即哈了口气,前脚迈出来,巷子口却突然窜出了几个身影,都穿着他们学校的校服,顾即被吓得条件反射往后退了两步,抬起头来出乎意料的看见了甘小雨的脸。   甘小雨痞笑的看着他。   顾即下意识觉得不对,立马转身要跑,而令他绝望的是,他身后不知道何时也多了几个人,正一脸凶神恶煞,像是随时要扑上来把他撕碎。   他哆嗦着回过头去看甘小雨,不知道是冷的还是怕的,说话上下牙直打颤,“你,你们挡着我回家的路了。”   他话一落,一行人噗嗤的笑了出来。   甘小雨嗤笑道,“顾即,我听我妈说,你见着我抽烟了?”   顾即面色瞬间败了下来——甘嫂竟然把这件事情告诉甘小雨了,她还是觉得自己的儿子只是贪玩,真是贪玩的话,怎么会聚众把人堵在巷子口。   问题少年的事件在初中生中最为突出,这时候的他们还没有自己的判断能力,稍微一点点被挑动的所谓兄弟义气就能把人往死角里逼。   甘小雨与眼前这些人,正好是新闻事件的缩影。   小时候甘小雨的欺负还尚且可以勉强归位孩子间的不对付,但懂得瞄准顾即一个人无人庇护的时机,又找到最佳施虐的地点,毫无疑问,便是一场少年间单方面的欺凌了——顾即知道,今天自己绝对逃不过这一劫。   他突然想起,小学每天早晨半逼迫的让他喝下牛奶的甘小雨,跑到哪里去了。 第29章 chapter29   一场雪的落下,就有人要接受雪花的侵袭——脏乱偏僻的小巷子里,像被世人遗落,唯有风雪不吝啬的驻扎。   顾即觉得很冷,甘小雨他们知道让自己怎样最痛苦而不留下痕迹,一桶冰水从头顶浇灌而下的滋味让顾即仿佛被丢人冰湖之中,可能连血液都冻结起来。   他们不打顾即,可顾即宁愿自己接受到的是一场毒打,而非彻骨的寒意。   他想,甘小雨许是还存留点良知,当其他人想要踩踏上来的时候,甘小雨突然喊了声住手,然后居高临下眼神复杂的看着他。   甘小雨想起那个傍晚,瘦小的身体被打得蜷缩在地上,他眼睁睁的看着顾即蹒跚着上老旧的楼梯,那个场面一直停留在他的记忆里,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决定不要太欺负顾即。   可是顾即为什么要推开自己的好意——如果他能永远乖乖的听话,不要拒绝自己给他的牛奶,也别打自己的小报告和他站在对立面,或许他也不会又萌发欺负顾即的想法。   甘小雨自私而霸道,没有人教会他什么叫做尊重和平等,他是一个被宠坏了的孩子,可是无人将他拉回头。   顾即抬起被冰水浇灌得湿漉漉的眼,刘海遮住了他一部分的视线,他看见甘小雨紧凝着的双唇,眼里有着挣扎。   突萌生机,顾即强忍着刺骨的冰冷,动了动僵硬的手,缓缓抓住甘小雨的裤脚,却在下一秒被一个剃着寸头的男生踢开。   应该是踢到筋了,顾即整条手臂都麻了,他打着颤,艰难的说,“小雨,想想甘阿姨......你想想她.......”   话未说完,便被一个暴躁的声音打断,“妈的叽叽歪歪说什么呢?”   是往他头上浇水的寸头,满脸不属于学生的狠辣,顾即瑟缩了下,便被人提起了领口,顿时大张着嘴呼吸困难。   “要不是你拦着,老子打得他妈都认不出来。”寸头瞟了甘小雨一眼。   顾即心脏像被一根针扎进去,疼痛从四肢蔓延开来,他痛苦的看着甘小雨,企图向甘小雨求救——他没有妈妈,甘小雨知道他是没有妈妈的。   可是甘小雨的挣扎却在寸头的下一句,“你他妈怂了?”   而消失不见。   顾即绝望的闭上了眼睛,忍不住想,都是学生,怎么差别会这样大呢?   甘小雨一把从寸头手中提过顾即,拳头提起又落下,最终狠狠的撂话道,“你以后敢不敢再胡说八道?”   顾即费力的睁开眼,对上甘小雨的眼睛,动了动嘴唇,颤抖着,“甘阿姨......”   甘小雨咬紧了牙,用力把他摔到墙面上去,但却没有和同伴再说一句话,转头就要走。   寸头揪住甘小雨,顾即看明白了,这个寸头在他们这群人里肯定处于举足轻重的位置,就连小霸王甘小雨都忌惮他几分。   “他说什么?”寸头恶声恶气。   甘小雨有些不耐烦的样子,“说他不敢了,他妈冷死了,走不走?”   寸头一拍脑袋,又瞪了顾即几眼,狠笑道,“老子可没有甘小雨的好脾气,你他妈要敢再胡说八道,老子废了你。”   顾即已经快听不清他们在讲什么,他只知道,今天甘小雨真的和寸头走了,以后可能真的再也回不来头了。   甘小雨并不是十恶不赦之人,他得有人拉住他,可是顾即实在没有力气,他全身都僵硬着,寒风不断灌进他单薄的衣服里,似要将淋在他身上的水结成冰。   他连动一下都觉得吃力,哪里拉的住甘小雨,他只能徒劳的呢喃着,“甘小雨,别走,你不能走。”   走了就难以回头了。   可甘小雨还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越走越远,寸头把手搭在甘小雨方肩膀上,一群人称兄道弟的样子,他们穿着初中黑白条的校服,本来应该是青春最美好的样子,却因为言语粗俗和从社会上染到的流里流气而变得诡异万分。   在这个小县城里,许多成年人外出打工,留下尚未有正确认知的孩子,还有一些父母,像甘爸甘嫂一样,溺爱不懂管教孩子。   于是这些孩子揪结起来,形成一个小团体,在校园里横行霸道,结交社会不良青年,没有人教会他们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他们只奉承不想被人欺负,就只能欺负别人的观念,他们为自己建立一面坚固而畸形的保护围墙,走向极端——可谁来救救他们,谁来救救孩子?   又有谁来救救顾即。   顾即全身都在抖着,风雪并不会因为他的寒冷就停止脚步,反倒更加肆意的吹袭,顾即半睁着眼,眼前的视线变得模糊,他手脚都僵硬了,微微一动都觉得很费劲。   可是他知道自己死不了——越是低贱的人生命力越是出奇的顽强,以前他被男人打得那么凶都能撑下来,没有理由一桶冰水几句威吓就能压垮他。   可是为什么这么难受呢,大概是他没能抓住甘小雨吧。   真的太难受了,顾即忍不住眼眶发酸,顿时有热泪滚滚争先恐后的跑出来。   他偏了偏头,小巷口近在咫尺却远在天边般,天已经黑完全黑下来了,冬天的夜总是来得那么快,街口的老旧路灯倔强的闪烁着幽黄的光亮。   出了巷口,再走十分钟,就是红秀路,他想起自己那张算不上温暖却勉强能保暖的床,想起房间里的小窗口,透过窗口就能悄悄的看见正襟危坐在书桌前写字的林景衡。   林景衡,这三个字如磬钟一般在他脑海里来回荡漾,他双眼颓然大睁,他还没跟林景衡和好,怎么就躺在了这里?   坠入湖底的人总是会紧紧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顾即想到林景衡,觉得身体没有那么冰凉,路灯的光也明亮了许多,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他挪动着僵硬了双腿,缓缓蜷缩起来。   其实这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难,好像有了一个支撑的信念以后,站起来也不是什么难事了。   他费力的撑着身体,一个踉跄,堪堪扶住墙面才勉强站稳脚跟。   他得回去,没有人会等他,可林景衡会。   于是不顾风雪,不顾寒冷,向着微弱的光亮蹒跚的前行,不远了,不远的——他深深吸气,咬着牙告诉自己,如果想着林景衡的话,再远也可以走下去。   幽暗的小巷子,瘦弱的身躯拖着往前,直至消失在尽头。   黑夜总会悄然的过去,就像太阳永远会在东方升起。   昨晚下了一场大雪,林景衡下楼推自行车的时候发觉地面都是湿透的,潮湿的地面让他的心情也像黏了一层浆糊般不太舒坦。   从3栋楼街口出来,路过2栋楼的时候,林景衡脚步稍微顿了顿,抬头看着青灰色的墙面,沉默。   昨天他没和顾即一起回家.......   他吸了口凉气,为昨日自己莫名其妙的火气而伤神,倒不是真的因为顾即丢三落四而生气,具体是为什么他也说不太清。   总归是不喜欢顾即和那个娇俏的女孩子走得太近。   脾气发过,林景衡自觉过分了,这会子却也拉不下脸来亲自去道歉,最终挑了个折中的法子,像往常一样站在老槐树下等顾即。   老槐树一到冬天全都枯了,加之蒙蒙亮的早餐,显得毫无生气。   林景衡笔直的在老槐树下站着,站了一会儿,没有看见咋咋呼呼的身影,疑惑的皱起眉头——不应该,他今日特地起早,难道顾即比他还要早?   他又等了一会,眼见已经有人三三两两下楼准备上班,林景衡还没有见到预料中的身影,他抿了抿嘴,平端生出股闷气来,不想再等了,手握在车把手上,腿一跨,还没有骑出去,眼睛余光就见着一个畏畏缩缩的身影。   林景衡身形一顿,收回目光,但整颗心都沉静了下来。   半晌,顾即才磨磨蹭蹭的来到他的身旁。   林景衡用余光扫一眼,今天的顾即把头垂得更低了,整个人看起来蔫蔫的,和枯败的老槐树颇有相得益彰之味。   “上来吧。”林景衡把目光转向前路,口气有些生硬。   顾即闷闷说好,慢吞吞的爬上自行车的后座——昨晚回去就发了热,早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说服自己从床上爬起来,他就知道,林景衡在等他。   可现在他整个人晕乎乎的,浑身也没有力气,只能吃力的坐上了后座,但抓着铁条的手使不上劲,软绵绵跟不是自己的一样。   他强撑着,勉强坐稳了。   林景衡察觉到顾即的失落,沉默着,脚一踩,自行车向前驶去,车轮带出一道水淋淋的痕迹。   听不到顾即叽叽喳喳的说话声,林景衡有些不习惯,隔了好半天,首次做了打开话匣子的那个,“昨晚,怎么没来我家吃饭?”   耳边灌着风声,他没有听见顾即的回答,以为顾即没听见,又加了一句,“我妈念叨着你。”   顾即还是安静的坐在后座,动都不动。   林景衡被忽略,心里生出股气来,他特地提高说话声音,顾即不可能听不见,那就是故意不理他了。   他生着闷气,也不肯讲话了,只是加快了自行车的车速,风呼呼吹着,把人的脸刮得火辣的疼。   林景衡只管自己气了,用力一蹬,突然听见噗通一声,他没来得及反应,发现身后的重量骤然一空,顿时慌乱起来,用力握住刹车。   车轮在地面刹出一条雪痕来——   林景衡一只脚踏在地上,急忙回过头去看,只见本该安稳坐在后座的顾即现在躺在三米开外的雪地上,略长的头发遮住他惨白惨白的半张小脸,他了无意识,像冬天光秃秃的老槐树,全无生气。   顾即——林景衡的眼里心里骤然只剩下这两个字,他呼吸厚重起来,顾不得自行车,狠狠将自行车一摔,向顾即奔跑而去。   迷迷糊糊的,从来只跟在林景衡后头的顾即,竟然看见慌乱至极的林景衡向他飞奔而来,他想自己一定是病出幻觉来了。   从来只是他跟着林景衡身后,什么时候林景衡也会朝他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   我知道这篇文很慢热....但是也是想要尽量把每个人物勾勒饱满,如果想要看成年后的,再养一段时间吧嗷呜 第30章 chapter30   呼吸沉重,在天地旋转的昏昏沉沉之中,顾即觉得自己被一片温暖包围住,他想努力的睁开眼,却失落的发现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   他还以为自己能够熬过去呢,顾即无奈的想,没想到这一次竟然撑不住——他眷恋的往温暖里钻了钻,好像仿佛能听见一声一声有力的心跳,砰砰砰砸在他的耳朵里。   是林景衡吧,他想,只有林景衡不会抛下他了。   顾即实在太困,不想再多费一分一毫的气力,他安心的闭上眼,任由自己陷入温暖的怀抱里。   天边飘起了小雪,寒风呼啸,早晨的路口寥寥无几人,有人往他们这边看着,犹豫再三却并没有上前。   林景衡深深呼吸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推搡顾即几下,却没能将其唤醒。   顾即整张脸都红扑扑的,摸上去一片滚烫,他后悔没能早点发现顾即的异常,还兀自耍脾气以为顾即故意不回他。   当务之急是将顾即送到医院,林景衡望着前头倒地的自行车,沉思几秒,迅速将顾即紧紧搂进怀里,一咬牙不顾风雪将自己身上的大棉外套脱下来,冷风吹得他彻骨寒,林景衡麻利的将外套往顾即身上穿,一言不发面色看起来很是沉寂。   林景衡动作很快,又立马绕到顾即前头,将顾即两只手搭在自己的肩头放好,半蹲着用力抓着顾即的双腿,深呼吸几下,紧抿着唇发力将顾即背了起来。   但他虽然比顾即要高出半个月,说到底也是个孩子,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他眼神变得沉寂且坚定起来——卫生所离这里还有两条街,骑车的话要顾及昏迷的顾即,危险系数很高,但如果他撑十五分钟,就能将顾即送到卫生所。   林景衡几乎是没什么犹豫的就选择自己背着顾即走,他将顾即抓稳,回头看了歪在他脖子不省人事的顾即一眼。   顾即眼睛闭着,清秀微红的侧脸此时看起来很是温顺,就像一只趴在他肩头熟睡的小狗。   林景衡一颗心有规律的,一下一下的动了起来,他不再去看,面无表情咬牙前行。   外套给了顾即,风从他的毛衣孔子钻进去,令他不住抖着寒颤,但没一会,他什么都想不了,气喘吁吁的只顾着卫生所这个目标。   他只是不想顾即出事罢了,林景衡很少因为什么事情而慌张,从小父母就教导他遇事要冷静,但这一次,他出奇的发现自己很难安抚自己的情绪,惊慌,害怕,自责,五味杂陈,说不清楚——大概是顾即是他很好的朋友,所以无法独善其身吧,林景衡这样认为。   顾即在一片白茫茫之中,他像是看不见前头,但又觉得很安心,脑袋混混沌沌的,好像耳边有人的交谈声,听不太清楚,但声音很熟悉,是林景衡。   林景衡......他费力的胎眼,只能睁开一条小缝儿,看见模糊的林景衡,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再醒过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顾即打量着这陌生的房间,他躺着病床上,打着点滴,左右的床都是空的,他没有见着林景衡,不禁慌张的四处张望,却又因为手上的针不得下床,只得干着急。   一个中年医生从外头进来,一见他醒来,过来递给他一支体温计,边替他调着点滴,边说,“醒了,再量□□温。”   顾即愣愣的拿着体温计,问道,“医生,就我一个人吗?”   “你,”医生慈爱的笑了,“你一个人怎么过来,你同学刚刚好像出去,快回来了吧。”   顾即这才稍微安心,乖乖把体温计夹在腋下,体温计是玻璃的,冰凉的触感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等体温量好,医生说烧已经退了一大半,门口进来个身影,是林景衡,他手上提着东西,见着坐在床上的顾即,像是松了口气,但随即脸色又变得沉重起来。   顾即看着林景衡和医生道了谢,医生又嘱咐了几句,就出去了,还顺带将门关上。   时间还早,卫生所没什么人,本来是三人间的病房只剩下顾即和林景衡,显得很空。   顾即心里没底,舔了舔干涩的唇,磕磕绊绊的说,“谢,谢谢你。”   林景衡提着塑料袋走过来,淡淡应了一声,帮着顾即把病床上的桌子拉出来,把提着的东西放上去,这才坐下来,口气很是严肃,“你不知道自己发烧了?”   顾即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其实他是知道的,昨天那么一桶冰水浇下来,回去的时候他就觉得不对劲了,匆匆忙忙换衣服洗了个热水澡,蜷缩在老棉被里,一整个晚上都睡不安稳。   如果不是想着林景衡可能会在老槐树下等他,他想好好的睡上一天。   见顾即面色潮红,眼睛带点病里的湿润的看着自己,林景衡反而没脾气了,面色难看的打开袋子里的东西,说,“先吃吧。”   顾即一看,塑料袋里是一碗清粥,现在还热气腾腾的,看起来很温暖,他昨晚到现在滴水未进,肚子不争气的叫了起来,难为情的瞄了林景衡一眼,发觉林景衡半是无奈半是气恼的看着他,就拿了勺子,吃一口看一眼林景衡。   粥里加了盐,吃起来不会过分清淡,顾即实在饿得不行,近乎是狼吞虎咽的把一碗粥给解决了,看得林景衡眉头越皱越深。   顾即就想,小小年纪,林景衡怎么总是皱眉头呢,那到时候老了,长皱纹了怎么办,当然,他只敢自己想想,不敢说出来,况且,就算林景衡以后老了长皱纹,也定是很好看的。   他兀自想着,林景衡替他收拾好碗和勺子,抛出个问题来,“怎么发烧的?”   顾即一怔,觉得好不容易清醒一点的脑袋又沉重起来。   他该怎么回答林景衡呢,顾即挣扎起来——如果将事实说出来,林景衡一定会生气,林景衡已经告诫过自己很多次不要和甘小雨走得太近,是自己蠢不可当。   况且,就算真的告诉林景衡是因为甘小雨,林景衡或许还可能因此惹上麻烦,毕竟就算林景衡怎么受人待见,他没有三头六臂,如果像自己一样被一群人围起来也是束手无策的。   告诉林景衡,只是让林景衡平添怒气和烦恼罢了,大不了自己以后不和甘小雨打交道,就算看见甘小雨抽烟就当没看见,这样的话,甘小雨也就不会找他麻烦了吧。   这样想着,顾即还是不敢看林景衡的眼睛,嗫嚅道,“可能是昨晚踢被子了吧。”   林景衡当即气道,“你多大个人了,还踢被子?”   因为撒谎,顾即过意不去,把头埋得看不见。   林景衡见他鸵鸟状,像大人教育孩子一样,一顿数落,“我不是和你说过,睡觉的时候别穿太多衣服,暖气也别开太热,你听进去了没?”   “我没开暖气......”顾即小声辩驳着。   林景衡没听清,问了句,“什么?”   顾即急忙摇摇头。   林景衡拿他没办法了,叹口气,说,“睡吧,打完点滴我叫你。”   顾即这时候才想起医药费,急得不知道该怎么是好,欲言又止,表情都苍白了几分。   林景衡看出他的顾虑,替他拉好被子,不咸不淡的说,“医药费就当我害你摔倒的赔偿。”   顾即张嘴想说话,但他实在拒绝不了林景衡的话,他压根没有能力去承担这次的医药费。   他捏紧了拳,半晌才抬起头说,“我会还的。”   林景衡看他一眼,没说话,也不知道同不同意,顾即垂头丧气的睡下去,想果真应了那句话,穷人是不能生病的——如果能撑过去就好了。   顾即昏昏沉沉的想着,抵挡不住困意和疲惫,很快就睡过去了。   林景衡轻手轻脚的帮他掖好被子,看着他打点滴的手背,又看着露出来的手腕,忍不住伸出去比了比,真是太瘦了,怎么就吃不胖呢?   又把目光放在顾即因为生病而显得毫无血气的脸上,顾即睡得安稳,林景衡第一次这么细致的打量起他来。   顾即的皮肤很白皙,五官轮廓并不是很深。眉毛浅淡,这让顾即看起来要较之寻常男孩子清秀一些,鼻子也不是很挺,但显得很柔和没有攻击性,下嘴唇比上嘴唇稍饱满一些,笑起来很好看,还有眼睛,现在是闭着的,长长睫毛安静的躺着,睁开眼是什么样子的,林景衡细细回想了一下——突然发觉,很多时候,顾即的目光都是围着他转的,大多数带着点小心翼翼和期待,如果他和颜悦色,顾即的眼睛就会变成月牙儿,里头藏着水光,像只得了食物雀跃得掩藏不住欣喜的小奶狗。   这么多年来,林景衡觉得顾即像奶奶家那条小奶狗的想法一直没有变,虽然小奶狗现在长大了,但那种活泼和生气还在,围着他蹦蹦跳跳的时候,总是让人心情愉悦。   林景衡陷入了自己的遐想之中,丝毫没有发觉自己慢慢翘起来的唇角,他很开心甚至享受顾即围着他转的感觉,他想,如果顾即能吃胖一点就好了,或许今晚能让妈妈煲一锅鸡汤给顾即补补身体——他已经迫不及待想看见顾即圆润的脸了。   作者有话要说:   闷骚的林小朋友......   虽然收藏不多,但是竟然100评论了!记录一下,谢谢!!用力亲亲你们!! 第31章 chapter31   俗话说病去如抽丝,顾即不生病则已,这一场病折腾了一个多星期才彻底好起来,最操心的还是林景衡,又帮请假又委托林妈熬鸡汤,等顾即好些了,上学放学他怕人着凉,找了最厚重的棉衣将顾即里里外外围了个结结实实。   在林景衡无微不至的照顾下,生完病的顾即整个人看起来倒是红润了许多,比生病前气色还要好。   顾即真心感谢林景衡,又想不出办法报答,只得先把自己的毛衣缓一缓,决定先给林景衡织一双睡袜。   几番抉择,他挑了个很特别的浅粉色,反正是睡袜也没有人会看见,还能给林景衡留下深刻的印象,顾即忍不住想林景衡收到礼物时候的表情,就眯着眼睛弯弯笑起来。   很快就到国历新年,学校给学生放了三天的假,顾即想着在新年前一天把礼物送出去,算是博个新年新气象。   今年最后一个晚上,顾即是在林景衡家里度过的——林家的电视剧正播着跨年晚会,主持人夸张的语调在报喜,知名的歌手在舞台上又唱又跳,客厅里洋溢着过年的喜悦。   屋外白雪飘飘,屋内倒是温暖如春。   林景衡不爱看这些节目,八点多就进房间,顾即陪着林妈在客厅唠嗑,林妈偶尔问问电视上出现的是谁,顾即不是很关注娱乐新闻,有许多叫不出名字。   林妈见顾即头一直往里头望,抓了把杏仁给他,了然笑道,“去找小衡玩吧,他可爱吃杏仁了。”   顾即低头看着掌心满满当当的杏仁,应着起身,他其实早就想去找林景衡了,带来的袜子还没有送出去呢。   他一走,林平之和陈惠就拉起了家常——   “要不是响应国家政-策,还真想给景衡添个弟弟,”林平之端着茶杯,一道老派的样子,“你看他多会拉拢人。”   对于儿子与顾即的友情,他看着眼里,虽说君子之交淡如水,但儿子能有玩得来的朋友,他还是乐得见之。   林惠睨了他一眼,啐道,“不正经,那也是儿子招人喜欢。”又想到顾即,惋惜,“可惜那孩子了,摊上那样一个家庭。”   林平之冲洗着茶杯,叹息,“天命难违啊。”   “别搬出你孔夫子那套,我听了头疼。”   “不说,不说就是......”   客厅这边窸窸窣窣的聊天,顾即悄然推开林景衡的门,探出一双眼睛。   房间的灯大亮着,林景衡穿着一身休闲家居服正在摆弄一个新模型,专注的样子,连头都没有胎。   顾即怕打扰到他,放轻脚步走进去,找到自己脱在他房间里的外套,伸手摸进大大的口袋里,摸到柔软的触感,露出个浅笑来。   林景衡并没有注意他,继续研究着模型,他动作小心打把团成一个包子的袜子拿在手心,然后轻手轻脚的走到林景衡身边坐下,袜子藏在身后。   顾即在林景衡专心做事的时候,是很安静的,现在也是一样,他低着头,看林景衡灵巧的转动模型。   林景衡手中是个可以变成汽车的变形金刚,看起来要比他以往玩过的要复杂许多,扭了好几次都扭不到准头,顾即能感受到林景衡渐渐的有点烦躁。   到底还没有长大,耐心还未磨到一定的程度。   林景衡叹了口气,依旧把模型拿在手中,这才抬头看顾即,说,“不看电视了?”   在顾即面前扭不出模型,他其实觉得有些丢脸,但还是面不改色的,最多是眉头微微拧巴着,看起来有点厌世。   顾即颔首,“阿姨让我把这个给你。”   说着,摊开一只手,露出褐色的杏仁来,看见喜欢的食物,林景衡心情稍微好些,没多想的,张开了嘴。   他做这个动作实在太过自然而然,等他意识到喂食这样的动作好像过分的亲昵的时候,已经收不回来。   顾即显然也愣住了,林景衡只得佯装镇定说,“我要三颗。”   很坦荡的口气,倒是让顾即觉得自己大惊小怪了,他不是没有见过班里互相闹着玩喂食的男孩子,但这样的场面发生在他和林景衡身上,总觉得哪里不太一样。   是哪里不一样呢,顾即也说不出来。   他脸上微微发着热,数了三颗杏仁,却不知道该如何下手,干脆直接丢进了林景衡的嘴里,林景衡很快就嚼了起来,又继续低头把玩模型。   顾即自己也吃了几颗,杏仁微苦的口感蔓延开来,整个口腔都是甘苦的味道。   后来林景衡也没要顾即喂,两个人分着把杏仁吃完,顾即这才想起自己来找林景衡的目的。   他拍掉沾了杏仁屑的手,这是他头一回送人礼物,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林景衡察觉到他的欲言又止,瞥了他一眼,“有什么事就说。”   顾即拘谨的摩挲了下手,慢慢的伸到身后去,抓住两团袜子,难为情的看着林景衡,一双眼睛有期待也有不确定,他嗫嚅着,“嗯,新年快乐.......”   缓缓把收起来的手伸出来,摊开在林景衡面前。   林景衡本来见顾即突然的羞怯有点莫名其妙,但当顾即把东西拿出来的时候,竟然微微愣住了,顿了一会儿,才找回思绪,问,“这是?”   “礼物,”顾即紧张的咽了下口水,眨巴着眼睛,支支吾吾的说,“我没什么好送的,这是我自己织的睡袜,你不要嫌弃。”   他真是羞赧到了极点,突然很是后悔自己选了淡粉色——林景衡的表情很淡,没什么动作,看不出他什么感觉。   顾即心慌极了,想把手收回去,心想林景衡才不会看得起他这两双破袜子,这时候林景衡却眼疾手快的伸出手来,将他掌心的两团袜子抓走。   顾即手心一空,欣喜若狂的看着林景衡。   林景衡抓着软棉的袜子,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他从小到大收到的礼物不计其数,比顾即给他的袜子好上太多太多,但他却很少有现在这么复杂的心情——既是欢喜又是吃惊。   一见顾即露出个大喜过望的笑容,他也被感染得忍不住扬起嘴角,问,“你自己织的?”   顾即重重的点了下头,不无骄傲,他别的比不上林景衡,但从小补的衣服多了,针线活一定比林景衡要好,他为自己拥有一项特别的技能而雀跃。   柔软的睡袜拿在手中,林景衡这才发觉颜色不对劲,他眯了眯眼,“为什么......是粉红色?”   顾即见林景衡肯收,方才的忐忑和不安顿时消失了,说话也流畅许多,“粉色蛮好看的。”   林景衡无奈的看着他,嘴上说着,“什么眼光。”   但却把脚伸出来,开始穿起了袜子。   顾即满脸兴奋的看着林景衡,等两只粉色的袜子套到林景衡的脚上,两个人都忍不住笑了出来,一个男孩子穿着粉色袜子,竟然还有点诡异的可爱。   顾即美滋滋的盯着林景衡的脚丫看,仰着脸哈哈笑着,“我觉得你穿粉色还挺好看的。”   林景衡无奈的皱皱眉头,到底什么样的审美才会觉得粉色袜子好看呢——他想不出来。   但看顾即这么开心,他也不想扫兴,干脆难得陪着闹了,动了动五只脚趾头,像只正在跳舞的小怪兽,惹得顾即更是捧腹大笑。   笑着笑着,就有点笑不出来了——两个人声音渐渐小下去,表情也慢慢敛了,目光对望着,空气变得很安静。   在这奇异的安静里,顾即听见自己心跳又开始加快了,噗通噗通的,一下一下像要冲破胸口,他想伸出手去抚按住胸口,但又觉得现在做这个动作太突兀。   林景衡的脚趾头也不动了,空气流淌着什么,在暖气之中,变得更加温情旖旎。   顾即害怕这种变化,距离上一次心跳加速的时间并不久,他真的恐慌自己是染上了什么绝症,更怕自己的异样被林景衡看出来。   在这诡异万分的时刻,两个人突然异口同声——   “我......”   “你......”   顾即及时止住话头,于是林景衡也沉默了。   一定是林家暖气开得太足了,要不然他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烫,顾即想自己脸上一定是红扑扑一片,该不会是又发烧了吧。   他慌张起来,甚至如坐针毡,手足无措。   林景衡好像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全身懒洋洋的,只是看着顾即就觉得浑身舒服——他喜欢看着顾即现在这种近乎窘迫的表情,那让顾即的脸呈现一层很可爱的红晕。   林景衡决定打破这个僵局,顾即却比他先一步嚯的一下站起来,满脸通红的低头看着他,结结巴巴的说,“我,我得回家了。”   顾即不敢再在这里呆下去,他心脏砰砰直跳着,觉得有什么东西就要冲破体内,酸酸的,涨涨的,把他整个人都盈满。   林景衡没有挽留顾即,他甚至什么都没有说。   他看着顾即瘦弱的背影,有点恍惚,他好像抓住了什么东西,却又只是悄然从他手中流走,有点失落,也有点莫名的恐惧。   ——那是对未知的一种害怕。   直到顾即开了房门,林景衡终于喊了一声,“顾即。”   顾即像是受到惊吓一样回过头来怔怔的看着他。   林景衡摆了摆自己的腿,在光亮里微笑,“谢谢,还有,新年快乐。”   窗外很是安静,但那一刻,顾即的世界里仿佛炸开满天空的璀璨烟花,令他目眩神迷,突然找不到方向——他迷路了,不知归途,可他也在一瞬间清楚,路的尽头,站着的一定是林景衡。   作者有话要说:   初中还是走懵懵懂懂的感情路线吧~   另外,不知不觉十万字了,开心!! 第32章 chapter 32   中国人是不大注重新历过年的,此时九点半,楼区门前还是和以往一般,显得很是寂静,唯有风雪和路灯坚守着。   顾即慌张的从3栋楼出来,他抬头看天,远处不知道是哪里在燃着烟花,只能听见细微的声响,过年是属于广场上的年轻人的,再过不久,广场上就会有一堆人在倒数,大家一起笑迎新年的到来,企盼在新的一年又一个好的新开始。   楼区很安静,安静得显得有些落寞,顾即脚踩在雪地上,回头看了水泥砌成的楼梯,唯有灯光而空无一人。   孤独袭来,他裹紧大衣,按捺住内心狂乱的躁动,逃也一般的跑回自己所住的楼区。   顾即很害怕,在这个懵懵懂懂的年纪,他还不敢确定自己为什么在面对林景衡时会慌张,为什么会极度在意林景衡的感受,又为什么心跳得这么快。   所有的疑问像天上落下的雪,纷纷扬扬的,似乎没有个头。   小小的身板快速的往楼上跑去,他几乎是飞奔着的,楼道昏暗,他轻车熟路的跑着,气喘吁吁的停在了家门口。   门虚掩着,本来就忐忑的心情因为这个发现演化成惊恐,他下意识想往外跑,但空荡荡的走廊,安静的楼区无时不刻提醒着他,除了眼前这个地方,他没有地方可以去。   顾即几乎是认命的放弃挣扎,手不安的在裤子上蹭了蹭,带着抖进了家门,他只得在心里祈祷男人已经睡过去了,可当他蹑手蹑脚将门关了的时候,回过头却在黑暗里看见男人盘腿坐在地上,僵硬着一动不动。   他浑身寒毛直立,脚步顿住,上下牙忍不住打颤。   男人只开了一盏黄色的灯泡,坐在阴暗和暖光的交替里,脏乱的头发,胡子拉渣的脸,穿着一件发白了的蓝色工人外套,像是睡着了。   地面上是三个空了的劣质白酒瓶,顾即曾经给他跑过腿,这些白酒没有厂家也没有生产日期,但却是最便宜的,男人一喝就是几瓶,往往喝得满脸通红,不省人事。   顾即听人说,这种酒喝多了是会出事的。   男人依旧没有动,顾即紧紧咬着牙,放缓自己的呼吸,踮着脚尖,慢慢的挪动着。   只要不吵醒男人,应该就不会有事了吧,他拼命安慰着自己,实则怕得腿软。   房间的门像是一道分割线,他眼看着几步路就能进房,男人粗嘎的声音骤然响起,在静谧的屋子显得可怖,“阿芸。”   顾即浑身一震,赫然睁大双眼看着男人,为男人突然叫自己去世的母亲的名字而震惊。   “回来了,”男人意识很不清醒,打着酒嗝,摇头晃脑的,“过来给我捏肩。”   顾即不知该做如何反应,他见过自己母亲的照片,也曾经在镜子里恍惚,不得不承认,他与母亲的眉眼是有相似的。   男人把他,认成他母亲了。   顾即惧怕起来,站在原地不敢乱动。   男人不耐烦,低吼着,“老子讲话你没听见,聋了?”   说着还撑着身体好像要站起来的样子,顾即五指抖着,强自压住油然而生的恐惧感,又站了几秒,用一种视死如归的表情慢慢走过去。   大不了就是一顿毒打,他用力闭了下眼又睁开,有点儿想笑——听老人说,年头和年末挨打的话,接下来一年都是要挨打的。   有时候老人的话还真是有一些道理的。   顾即绷着脸,脚步虚浮的走到离男人三步之内,电灯泡的光落在他的脸上,让他看起来又多了几分柔和,但也是因为这光亮,令男人彻底看清楚这张脸。   顾即还没有反应过来,本来还算平静的男人眼睛突然变得血红起来,表情逐渐狰狞,狠狠瞪着顾即,像要把顾即拆骨剥皮。   顾即察觉不对,连连倒退几步,惊恐的看着欲发作的男人,又急忙想要逃回房间,才转个身,一只大手就紧紧的抓住了他的脚,惯性使他砰的一声直接双膝跪到了地上,疼痛钻进骨子里,令他表情瞬间扭曲起来。   男人骤然像发了疯一样将他往后扯,顾即双眼大睁,双手往前扑腾着,却还是轻而易举被男人拖过去,他害怕得全身发抖,男人一把将他揪过来,狠狠抓住他的领子。   一张邋遢的脸猛的凑上来,便是浓厚的酒气和口气喷洒在他的脸上,他像要在顾即脸上盯出一个洞来。   顾即被他的气息熏得几欲作呕,男人的大手抓着他的领子让他呼吸困难,求生的本能让顾即扑腾着抓住男人都手,努力汲取空气,费劲的从口中吐出一个字,“爸......”   男人最爱听他喊他爸,顾即每每都压制着自己的不情愿将这个字说出来,就是男人在打他的时候,他只要肯求饶,受到的打也会轻一些。   可是今天他说完这个字,男人的怒气仿佛狂风暴雨般袭来,甚至毫不留情将他狠狠摔在地上,顾即的头砰的一下砸在地板瞬间头晕脑胀起来。   可是他不敢待在原地,来不及缓解疼痛,只是惊恐的往后缩,瞳孔剧烈收缩的看着已经站起来犹如地狱修罗的男人。   “小杂种,老子不是你爸,”男人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着,“你是贱人的野种。”   顾即被这句话砸得头脑轰隆隆的响,他的脑袋很疼,却还是强撑着,抬起头看着男人,眼里已经疼出了泪花,他嗫嚅着,“不准,不准这样你说妈。”   再怎么醉,也不该胡说八道污蔑自己的亡妻,顾即悲痛交加,倔强的看着自己的父亲。   男人脸上油光与酒色相交,显得像只红面鬼,他抬脚就是往顾即身上招呼,斥骂,“她敢偷人,我怎么不能说。”   顾即承受住痛意,心神一震,头一次脱口而出对男人大吼,“你胡说,胡说。”   不可能,印象中的母亲那样温柔体贴,定是男人喝醉了想要羞辱他,顾即狠狠瞪着男人,大怒的男人直接扑到他身上,这次掐住了他的脖子,一手就是一个狠厉的耳光,将他打得左耳轰隆隆的响。   可是男人暴躁夹杂着掩盖不去的悲愤还是清晰的传入了他的耳朵里,“你他妈越长越像那个贱人,我恨不得杀了你,要不是当年医生再三跟我保证你是老子的种,老子早一把掐死你这个小畜生。”   顾即只觉男人掐得他快要透不过气,他费力的瞪大眼,像条濒临死境的鱼。   男人似乎也精神恍惚,说话颠三倒四,“不对,你是野种,老子不是你爸,你他妈是贱人生的野种。”   不是的,不是,顾即眼里的泪水滚滚的从眼角落下来,他拼命摇着头,想要隔绝一切声音。   “当年那个贱人敢背着我偷人,就活该我今天这样对她的儿子,老子做错了什么,她要这样对我,老子哪里对不起她,啊哪里啊。”   男人撕心裂肺的哭了起来,掐着顾即的手越收越紧。   我要死了,我一定是要死了——顾即的眼白已经渐渐翻起来,他满脸憋得通红,双手双脚不住扑腾着,直到男人骤然松开在他脖子上的手,改提住他的领子将他往上拖。   呼吸到空气,顾即剧烈咳嗽起来,将眼泪将肺都要咳出来一般,他觉得自己在空中飘一般,再也落不了地。   继而就是往常的暴行了,其实他有点恍惚,他只是觉得浑身都疼着,还有冷,冷进心里,冷得他骨血都冻彻起来。   他好像无法思考,男人抛出来的一句句污言秽语拼凑成一个完整的情景在他脑海里回旋——母亲与父亲结婚一年后,背着父亲和厂里一个经理在一起,期间有了他。在这个小县城里,消息就如同风传遍大街小巷,父亲得知母亲的出轨,找到经理,经理却不肯认账跑路了,母亲生下他,而父亲开始变得暴虐终日打他们母子。   母亲忍不住流言蜚语,在几年后自杀,独留他一个人存活在这个世界上。   顾即泪流满面,他突然明白为什么在这片楼区里,很少有人出来阻止男人对他的暴行,也骤然明白为什么大人们总是带着同情而异样的眼光看着他,不让自家的儿女与自己来往。   一切有因皆有果,他们咒骂男人的神经质,却也同情着男人的遭遇,他们同情顾即的情况,却又觉得这是顾即该承受的。   没有谁是无辜的。   顾即在痛楚之中忍不住蜷缩着嚎啕大哭出来,一遍遍呢喃着不是,不是,仿佛这样子就能麻痹自己的思想。   他不要知道这些事情,不要相信这些事情,也不要记忆中那样软弱温柔的母亲形象崩塌——顾即泪与血齐下,大张着嘴,可是却哭不出声音。   万籁无声,屋子里只剩下顾即微弱的呼吸声,他像瘫软泥一样蜷缩在地上,目光空洞的望着墙面的一角,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的,只留给顾即一身的伤痛。   窗外传来隐隐约约烟花的爆炸声——是新年来了,新的一年又要开始,广场上现在一定聚集满人,欢笑着祝福,拥抱,亲吻,共同迎接新日子。   顾即缓缓的目光落在窗外,小雪飘飘,连路灯都觉得冷,颤颤巍巍的,直到熄灭了光芒。   世界骤然陷入了一片黑暗,耳边唯剩下方才林景衡送给他的祝福——新年快乐。   骤然,泪流满面,疼入骨髓。   作者有话要说:   交代一下剧情 第33章 chapter33   元旦三天小短假很快就过去,接近期末,学生都有些收不了心,就连顾即看起来都蔫了吧唧的,林景衡发觉放假后的顾即明显不对劲——话少了许多,不笑了,一整天都走神恍惚,眼神没有焦距,不知道在想什么。   最扎眼的是顾即左脸发红的印子,林景衡不用多想,都知道是男人又对顾即动手,他什么都没有说,放学了把失魂落魄的顾即拉去自己家里。   顾即倒是一点儿异议都没有,任由他把热毛巾往发红的脸上敷,就像一口被抽干了的井,完全没有了活力。   林景衡看着发空的顾即,有点儿心疼,又有点儿来气,给顾即上了药,见顾即还是像具没有生气的傀儡,终于沉不住气,喊了声他的名字。   顾即恍惚着,他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这两天来,他行尸走肉的活着,睡着的时候做噩梦,醒着的时候恍恍惚惚,连吃也顾不得,脸色发青,身上的伤口还没有好,清晰的提醒着他那晚发生的事情。   昏暗的房间里,他站在母亲留下来的镜子面前看着微微泛黄镜面折射出来的影像,他果真是越来越像他的妈妈,眉眼尤其相似,秀气柔和。   怪不得许久没有对他发难的男人突然发狂,想到男人,顾即心中五味杂陈,像是有根针扎进了自己的心里,以往对男人的恨在一夜之间转化为复杂难言的情感。   他兀自沉浸在回忆,直到耳边响起林景衡有些不悦的语气,才猛然回神,张着嘴愣愣的啊了一声。   林景衡皱着眉,“你怎么回事,我喊你几声都不应?”   顾即还是有点懵,半晌才露出个歉意的表情来,“对不起啊,我有点困了。”   林景衡状似无奈,别扭了一会儿,说,“待会留下来吃晚饭吧。”   这在平时是最自然的事情,顾即一般是不会拒绝的,况且现在情况看起来是男人又打了顾即,顾即自是很不乐意回家。   林景衡思及此,五指稍拢了拢。   可是顾即愣了一下,却轻轻摇了摇头,用最蹩脚的理由拒绝道,“家里没人,我得回家做饭。”   林景衡很是明显的拧了下眉头,他自小虽算不上锦衣玉食长大,但也是衣食无忧,自然是没有办法明白男人一再的暴行后顾即还这般软弱的原因——这天底下本就没有感同身受的事情。   顾即捕捉到林景衡的表情,全身像浸在了冰水里一般,以往别人对他的目光在瞬间如同利剑一般堆砌起来,使他无所遁形,他慌张不以,幻想着有一天林景衡知道他所有的事情,也会用同样的眼光看着他。   他不要这样的事情发生。   林景衡这时候却气得来了句,“他都打你了,你还想着回去给他做饭?”   这是林景衡第一次这么强烈的表达的顾平的不满,换在以前,顾即只会有点难过,但今非昔比,他想起男人打他时候悲恸的哭声,像是压抑了很久的痛楚,一下一下砸在他身上,砸得他遍体鳞伤。   顾即脸色瞬间褪去所有血气,小小的身板像个颤巍巍的老人一样,慢吞吞的站起来,他在林景衡面前垂着头,如鲠在喉,“我,我先回去了。”   林景衡简直是恨铁不成钢,心里的小火苗蹭蹭蹭往上冒,他很想把顾即抓回来狠狠骂一通把顾即给骂醒,那个男人,名义上是顾即的父亲,可哪里有尽到半分父亲的责任。   可目光落在顾即缩着的微微抖着的肩膀上,林景衡的火气莫名像被人浇了盆冷水一样瞬间就没了。   “好,你要回去是吧,”林景衡面无表情的,走到衣架旁,取了外套和围巾,往自己身上套,语气克制得很冷淡,“我和你去。”   他才不要顾即一个人又去面对那昏暗的地方。   顾即抖得更厉害了,他需要很费劲很费劲才不让自己哭出来,现在这样子,他最不想就是让林景衡看见,哪怕全世界都嘲笑他也好,看不起他也好,只有林景衡不可以。   他就像一个藏了惊天大秘密的坏人,小心翼翼的遮盖着自己的丑陋。   “下次吧,”顾即深深吸口气,抬头明明是下一秒就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却要咧着嘴笑,“下次我再请你吃饭。”   林景衡围围巾的动作一顿,他近乎是央求的口气,又添了句,“行吗?”   林景衡深深敛着面色,精致的五官因此看起来都有些凌厉,顾即几乎就要承受不住林景衡探究的目光,林景衡终于松口,薄薄的唇吐出两个字,“随你。”   很是随和的口气,顾即却知道林景衡现在一定气极了,可他却像如临大赦,顾不得那么多,对着林景衡露出个牵强的笑容,逃离一般离开林景衡的房间,离开林家。   林景衡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抓了抓头发,然后烦躁的将穿好的外套三两下扯下来,犹嫌不够,心里像堵着什么东西一样,干脆倒到了床上,深深呼吸着。   他几乎能想到顾即回去又是怎样的风景,慢慢抬起自己的手握成拳端详着,他的手已初具男子的纤长,但还不够,远远不够。   林景衡长叹一声,闭上了眼。   自打那日后,生怕在林景衡面前露出马脚的顾即,状态就大不如从前了,在林景衡面前沉默了许多,上学放学两个人也只是同行,偶尔说两句话,一路大多数是自行车轮子在地面滚动和寒风呼啸的声音。   这样的情况一直维持到了寒假。   林景衡寒假报了个散打班,寒假短短一个多月,有好些天都得去上课。   顾即也闲不下来,他现在虽然还是初中生,但已经有些工厂肯冒险收他,他就给自己接下来一年的生活费做打算。   有一家组装笔筒的工厂愿意收他,因为是童工,老板把工资压得很低,一天上八个小时班,也就二十五块钱,顾即找不到更好的去路,只得答应下来。   寒假两个人几乎没什么交流,也就是在这期间,让伺机而动的甘小雨趁虚而入了。   过年前三天,顾即工作的组装厂也停工了,加完最后一次晚班从厂里出来,已经是晚上九点多,天气冷得要命,穿再多衣服风也无孔不入钻进人的身体。   顾即使劲打着哆嗦,他怀里揣着这次打工挣来的三百多块钱,还是有些开心的,他可以用这些钱在年后去市场买两件打折的便宜大衣,也可以在过年的那天晚上给自己加点菜。   每年的年夜男人是回家的,那天会是男人一整年最安分的一天,顾即给他做好饭,两个人沉默着吃完,男人就会坐在客厅抽烟喝酒直到睡去。   顾即曾经透过门缝看平时暴躁的男人,极其落寞悲凉——平时在外的人都回家团圆了,也就剩他们两个互相嫌弃的人在破碎的世界里相互依靠。   有点可怜可悲,却又无可奈何。   顾即盘算着怎样将兜里三百块钱花到刀刃上的时候,见一个身影隐着街口转角处,手中的烟火光若隐若现。   他没多在意,要绕过街口走过去,站着的人冷不丁开口,“顾即。”   顾即因着一声吓得抖了一下,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是甘小雨的声音。   这一片没有路灯,顾即努力辨别着,才朦朦胧胧看见甘小雨带点儿坏笑的脸。   顾即是不想理他的,连招呼都不肯打拔腿就要跑,俗话说吃一堑长一智,他没理由在被甘小雨欺负了那么多回还残留相信甘小雨能回头的念想。   “站住,”甘小雨喝令,紧接着道,“你要跑了,我就把你的事情都告诉林景衡。”   顾即像当场被人泼了一盆冷水,腿跟扎在雪地里动都动不了,可他还是残留一点儿希望,吞咽道,“我的事情林景衡都,都知道,你不要拿这个威胁我。”   甘小雨吸了一口烟,火光明灭之中,甘小雨嗤笑着,“是吗,那你妈偷人的事,他也知道?”   顾即如坠湖底,瞳孔剧烈收缩,惊恐的看着甘小雨。   甘小雨像是要打碎他最后一点念想,残忍的说,“那晚你爸打你的时候,我在门口听得一清二楚。”   他说着往顾即走近,顾即全身发着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说要是林景衡知道这事,他会怎么想?”甘小雨的表情变得很是幸灾乐祸。   顾即觉得自己陷入无边的黑暗里,骤然失去了所有的光亮。   好半天,他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抖得厉害,“你想怎么样?”   甘小雨笑起来,终于把当年第一次见着顾即喝牛奶时,萌生的有趣想法变成了实践,他伸手在顾即的头上抓了抓,是他幻想中柔软的触感。   他把吸了一半的烟递到顾即嘴边,见到顾即露出那种素来惊慌却又让人想下狠手□□的表情,心情大好,于是抬了抬下巴,意寓很明显了。   直到见着顾即自暴自弃般含住他用过的湿润的烟头,没有技巧的吸了一口呛得剧烈咳嗽出眼泪时,甘小雨兴奋到近乎亢奋起来,突然明白这些年来他要的到底是什么——   有些东西是要自己去拿的,拿不到就去夺,而他现在显然有了这种能力。   他不想回头了,也不愿回头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话唠上身:   1.甘小雨对顾即的感情前头有稍微提及,一是对顾即产生同情给顾即喝牛奶,二是上次带人找顾即麻烦没有真正下狠手甚至为顾即打掩护。如果实在不喜欢这个人物,就当他是推动剧情吧。   2.好像现在晋江不登录就不能评论,不知道会不会,所以如果有没有登录评论的小天使要不要登录一下呢~用QQ或者微信一下子就登录上了,毕竟你们的评论真的是我的动力!爱你们!   3.编辑给我分配的榜单是都市甜文....甜文。。吃到玻璃渣的你们不要弃啊!熬到成年我一定甜甜甜宠宠宠!!瑟瑟发抖,感觉你们要给我寄针TAT 第34章 chapter34   新年在家家户户的风风火火拜年中过去。   这世界上有热闹自然就有安静,大年初二,林家三口就按照往常一样回了老家,因此这个年顾即其实没见过林景衡几面,就是见面了,两个人之间也洋溢着一股莫名其妙的尴尬,顾即因为这个的变化感到惊慌,却也束手无策。   倒是甘小雨,一出门就能碰见的,害得原本想要外出透气的顾即干脆窝在家里不愿意出门。   这个年过得很不是滋味,在顾即每日趴在窗口的翘首以盼中,大年初八,终于看见3栋楼下的熟悉身影——林景衡围着一条驼色的大围巾,可能是因为赶车的原因,整个人看起来懒洋洋的。   顾即悄悄探着两只眼睛窥视着林景衡上楼,林景衡好像回过头来望了一眼,吓得顾即像只缩头乌龟瞬间把头藏起来。   多日不见林景衡,顾即在见着林景衡的那一刻心里就升腾起酸酸涩涩的小泡泡,让他整个人都要涨起来似的。   好半晌,缩在窗口下的顾即才敢再看出去,可3栋楼门口只剩下一地被踩踏的残雪和呼啸的冷风,林景衡早就不见了。   他失落的爬回床上,把自己藏进老棉被里,想着接下来该怎么面对林景衡——他好像得了一种见了林景衡心脏就忍不住跳动的病。   真怕有一天把心给跳出来让林景衡明白了他的意图,顾即用力的闭上眼睛,明明是害怕,却又莫名其妙隐隐约约带了一点酸甜。   只要想到林景衡,可能就是苦莲也会变成草莓吧。   在元宵那天,顾家的门意外的被人敲响,这一天小公园有人摆起了赌摊,男人早早就出门,估摸着不到半夜是不会回来,是以家里只剩下顾即一个人。   门有规律的被敲了三下,顾即站在大门三步以外,心脏怦怦直跳,几乎是一瞬间他就猜到门外的人,除了林景衡,是没有人这样礼貌的敲门的。   顾即不可抑制的露出个笑脸来。   门外的林景衡疑惑的看着许久没有打开的门,又轻轻敲了两下,准备敲第三下的时候,门缓缓开了,顾即从门缝里探出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眼里满是欣喜,继而整个人都打开,把顾即的脸露出来——带着一点窃喜又有点儿不好意思的笑容,落在林景衡的眼里,像有只小爪子在他心里挠啊挠的,酥酥麻麻。   林景衡低头微笑了下,多日不见的那点点不安瞬间落地,这个过年没有顾即的笑脸,他只能暂时把目标转移到奶奶家那条长大了的小黄狗上,把人家软萌的小黄狗惹急了直龇牙咧嘴原地摇尾巴。   印象之中,顾即永永远远都是一副温温和和的样子,没和谁红脸的时候,被惹急了会不会也原地转圈圈呢。   “我妈煮了汤圆,”林景衡想起自己来的目的,率先开口,语气依旧是清淡的,“去我家吃吧。”   他把自己的情绪隐藏得丝毫不漏。   两个人两个月来的尴尬随着他这一句话而如烟消散,顾即听着林景衡久违的声音,明明是很开心,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点儿想哭,他只得佯装被冻得吸了吸鼻子来掩盖自己的异样。   “我去穿件衣服。”顾即露出八颗小白牙,在林景衡的注视下蹦着进了屋子。   等他裹得像颗小圆球出来的时候,林景衡忍不住笑道,“有那么冷吗?”   顾即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太久没有出门了。”   林景衡沉吟片刻,什么都没说,替他把门关了,屋子袭来的阴冷让他下意识的拧巴了眉头,放眼望进去,客厅还有几个倒在地上的玻璃酒瓶,林景衡把阴暗隔绝起来,假装什么都没有看见的对着顾即笑了下。   两人到了林家,林妈正张罗着晚饭,见是顾即来了,笑吟吟道,“小衡,你们两个赶快去洗洗手就开饭了。”   久违的温暖让顾即微愣住,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又来到了林家。   他抿着嘴,林家的暖气熏得他眼眶有些湿润,喊了声叔叔阿姨。   林爸坐在沙发上看财经新闻,抬眼说,“倒是有些日子没见了,景衡在他奶奶家,还总是提起你呢。”   顾即诧异的看着林景衡,林景衡面不改色的,像是什么都没有听见,催促着,“还不去洗手。”   于是两个人一前一后去了洗手台,顾即在镜子里看见自己的脸是这些日子从未有过的红润和喜悦,就像是一个许久没有吃到糖的孩子终于又讨到糖吃,令他不禁觉得自己掉进了糖罐子里。   真好,原来林景衡没忘记他的存在。   元宵节这顿饭吃得很是和谐,顾即甚至还留在林家吃了夜宵,林妈煮了混着各种口味的汤圆,一人捧着一碗窝在沙发上,热乎乎的,咬在嘴里有点烫口,但陷溢出来的那一刻又香糯异常。   林景衡拿着汤勺很认真在看着什么,惹得顾即频频侧目。   林妈慈爱的说了句,“别翻了,你那碗都是花生陷的。”又转头对顾即笑道,“也不知道他打哪学来的怪癖,汤圆只吃花生陷的。”   顾即抿着嘴笑,他口中正是花生陷的汤圆,甜甜糯糯的口感,吞咽下去要甜进心里。   他默默把林景衡这个小怪癖藏在心里,悄悄的打量安静吃汤圆的林景衡,不禁偷笑——原来林景衡也挑食呀。   吃过夜宵已经是十点多了,外头风雪呼啸,顾即有点担忧,想待会走在路上肯定要被吹成一个大傻瓜,就和林爸林妈告别,进林景衡的房间去拿自己的外套。   林景衡尾随着他进去,见他把毛衣和外套一件一件往身上穿,目光放在窗外,是难得的大雪,地面这时候一定积雪了,就算两栋楼离得很近,顾即走回去鞋袜也多多少少会湿。   突然就萌生出个想法来,顾即这时候已经在套手套了,林景衡说,“要不今晚别回去了。”   顾即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敢置信的张大嘴啊了一声,动作也停了。   林景衡直接替他做了决定,“我和我爸妈说一声。”   然后就折身出了房间,留下一脸震惊僵在原地的顾即,他应该没有听错吧,林景衡这是要留他下来过夜?   在林景衡房间,和林景衡睡在一起?顾即绷紧了脸,两颊莫名的开始发烫起来,他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林景衡房间的床,不知道为什么在开心之余还有一些羞赧。   很快林景衡就回来了,见顾即身上还穿着外套,抿了下嘴,说,“开着暖气呢,你不热?”   被林景衡这么一说,顾即结巴的应了句,“啊,是有点。”   然后笨拙的外套和毛衣重新脱下来,继而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看着林景衡。   林景衡偏过头偷笑了下,走过去像赶鸭子上架把顾即往床上赶,嘴里教育着,“就知道傻站着,还要我替你盖被子吗?”   顾即被闹了个大红脸,直到林景衡关了灯,他和林景衡挨着睡觉的时候,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房间很是安静,外头的风雪把窗拍打的咯咯响,可顾即还是能听见林景衡均匀的呼吸声,一下一下的,像是能感受到林景衡的心跳。   相比林景衡的淡定,顾即就显得诡异了些,他要很努力才能让自己平缓呼吸,心脏砰砰砰的直跳,他多怕林景衡听见,悄悄的把手捂在心口。   “过年的时候,在干什么?”   躺了有几分钟,林景衡可能是觉得无聊,问了句。   顾即舔了下干涩的唇,实话实话,“在家里。”   “没出门?”   “嗯......”   沉默了有几秒,林景衡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自然,“我报了散打班。”   “我知道。”   “以后一三五的放学和周末都得去练习。”   顾即顿时以为明白了林景衡的意思,接口道,“我可以自己走回家。”   林景衡却不说话了,顾即听见林景衡状似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他实在怕麻烦了林景衡又很坚定的加了句,“其实学校离家不远,你真的不用管我。”   这次林景衡能听出点情绪了,像是有点恼,“你就没想点别的。”   林景衡恨不得把顾即的脑袋掰开了塞自己的想法进去——顾即难道就没想到自己练了散打以后可以保护他?   可是他不说,顾即哪里会知道他在想什么,顾即回答不出来林景衡的问题,好半天才说了声对不起。   林景衡这下是真没有脾气了,几次张口想说,又都咽下去,变成两个听起来别扭不以的,“睡吧。”   林景衡说睡,顾即也不敢招惹他讲话,他怕林景衡的床多了他一个人睡不好觉,就尽量躺平不动,头也是不偏不倚的睡在枕头上,绷直了睡着。   其实他很想偷偷去看一眼林景衡,但又怕林景衡发现,于是只得佯装自己也很困的闭上了眼睛。   换了个新环境,身边又躺了个林景衡,一开始顾即还是很紧张,但林景衡的被子实在太软太暖,他从来没有在这样舒适的环境里面睡过觉,人总是在安逸的时候容易放下所有的情绪,没多久他就撑不住席卷的困意,慢慢放松了身体,迷迷糊糊去梦周公。   倒真是做了个梦——梦里吃着汤圆,花生陷的,和林景衡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好啦,暂时不虐啦~   初中的事情还有一件,是什么呢,什么呢,你们猜,这件事过后就飞高中!然后很快就成年了!! 第35章 chapter35   寒假很快就结束了,顾即一直以来都喜欢上学,以前是因为在家里太冷清,后来是因为学校有林景衡,现在是因为可以坐在林景衡的自行车后座一起上学放学回家。   他小心翼翼的藏着这份甜蜜,只会在偷偷探出头去看林景衡窗口时才会毫不掩饰的露出笑容来。   年后开始回暖,光秃秃的老槐树也开始新一年的抽根发芽,顾即跑着出楼区的时候,就开心的发现老槐树的树枝已经长出了几片嫩绿的小芽,绿得那样可爱俏皮。   林景衡停着自行车站在老槐树下,也显得朝气勃勃,顾即迫不及待的跑过去。   元宵节后,两个人关系显然要把以前要更好了,虽然林景衡讲话还是清清淡淡的,但即使是如此,顾即也觉得很满足。   林景衡把热腾腾的两个肉包子塞给顾即,顾即手心暖乎乎的,笑着道谢。   “上来吧。”林景衡长腿一跨,手握在刹车上,稳稳当当的等着顾即。   顾即急忙坐到后座,手上的肉包子捂在林景衡的背上,瞬间就瘪下去了,他呀的一声,林景衡回过头来问,“怎么了?”   “瘪了......”顾即拧巴着一张脸把被压成肉饼的肉包子给林景衡看。   林景衡回过头笑了一下,没有预兆的,咻的一下把自行车踩出去,顾即猝不及防整个人倒在林景衡的背上,他愣了一下,嘴角漾开了笑容,把袋子里变形的肉包子往嘴里塞,香气扑鼻,抚慰他空荡荡的肚子。   日子有条不紊的过去,如果不算上时不时来找顾即的甘小雨外。   林景衡报了散打班后,每个星期的一三五就无法和顾即一起回家,顾即不是没想过独自回家可能会有麻烦,但却没想到甘小雨总能抓到落单的他,倒是没做什么,抓着他闲逛吃东西,可是顾即还是无法自然的与他相处。   今天又是星期三,顾即不无担忧的看着窗外,甘小雨前天说要带他去个地方,他心里隐隐约约有不好的预感,却知道自己避免不了。   顾即自始至终都没有想把这件事告诉林景衡,他要在林景衡面前呈现一个最好的顾即,他隐藏着所有的闹心,把一切黑暗与林景衡隔绝起来。   他一直很清楚,自己和林景衡就是天壤之别,况且甘小雨现在手中抓着他的把柄,他更是没有勇气惹怒甘小雨。   如果有一天连林景衡也嫌弃他了,那么这个世界上就真的没有了光明。   夏夏感受到他的心不在焉,拿手肘碰了碰他,说,“老师讲作业呢,你不记吗?”   顾即这才把目光从窗外挪回来,他拿起笔,应了声,“记的。”   “你放学还和林景衡一块走吗?”几秒后,夏夏咬着嘴唇,期盼的看着顾即。   顾即突生了点希望,如果放学和夏夏一起走的话,甘小雨是不是就不会来找他?   可是他又很快把这样的念头打消,小时候甘小雨就和夏夏不对付,如果甘小雨又因此记恨起了夏夏怎么办——甘小雨已经不是小时候单纯的恶作剧那么简单了。   顾即抱歉的说,“我放学有点事。”   “你能不能别骗人?”夏夏这一次没有那么好说话了,她气恼道,“我知道林景衡报了散打班,今天他要去上课,不和你一块走。”   顾即没想到夏夏把这些事都打听清楚了,顿时羞赧得哑口无言,他笨拙的想解释,“不是这样,我,我是真有事。”   夏夏真是气极了,现在的她有着大把人喜欢,却唯独看得上顾即,而顾即跟快木头一样,不知道多少次把她的一片少女心打击得稀巴烂,她不想再忍,声音都有点哽咽,“你要真是那么不喜欢我,你直说,我不赖着你就是。”   顾即急得焦头烂额,从小到大他没有感受到身边人的多少好意,林景衡是一个,夏夏也是一个,他觉得自己很是对不起夏夏这个女孩子,明明知道夏夏喜欢林景衡,却一而再的找借口躲避夏夏接近林景衡的借口。   如果不是喜欢林景衡,怎么会连林景衡报了散打班的事情都打听清楚——对感情万分笨拙的顾即还不知道,人家小少女的心到底是向着谁。   可是一想到夏夏可能接触林景衡,顾即心中莫名的有些梗塞。   半晌,他看着夏夏都有点红了的眼眶,想了又想,到底说,“明天晚上好不好,明天晚上一定一起走。”   到时候把林景衡拉上,就是不知道林景衡会不会因此生他的气。   夏夏吸吸鼻子,眼睛亮晶晶的,“真的?”   顾即有点不自然的笑着点了点头。   夏夏这才又恢复了笑容,顾即却垂着头无声叹了口气。   放学的时候,顾即抱着忐忑的心情到了和甘小雨约定见面的地方,就在学校后门的小巷子里,很少有人踏足,顾即听说上一次这里还有人打架,便有点害怕。   他比甘小雨早到了一会,巷口走过几个学校里的学生,顾即下意识把头转过去,不想让别人看见他。   约摸十五分钟,顾即才看见甘小雨从巷口慢悠悠的走过来——他的校服裤已经换过了,双肩背包随意的甩在肩头上,不太像个初二的学生。   顾即心里打起退堂鼓,对未知的事情有着慌张。   甘小雨很快就走近他,上下扫他一眼,说,“不是让你换条裤子吗?”   顾即一愣,垂头道,“忘了......”   甘小雨撇撇嘴,有点不耐烦的样子,“走吧。”   顾即却不动,警惕的问,“去哪?”   “让你走就走,废话那么多。”甘小雨一把扯住他的书包带子,力气大得顾即一个踉跄。   顾即只得无奈的跟着甘小雨的步伐——他盯着甘小雨的后脑勺,忍不住想学校不是不让男生留过耳的头发,甘小雨头发都那么长了还不剪啊。   他正胡思乱想着,渐渐的就发现甘小雨带他去的路是他从来没有去过的,越来越荒凉,人烟也越来越少,顾即对陌生很是恐惧,他往后退了两步,甚至做好了逃跑的准备。   甘小雨发现身后的人没有跟上,转过头瞪着顾即,“磨磨蹭蹭干什么?”   顾即吓道,“我们到底去哪?”   甘小雨冷笑,“你还怕我把你卖了不成?”   顾即摇头,甘小雨还没有胆大包天道做这种事情,可是保不住甘小雨一个心情不好把他抓到荒野暴打一顿,“可是......”   他担忧的往后看了一眼,荒无人烟,就是跑也很快会被抓回来。   甘小雨不耐烦了,恶声恶气威胁,“你再不跟上,我就把你的事情都抖出来。”   这句话对顾即的杀伤力实在太大,他在原地愣了两秒,最终自暴自弃的沉默跟上。   甘小雨精准的抓住他的致命点,他除了妥协,毫无他法。   又走了一段路,直到一个废弃的仓库,顾即不安的打量着,四周都是杂草,仓库门红色的油漆门,能看出有些年头,上面的漆皮已经掉了许多,露出原先的青灰色,门虚掩着,细听能听见谈话和笑声。   仓库里头有人的这个认知让顾即的不安感浓烈加重。   甘小雨沉着脸走过来,动作有些粗鲁的一把抓过顾即的衣服,语气带点儿警告,“待会进去了,别乱动,我不让你说话,不准开口。”   顾即吞咽了下,试探着问,“里面,是不是那些人?”   甘小雨看着他没说话。   “他们让你带我过来的?”顾即抿了下唇。   心里却已经有了个底——他听甘小雨隐晦的提起过,收了人是得带过去给他们所谓的老大过面的,看来那些人是把自己当作甘小雨的手下了。   顾即苦笑,忍不住多嘴了句,“你何必呢?”   这四个字像是惹怒了甘小雨,甘小雨的表情变得很难看,他咬牙切齿的,“关你屁事。”   顾即心里想还就真关他屁事了,要不现在怎么被抓到这里来呢?   这时候仓库的门哐当被打开,里头走出个男生来,顾即见过这人,是上次往他身上泼水的寸头,对以往的恐惧让顾即下意识瑟缩了下。   寸头动作一顿,眼睛锐利的看过来,对甘小雨笑了下,“来了?”   甘小雨松开顾即,问,“大哥呢?”   “我哥里头呢。”寸头穿着一件藏蓝色的大棉衣,下巴往里头扬了扬,然后走出来,嘴里说着,“我去撒泡尿,你们先进去。”   顾即愣愣的看着寸头,被寸头凶神恶煞一瞪瞬间就怂了,躲在了甘小雨的身后。   寸头一溜烟跑进草丛里去了,甘小雨就把人带进仓库,顾即大气都不敢出一声,越近仓库,越听见笑声,他抬眼看去,里头有十几个人,有的正围在一张桌子上面玩牌,会有的分散在四处聊天,他和甘小雨的进来,很快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顾即得以看清这些人的面孔——五六个和他年纪差不多大的,几个十七八岁,最大的那个,正坐在牌桌上,叼着一根烟,染着一头黄色头发,眯着眼打量顾即。   顾即心里一个咯噔,这人他也见过,正是那天在巷口遇到过的给甘小雨抽烟的人。   他听见甘小雨喊了一声,“大哥。”   黄毛把烟一掐,把一只踩在牌桌上的脚拿下来,颇有几分大哥的样子,看着甘小雨,“人带来了。”   这让顾即颇有几分在看港式电影的感觉,竟令他有点儿想笑。   寸头很快就解手回来了,哥俩好的搂过甘小雨的肩膀,用一双上挑的所以看起来有点凶的眼睛看顾即,流里流气的笑道,“喂,小弱鸡,又见面了。”   顾即放在身侧的手渐渐收拢起来——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是心里却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害怕。   这些人看起来,好像又不是那么凶神恶煞了。 第36章 chapter36   铁桶里熊熊燃烧的废木头成为废弃仓库里的暖气,偶尔有风从没关紧的门泄露出来,有个男孩子好像受不了冷,哆哆嗦嗦去把门给关了。   顾即站在一群人之中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甘小雨把他闲置到一边,与寸头和黄毛交谈起来。   甘小雨叫黄毛大哥,叫寸头阿耀,听着听着,顾即也大概明白了这些人的关系——黄毛想必是这一片的小头头,叫阿耀的寸头应该是黄毛的亲弟弟,其他人都是些小喽啰,但甘小雨看起来似乎也满受黄毛重视的。   顾即被飘过来的烟呛得咳嗽了下,把大家的目光又都引到了他身上,他一紧张,咳嗽得越厉害。   阿耀哈哈大笑,有点看不惯顾即柔柔弱弱的样子,走过去在顾即肩膀上用力拍了一下,调笑道,“你身体不行啊。”   顾即听出他话里的调侃,咳得憋红了一张脸,好半天才缓过劲来,他局促的看向甘小雨,甘小雨倒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没替他解围。   黄毛抖着腿,哎哎两声,“你叫什么名来着?”   顾即左右看了看,确认是在问自己,小声回答,“顾即。”   阿耀啐了声,“娘们唧唧的名字。”   顾即想反驳,但打从心里怕惹怒这些人,只得敢怒不敢言,动也不动的站在原地。   “你小子,”黄毛指着自己的弟弟,颇有江湖义气的道,“我听说你们两个算是不打不相识,现在顾即怎么说都是自己人,自己人不拿自己人开涮。”   顾即腹诽,那可不是不打不相识,而是单方面的自己受欺凌。   阿耀对黄毛做了个白眼,随意站着,“我叫江耀,这是我大哥江震,你叫我耀哥,叫我哥一声大哥,不过分吧,还有,这是二毛,三虎,六子......”   一堆稀奇古怪的名字对着顾即砸来,顾即傻傻的点头,却一个都没有记住,这些人虽然都佯装着不符合年纪的凶狠表情,但不知道是顾即感受到他们其实没有恶意,也就渐渐放松下来。   就在他觉得这些不过是比他叛逆些的普通孩子时,仓库的门轰隆轰隆打开了,一堆人说说笑笑进来,为首的手中摆着一个深棕色的钱包,口气满是骄傲,“嘿嘿,大哥,我又扒了一个。”   江震猛然从座位上翻起来,对着为首的十七八岁少年大加夸赞。   这时候也没有人要注意顾即了,顾即张大着嘴不敢置信的看着他们瓜分战利品,慢慢把头转向甘小雨,甘小雨坐在原先的地方,脸上也带着一种胜利者的神情。   于是这些刚刚在顾即看起来只是所谓出脱的少年又变得模糊起来——他们做的是犯法的事情。   顾即的心慢慢的沉下去。   他想起最近学的课文,城南旧事里小英子说过——我分不清海跟天,也分不清好人和坏人。   世界上有至纯至善之人,也有十恶不赦之人,但还有一些人,处于灰色地域,你分不清他们什么时候是好人,也分不清他们什么时候是坏人。   这些人,到底是怎样的一群人呢?   顾即也有些迷茫了,直到他被甘小雨带出来的时候,还有些恍恍惚惚,他就像一件坏事里头的合谋者,自己永远不可能融入,但也成不了告密者。   甘小雨并没有参与瓜分战利品的过程,他只是带点兴奋的站在一旁,还把顾即抓过去看着,手搭在顾即的肩膀上,顾即想走都不成。   从仓库出来,外头的天已经昏暗下来,接近夜晚的风飕飕的吹,将顾即冻得直打颤。   甘小雨和一行人道别,江耀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连那张不笑显得很凶的脸都温和了许多,他语重心长的对顾即说话,像一个过来人,“你看,上次是你惹了小雨在先,我泼你一桶水也是你活该,对吧?”   顾即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苦笑着点了下头。   “现在你也是自己人,当时的事也不要计较了,”江耀摸了摸脖子,然后从裤兜里掏出两张二十块来,就要塞给顾即,“拿着。”   顾即看着这些赃物跟看见鬼一样,吓得直往甘小雨后面躲。   江耀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冷呵道,“怎么,看不起我啊?”   顾即以前躲甘小雨都来不及,但在这群人面前,只有甘小雨是他唯一的依靠,他求救的看着甘小雨,希望甘小雨不要再为难他。   他一点儿都不想和这些人这些事扯上关系。   甘小雨撇撇嘴,把江耀拿出来的手推回去,“当时说好的,我不掺和这些,他也一样。”   江耀愤愤的看着甘小雨,但好像又拿甘小雨没办法,最后还是把钱收回去,对着甘小雨身后的顾即吹了个响亮的口哨,“算了,小弱鸡,下次见。”   顾即心里巴望着永远不见最好,等一群人走了,他才长长吁一口气。   甘小雨有点看不起他的样子,“你吃什么长大的,胆子跟只老鼠一样?”   顾即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甘小雨也没打算他回答,迈开腿就走,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顾即不认识回去的路,只得急忙跟上。   一路上顾即一直在给自己做心里建设,其实那些人看起来并没有那么坏,但是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呢,甘小雨从小到大做过最过分的事情也是欺负同学,欺负最严重的还是自己,也称不上多罪过的事情。   他想破脑袋都不能明白为什么甘小雨还和他们混在一起。   到了红秀路,远远看去老槐树的枝干像在夜里乱舞的妖怪,顾即一颗不安稳的心却在见了这个老伙伴的时候渐渐安定下来。   甘小雨走在前头,突然回过头来看着顾即,语气半是威胁半是随意,“喂,今天的事情你敢说出去,你知道什么后果。”   顾即沉默着点点头,但还是有些后怕,他自小循规蹈矩,对于违法听得看得最多还是在新闻上,却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亲眼目睹,他心里直打鼓,甚至害怕有一天东窗事发,自己可能也要被当成同谋给抓起来。   他实在忍不住问了句,“你,为什么要和他们在一块?”   甘小雨顿了下,恶狠狠的瞪着顾即,今天第二次说,“关你屁事。”   顾即讪讪的不再问,可是甘小雨不图钱,也不参与那些事,那么到底是为什么呢?   晚上顾即裹在被子里,翻来覆去想了大半宿都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反倒是做了个自己被抓紧警察局的噩梦,一夜睡得不好,第二天去见林景衡的时候,眼皮子底下都是乌青的。   林景衡细细打量了他半天,随口问了句,“你大半夜做贼去了?”   放在以往这句话什么毛病都没有,偏生顾即现在正是杯弓蛇影的时候,他吓得脸色一白,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林景衡捕捉到点什么,但到底没能往那方面联想,只是又问,“生病了?”   说着就要去摸顾即的额头,顾即把头一低,难受的说,“没,就是做了个噩梦。”   摸不到人,林景衡佯装什么都没有发生慢腾腾在顾即头上敲了一下,见顾即摸着头抬起略带迷茫的眼睛看着他,一笑,催促着人上自行车上学。   又是心绪不宁的一天。   顾即闲下来就会想到昨天那些人的所作所为,心里又是慌张又是害怕,更多的是担心以后还要和他们接触,他既无法做到熟视无睹,又无法心安理得的接受,受苦的只会是他自己。   今天偏偏又答应和夏夏一起回家,顾即就更是焦头烂额。   夏夏却心情很好,满脸都是笑容,到放学的时候就一个劲催促着顾即出教室,顾即不紧不慢的收拾着东西,心里都是叹气。   这两天事情扎堆着来,令他几乎喘不过气。   林景衡站在校门口,身边停着自行车,夏夏像没有注意到似的,仰着脸兴奋的和顾即说话。   “你是直接回家吗,还是想去吃点东西?”   顾即强打精神,答非所问,“林景衡在校门口等我们。”   夏夏明显一愣,顾即已经和林景衡挥手打招呼。   不远处的林景衡在看见顾即和夏夏的那一刻,目光微微一变。   顾即深吸口气带着夏夏走上去,对林景衡笑道,“这是夏夏,你见过的。”   林景衡没说话,淡淡对着夏夏点了下头。   夏夏看看林景衡再看看顾即,本来还好好的,表情慢慢变得有点委屈,她盯着顾即,“你什么意思?”   顾即懵了下,对夏夏突如其来的发难有点不知所措,“怎么了?”   又有点明白,如果是自己喜欢的人,应该也不会想要第三者在场,是自己不识趣了。   顾即有点难受,想说要不自己先走一步,夏夏却因为他的反应更加生气,水灵灵的一双眼带点而晶莹,她拔高声音,显得有点咄咄逼人,“没什么,你们两个在一起算了。”   顾即彻底懵了,像是被夏夏的话砸中,顿时有点七荤八素,却萌生一个可怕的想法来,他和林景衡在一起,两个男的怎么在一起?   林景衡皱了下眉头,表情也微变,但不清楚情况的他,到底没有开口,只是心里不大喜欢顾即和夏夏过多接触,有一种自己所属的东西被其他人勾走了的感觉。   夏夏把马尾一甩气冲冲的跑开,顾即反应过来,急得嘴上喊了声夏夏就要跑出去。   却被林景衡一把抓住手臂,他回过头急切的看着林景衡,林景衡的表情和口气都近乎冷硬,“不准去。”   顾即呼吸一窒,心脏又砰砰砰的跳动起来,双腿因为林景衡这三个字动弹不得,直到夏夏消失在人群里再也看不到,他才颓废的叹了口气。   不禁自责起来,这次又是他做得不周到惹得大家都不快了。   作者有话要说:   江家两兄弟戏份不重,大概是社会某个群体的缩影,甘小雨这个人物实在让我矛盾极了——又爱又恨舍不得把他写成大恶之人。   初中的描写大概还有两三章!跪求你们不要弃文嗷呜! 第37章 chapter37   林景衡确认顾即不会追上去,才慢腾腾的松开自己的手,问道,“怎么回事?”   顾即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林景衡看他一会,上了自行车,“路上说吧。”   顾即应声好,坐到后座去,心里琢磨着怎么把夏夏的事情说清楚,最怕是因为他擅自主张惹得林景衡不快,毕竟看起来林景衡不是喜欢夏夏的模样。   想到林景衡可能不喜欢夏夏,顾即心中又忍不住小小窃喜了下。   林景衡并没有急着追问,等骑行了十几分钟,才淡淡道,“现在可以说了吧。”   顾即努了努嘴,手牢牢抓着后座的贴条,林景衡骑车很稳,冬末的风吹到脸上也不显得凌厉。   他盯着林景衡的后背,决定实话实说,嗫嚅着,“我说了你不要生气。”   “好。”   顾即深吸口气,“其实是夏夏她喜欢你,想和你一起回家,但是,但是我一直没告诉你,你不会生气吧?”   林景衡略显讶异的道,“喜欢我?”   “是啊,”顾即仰着头看林景衡的耳垂,“今天本来夏夏是想和你一起回家的,可能因为我在,不开心了吧。”   顾即垂头叹了口气,听起来懊恼不以的样子。   林景衡没有回他的话,也没有回头,他唇角弧度微微弯着,有些弄不清顾即的想法——虽然他们年纪不大,但正是青春期懵懂的时候,稍微明眼一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夏夏对顾即是不同的。   顾即怎么会以为夏夏喜欢他呢?   听不到林景衡回话,顾即有点急了,扯了扯林景衡的衣摆,试探着问,“你生气了?”   林景衡收了笑,微微侧过脸睨了一眼顾即,沉吟,“那你呢,你怎么想?”   “我,”顾即被问懵了,“我想什么?”   林景衡握着车头的手收紧了些,“你想不想我和夏夏在一起?”   他问完,自己讶异了几秒,但并没有觉得不妥。   林景衡现在要回过头,一定能看见顾即像做坏事被抓包的孩子,眼睛张大着,有些无措的样子,他心里直打鼓,支吾着,“我,我不知道。”   又觉得这个回答太过敷衍,嗫嚅着添了句,“老师说早恋不好。”   这是他找到最好的借口,好像也有了阻止的理由,底气变得足了些。   可林景衡没有接下他的话,能听见愉悦的声音,“抓紧。”   两个字一落,林景衡加快了骑车的速度,顾即猝不及防,两只手只得抓在林景衡衣服的两侧,又因为手上戴着手套,需要很用力的抓着林景衡才不至于脱手。   他有点舍不得松手了,幸好林景衡也没说什么,于是顾即像是个偷吃到糖的孩子一路抓着林景衡的衣服,两个人再没有谈话,却也不显得尴尬。   在林景衡家吃完饭做完作业已经快八点了,林景衡洗好澡出来,正见顾即盘腿坐在地板上神情极其认真的研究着一道地理题。   很快就是统考了,地理是顾即的弱项,林景衡为此没少给他辅导。   林景衡擦着湿漉漉的头发,目光有意无意的落在顾即身上,顾即全神贯注着,并没有发现他的眼神。   从林景衡认识顾即以来,顾即一直以来都不受人欢迎,后来大概与林景衡走得近了,又因为林景衡有个教导主任的爸,再加上初中生的心思成熟了些,情况似乎有所好转,但习惯使然,顾即没有朋友的局面一直都没有改变。   林景衡有时候想,自己甚至算得上是顾即唯一的依靠。   他盘腿坐上床,眼神微微暗淡了些,其实他有些介意夏夏的存在,但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大概是怕如果顾即多了夏夏,会把他忽略。   五年的相处,顾即在林景衡心里的重量已然不可低估,他早已习惯顾即的眼里只装着他一个人,甚至希望顾即能永远围在他身边闹腾。   他很难想到顾即突然不只有他一个人会是什么样子,也会围着别人转,对着别人笑?   林景衡思及此,微微皱了下眉。   顾即终于把地理题算了出来,他小小的雀跃一声,抬头这才发觉林景衡正看着自己,便咧开嘴笑,“我做出来了,你看看对不对。”   说着半跪着把练习本递给林景衡。   林景衡把毛巾随意搭在脖子上,接过顾即的练习本,他其实有点心不在焉,并没有细看,不自然的抿了下嘴,他突然说了句风牛马不相及的话,“你觉得夏夏怎么样?”   顾即正巴望着林景衡给他检查作业,没料到林景衡会提这件事,一颗心慢慢沉下去,想林景衡到底是把夏夏这件事往心里去了。   其实林景衡和夏夏看起来挺般配的,顾即这样催眠着自己,虽然有点难受,但还是不留余力的为夏夏说起好话来,“夏夏长得很漂亮,人又仗义,还有学习成绩也不错......”   他正想多说些好话来夸夸夏夏,林景衡轻轻啧了下,像看块朽木看着顾即,眼神之中又隐藏点什么,他打断顾即的话,“我的意思是,你喜不喜欢她?”   这句话更是令顾即讶异,惊讶过后便是否认,“我和夏夏只是好朋友。”   他生怕林景衡误会他和夏夏的关系,因此语速很快,听得林景衡倒是笑了一下,“你那么紧张干什么?”   顾即脸刷的一下就红了,支吾道,“我没有紧张,只是,你突然问这个问题,我.....”   林景衡好整以暇的看着顾即,低头微笑,把地理练习册往床上一摆,腿一跨下床走到写字桌。   顾即看着林景衡在书包里撕了页纸,顿了下,拿笔在纸张上写了句什么,然后折得四四方方的,又打开书柜,抽了个信封出来,把纸张塞了进去,这才又向着顾即走过来,盘腿直接挨着顾即坐下。   顾即眼睛一直盯在林景衡手上的信封,信封并没有糊起来,他问,“这是什么?”   林景衡把信封给他,坦然道,“帮我带给夏夏。”   顾即伸出去的手顿时僵住,他抬眼不敢置信的看着林景衡,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写情书给夏夏?”   林景衡噗嗤一声笑了,很轻很轻,但能听得出他心情不错,他睨着顾即,“就当是吧。”   这四个将顾即的脑袋搅成一团浆糊,他愣愣的哦了声,接过信封,感觉心里的某处好像空了一块,还有点发酸。   可是作为林景衡的朋友,他应该高兴的,顾即不得不挤出个笑容来,打包票道,“我一定把信送到夏夏手上。”   林景衡默默看了一会顾即,伸手在顾即的脑袋上磕了下,继而翻身上床,“说话算话。”   顾即低头端详着信封,思绪已经飘到千里外去了,他从未有过的难受,甚至想到明天把信给了夏夏之后会是什么样的光景。   林景衡如果和夏夏在一起了,那么以后就没有人会和他一起走了吧,熟悉的孤独感骤然又回归,顾即吸了吸鼻子,悄悄去看在床上擦着头发的林景衡,咬了下嘴唇提醒自己——林景衡是你最好的朋友,他有了喜欢的人,你应该祝福他,怎么能因为自己的私心而难过呢?   可是越想,顾即便越是无法开怀,很多时候,感受到了温暖和光明的人,就很难再走回冰冷和黑暗里去。   顾即只得强迫自己往好的方面想,努力的扬了个笑容,对着林景衡说不早了得回家。   林景衡没有拦他,嘴角一直都是带着笑意的,临出门的时候,还嘱咐他不要偷看信件,还有信件必须在明天放学之后再给夏夏。   顾即一一笑着应了,等出了3栋楼,却怎么再也笑不出来,自己真是自私极了,明明想要霸占着林景衡,却偏偏得假装一点儿也不介怀。   在顾即的认知里,很清楚明朗,他失去一个林景衡,便不会再有其他人,于是他只得用尽全部的心力去维护两个人的友谊,生怕行差步错,就不能继续留在林景衡身边。   顾即垂头丧气的往家里走去,他哪里会知道,头顶上月光盈盈,半掩盖的窗口,一双满含笑意的眼睛正时刻注意着他的动向呢。   有了昨天的事情,今天夏夏一整天都没有搭理顾即,在往常顾即是会讨她开心的,但今日实在提不起精神来,好不容易熬到放学,顾即忐忑而艰难的把准备好的信封拿了出来。   昨夜回去,他其实多次萌发打开信封看看里头写了什么的念头,但最终还是阻止了自己,林景衡肯把情书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他,定是对他很信任,自己又何必做个小人。   但为此付出的代价就是翻来翻去一整夜睡不好觉,早上起来顾即照镜子吓了一跳,黑眼圈重得直比上熊猫了,人看起来也无精打采的,像只病殃殃的小鸡崽。   眼见夏夏收拾好东西,仰着自己高傲的小脸就要离开,顾即一咬牙,喊住她,“夏夏。”   好在夏夏还没有到完全不搭理他的地步,回过头来气鼓鼓的看着他,“干嘛?”   顾即破罐子破摔,嚯的一下站起来,快速的把信封塞到夏夏的手里,憋足了气说,“这是林景衡给你的。”   说完一扯书包就往教室外跑,他其实能料到林景衡在里面写了什么,情书不外乎那些内容,林景衡又写了不到几个字,顾即几乎能想到夏夏打开信封后狂喜的表情。   可是他真的难受极了,连呼吸都急促起来,只得一路狂奔将所有的异样给压抑在心里,直到喘着粗气跑到校门口——原先林景衡站的位置现在正站着不认识的几个学生,有说有笑的。   顾即的心咚的一下就空了,脚步渐渐满下来,继而不知所措站在原地。   作者有话要说:   好的 到了情书环节了 我才不告诉你们林景衡写了什么略略略 第38章 chapter38   风是冷的,吹得顾即的心凉了半截,他目光汇聚在校门口,等了几分钟却都没有见到期盼的身影,他习惯性的做了个扁嘴的动作——下唇往里收上唇却微微撅着,看起来很委屈的样子。   林景衡是不是和夏夏一起走了,他猜测着,垂头丧气的往前走,他明白的,班里好多男同学有了女朋友都会和女朋友一起回家,他不能强求林景衡还和他一起走。   顾即难受极了,黯然的在校门口站了一会儿,骤然听见一道清亮带点笑意的声音,“怎么撅着个嘴,挨老师骂了?”   顾即眼睛眨巴了下,惊喜的把头抬起来,见是带着微笑的林景衡,眼睛亮得出奇。   他结巴着,同时目光忍不住往后看,并没有看见想象之中的娇俏身影,“你,你不是?”   “刚帮老师搬书,怎么了?”林景衡清淡的说,牵着自行车走到顾即的身边。   顾即不自在的挠头,笑得傻里傻气的,“没,没事。”   说着就要坐到林景衡的后座上面去。   他刚抬起一只脚,身后哒哒哒的脚步声跟要把地面踩碎似的,继而就是夏夏气急败坏的声音,“你们两个太过分了。”   顾即急忙把脚收回来,不明所以的扭过头去,夏夏一张脸因为生气和委屈都显得有点儿难看了,顾即愣愣的看着她,林景衡把自行车重新停好,也转了过来。   “夏夏......”顾即虚虚的喊了声。   夏夏深深吸着气,音色有点尖锐,“你这人怎么这样,就算是要拒绝我也不用这么伤人吧,我是喜欢你,可是你的做法实在让我太失望了。”   顾即被夏夏劈头盖脑的一顿骂都给骂懵了,他手足无措的看着夏夏,“我,我怎么了?”   “是,你是没什么,”夏夏气得说话都在抖,往后一指,指向安静的林景衡,“你们两个联合起来欺负我,我以后再也不会和你玩儿了。”   顾即吃惊的扭过头去看林景衡,林景衡面无表情的,看不出什么情绪,顾即不明白,从始至终,林景衡就没有和夏夏接触过,谈何欺负夏夏呢?   他想为林景衡说两句好话,“夏夏,不关林景衡的事情,是我.......”   夏夏一把打断他,“我讨厌死你们了,以后别再找我玩。”   说完像来时般又气冲冲哒哒哒绕过两个人走去,顾即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情给弄懵了,他脑袋捋不直,不明白为什么刚刚还好好的,现在却变得这样尖锐。   顾即张了张嘴,多日养成的逆来顺受让顾即开始往自己身上找错误——是不是送情书的时候出了什么差错?   他难堪的去看林景衡,林景衡这会子表情绷着,不知道在想什么,但顾即看得出他带了点怒意。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顾即垂眸,垂在两侧的手紧张的蜷了起来,又眼巴巴的看着林景衡,“可能是我刚送信的时候态度不好,我,我明天就找夏夏解释。”   林景衡还是没有说话,他看着唯唯诺诺的顾即,心里有点来气——夏夏对着顾即大喊大叫的模样令他很不畅快,他都没有这样凶过顾即,其他人又凭什么呢?   一把将顾即捞了过来用力的揉了两下顾即的头,冷声说,“解释什么,你总是这样子,人家才会想要欺负你。”   顾即的头发被林景衡揉的一团糟,他肩膀微微缩着,小声反驳,“可是......”   林景衡捏了下他的耳垂,没有手套的手指冰凉凉的,温度让顾即不可抑制的抖了下。   顾即因为这个动作突然就说不出话来,他怯怯抬头看林景衡,林景衡微笑着朝他眨巴了下眼睛,像有一股电流传到顾即心里一样,酥酥麻麻的,脑袋都有点七荤八素起来。   林景衡眨眼......真好看,他兀自傻乐着,也不再纠结什么可是不可是了,利索的爬上林景衡自行车的后座,顿时把心里的不愉快抛之脑后。   情书事件在夏夏第二天就提出不和顾即一起同桌收尾了,顾即也没来得及和夏夏解释,两个人隔着两道银河,好几次下课顾即都想去找夏夏,但夏夏身边总是围着一堆人,他也只好打消念头。   这样一来二去,到底也没解释成功。   日子在顾即周旋在林景衡和甘小雨之中展开——他既不敢让林景衡知道他和甘小雨有来往,也怕惹怒了甘小雨把他的事情抖出来,两边来回跑,小生活过得是慌乱而充实。   而渐渐接触了甘小雨和江家两兄弟,顾即发现其他他们这一群人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非大恶之人,也知道甘小雨为什么会和他们玩在了一块。   初一那年江耀和高年级的打架,甘小雨刚好放学路过,江耀病急乱投医向甘小雨求救,甘小雨那日恰好心情不好,便给江耀搭了把手。   于是阴差阳错之下,两个人有了来往,江耀又把甘小雨带给江震认识,甘小雨这才和他们掺和在了一起。   甘小雨追求的是一种年少的刺激——他拎得很清,和江家两兄弟做了许多欺凌弱小的事情,但小偷小摸违法的事情倒是从来没有参与过,甘小雨似乎试图用一种极端的方式来吸引着所有人的注意——包括他父亲,也包括顾即。   甘爸回家很少,对甘小雨疏忽管教,甘小雨把甘爸那套不服就干的作风学了个十足十,甘嫂又一直奉承着传统妇道人家那一套,只一味溺爱儿子,久而久之,甘小雨变成了一个矛盾的个体。   顾即很多时候看不清甘小雨,小时候觉得甘小雨是个只会欺负别人的小霸王,长大了些就总是和别人打架,但现在的甘小雨在他面前又变得不一样了,顾即甚至有点同情起甘小雨。   可他那里来得资格去同情呢,他是这场游戏里最无辜的存在,想逃又逃不到,只得在这群人之中浑水摸鱼,企图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偏偏江耀好像对他还挺有兴趣,三天两头跟着甘小雨过来找他,今天还带了串臭豆腐硬是逼着顾即吃下去。   顾即被臭熏熏的味道腔得发晕,他直绕着甘小雨转圈,企图拒绝江耀所谓的好意,“不用了,我真不饿。”   “你别不识抬举啊,”江耀一把揪住他的领子,“要不是看在甘小雨面上,塞都给你塞进去。”   可能是仗着自己哥哥是这一片老大的原因,江耀比甘小雨要凶多了,加上那一顶看起来就很煞气的寸头,眼神一瞪,顾即怕他怕得要命。   “小雨......”顾即眼神巴巴的朝甘小雨求救。   甘小雨嫌弃的看着他,“吃一口怎么了?”   说着从江耀手中接过臭豆腐,凑到顾即嘴边,顾即是真的不喜欢这个气味,但眼下无法,只得心一横咬下一小块来,他常常听人家说臭豆腐只是闻着臭,吃起来是香的,但入口他还是险些没有呕出来,江耀眼疾手快的捂住他的嘴,顾即吐不出来,忍着不舒服拼命咽下去。   甘小雨哈哈大笑,替咳嗽不以的顾即抹了下嘴巴,嘲笑道,“出息。”   顾即憋红了脸,怎么都不肯再吃了,江耀嘁的一声,“不识货。”   然后把顾即吃剩的三两下解决掉。   顾即小媳妇一样的站在一旁不敢说话,生怕两个人再拿他开涮。   江耀拿沾到点汁的手随意在裤子上抹了两下,手一撑,屁股坐在路边的栏杆上,他长得很快,两只脚正好踏在地面上,一点一点的,像是在打节奏。   甘小雨跟着他的动作也坐了上去,把铁栏杆拍响,看着还站在一旁的顾即,“过来坐。”   顾即不敢有异议,也学着他们跳上去,一次没有成功,惹得两个人大笑,顾即讪讪笑了下,又努力了一把,这才稳稳当当把屁股放上去。   但他自小就长得瘦弱,身高老长不上去,两条腿怎么往地面搭都够不到,甘小雨乐了,“小短腿。”   顾即被他说得红了脸,难堪得把两条腿乖乖的合起来,像个小学生乖巧的坐着,不敢闹腾了。   正是落日,公路上的香樟树被日关染得发黄发绿,树影斑驳中,有夏日的晚风吹过来,略显燥热,但吹得人很舒服。   很快,顾即额头的薄汗就慢慢褪去,他甚至有点享受这个时刻——甘小雨和江耀都不欺负他,反而随意的聊着天,倒是很稀奇。   他们两个说话是不避讳顾即的,顾即就算不想听,也很清晰的把每句话听到耳朵里。   “奶奶怎么样了?”甘小雨问。   “老样子呗,”江耀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吊儿郎当的,“天天念叨着让我去喂小鸡,我家早就不养鸡了。”   甘小雨笑了声,“改养鸭子了?”   江耀愣了下,操的一声打了甘小雨一拳,“去你的。”   两个人在顾即完全丈二摸不到头脑之中哈哈大笑起来。   “震哥没打算?”甘小雨又问。   “有个屁的打算,”江耀不以为然,“没有钱什么他妈都免谈。”   顾即在心里默默同意这句话。   “那你呢?”   “我?”江耀吹了声口哨,“老子以后是干大事的人,总不能白白把时间耗在书呆子待的地方,你说是吧,小弱鸡?”   突然被点名的顾即条件反射的点了下头,晃眼似乎看见江耀那双总是神采奕奕冒着凶光的眼骤然暗淡了一下。   再看,又和以前没什么不同。   江耀跳下栏杆,从路边掐了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角,恢复一贯的流里流气,“等老子飞黄腾达了,到时候少不了你们的。”   年少轻狂的他们还不知道未来有多少不定数,仿佛现在夸下海口,有朝一日就定能闯出个名头。   甘小雨一把将顾即扯下来,顾即一个踉跄险些摔倒,他们三个人的手已经交叠在一起了,江耀不知道从哪部港剧里学来的一句台词,颇具豪气的喊,“今天,我江耀承诺,往后和兄弟有肉一起吃,有酒一起喝,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说得顾即一愣一愣的,但看他们两个人似乎心情都不错的样子,也跟着傻乐起来。   顾即总是这样,能很快把以往受过的病痛抛之脑后,似乎那样就能给所有不合理和不恰当找到理由,所以到后来,当悲痛发生时,他骤然想起这一朝这一幕,曾经有个少年带着意气风发和豪言壮志,不懂什么为是为非,毅然决然的走上一条不归路。   作者有话要说:   林景衡wink?顾即七荤八素哈哈哈   【话说我觉得...50章就能结束回忆了,应该大概可能吧你们要不信我一回??】 第39章 chapter39   今年的夏天来得很快,顾即初中的时光也像山间泉一般有惊无险的度过,很快升上了初三。   离中考还有一年,但所有的学校心照不宣的把一年当成当成了一天般,争分夺秒的压榨学生,似乎要把学生所有的脑细胞都调动起来,每个人学生都带着重重的壳,走路都直不起腰。   龙山二中算是公立学校,可是九年义务教育也截止到初中为止,因此从初三开始,顾即就开始担忧起自己未来的路。   他从小就想要摆脱人生的现状,顾即梦想着上高中,上大学,然后像所有正常男人一样娶妻生子,他一定好好爱护自己的妻子儿女,过最普通的生活。   但是顾即现在迷茫了,似乎看不见前路。   高中学费说贵不贵但还是超出了他的承受范围,顾平更是不可能替他承担这一笔费用,因此顾即只得自食其力。   他找兼职的时候不小心被甘小雨撞见,甘小雨二话不说就把他逮到自己家的大排档里当零工,甘嫂是知道顾即家情况的,犹豫了下也冒着招童工的危险同意了下来。   每逢周末,顾即都会抽空去大排档打打下手,在学业和工作的双重压力下,顾即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差,但为了学费,再辛苦也得忍着。   学费有了着落,而最让顾即忧心的是他对林景衡越来越不对劲的心思,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每天都期盼见到林景衡,那种感觉酸酸涩涩,已经严重超出了普通朋友的界限,就连半夜睡不着都会爬起来探出窗去盯着林景衡的房间方向发呆傻笑。   顾即恐惧这种变化,处于青春期懵懵懂懂的他已经知道什么是情爱,但他和林景衡,绝非是世人口中所说的喜欢。   在这样的小县城,同性恋三个字就像是洪水猛兽,提及是要被人鄙夷的,更不要说真的有人去实践——顾即觉得自己对林景衡的心思可能只是一场病,总有一天会痊愈,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惊慌失措的发现,似乎有病入膏肓之势。   他越是怕,越是想要避免对林景衡的态度,就越是加重一分,到后来,他甚至都无法面对林景衡,哪怕看着林景衡也有罪恶感。   如果林景衡知道自己对他的心思,恐怕也会恶心他吧,于是顾即只得小心翼翼的藏起自己的肮脏与龌蹉,将心里那点不知道何时生根发芽的爱意掩盖起来。   距离中考还有一个月的时候,顾即的压迫感就来了,什么烦心事都甩到脑后去,专心致志这一场关乎他未来的考试。   甘小雨有一天笑着掐他,“以后有什么打算啊?”   顾即支支吾吾的,“我想考大学。”   甘小雨看了他好一会儿,似乎是笑他的不自量力,什么都没有说,然后请他去吃了肥哥烧烤。   顾即才不想让甘小雨看不起,用力的戳着盘子里的鸡翅,也问,“你呢?”   “我啊,”甘小雨这时候把一块烤得焦黄的鸡胸肉夹到顾即嘴边,笑得狡黠,“和你一起呗。”   顾即一直觉得甘小雨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似乎隐含了什么东西,他猜不透,在甘小雨的半强迫下咬住甘小雨喂过来的鸡胸肉。   甘小雨就笑得更欢了。   初三这一年,林景衡的生活过得很是规律,事实上,顾即认识他以来,他一直都是个自律的人,顾即很是肯定,林景衡作为老师和家长口中的模范标本,将来一定会出人头地。   可能是坚持锻炼的原因,林景衡个子窜得很快,十五岁长到一米七三,平时又总是敛着一张脸,若不是还带点稚气,看起来还能唬唬人。   而顾即徘徊在一米六五左右,加之长得秀气,站在林景衡旁边,就像个怯生生的小媳妇,顾即很多时候都在想,明明自己也蹭了林家不少次饭,怎么就不能跟上林景衡的步伐呢?   他把这想法告诉林景衡,林景衡还调笑他,“大概我天生腿长吧。”   说着还把腿和顾即比划,顾即看着和林景衡差了一大截的腿,憋红了脸也没能说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林家对林景衡的中考颇为重视,大补汤是换着法儿来,上个星期酸梅乌鸡汤,下个星期排骨大全汤,这个星期豆腐鱼头汤——有幸跟着喝上那么一碗的顾即在这些汤汤水水的灌养下,成功的上火流了好几次鼻血。   自此林景衡就明令禁止林妈这样折腾顾即了——到底顾即身子底子若,经不起大补特补。   所谓的穷人病,就是这样子的吧,连福气都消受不了。   中考逼近,林景衡反倒放松了下来,周末还和顾即去了一趟市场,倒是没有目的地的纯粹闲逛,看到好吃的就给顾即买一点儿,临走的时候,路过一个卖宠物的小摊,顾即趴在一边看着认真吃草的兔子,眼睛一眨一眨的挪不开。   林景衡凑过来和他一起看,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说,“中考后,我给你买?”   顾即急忙摇头,也不看了拉着林景衡走,“不用了,我没那么多精力养他。”   边说着目光还恋恋不舍的回过头去。   他哪里是没有精力,只是不想林景衡再花这些冤枉钱罢了,林景衡也不拆穿他,笑笑不说话由着他了。   中考前一晚,林爸林妈并没有给林景衡施加压力,吃个饭该干嘛干嘛,和平时没有什么不同。   林景衡怕顾即突生变故,早就前几个星期就让顾即今晚在林家睡下,睡前他帮顾即检查了两次考试用品,确认无误后才催着顾即睡觉。   顾即很是紧张,虽然一直以来都有林景衡给他补习,但他的成绩一直游走在中等水平怎么都上不去,他很害怕明后两天发挥失常,连高中都没得读。   顾即思绪一直在夜游,突然听见林景衡带点鼻音的说了声,“别胡思乱想,睡了。”   这句话跟定心丸一样让顾即很快就安静下来,他偷偷的转过头去看平躺着的林景衡,林景衡闭着眼,似乎块要睡着了。   他想起林景衡的志愿表,唯独填了一个龙山二中,踌躇着问,“你为什么不报考华里一中?”   林景衡没睁开眼,顿了一会,模棱两可的说了句,“舍不得。”   究竟舍不得什么,林景衡没说,但顾即的心没来由漏了一拍,他在黑暗里张着嘴小口小口的呼吸,他怕林景衡发现自己的异常,用力的闭上眼摈弃所有杂念。   林景衡却慢慢睁开眼睛,偏头望着紧绷着脸的顾即,不禁勾了唇角。   夜风凉凉,很快便是睡意袭来,一夜安稳。   考场上,顾即望着曾经做过的数学大题,想破脑袋都没能想起解法,一个工整的解字后毫无头绪,教室闷热,他急得满头大汗,两个监考老师在教室里踱步,脸上的表情凝重而严肃。   究竟是什么呢,林景衡和他讲过的......   学校的大喇叭刷刷响了两下,字正腔圆的播音女音回荡在教学楼的每个角落,“各位考生请注意,距离考试结束还有十五分钟,请考生抓紧时间答题,各位考生请注意......”   顾即烦躁的抓了抓头发,考场上的定律是试卷不留白,他破罐子破摔随便设了个x和y,将空白的页面补全,这时考试结束铃声响起——长吁一口气,顾即对自己有些失望。   从考场出来,林景衡正站在校门口等他,表情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林景衡的成绩一直都保持在年级前五,他对这次考试可以说是势在必得,所以在看到顾即垂头丧气走出来的时候,微微抿了下唇。   “我好像考砸了。”顾即开口就是这么一句话,耷拉着脸,看起来蔫蔫的。   林景衡鼓励似的揉了下他的头,像个大人一样,语重心长,“现在说这些话为时尚早,先考完,嗯?”   顾即乖乖颔首,又像是拥有了无穷的力量,坐上林景衡自行车的后座,带点燥热的风吹过脸庞,吹去一天的疲惫。   晚上两个人还是睡在一起的,林景衡睡前捏了捏顾即的手心,力度不大,说话声音也是个轻轻的,“等考完试,我带你去我奶奶家。”   顾即已经有点迷迷糊糊的,嘟囔应了声。   于是林景衡笑着在心里补了句——到时候给你介绍一下大黄,和你长得很像。   第二天考试又是全天候精神高度紧张,中午两个人吃完饭还小睡了半个多小时,继续迎接考试。   每个人的考试心境都不同,很多人回想起来,其实已经有些忘记中考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感觉了,但很多人总会记得在松懈下来那一刻,全世界的空气都变得清新的感觉。   考试最后一声铃声响起的时候,窗外的火烧云红得要把天烧了一样,顾即交完卷子出考场,直往校门口奔去。   林景衡还没来,可顾即知道他一定会到,于是翘首以盼着,看见林景衡带点儿笑意缓缓的推着自行车向他走来,所有的紧张和亢奋在一瞬间便化成清风明月,顾即变得飘飘然起来。   夕阳西下,自行车轮骨咕噜咕噜的前行,林景衡把自行车骑得那样快,身边熟悉的景物如画掠过,变得模糊。   顾即知道,纵然是冷静自持的林景衡,在这个时刻也才传递放松下来——他像是要化成风,把所有的情绪都传递在这场近乎危险的骑行里。   “顾即,”林景衡的声音也散在风里,“晚上我们吃西瓜吧。”   顾即晃神之间,林景衡已经骑出许远,他仰着脸,盯着林景衡的后脑勺,咧嘴大笑,“好......”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没有看错,这是一章过渡章,咻咻咻初中就过去了!   这是补12.21号的哈   顺便说一下!收藏终于过百了,我爱你们!! 第40章 chapter40   中考一结束,林景衡就收拾了细软,准备带顾即回乡下奶奶家去看那只很像顾即的大黄狗。   顾即却忙于兼职之中,白天就去玩具厂组装,晚上就去甘家的大排档帮忙——林景衡是知道顾即在甘家打工的,但知道的时候也是沉吟几秒,最终什么都没有说,顾即因此松了一口气。   林景衡和甘小雨一直以来关系都不咸不淡,似乎是因为小时候甘小雨曾经欺负过顾即的缘故,林景衡对甘小雨这个人一直喜欢不起来。   可是他即使不喜欢甘小雨,也不能控制顾即的生活,其实有时候他在想,再长大一点,等到他有能力承担起一个人的时候,是不是就能让顾即不要那么奔波的生活。   别的孩子还在无忧无虑的年纪,顾即就为了钱财而烦恼,可是林景衡知道,顾即从来都不是爱钱之人,更不会无缘无故要他的钱。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自尊心,林景衡要保全顾即的自尊心,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顾即小小的身影在斑驳的工厂里和闷热的雨棚下穿梭。   有一次林景衡捏顾即手心的时候,发现他的手心起了几颗小水泡,他控制不住用力一捏,顾即就喊疼,他只得一遍一遍摩挲着顾即的手心,然后轻手轻脚帮顾即把水泡挑了,全程顾即都低着头不敢看他。   林景衡把东西收拾好,望着窗外渐渐落下去的余晖,天空成了一片奇异的绯红色,楼下自行车的轱辘声很是清晰,就快是要晚饭的时候了,顾即应该在大排档里打工。   林景衡抿了下唇,踱步到窗口,低头看了一眼,楼下两个孩子嬉闹着跑过,笑声很清脆,因为天气热,额角都是晶莹的汗,转身又窜入巷口。   他犹豫了下,慢慢把身子探出去,事实上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做了,一来怕被顾即发现,二来还是觉得偷窥到底不是什么光明的事情,可是他想到顾即,还是小心翼翼的打量着。   刚伸出半个身子,房门骤然被人敲响,林妈的声音传来,“小衡,可以吃饭了。”   林景衡很少被吓到,现在却犹如惊弓之鸟立马把身体收回来,表情是少有的被撞破坏事般的尴尬,幸好林妈并没有进来,顿了几秒,他才平静的回,“知道了。”   然后兀自笑了下,转身换了套衣服,到了客厅,见林妈还在张罗着吃饭,林爸在阳台收衣服,他走到门口,穿鞋,扬声道,“爸妈,我突然想起顾即约我吃饭,就不和你们一起吃了。”   林妈吃惊的抬起头,“小即不是说去打工了吗?”   林景衡表面丝毫没有被拆穿谎言的尴尬,“甘嫂说放他一天假。”   林爸抱着一团衣服从阳台上走进客厅,边关玻璃门边说,“别太晚回来。”   林景衡颔首,然后打开门就出去了。   林惠往碗里添饭,回过头狐疑的问,“小衡最近有点不对劲啊。”   林平之把衣服丢在沙发上,“怎么说?”   “他是不是交女朋友了?”林惠皱了下眉头,“我好几次看他坐着坐着自己在那里笑,以前可从来没有这种情况。”   儿子虽然早熟,但林家可没有让儿子早恋的准备。   林平之老道的摇了摇头,“景衡就是早熟了点,况且整天就看他和顾即腻在一起,哪里来的时间早恋?”   “也是,”林惠一笑,招呼着林平之过来吃饭,“顾即是个好孩子,小衡和他走得近,我倒不担心。”   林爸这次赞同的点了点头,慢腾腾的走过去吃饭。   楼道口的灯刷刷刷的亮起来,林景衡不紧不慢的走下楼梯,到了最后两个台阶,直接跨了下去,然后笑着快走了两步,才又慢下脚步。   天色渐渐昏暗下来,正是出来觅食的时候——绝味大排档门前停着十来辆摩托车,铁棚搭起来的空间很大,落地大风扇呼呼呼的吹,却没能吹走夏日的一分燥热。   但这并不妨碍下了班的工人享受晚餐,几个一小桌,十几个一大桌,大多数打着赤膊,被太阳晒得黑红的上半身挂满了汗珠,乱哄哄的喝着酒吃着菜,讲着些不着边际的话,好不热闹。   空气是闷燥的汗味和体味,显得很是浑浊。   顾即缩在所谓的后厨房,其实就是一个小雨棚里头,他坐在矮椅子上,深深弯着要,面前是两个红色的大塑料盆,一头的水混着洗洁精,一头的水说是干净的,但也已经有些浑浊了。   又是十个个盘子堆下来,大汉吼着,“里头洗碗的快点,没盘子了。”   顾即哎的一声,望着身侧堆积起来的小山,也不知道是不是热的,一阵头晕目眩,他用力晃了晃脑袋,把新来的油腻的碗盘放进洗洁精水里——油腻的触感让他很不舒服,但时间久了,已经习惯。   甘嫂对他不错,给他分配了一双塑胶手套,但戴了手套就洗不干净盘子,顾即只得赤手上阵,他望着自己发皱的十指,有点儿发愁,却又不由得他想太多。   大排档闹哄哄的声音让他更加奋力刷起碗来,不知道谁叫了一声——顾即,有人找。   接着是店里的一个后勤大叔快步走过来,赶紧让顾即去门口,顾即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提起来站在了一边,大叔已经顶替了他的工作。   为了不给人添麻烦,顾即只得晕晕乎乎的往外走,他打工以来,来找过他的就甘小雨和江耀,但两个人都是进雨棚找他的,还有谁会来找他呢?   想到唯一的可能性,顾即眩晕的脑袋好像清醒了些,他绕过闹哄哄的铁棚,一路小跑着出来,果然,在被汗濡湿的视线里,正见穿得干净整洁的林景衡站在门口。   顾即用手抹了一把汗,他现在头发和衣服都湿透,脸上又油又脏,于是有点局促和难为情起来,他突然有点害怕自己这个样子被林景衡看见。   林景衡是个有洁癖的人,夏天有时候一天要洗三个澡,总是看起来干干净净的,更别说来几乎算得上黑作坊的排挡了。   顾即提一口气,拉了拉自己的衣服跑上去。   林景衡远远就看见在一堆赤膊大汉之中的顾即,他混在里头,无论是年纪还是面孔,都显得很是格格不入。   顾即一直以来都不知道,这不是林景衡第一次来这个大排档,打初三顾即周末打工,林景衡就曾经偷偷来看过,顾即小小的一只,缩在一大堆锅碗瓢盆面前,表情有点茫然无助。   那时候林景衡就想拉着顾即走,甚至想和他说一句大不了学费我帮你出,但最终还是压下了自己这股不成熟的想法——直到今日,他第一次在顾即打工的时候找过来,果然,顾即又露出那种错愕而又不安的表情了。   顾即走得近了,才看清林景衡称得上冷凝的脸色,他心里一紧,很想挖个洞把脏兮兮的自己埋起来,但还是硬着头皮问,“你怎么来了?”   如果可以的话,他永远都不想让林景衡看着现在的自己。   顾即并没有因为林景衡的到来而开心这个事实,让林景衡那种义无反顾的热情突然被人浇了一盆冷水般,顿了顿,他淡淡说,“有件事和你说。”   “啊?”顾即绞着手指头,“什么事?”   他的头发一直在滴着汗,于是不得不当着林景衡说面伸手擦了一下,满手的濡湿,让他更加无地自容起来。   林景衡问,“还记得答应过我,暑假陪我回我奶奶家吗?”   顾即依稀记得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但具体又说不出来,支吾道,“嗯......记得。”   “我们大后天就出发,你看看是不是能请个假?”林景衡说着从牛仔裤兜里抽出一条干净的手帕,“擦擦汗。”   顾即急忙摆手,“不用不用,弄脏了......”见林景衡执着的举着手,只得踌躇的接过擦了下额头的汗,果然舒爽多了,他抬着眼,小声问,“要去多久啊?”   “可能一个星期,也可能半个月。”林景衡盯着顾即被污渍溅到的衣服,星星点点的油渍混杂着汗水,脏兮兮的像是从下水道刚爬起来。   顾即下意识嘟囔了句,“这么久啊.......”   “什么?”林景衡没听清。   换在以前,林景衡肯带他去乡下奶奶家顾即一定欢天喜地的答应,但自从他察觉自己对林景衡异样的心思后,就不太敢和林景衡太过接近的相处了——越是靠近,顾即发觉越是难以抑制自己的心绪。   顾即的犹豫让林景衡心口微微缩了下,问,“你不想去?”   “不,不是,”顾即小心着措辞,“我是怕请假太久,老板不要我。”   这也是事实之一,但听起来是那么的心虚。   果然,林景衡沉默了。   顾即察觉到林景衡降下来的气压,大气不敢出一声,他急急解释,“你让我去你奶奶家,我真的很开心。”   怕林景衡不信,又重复了一遍,真的。   林景衡似乎正在探究他,那双深邃的眼睛要把他吸进去一般,顾即觉得自己快败下阵来,林景衡却开口了,用的是商量的语气,“我奶奶家最近玉米地要播种缺人手,你就当去那里打份暑假工,行吗?”   顾即一愣,心里已经有些动摇,但还是问,“真的吗?”   林景衡勾唇颔首,“不骗你,你要是觉得可以,明晚之前告诉我。”   播种是真,缺人手是假,但以退为进的道理,林景衡深谙其道——林景衡在心里自嘲,什么时候他也成了个撒谎精。   顾即被林景衡说得心动,但还是没有马上答应下来,林景衡也不急着要他一个答案,这时候里头跑出个服务生来,急哄哄的,“顾即你行了没,厨房快忙不开了。”   顾即吓了一跳,只得匆忙和林景衡告别,然后慌忙的跑进铁棚子里,林景衡的目光锁定在脏乱之中的瘦弱背影上,越来越深沉,半晌才折身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好的,现在林大朋友也是撒谎精了 第41章 chapter41   顾即急忙跑回小雨棚里,刚坐下没多久,眼前就被一片阴影笼罩住,江耀嗤笑的声音清晰的传来,“那就是你常说的林景衡?”   顾即错愕的抬起头,发觉面前是一脸不怀好意的江耀和黑着脸的甘小雨,江耀的话明显不是对着他说的。   他们两个怎么也来了?   甘小雨嗯了声,蹲下来看着顾即,表情有点嘲弄的意味,“乖乖牌怎么来找你了?”   顾即心里一跳,洗碗的动作也停顿,他嗫嚅着,“没什么事......”   甘小雨嘁了一声,江耀也蹲下来,啧啧道,“妈的好热,手帕呢?”   说着对顾即伸手,顾即下意识缩了下脖子,知道他们是看见刚刚林景衡找他的场面了,可手帕是林景衡的,他自个都舍不得用,怎么可能交出来呢。   “厨房有干净的毛巾。”顾即只得梗着脖子拒绝,说着还起身想给他拿毛巾。   却被甘小雨一把按住肩膀,“别啊,就刚刚乖乖牌给你的手帕就行,我们不介意你用过。”   他们不介意,可是顾即很是介意,他被甘小雨按着肩膀,无奈道,“你们别这样。”   “我们哪样了?”江耀给甘小雨使一个眼色,“不过就是条手帕,那么宝贝干嘛。”   顾即沉默的看着他们,一动不动的,也不说话了。   “操,”江耀骂了一声,脾气暴躁的他向来有话直说,“养不熟的白眼狼。”   说着伸手推搡了顾即一下,要不是有甘小雨按着,顾即保准往后栽,他稳住身体,手紧紧抓着红色塑料盆的边缘,咬着牙看甘小雨。   甘小雨嘲弄的笑了下,松开他,说了句,“稀罕。”   后勤大叔走进小雨棚,看见甘小雨和江耀两个人,又看了看顾即,瞬间就明白过来——绝味大排档的工人都知道,他们这家老板娘的儿子总是时不时欺负一下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男孩子,他也有儿子,出于一种同情,后勤大叔走过去。   “小雨,先别和顾即玩了,今天客人多,快没碗盘用了。”又像是凶顾即,“你手脚还不快点,待会老板娘扣你工资。”   顾即给后勤大叔投去一个感激的目光,赶紧麻利的又洗起碗来,忐忑的忽略甘小雨和江耀嘲讽的目光。   顶着压力洗了一会碗,甘小雨和江耀才有离开的意思,顾即悄悄抬头看着两个人远去的身影,后怕的长吁一口气,用脏兮兮的左手轻轻碰了下放了林景衡手帕的裤兜,浅浅露出个满足的笑容来。   甘小雨和江耀出了大排档,门口放着一个垃圾桶,甘小雨眼神一暗,抬脚就把垃圾桶踹翻,里头不知道谁丢了还没有喝完的可乐溅出来,地面一片狼藉。   江耀攀上他的肩,“和他那么客气干嘛,你要不乐意了,打一顿就是,干死他丫的,还怕他不乖乖听话?”   甘小雨一把把他的手拍掉,“你懂个屁。”   “老子粗人一个,是不懂,”江耀呵呵笑起来,“哎,话说,你对小弱鸡那么好,图什么?”   甘小雨不说话,幽黄的路灯下,他的面色显得有些阴暗——图什么呢,就是不想顾即整天跟在林景衡后头团团转,看了不爽。   江耀嗨的一声,“不说这些了,走,去网吧打游戏。”   这次甘小雨没有异议,路灯把两个少年的身影拉的很长,直到隐没在街角昏暗处。   林景衡以退为进的方法很快就奏效了,顾即夜晚躺在床上,看着洗干净晾在窗口,被夜风吹得飘拂的手帕,想了很多很多,但最终还是抵抗不住林景衡抛出来的诱惑——能去林景衡奶奶家,还能打暑假工,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下午甘小雨看他的眼神让他有些害怕,顾即甚至想辞去大排档的工作,这样就能避免和甘小雨一些不必要的接触。   他烦恼的叹着气,第二天就火急火燎去找了林景衡,说自己愿意和他去乡下奶奶家。   事情决定下来了以后,顾即反而轻松起来,毕竟他心里是真真切切的想要跟着林景衡去的——那些给自己找的借口,突然变得拙劣起来。   顾即想自己无可救药了,万分担忧着又忍不住享受着心里酸酸涩涩的感觉——就像是吃了话梅,害怕他的酸,却也喜欢他的甜,两种味道混杂在一起,总令人上瘾。   顾即收拾了三套换洗的衣服,又听说核桃对老人身体好,特地去市场挑了一斤核桃打算给林景衡的奶奶当见面礼。   到了出发的当天,顾即就一个鼓鼓的包,到了3栋楼的门下等林景衡出来。   有点忐忑的等了几分钟,听见林妈的声音,“票拿好了没有,我给你准备在车上的干粮呢?”   然后看见背了个书包的林景衡和林妈从楼梯口出来。   顾即立马站直,对他们露出个笑容,道了声阿姨早。   林妈见着顾即,就不叨叨林景衡了,转着对顾即说,“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顾即点点头,“好了阿姨。”   “那就好,”林妈还是不太放心的样子,“你在那边替阿姨看着点小衡,要是小衡欺负你,回来和阿姨说。”   “妈,”林景衡无奈道,“我们再不去搭车就赶不上了。”   所谓儿行远门母担忧,顾即看着林景衡和林妈你一句我一句,眼里满是羡慕,林妈又嘱咐了一会儿,才肯放他们两个走,顾即忍不住说了声,“阿姨对你真好。”   林景衡看了他一眼,然后伸手提了提他的书包带子,问,“带了什么?”   顾即有点不好意思,“衣服,还有给你奶奶买了核桃。”   “核桃?”顾即倒是没想到还有礼物。   “嗯......”   林景衡抿着嘴笑了下,“我奶奶可没有那么好应付,你到了那边,要做好心理准备。”   “哈?”   林景衡只顾笑,不再说下去,留下一头雾水的顾即。   从县城到乡下有三个多小时的路程。   林景衡和顾即上了车,基本没怎么说话,就抱着书包补觉,期间顾即睡得熟了,把头枕在了林景衡肩膀上,林景衡睁开眼看了下,轻轻把肩膀调整让顾即枕得更舒服些,才又闭上了眼。   快到乡下,路面没有铺水泥,地面都是坑坑洼洼的小洞,车子一颠一颠的,顾即觉得胃不是很舒服,揪着脸迷迷糊糊的醒了。   他一动,林景衡也醒,顾即这才发现自己枕着林景衡,定睛一看,林景衡肩膀上的衣服还有些不明的水渍,顿时就红了脸。   顾即急忙用手背抹去嘴角的黏腻,嗫嚅着,“我不是故意的......”   林景衡侧着脸看着自己脏了的衣服,摇了摇头,顾即以为他要拿纸巾出来擦的时候,他反而看着自己,轻声问,“晕车了,脸色不好?”   说着还伸手去探顾即的额头,顾即刚才一吓,差点忘记自己为什么醒过来,车子又开始颠簸了,他红着脸,唇色却是白的,难受的说,“嗯......有点晕。”   胃也翻滚着,很不舒服。   “再睡一会吧,就快到了。”林景衡又问,“想喝水吗?”   顾即摇摇头,总觉得面前这个林景衡很温柔,有点不太真实。   “那睡吧。”   顾即抿着嘴点点头,歪着脖子打算往窗口靠,那样就不会再压在林景衡的肩膀上了。   他的头才转过去,林景衡就手一伸直接把他的头揽回来,按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小声却又不容拒绝的说,“靠我身上舒服些。”   顾即愣愣的啊了声,脸刷刷的又红了几分,然后怕林景衡发现他的异样不敢再动,只得含糊的嗯嗯两声,闭上了眼睛。   林景衡目光微微往下探,只能看见顾即闭着的,还微微颤抖的睫毛,心满意足的勾了勾唇,又马上恢复了正常的神色。   车子停下的时候,顾即马不停蹄跑下去在路边草丛吐了个昏天暗地,他难受极了,整个胃像是被人翻开似的,头晕目眩分不清东西南北,顾即很少搭车,这一次倒是知道了自己原来会晕车。   林景衡在顾即吐完后,递给顾即一个水瓶示意他漱口,顾即看见是林景衡平时用的水杯,吓得不太敢用,咳嗽着说,“弄脏了......”   最终还是在林景衡的坚持下漱了口,林景衡又递了纸巾让顾即清理,还一番折腾,顾即好受了许多,但脸色唇色都是白的,像是生了一场大病。   林景衡再不肯让顾即背着自己的包了,顾即几次想要拿回来都没能成功,只得忐忑的享受着无包袱的轻松。   顾即从小到大没有来过乡下,走了一会,身体的不舒服也被乡下清新的空气洗刷去,他用力的吸着空气,心旷神怡,不远处都是麦田,正是夏天,一片绿油油的,像一幅田园画。   虽然还是有点难受,但顾即很是雀跃,好像一下子又回到了刚开始认识林景衡的时候,叽叽喳喳像只小麻雀。   “林景衡你看,有小鸡。”   “这片田地好大呀,种的是什么?”   “还有猪!”   他一惊一乍的,欢快的蹦蹦跳跳,直到发觉林景衡一脸笑意的看着他,才羞赧起来,“我是不是大惊小怪了?”   林景衡难得的露出一排洁白的牙,伸手揉乱他的发,声音带着点变声器时候少年的低磁,“没,这样挺好。”   顾即没被批评,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笑得更欢。   绕进一条小道的时候,林景衡这才把书包还给他,很认真的盯着他说了句,“给奶奶留个好印象,嗯?”   顾即想那是林景衡的家人,他一定好好表现,重重点头保证,于是林景衡微笑着把他好不容易摸顺了发头发又给揉乱了......   作者有话要说:   OK奶奶可以见孙媳妇了 第42章 chapter42   顾即跟着林景衡不紧不慢的走进一条小巷里,一想到要见到林景衡的奶奶,他的心情很是紧张,早在他出生前,爷爷奶奶就已经去世,他没有和老人一起相处的经历,因此害怕在哪里冒犯了老人家。   林景衡似乎感受到他的忐忑,笑着安慰道,“奶奶脾气虽然有点怪,但是只要你嘴甜一点,奶奶会喜欢你的。”   “哦哦,好,”顾即受用的点点头,又反应过来,“哈,怪?”   林景衡抿嘴笑了下不再回答,看起来高深莫测的模样,顾即就更是不安了。   绕过小巷子,眼前很快就豁然开朗起来,顾即好奇的打量着十几米外的一处低矮房屋,屋子是水泥砌成的,整体呈灰色,屋顶铺着甘草,空气有着淡淡的清香。   顾即没有见过这样形状的房子,正张望着,突然听见两声嗷嗷的狗叫,晃眼就有一只黄色的狗从房子里面狂奔出来,他吓得不行,要躲也来不及了,谁知道大黄狗伸着舌头直往林景衡跑来,林景衡蹲下身子,稳稳把大黄狗抱在怀里。   顾即看得呆了,见大黄狗不断在林景衡脸上磨蹭着,林景衡也不嫌弃,用手一下一下抚摸着大黄狗的头,一人一狗,有久别重逢的喜悦。   林景衡和大黄狗互相打过招呼,这才站起来,笑着对顾即说,“这就是我和你说过的大黄。”   大黄伸着舌头哈哈的巴望着他,直绕着他转圈圈像是在确定他的身份,顾即有点儿怕,往后退了两步,大黄急忙又跟上,作势就要来舔他。   顾即哇哇的往林景衡身边钻,“他怎么老跟着我?”   林景衡噗嗤一笑,低头在他耳边说了声,“他喜欢你呢。”   顾即心跳瞬间漏了一拍,怔怔的回过头看林景衡,正好对上林景衡黝黑的眼珠子,像一颗黑珍珠,要把吸进去似的。   林景衡深深望着他,大黄在他们脚下绕圈圈,开心得嗷嗷叫了两下。   “小兔崽子,”一道上了年纪却中气十足的声音骤然响起,“你可算舍得来见我这个老不死的了。”   顾即猝不及防被一吓,嚯的一下从林景衡身边窜开,惊愕的看着从房子里走出的老妇——头发半花,脸上有明显的皱纹,眼睛瞪得大大的看起来凶巴巴,穿花色上衣黑色宽松长裤,背不弯,手负在背后,精神抖擞的样子。   顾即讶异于她口中老不死这三个字,错愕的看向林景衡,林景衡像是习惯了,笑说了声,“我这不是就来看您了吗,”又看着顾即,介绍,“奶奶,这是我朋友,顾即。”   顾即还沉浸在老妇人的语出惊人中,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林景衡的奶奶,急忙鞠了个躬,脆生生道,“奶奶,奶奶好。”   林奶奶长长的咦了声,语气嫌弃,“怎么还带了个结巴过来?”   顾即站在原地尴尬不以,无助的向林景衡求助。   林景衡提醒道,“你不是给奶奶带了礼物?”   顾即醍醐灌顶,又急着去翻书包。   “站在门口不热啊你们,”林奶奶瘪着嘴摇摇头,“进来说。”   她一走,本来还在外头转圈圈的大黄也撒欢了跑进去,顾即书包拉了一半,不知所措的看着林景衡。   林景衡抿嘴笑了下,替他把书包拿好,轻声说,“奶奶没有恶意的。”   “我知道。”顾即颔首,“我不会惹她老人家生气的。”   林景衡像是很满意他的说法,带着他进了屋子——里头倒是很简洁,进去就是客厅了,摆着一台四角木桌,上面是茶具,茶杯都摆得端端正正的,有几张木椅子放在墙角,左右是房间,还有一道上二楼的楼梯。   林奶奶拉了只椅子坐下,派头十足的打量顾即,“带了什么?”   林景衡把顾即的书包放在桌面上,顾即麻利的把放在最上面的核桃拿出来,双手递过去放在林奶奶面前,露出个乖巧的笑容,“奶奶,我给你买了核桃。”   林奶奶拿手扒拉着塑料袋子里的核桃,这挑挑那看看,突然抬起头来看着顾即,“我又没有老年痴呆,核桃吃多了上火。”   顾即被她这句话砸得不知道怎么回,尴尬道,“对不起,奶奶,我不知道......”   林奶奶一幅我看你怎么说的表情。   “奶奶,我没有记错的话,去年你可是一个人吃了两斤核桃,”林景衡啧啧道,弯腰环住林奶奶的脖子,又抬眼看顾即,微笑着解围,“怎么那时候就不说上火了?”   林奶奶顿时炸了,伸手打了下林景衡的手背,“就你话多。”   顾即轻轻笑了——原来这老人家也有口是心非的时候。   “笑什么笑,看你还有点心思,”林奶奶像是面子上挂不住,哼哼两声,“这核桃我就勉强收下。”   顾即急忙收了笑,“谢谢奶奶。”   “去,把东西放好,”林奶奶吩咐着,“下来吃午饭。”   林景衡松开林奶奶,站得笔直应,“得令。”   于是两个人背着书包往楼上走,这屋子只有三间房间,一间是林奶奶住的,一间是林爸林妈,还有一间是林景衡的,这一次来,顾即只能和林景衡住同一间房。   想到能和林景衡同吃同住,顾即还是忍不住窃喜起来。   林景衡的房间一如他本人的简洁,和县城的房间摆设差不多,只是窗口养了几株不知名的小花,正逢盛开时节,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床单已经洗过了,家具也都没有灰尘,看得出来,林奶奶很爱惜孙子房间里的一件一物,林景衡没有来的时候,顾即仿佛能看见一个一边叨叨一边收拾房间的身影。   把行李放好,两个人又下去吃饭,顾即发觉林景衡似乎有哪里变得不一样了,好像到了这大自然里,他也变得生动活泼起来,不仅话多了许多,连笑容也是不常见的灿烂。   林奶奶是个凶巴巴的老奶奶,饭桌上也是凶巴巴的,给林景衡夹菜的时候从来不说一句软话,还不时拿眼睛看顾即。   顾即被瞅得浑身不自在,只能埋头吃饭,心里有点怕这个老妇人。   “你这次来多久?”   林景衡夹了片土豆到顾即碗里,回,“两个星期吧,回去刚好成绩也出来了。”   听见两个星期,林奶奶似乎有些不开心,絮絮叨叨的,“读书都给读傻了,整天成绩成绩的。”   林景衡哭笑不得,“奶奶......”   这顿饭顾即觉得自己彻彻底底被忽略了,这剩下祖孙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倒是多了几分热闹的意味——吃过饭,林奶奶敲敲桌子,顾即不明所以的看着老人,她喝道,“会洗碗吗?”   顾即乖乖点头,“会。”   “把这些收拾了。”她使唤人倒是得心应手。   顾即看了眼林景衡,发觉林景衡脸上竟有那么一点憋笑的感觉,就知道林奶奶不是真的在凶他,于是松口气,连连应好。   收拾碗筷的事情对于顾即来说小菜一碟,他手脚麻利的按照林奶奶的吩咐把碗筷搬到厨房的水池去,然后找了张小木凳勤勤恳恳的洗起碗来——偷偷往外望,林景衡和奶奶不知道嘀嘀咕咕在说什么,表情也看不真切。   “奶奶,”林景衡声音是难得的服软,“顾即是我朋友,你看在我面上,不要太为难他。”   林奶奶哼哼两声,“我还以为是哪个小姑娘呢,你火急火燎打电话给我,就是为了这个?”   前两天夜里,林景衡曾经给林奶奶打了个电话,说是会带个朋友来乡下,求着奶奶和他演出戏,就当是需要人手,让他的朋友打暑假工。   说到这事,林景衡颇有点不自在,他轻咳两声,“是,我以前和您提过他的。”   “长得跟个小姑娘似的,”林奶奶悄悄往后看了一眼,“手脚还挺快,就是不知道洗不洗得干净。”   林景衡有意让奶奶喜欢顾即,假装不经意说了句,“他平时在大排档打工,应该会洗干净吧。”   林奶奶这下有些讶异了,“他才多大,就打工?”   林景衡故意借着这个由头把顾即家里的情况简单说了下,果然,林奶奶本来一直凶巴巴的脸慢慢变得缓和下来,眼神带点怜爱看向顾即。   正在洗碗的顾即感受到她的目光,慢慢回过头,然后咧开嘴乖巧的笑了笑。   林奶奶嘟了嘟嘴,“别说,长得还怪俊。”   “那是,”林景衡勾了勾唇,极少撒娇的他使出杀手锏,拉了林奶奶的手,“奶奶,你就别难为他了。”   这台词已经从不要太难为他变成别难为他了。   林奶奶是知道自己这个孙子的,打小就没有个正常孩子的样,这一撒娇还颇管用,她哼声道,“知道了知道了,要说多少次,你奶奶我还没有耳背。”   林景衡露出个开心的表情,林奶奶拍拍他的手,示意他松开——   就见林奶奶哒哒哒往厨房里走,蹲下来和顾即说话,林景衡跟过去,环着手倚在门口,好整以暇的看着一老一小。   “起开起开,”林奶奶口气冷硬,“洗成这个样子,晚上还吃不吃饭了?”   顾即被这么一凶,就要去拿洗好的碗筷给林奶奶看,林奶奶却依旧瞪着他,他只得怯怯道,“就差再过一遍水了......”   “景衡,”林奶奶对着后头扬声道,“你这朋友话很多啊。”   见林奶奶有迁怒到林景衡的意味,顾即不敢再狡辩了,麻溜的站起来,“奶奶,我起开,我起开。”   林奶奶看了他一眼,表情没有那么凶了。   林景衡走过来拉住顾即的手臂,对林奶奶眨眨眼睛,“那奶奶我带他出去转转。”   说着把不明所以的顾即往外拖。   林奶奶嘹亮的所以从厨房传出好远,“别去太久,待会还得和我去播种。”   林景衡脚步更快,音色含笑,“知道啦。”   屋外大黄嗷嗷叫,正是午后,一切清新美好。   作者有话要说:   奶奶真是助攻!   圣诞节快乐啊~~ 第43章 chapter43   林景衡带顾即出去溜达了一圈回来,林奶奶已经戴着一顶草帽,连裤脚都卷好了,像个闹脾气的小孩子坐在屋子门口。   顾即忍不住笑了一下,觉得林奶奶真可爱。   “舍得回来了,”林奶奶砸吧砸吧不知道嘴里在嚼着什么东西,“还不去后院把玉米芽子搬出来。”   顾即闻言就想进屋,林景衡一把按住他,“我去吧。”   顾即想他也不知道玉米芽子放在哪里,也就点点头,林景衡一进去,门口就剩下林奶奶和顾即了,林奶奶一直在打量着顾即,让顾即不太好意思。   他没话找话,“奶奶,晚上我给你剥核桃吧。”   林奶奶面无表情,“你用手啊?”   “啊......也不是。”顾即挠挠头。   “多大了?”   顾即老老实实回答,“十五,”又补了一句,“比景衡大两个月。”   顾即比林景衡还要大上两个月这事,林景衡一直都不太愿意承认,因此每年到了生日都别别扭扭的——其实顾即也不知道林景衡在别扭什么,毕竟林景衡比他小但长得比他高应该是件自豪的事情。   林奶奶哎呦一声,“长得跟只小鸡崽似的还敢说比景衡大。”   顾即倒是不知道怎么接话了,他只得傻傻的笑着,内心无比祈祷林景衡快些出来,林奶奶是真的太难招架了。   不一会林景衡就提着一个木桶走出来,顾即好奇的围上去看,见整桶都是黄澄澄的玉米粒,惊讶道,“这就是玉米芽子。”   林奶奶身边走过斜了顾即一样,“县城里的孩子就是大惊小怪。”   “我......”顾即欲哭无泪,倒是把林景衡逗笑了。   大黄汪汪汪的跑上来,顾即怕这只大狗,但这只大黄狗似乎特别喜欢他,一直围在他脚边转悠,吐着舌头像是个笑脸。   渐渐的顾即也发觉他没有恶意,也就愿意和他亲近,跑过来也不躲了,还尝试着用手去摸大黄的头,软软的毛但头是硬的,大黄嗷嗷直跳,撒欢了跑。   到了田地,林奶奶一脱了鞋,把将裤脚卷起来,瞪着顾即,“还不把鞋脱了。”   顾即像个被大地主剥削的小农民,不敢耽搁,一回头,林景衡竟然已经把鞋子脱好了,裤脚也卷到了膝盖。   看起来林景衡对播种玉米是轻车熟路的,但是顾即一直认识的林景衡都是干干净净的,没想到他也会打赤脚进泥土地里,此时临近傍晚,天气已经没有那么热的,但太阳还没有下山,林景衡沐浴在阳光里,整个人通透得像块璞玉,顾即无论看多少眼都犹嫌不够。   林景衡把木桶放好,注意到顾即的目光,微微一笑,“怎么了?”   顾即急急忙忙摇头,“没,没。”   “没什么没,你偷看就偷看,没什么呀?”林奶奶不愧是拆台好手,语出惊人,“我孙子长得这么好看,谁都想多看几眼。”   林景衡眉眼弯弯的望向顾即,“是吗?”   这一老一小弄得顾即哑口无言,满脸通红的附和着,“是,是。”   林景衡似乎轻笑了声。   接下来三个人在小田地里播种,偶尔遇到几个农民,林奶奶热情的和他们打着招呼,阳光炙热中,有着最真实的朴素。   林奶奶虽然脾气古怪了些,但干起农活来毫不含糊,眼见她一边挖坑一边填芽子,动作麻利不像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   顾即从来没有接触过农活,一时间也很是新鲜,他手脚快,埋头苦干着,林奶奶似乎对他刮目相看,撇撇嘴念了句,“手脚还挺勤。”   顾即听到夸奖,开心得更卖力了。   林景衡做什么都是不紧不慢的,就连干农活也是,林奶奶对此习以为常,一个多小时几人把满满一桶玉米芽子种好,林奶奶一边踩土,突然想到什么,面容都是慈祥的。   顾即刚好站她旁边,见她心情好,也就大着胆子问了句,“奶奶在笑什么?”   林奶奶看他一眼,指了指一旁的林景衡,毫不留情面的出卖自己的亲孙子,“小时候我总打发他过来施肥,他死活不不肯,还和我闹呢。”   施肥?顾即疑惑的看着林景衡,林景衡这才听清楚他们两个讲的话,脸上也不知道是热的还是羞的浮着淡淡的红晕,他语气像是求饶,“奶奶.......”   顾即就更好奇了,“为什么你不肯过来施肥?”   林景衡看起来也不像懒惰的人啊。   林奶奶哈哈大笑,提着木桶就走,“你们两个在这里浇浇水,我回去煮饭。”   “好,奶奶。”顾即目送着一脸笑意的奶奶回去,才又把问题拉回来,看着林景衡,“为什么呀?”   林景衡一把捏住他的头不让他看,“哪来那么多为什么,”声音都是含笑的,“但你要想尝试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顾即扒拉着头往回看,“什么?”   林景衡凑近他的耳朵,轻声说了句,“奶奶是让我往地里尿尿,我当然不肯。”   顾即顿时面色大燥,嘴巴张得老大老大的,才蹭的窜过去给玉米地浇水,嘟囔着,“我才不要试呢。”   林景衡终于在后头笑出了声,他看着奋力给玉米地浇水的顾即,眼神微亮,走过去和他一同劳作,泥巴把他的双腿染得污浊,他却毫不在意,反而把泥巴往顾即脸上抹,两个人顿时闹成一片。   夕阳西下,远远望去,一大片绿油油的田地中间的泥土地,有两个少年闹腾在一时,脸上都是汗水和笑容,落日打在他们身上,朝气蓬勃,纯粹而美好。   晚上顾即就知道这小小的劳作有多大的威力了,他躺在床上,手酸脚酸,动都不想动,连刚刚洗好澡走进房间的林景衡他都没有力气看了。   林景衡头发还湿漉漉的,穿着一身黑色的短衣短裤,看起来很是干爽,坐到床沿低头看一脸疲惫的顾即,调侃道,“这就累了?”   顾即懒懒的动了下,被林景衡看着他有点儿不自在,于是拉过被子把半张脸给蒙起来,因为躺着看林景衡,他发觉林景衡的下巴弧度很好看,稍有一种冷冽之感。   “睡一觉就好了。”顾即闷闷的说,不敢看林景衡的眼睛。   林景衡没说话,随意把头发擦了擦,起身把窗户给关了,将风扇开到最大,这才又折回来直接躺在顾即身边。   顾即提醒他,“你头发还没干呢。”   林景衡侧过身子,用手把头给撑起来,眼睛看着顾即,笑吟吟的,“这样不就行了?”   这样的姿势让顾即觉得自己是被林景衡笼罩起来的,林景衡身上淡淡的肥皂清新味不断窜进他的鼻子里,他不自在的眨巴了下眼睛,挪着身体想要坐起来。   林景衡的一句话阻止了他的动作,“没有什么想问的?”   顾即拉了拉被子,只露出一双眼睛,瞅着林景衡,半晌才小声说,“有一个,但是我不知道可不可以问?”   林景衡沉默的看着他,重新躺回床上,顾即呼了口气,听见林景衡反问,“想问我爷爷?”   顾即惊讶林景衡知道他的想法,嗯了一声当是承认。   外头的大黄似乎睡不安稳嗷嗷两声,夹杂着蝉声,很安静,安静得顾即听见两个人平稳的呼吸声。   林景衡音色淡淡,“我爷爷在我还没有出生就去世了。”   这是顾即能猜到的,但他还是觉得冒昧,弱弱道,“对不起。”   “没什么对不起的,你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林景衡侧着脸看他,目光在夜灯里显得很温柔,顾即还没来得及感动,林景衡又接着道,“我听我爸说,我爷爷奶奶是在文工团认识的,是我奶奶先追的我爷爷。”   在那个年代,一个女孩子去追一个男孩子,算是大胆的事情了——顾即安静的听着。   “爷爷喜欢奶奶的热情大方,两个人一年后就结婚了,”林景衡嘴角含笑,“没过多久就有了我爸。”   “可是没来得及等我爸长大,爷爷生病早走一步,奶奶一个女人家要拉扯我爸长大,自然是要强悍些的,”林景衡三言两语将事情交代清楚,语气有着惋惜和怜惜,“奶奶脾气古怪,也是怕受人欺负,所以如果奶奶哪里让你觉得不开心了,你体谅体谅她。”   顾即把盖着头的被子拉下来,定定的看着林景衡,语气坚定,“我很喜欢奶奶。”   林景衡勾唇笑着,“她没少为难你。”   “不,不是,”顾即摇着头,眼波粼粼,“我看得出,奶奶她很疼你,你不在的时候房间是干干净净的,我没有奶奶,所以我不知道怎样和奶奶相处才是对的,但老人家没有故意为难孩子的,我想奶奶也是想和我玩吧,她一个人住在这里太孤单了。”   说到最后,顾即被勾起了回忆,声音都有些哽咽起来,他太明白孤独的滋味的——空荡荡的房子里,是他一个人,一个人吃饭一个人上学,没有人愿意和他一起玩,他像是在一个空洞的世界里行走,看不到尽头。   如果没有林景衡,他可能会永远永远孤独下去。   林景衡表情很是柔和,他伸手摸了摸顾即凉凉的脸,音色有着少年独特的低沉,却又那么让人安定,“放心,不会再孤独了。”   他是这样心疼着顾即——窗外月光皎洁,林景衡突然听见自己心里的声音——那样强烈那样有力——林景衡,请你以后不要再让顾即一个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撒糖! 第44章 chapter44   半个月的时间很短,在林奶奶整天嫌弃这嫌弃那,拿得顾即当消遣玩也就悄然过去了。   临走的时候,林奶奶给了顾即一个红包,顾即不肯拿——他虽说一开始是来打暑假工,但这半个月来,吃喝用的都是林奶奶的,也没有帮多少忙,这钱自然是不能拿的。   他躲闪着推辞,“奶奶,真不用,不用。”   林奶奶看起来有些生气的样子,“你这是看不起我这个老不死了。”   听见老不死三个字,顾即还是不能习惯,他喜欢这个老人家,希望她长命百岁,可她偏偏把生死都看得很开,嘴上完全不在意的模样。   “奶奶......”顾即只得向林景衡求救。   林景衡却替他接过,含笑道,“奶奶给你的,就拿着吧。”   顾即犹豫了下,两手接过,然后郑重的对着奶奶鞠了个躬,真心实意道,“谢谢奶奶。”   林奶奶往后退了两步,大量着,“怎么跟送孙媳妇似的。”   顾即给闹了个大红脸,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正见林景衡促狭的看着他,就更是羞赧——这下倒真像奶奶给孙媳妇送红包了。   “奶奶,别闹他了。”林景衡终于肯开口说句话,“他脸皮薄。”   “去,”林奶奶瞪了林景衡一眼,“你以后找的孙媳妇有人家顾即一半手脚勤快就谢天谢地了。”   她话刚落,林景衡接道,“那就顾即给你做孙媳妇好了。”   话里话外尽是认真,顾即心里咯噔一下,怔怔看着林景衡,发觉他还是笑着的,看不出是看玩笑还是认真。   林景衡怎么可能,顾即在心里敲醒自己,大概是开自己玩笑了。   果然,林奶奶也伸手锤了两下林景衡,责怪道,“小兔崽子,就知道占人家顾即便宜。”   林景衡笑了笑,说,“奶奶,时间不早,那我们回去啦。”   顾即到底有些舍不得,手中还拿着林奶奶给他的好包,心里对这短短半个月的惬意生活很是难以忘怀,他情难自禁,也不顾林奶奶的怪脾气了,伸手急巴巴抓住林奶奶的手,真切问道,“奶奶,我还能回来看你吗?”   林奶奶用力拍了一下顾即的手,顾即吃痛,还是没松开,他看见林奶奶的眼里已经有点儿晶莹,这个老人辛苦了大半辈子,现在独居在此,肯定也是很不舍得他们,想到这里,顾即就更是难过了。   尽管表情出卖了林奶奶,她的嘴巴还是一样的硬,“说就说还动手动脚,我一个人在这里不知道多开心,你们这些小兔崽子就只会给我添麻烦。”   林景衡对着林奶奶笑了下,是那种孩子对着老人家最纯粹的笑容,“奶奶,那我们走啦。”   “走吧走吧,走了省心。”林奶奶挥着手,顾即的手也松开了。   林景衡转而牵起了顾即的手,看着他,顾即一步三回头,看见在那屋子底下,一只活泼的大黄狗正绕着林奶奶跑来跑去,林奶奶的表情有些冷硬,显得那样遥远。   他心中不忍,骤然跑上去,先是用力抱了下那条嗷嗷叫的大黄狗,然后在林奶奶的错愕之中又给了林奶奶一个拥抱,郑重承诺道,“我还会回来看您的。”   林奶奶终于肯给他一个笑容,慈爱的敲了下他的头,“小兔崽子,快走吧。”   林景衡在不远处等着顾即,顾即走进了,他又牵起顾即的手,牵得那么紧,紧到顾即以为他永远都不会松开。   这是一个早晨,田地被太阳晒成金黄色,悠远的小巷子里,有一个眼眶湿润的老人和一条活蹦乱跳的狗,正目送着两个缓缓行去的少年——一切那样平静而祥和,就像是最轻柔的梦,给人心灵深处的抚慰。   顾即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一刻,忘不了脾气古怪的林奶奶,也忘不了林景衡牵着他的手。   从乡下回来,顾即又开始了两点一线的生活——甘小雨和江耀来找过他几次,但只是稍微几句冷嘲热讽,倒没有真正的动他。   他听说过这样一句话,当一直霸凌你的人给了你一颗糖,你反而能忘记他以往所有的罪过对他感恩戴德起来,顾即想,感恩戴德是不可能,但甘小雨和江耀不着他麻烦,他真是为此欢喜。   在热闹的红秀路,时间悄然的流逝。   老槐树还是那个样子,仿佛永远都不会倒下,在这里长大的孩子都瞬间长大,从小小的一只直到活蹦乱跳,晃眼间,还是背着书包的小孩童,一下子就变成了骑着自行车上高中的少年郎。   顾即的分数堪堪上了龙山二中,幸好龙山二中是公办学校,学费算不上太高,顾即将暑假七成工资拿出来,正好可以交上一年的学费。   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男人在家,就这么短短几年,男人变得更加暴躁,却也更加沧桑,顾即怯生生的看着被男人拿在手中的录取通知书,心中一阵打鼓,害怕他一直以来的努力在男人手中被撕碎。   幸好男人只是冷冷盯着他看,然后反手把红色的录取通知书甩在他脸上,扬长而去。   顾即其实能看见男人眼里闪烁的火苗,他徐步走到母亲留下来的镜子前,伸手把鼻子和嘴巴遮住,像极了,果真是像极了。   他自嘲一笑,小心把录取通知书保管起来,然后探出头去看林景衡的窗口,笑容慢慢变得真实,现在的生活他没有什么不满意的。   暑假的一个午夜,顾即从梦中惊醒,梦里的情景不太真切,但是他隐约看见了林景衡的脸,微笑着,温柔的,像是窗外的月光抚慰他千疮百孔的心。   他浑身冷汗,心如死灰的看着自己的裤子——十五岁的顾即,第一次遗-精,而他梦里的对象是他的好朋友林景衡。   这个晚上顾即再也没能睡着,他彷徨着恐惧着,脑海里翻来覆去都是梦里林景衡对他温柔的笑脸,于是他只得把自己蜷缩起来,把心里快要压制不住的悸动打碎了,隐藏起来。   第二天顾即没能按时去上班,他偷偷去了黑网吧,偷偷的打开了网页,偷偷的输入难以启齿的同性恋三个字——那是他不为人道的秘密,谁都不可以,尤其是林景衡。   顾即细细的把网页上关于同性恋的描述看了一遍,一条条一则则像是火星烙印在他心里,他的额头手心都是汗,清除好浏览历史,从阴森森的网吧走出来,外头的阳光正炽烈,刺得他睁不开眼,明明天是热的,他却仿佛置身寒冰之中。   顾即此后有一段时间不敢再见林景衡——他像是最卑劣的小人,享受着好友对他的好,在心里却偷偷觊觎着那个美好的人。   他想,自己怎么配呢,林景衡若是知道了,肯定不要他了。   顾即知道,自己喜欢上林景衡了,他从小到大没有喜欢过任何人,林景衡是第一个,他明白什么叫做喜欢——时刻想要见到林景衡,想要林景衡陪在他身边。   可是他也知道,自己变成同性恋了——在这个稍显封闭的小县城里,是很少听见这三个字的,所有人视其为洪水猛兽,谈之变色,他们说,同性恋在一起是会得脏病的。   顾即能想到如果有一天自己是同性恋这件事被大家知道了,那么他得到的痛苦可能会是今日的百倍千倍,可能到那个时候,连林景衡都要对他嗤之以鼻了。   顾即的自卑和逆来顺受早就渗透进了骨子,他只能小心翼翼把自己最肮脏的一面藏起来——像只下水道的老鼠,永不见光明。   新学期的到来并没有让顾即感到欣喜,高一的分班不尽人意——他没能和林景衡同班,却和甘小雨分到一块去了。   顾即在座位表上看见甘小雨三个字的时候,一颗心狠狠的沉了下去——甘小雨的中考考得不好,但是甘爸甘嫂还是花了大价钱让他混进了龙山二中,而江耀连中考都没有去,他压根就不想再上学,真真正正成为了一个社会青年。   甘小雨还是吊儿郎当的样子,顾即缩在教室的最后一排祈祷甘小雨不要看见他,甘小雨一双火眼金睛立马就瞅着他了,大刀阔斧的走过来,一屁股坐在了顾即的旁边。   这一坐,甘小雨此后一年就成了继夏夏后顾即的第二个同桌。   顾即一直以来对甘小雨避之不及,没想到过了六年,甘小雨依旧在他身边转悠,他觉得不可思议,却也无能为力。   甘小雨的小霸王在学校是出了名的,因此他一和顾即坐在一起,大家也就自动把顾即规划到甘小雨的领域里面去了,这倒没什么,只是学校就那么大一点地方,风言风语随便一传,很快就传到了林景衡的耳朵里。   林景衡正趴在课桌上闭目养神,耳边是几个正在谈论八卦女生的声音,林景衡喜欢安静,就算叽叽喳喳也只喜欢顾即那样的,但这一次的聒噪却很快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还是闭着眼,表情巍然不动。   “听说了没,有人看见隔壁班甘小雨放学和一群小混混走在一起。”   似是嘲笑女孩子的孤陋寡闻,另一个道,“这有什么,我早知道了,不过倒是听说他对那个顾即格外照顾。”   “顾即,哪个顾即?”   “还有哪个?”   林景衡一字不漏把话都听清楚了,睁开眼,眼里一片冷漠,窗外洒进来的阳光也没能温暖他半分。   作者有话要说:   依旧是过渡章。 第45章 chapter45   顾即发觉今天的林景衡不太对劲,整个人散发着一股冰渣子一样的寒意,林景衡不骑车,两个人一前一后站在自行车左右,顾即时不时拿眼睛悄悄打量林景衡的背影,到底没有看出个所以然来,便垂头叹了口气。   快进深秋,天气很是凉爽,迎面吹拂过来的风令人心旷神怡,但顾即却并没有因此松懈半分,到了老槐树下,一地的白色槐花,风吹过,满面的清香。   林景衡的脚步慢下来,顾即紧张的微微收了呼吸,以他对林景衡的了解,林景衡一定是想和他说些什么,果然,林景衡把自行车停好后,就转过来看着他。   顾即舔了舔干涩的唇,疑惑的问,“怎么了吗?”   林景衡不说话,表情很是冷淡,他的一双深邃的眼像要把顾即看透,却让顾即觉得有点寒冷。   于是忍不住又重复问了一遍。   树叶沙沙响,林景衡的声音散在风里,“你瞒了我多少事情?”   顾即顿时懵了,目瞪口呆看着林景衡,他听见自己骤然跳动的心跳声,半晌,他强定心神,嘴角动了动,“什么?”   林景衡知道了些什么——是他家里的事情,甘小雨把那些事告诉他了?顾即惶恐起来,连呼吸都开始不畅。   “你什么时候和甘小雨玩到一起去的?”林景衡的语气明显压制了怒气,说完,他小小的呼吸了一下,“初中就这样了是吗?”   像是有一面古钟在顾即的耳边响了一下,他有点发懵,对着林景衡说不出一句辩解的话来,但与此同时,也偷偷松了一口气——不是家里的事情就好。   林景衡因为顾即看似松懈下来的表情而起了一层薄怒。   从小到大,林景衡和甘小雨就像是两个极端,一个是人人称道的三好学生,一个是让家长老师头疼不以的小霸王,两个人井水不犯河水,但冥冥之中又似乎因为一个顾即互相不待见对方。   林景衡以为自己对于顾即而言是特殊的,直到今日他才得知,原来初中就有人看见顾即和甘小雨放学在一块,到了高中,两个人干脆都不避讳当起了同桌,传出了一片风言风语。   到底是他太迟钝还是顾即隐瞒得太好,他竟然毫无察觉,顾即究竟是怎样在他们两个之间周旋,林景衡用力抿了下唇,感觉喉咙口翻腾上来一股怒意。   但纵然如此,林景衡理智尚在,他太了解顾即,顾即敏感而脆弱,很多事情顾即不肯告诉他也是为了努力求全自尊心,他提了一口气,平静问道,“他强迫你的是吗?”   顾即垂了垂眼,强迫吗,或许一开始是的,但后来好像也变了味,甘小雨对他说不上好,但也肯定称不上坏,甚至主动让他去大排档打工,还有江耀,事实上,也从来没有做过任何对他有实质性伤害的事情。   顾即总是把别人对他的一丁半点的好意小心翼翼收藏起来,而现在,他更是说不出甘小雨的坏话来——甘小雨说到做到,答应不把他的事情告诉林景衡,至今也没有松过口。   “我......”顾即吐了一个字,抬眼看着林景衡,想了又想,终于嗫嚅道,“其实他们也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坏。”   林景衡瞳孔微缩,不敢置信的看着顾即,脱口而出,“那什么才是坏?”   欺凌同学不是坏,打架斗殴不是坏,和社会不良青年混在一起不是坏,那什么才是坏?林景衡心里郁气堵在喉咙口,脸色已然黑了下来。   顾即答不出来,他只得结结巴巴解释着,“他们有时候,也不是都那样的,江耀的奶奶,生病了,所以他们才......”   和江家两兄弟走得近了,顾即才知道为什么他们会变成现在的模样——江父江母很早就离了婚,把两兄弟撒手给了患有老年痴呆的江奶奶。   顾即听甘小雨隐晦提过,最难的时候,江家掀不开锅,三餐都是偷偷到菜市场捡别人不要的菜叶回家煮,若不是后来江震结识了一个所谓社会上的大哥,江耀也上不了初中,更别说现在还能照顾痴呆的江奶奶。   顾即是苦过来的孩子,所以对于一样苦难的人总是抱着感同身受,他讨厌不起来江耀——就好像是找到了同类,希冀世人不要拿有色的眼光看着他们。   但林景衡不同,在林景衡的世界里,常年光明,他无法理解在黑暗生存久了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渴望。   于是他冷声打断顾即的话,“所以你觉得,家庭原因可以抹灭他们做过的错事?”   顾即接下来的言语都卡在了喉咙口,林景衡一句话把他反驳的哑口无言,只得无措的张着嘴巴看着林景衡。   林景衡抿了下嘴,勉强平息自己的怒意,他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顾即如鲠在喉,“初二的暑假,你放学去散打班,我......”   “够了,”林景衡听不下去了,他的眼里尽是冰霜,失望的看着顾即,“我没想到你瞒我这么久。”   顾即心口隐隐作痛起来,眼眶也有些湿润,但却说不出来辩解的话,事实上,是他骗了林景衡,林景衡生气也是应该的。   林景衡沉默的看了顾即一眼,转过身去推自行车,顾即急忙想要跟上去,林景衡冷冰冰的话将他隔绝起来,“我今晚有事,先回家。”   言下之意就是将顾即拒之门外——这是林景衡第一次这么直白的不让顾即去他的家里。   顾即呼吸困难起来,可是他不敢再往前走,只得僵硬的站在原地看着林景衡渐行渐远,直到林景衡的身躯变得模糊起来。   顾即已经很久没有哭了——这一次哭,是因为自己,也是因为林景衡。   夜幕悄然降临这寂静的楼区,月光温柔的洒进窗里,房门被扣响,温柔的女声传来,“小衡,出来吃饭啦。”   房间里头传来毫无情绪的声音,“妈,我不饿,你们吃吧。”   便再也没有了声响。   门外的林平之和陈惠相望一眼,表情有些凝重,他们还从来没有见过儿子带着一身怒气回来,把房门用力一关,再也没有出来过。   到了客厅,陈惠担心道,“不会有事吧?”   林平之好歹是个人民教师,孩子的事情见得多了,也逐渐摸清些门道出来,他安慰的拍了拍妻子的肩头,“孩子大了总有事情,我们这些为人父母的,就不要太过干涉他了。”   陈惠还是皱着眉,“我改天找顾即问问,他和小衡走得近,兴许能知道原因,我就盼着不是早恋就好。”   “景衡有自己的分寸......”   说话声渐渐停了,房间里一片寂静,深蓝色大床上,林景衡手中拿着一本物理课本,眼睛却不是放在书本上的,他的思绪早就游离其外。   只要一想到下午顾即的表情和言语,他就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林景衡实在没想到,自己当初报了散打班,却成为了甘小雨趁虚而入的当口。   他的表情很是凝重,甘小雨打小就爱欺负顾即,这么多年过去了,林景衡以为甘小雨早就失去了逗弄顾即的心思,结果几年下来,顾即竟然还瞒着他偷偷和甘小雨来往。   甘小雨的品质如何,顾即不会不清楚,却依旧为他说话。   在他还没有搬来这里之前,甘小雨就已经和顾即认识,从未有过的危机感让林景衡忍不住皱起了眉,他甚至开始怀疑,这些年他自认为在顾即心中是不同的想法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林景衡烦躁的把手中的书合起来,深深叹了口气,表情是几近挫败的颓然。   窗外偶尔有风吹过,路灯明亮,秋夜是很适合思考的时分,房间里很是寂静,能听见自己一下一下有力的心跳声,这一刻,林景衡开始正对自己的心起来——   是什么时候对顾即有了不一样的感觉,林景衡说不上来,只知道似乎在某一天就习惯了身边有一个人绕着他转,只要他回过头,那人总能露出最为明丽的笑容迎接他。   林景衡也曾经否定过自己的想法,或许只是习惯使然,但久而久之,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发觉自己对顾即的情绪早已悄然无声的驻扎于心。   像是春天槐树发芽的悸动,像是夏日荷花摇摆的清新,像是秋意凉风拂过的沁人,也像是冬日暖阳的和煦——四季轮回,心意渐浓。   从小到大,林景衡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小时候他喜欢汽车模型,于是努力用成绩向父母换回自己喜欢的东西,长大了些,他知道只有成绩优异,为人有礼才能得到别人的喜欢,于是他发愤图强,严于自律,果真所有人都对他赞不绝口。   再后来,他想要考一个好的中学,林景衡长吁一口气,或许就是从这里开始的,他为了顾即放弃了华里一中,报考指南填的唯一的学校是龙山二中,轨道应该是从这里偏离的。   林景衡迷茫过也彷徨过,他知道迈出那一步有多不容易,但是循规蹈矩的日子过了十几年,突然也变得腻味起来。   他想要抓住自己想要的人生,想要把握住自己想要的人,他带顾即去见奶奶,奶奶看人的眼光一向毒辣,能得到奶奶认可的人实属不易。   顾即算是一个。   林景衡闭上了眼睛——可是事到如今,他又变得犹豫起来了,顾即隐瞒了他近两年,那么他的挣扎到底是为了什么?   “顾即......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无声的一句话散在空气中,悄然无息。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都是大招,小天使们接好了! 第46章 chapter46   窗外月光温柔,凉风习习,本该是一夜好眠的时候,顾即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睡——林景衡冰冷的目光在脑海中前挥之不去,眼里映照他一张心虚惊慌失措的脸。   顾即抱着被子,把自己包裹起来,抵挡不住寒意,他微微发着抖,像是在迷雾里行走的离人,世界骤然陷入一片黑暗。   林景衡对他失望了......自己瞒了林景衡近两年,也能懂得事情早晚有一天要暴露,和甘小雨同班后,他更是惴惴不安,直到今日,林景衡当面对质,顾即在惶恐之中,突然也有了解脱了感觉。   但是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向林景衡解释,甘小雨知道很多事情,包括自己家中不为人道的秘密,那是自己最不愿意让林景衡知道的。   窒息感袭来,顾即用力的吸了一口气——如果自己向林景衡坦诚,林景衡会不会嫌弃他?   他挣扎着犹豫着,这时候房间外突然有了声响,顾即警钟大作,立马从床上弹起来,对男人深深的恐惧令他即使到了这个年纪还是无法抵抗男人。   他看向紧锁的房门,房门上锁并没有给他带来更多的安全感,就像现在,男人粗暴的捶打着他的房门,砰砰砰的像是恶鬼催命,男人的声音听起来也很是粗嘎,“开门,给老子出来。”   顾即不敢耽搁,手脚并用的爬下床,两只手不安的蜷了蜷,才缓缓把房门打开,男人一把将他往后推得踉跄了几步,他面无表情的看着有些醉意的男人,实则心中已经开始战栗。   多日酗酒让男人的脸色看起来很是可怖,他额头青筋爆着,打了个酒嗝,“钱呢?”   顾即反应不过来,怔怔的看着男人——男人从他初三开始就没有再给过他一点生活费,现在反倒伸手向他要钱?   他摇摇头,咬着唇,“我没有钱。”   那些积蓄是他接下来两个月的生活费,如果他交出来,那么他该怎么办?   男人可不理会他的死活,赤红的眼像两颗大红灯笼紧瞪顾即,像要把顾即瞪出一个洞来,顾即本能害怕的往后缩了下,男人朝地上吐了一口痰,三两步上前用力推开顾即,“妈的,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子自己找。”   顾即慌张的追上去扯住男人的手臂,嘴里说着,“我真的没有。”   “滚你妈-逼。”男人反手给了顾即一巴掌,是不禁控制的力道。   顾即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脑里也轰隆隆的,但头一次,他依旧紧紧抓着男人的手不肯松开,表情也是从未有过的对抗。   不能让他拿走自己的钱,那是自己辛辛苦苦赚来的,还有林奶奶的钱,不能给他。   男人被顾即近乎无惧的表情惹怒了,嘴里吐了几句脏话,左手一把扯住顾即的手臂,“反了天,你皮肉又痒了?”   顾即只是死死的看着男人,声音喑哑的重复着,“我没有钱。”   “老子□□-妈,”男人彻底被惹怒,他今天手气不好,输得响叮当,要不是走投无路了,还用得着和这东西拿钱,他扯住顾即半长的头发,磨牙嚯嚯,“你打工的钱呢,放在哪里?”   顾即疼得扭曲起来,依旧一言不发,倔强的和男人对峙——那是林奶奶的钱,他不能拿出来。   脑海的念头一旦形成,顾即便咬紧了不肯松动,哪怕是男人将他打一顿也好,只要不会死,他没什么怕的了。   男人暴虐起来,手臂上缠着的两只手像挑起他的暴力神经,他赤目以对,在他不知不觉间,顾即已经从那个随他施暴的孩子变成一个敢和他对抗的少年——这让他想到那个贱人,特别是那双眼,永远都是一副水光泠泠的样子,活像别人亏欠了她。   男人捏住顾即的纤细的手腕,稍微一用力,白皙的皮肤就是一片红色,他的双眼也因此染上了血红,酒精上头,男人不管不顾,左脚抬起狠狠踹在了顾即的腹部。   像是有一记大锤猛的砸过来,顾即觉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他疼得双手一松,整个人往后倒去,蜷缩在地上拼命的干呕。   他还没有那个能力和男人对抗,只得蜷缩着身体躺在地上眼睁睁看着男人翻箱倒柜,找到包裹在铁盒子里的钱财,他看见林奶奶给他的红包,刺目的红仿佛让他有了力气。   顾即捂着肚子,剧烈的喘息,额头都是汗,口气已经变成了央求,“钱你拿走,求你把红包还给我。”   那是他不多的一段美好回忆,他不想也一并毁在了男人手里,顾即又想起林景衡了,眼眶猛的发红,心口抽痛起来。   幸好男人也只是想要钱,他把里头的五百大钞抽出来,像丢垃圾一样施舍给地面上发抖的顾即,“早这样不就好了,贱货。”   又良心未泯的抽了五十块钱丢给顾即,脚步一深一浅的离开一片狼藉的房间。   顾即伸手拈住薄薄的红包,滚烫的眼泪夺眶而出,最后趴在地上像只受伤了找不到依靠的小狗呜咽起来。   他很久以前就知道自己是不幸的,还曾经妄想试图改变这种生活,可男人一次又一次打碎他的希冀,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摆脱这种生活——顾即只觉得不见天日。   男人的一巴掌很快让顾即的半边脸都肿了起来,但这并不是最严重的,第二天的时候,他的肚子青紫了一大块,稍微一动都是钻心的疼。   顾即小心翼翼的穿衣服,疼得吃不下饭,很早就下了楼,但令他欣喜的是,林景衡竟然还在老槐树下等他,清晨的日光很薄,打在林景衡的脸上,有一种不真实的美感。   顾即摸了摸自己的脸,躲进了楼梯口,拿眼睛悄悄看着不远处的林景衡,他不敢出去,也不能出去,林景衡如果知道自己又被男人打了定要生气,昨日的气还没有消,让林景衡看见自己脸,肯定是火上浇油。   林景衡的表情看不真切,顾即忐忑的躲着,心脏直跳,他祈祷林景衡快些离开,但等了很久,应该有二十分钟,他才终于看见林景衡像是恼怒的在老槐树的树干上锤了一下,那一拳像打在他心上似的,让他呼吸都停止了。   直到他看见林景衡的身影消失在巷口,顾即才敢慢慢的从楼梯道里踱步起来,不知道是该开心还是该难过,顾即用力扯了个笑容,牵动了伤口,又想哭了。   顾即只知道不想让林景衡担心,又何尝敢猜想他早就活进了林景衡的心间。   一个惶恐,一个徘徊——谁都不敢说破,他们都在玩着捉迷藏,却不亲自去找,只等着对方露出自己的脚丫。   可一旦想尽力隐藏,又哪里是能轻易找寻的呢?   顾即遮遮掩掩到了学校找自己的位置坐下,同学们都自动给他让出一条道来,他有点儿恍惚,想起小学的时候,他们都把过道称为银河,孤独的走过的是夏夏和自己,这些年过去了,却只剩下自己还在害怕走银河了。   甘小雨很不出奇的又迟到,被老师劈头盖脑一顿骂,一甩书包毫无悔改之意晃晃荡荡走到顾即身边坐下,一坐下来就开始招惹埋头的顾即。   “喂,吃不吃?”他把一块三明治丢到顾即面前。   顾即低着摇摇头,没说话。   甘小雨把书包往柜子里一塞,凑过来,“死气沉沉的,被强-奸了?”   顾即因为他用的字眼终于抬起头来看他甘小雨什么时候也学会把这些脏话放在嘴边了?   他还没有开口,脸一下子被甘小雨捏住,疼得他嘶了一声,甘小雨的表情变得凌厉起来,问,“你爸又打你了?”   顾即挣脱甘小雨的大掌,没回答甘小雨的话。   “哑巴了你?”甘小雨又要去抓他。   教鞭狠狠甩在讲台上的声音让教室骤然安静下来,顾即错愕的抬起头,老师正气急败坏的指着他们两个,“甘小雨,顾即,你们两个不想学习是你们两个的事,不要影响了其同班同学。”   甘小雨撇撇嘴,把老师的话当耳边风,等老师继续讲课,又扯着顾即的手,“还打哪了?”   说着还要去扯顾即的衣服,手直接伸了进去,顾即被他一碰,浑身一震,条件反射的往后靠,戒备的看着甘小雨,甘小雨的表情也有点古怪,半晌,嗤笑道,“不说就算了,稀罕。”   说着像是真的不想理会顾即了,转过头去趴在课桌上,但手上触及顾即腰间软肉的触感还残留着——温热滑腻,比他摸过的很多女孩子都要来令他舒坦。   甘小雨的眼神变得晦暗起来。   顾即躲了一会,见甘小雨不动了,才敢慢慢坐正了身子,腰间的青紫还疼着,甘小雨那一碰,更是疼得他脸色都苍白起来。   他侧着眼偷偷看甘小雨,心中开始盘算着,以后该怎么避免除了在学校外和甘小雨接触。   顾即抿了下干涩的唇,决定今晚就去绝味大排档辞去洗碗的工作,那样甘小雨和江耀就不会时不时来找他。   林景衡其实是对的,不能因为江家兄弟的家庭情况就抹灭他们所做的错事,他也一样,不能因为一己之私就为虎作伥,顾即苦恼的看向窗外,与他昏暗的心境不同,蓝天白云,倒是一片好景。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很久不见的高中同学要来找我玩,心情太好,结果在开始写这一章总忍不住笑出来.....只能去听几首郁闷的歌找找感觉.....现在有点郁闷了TAT 第47章 chapter47   放学的时候,顾即避着人流跑到校门口,林景衡不在那里,他说不出是开心还是难过,但想到自己的脸,到底还是决定先避着林景衡。   顾即垂头丧气的踢着路上的石子,今晚回去要用热毛巾敷一敷脸和肚子,或许明天起来就能遮掩一下去见林景衡了,这样想着,他脚步也就快起来。   绕过两条路,险些撞到一个人,顾即急忙抬起头,是甘小雨和江耀,避无可避,他喉咙滚动了下,看着两个人。   甘小雨吹了声口哨,“今天不跟乖乖牌一起走了?”   顾即抿下嘴,没回。   江耀从裤兜里摸出一根烟点燃,靠在墙上睨着顾即,几个月来,他身上的学生气已经消失殆尽,浑然一个社会小青年的样子,令顾即有些陌生,也有点怕他。   江耀吞云吐雾着,“怎么最近没怎么见你?”   顾即垂了下眸,“学习忙。”   “屁,”江耀嗤笑道,站直了,手上的烟头还在闪烁着,“小雨也上学呢,怎么没见他忙。”   顾即腹诽着,他和甘小雨又不一样,但到底不敢把这话说出来,只得沉默着。   甘小雨上前一步想要去抓顾即,嘴上说着,“走,带你去吃东西。”   顾即一整天都在想事情,他既然是决定想要远离甘小雨和江耀两个人,也就条件反射的往后退了两步,然后壮着胆子摇头,“今天老师布置了很多作业,我不去了。”   他呼吸有点急,眼神不安的在甘小雨和江耀身上转来转去。   江耀目光一暗,把烟往地上一丢,用脚捻灭,三两步上前站在甘小雨身边,一只手架在甘小雨的肩膀上,盯着顾即,话却是对着甘小雨说的,“人家嫌弃我们了,你还眼巴巴粘上去?”   顾即心里一紧,有点慌张,舔了下干涩的唇,嗫嚅着,“我回家了。”   他急着想要绕过甘小雨和江耀,整个人微微缩着,祈祷他们两个不要再为难他,才擦过甘小雨的肩,江耀低骂了一声,转身揪住顾即的领口,顾即猝不及防被往后拉得退了几步。   他急起来,却挣脱不开,又看不见他们的表情,只得放软语气,态度还是很坚决的,“抱歉,作业真的很多,我不能和你们出去。”   “你他妈我跟你玩是抬举你了,”江耀吐着凉气,向来暴躁的他快要按耐不住的性子,听见他对甘小雨说了句,“我早就和你说打一顿就了事了,婆婆妈妈的,又不是娘们。”   顾即被抓着领子,回不了头,但没听见甘小雨回答,这算是默认?   他慌起来,用力抓住江耀的手,想要掰开,江耀像是被他惹怒了,更是一个用劲将他的领子往上提,这令顾即的衣服往上窜到腰间,露出白皙的腰肢,上面有着显而易见的淤青——有一种异样的美感。   身后的甘小雨目光如炬盯着顾即的因为挣扎而扭动的摇摆,有什么东西在心里滋生着,他咽了下干涩的喉咙,抬眼便对上江耀带点儿邪气揶揄的目光,顿时血液倒流。   顾即挣扎无果,无论从个头还是力气他都不是江耀的对手,他慢慢安分下来,想再说点软话,有只带着薄茧的手却突然覆上他的腰,他吓得一抖,颤抖说,“你干什么?”   江耀在身后发出不怀好意的轻笑,“腰真细真软,跟娘们的一样。”   顾即浑身一冷,更加剧烈扭动起来想要摆脱江耀的大掌,顾即又气又恼,他再怎么说都是一个男的,被人这样调戏,再是软性子也不能释怀,他扬声道,“江耀,你松开,松开。”   “我偏不。”江耀是觉得好玩了,他微微往后一瞥,甘小雨整张脸都红了,更是肆无忌惮起来,把手往上探了一分,顾即抵在喉咙口的叫声令人兴奋。   可没有等他再做点什么,小巷子一声重物倒地的声音像一道惊天雷响起,转瞬间一道人影飞奔上来,江耀还没来得及反应,他抓在顾即领子上的手用力被人一掰,五指顿时疼痛起来,然后就是一个力度极大的过肩摔,直接把他撂倒在地。   顾即吓得全身发抖,但在看清来人的时候,眼眶一下子就红了——林景衡身上还穿着校服,一脸冰霜,眼底更是如同无尽的冰湖,像要把这个世界冻结起来。   顾即弱弱哽咽的喊了声,“林景衡.......”   林景衡喘着气,三两步走过来直接把他搂到怀里去了,上下打量着他,口气不无担忧,“哪里受伤没有,”又触及顾即脸上未退的痕迹,目光一深,“他们弄的?”   这是顾即从未见过的林景衡,带着一身煞气,与他平时温润如玉的气息大相径庭,但顾即却毫无惧意,他知道林景衡不会伤害他,他吸吸鼻子摇头,“不是他们。”   林景衡这才松口气的样子,重新把目光放在已经站起来上下打量他的江耀和甘小雨身上。   顾即这时候得以看清一直沉默的甘小雨的表情,他像是被吓了一跳,脸色有点奇怪,但很快又回过神来,和林景衡对视着——顾即呼吸骤然一紧,害怕甘小雨一气之下把事情说出来。   “哟,好学生也会动手打人啊?”江耀表情很是难看,他摸着自己的寸头,扭了扭脖子,“为了这个弱鸡,至于吗?”   顾即听见林景衡没有一丝情绪的声音,“既然被我撞见了,那就很至于。”   他心口一暖,下意识更往林景衡怀里凑去。   甘小雨终于肯开口了,他双手插兜,盯着顾即,笑了笑,“你自己告诉他,我们欺负你了没?”   顾即太过于明白甘小雨笑里的含意,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眼神不安的不敢去看林景衡。   “不用他说,”林景衡却立马接了他的话,“我看得见。”   甘小雨的表情变得阴森起来,他继续看着顾即,“我们刚说好了去吃东西,是不是?”   顾即避着他的眼神,呼吸也微微急促了起来,可是还是死死咬着唇不说话,他不要在这个时候妥协,不要在林景衡面前懦弱。   江耀操了一声,碰碰甘小雨的手肘,“你他妈还替人家瞒着呢,人家看你一眼了吗?”   顾即咬着下唇,把下唇咬得生疼,他想,就是今天了,哪怕林景衡知道了所有,他也不要变成一个虚与委蛇的人——顾即受够了被威胁,受够了担惊受怕,他才不要以后的日子都被甘小雨控制着,他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思想,他再也不想在林景衡面前撒谎。   林景衡搂着他的力度紧了紧,低低在他耳边说了句,“别怕。”   顾即瞬间有流泪的冲动,甘小雨的威胁历历在耳,可林景衡这两个字却给了他无穷的力量,他早就是在悬崖边缘行走的人,还有什么好害怕的呢,就算林景衡因此嫌弃他讨厌他,但他也曾经和林景衡有过很美好的回忆,那些美好足够他封存起来,度过许许多多个日日夜夜。   甘小雨如魔音一般的声音还在响起,“顾即......”   顾即这一次没有让甘小雨把话说完,他肩膀抑制不住的发抖,双拳紧握,再抬眼满目晶莹,但里头尽是坚定,他看着甘小雨,像是行走在边缘的人的毫无畏惧,声音哽咽沙哑,“不用你说,我自己告诉林景衡,我,我......”   他声音几近破碎,他把最痛心的事情剖开,“林景衡,我妈她,她以前......”   话未落,一只温暖的大手覆上他的嘴,把他所有的言语封锁在喉咙里,顾即满眼晶莹的看向林景衡,林景衡的表情既是无奈,又是心疼,他轻声道,“别说了,我都知道。”   顾即顿时泪流满面,把林景衡的手都打湿。   甘小雨错愕的看着两人,江耀的表情也变幻莫测,两人对望一眼,没有说话。   林景衡把哭得不成样子的顾即护到身后,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突然说,“打一架吧。”   不说甘小雨和江耀,连顾即听见这四个字都愣了下,可他看着林景衡的背影,少年稍显单薄的背影现在却如此伟岸,仿佛能将他整个人都笼罩起来,令他置于无限的安全感之中。   甘小雨不敢置信的看着林景衡,突然笑了,声音很诡异,“你说的,别到时候被打得找不了牙,哭着喊着我放过。”   林景衡挑了下唇,表情阴沉如雨天,但只是从鼻尖发出一声嗯来表示对他们两个人的不屑。   二对一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但刚刚江耀才被林景衡教训过,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收拾林景衡的机会。   顾即躲在后面看着,见林景衡慢慢挽起了袖口,回过头来还对他笑着眨了一下眼睛,林景衡的轻松和胸有成竹让顾即打消心中的不安感,他知道林景衡学了散打,但从来没有见林景衡付诸行动——今日林景衡是为他打的这一架,顾即哭着哭着不由得露出个浅浅的笑来。   接下来便不由得顾即乱想了,只见甘小雨和江耀两个人出手都是招招狠绝,顾即紧张的看着,幸而林景衡总能轻巧的避过,顾即没有见过人打架,但被人打的时候多了,也就能知道林景衡打的都是那些无伤大雅的部位,倒是江耀拳拳向林景衡的头部袭击,每一下都看得顾即心惊肉跳。   这场架没有维持多久,结束在林景衡的两个过肩摔中,他冷声道,“就这样吧,以后不要再纠缠顾即了。”   林景衡虽然算不上全身而退,但也是基本是这样了,他走到顾即身边,拢了下顾即乱糟糟的头发,手摸下来轻轻捏了下顾即的耳垂,笑说,“走吧,回家。”   空气突然变得清新起来,阳光变成赤红色,顾即耳边都是凉风轻轻吹过的声音,林景衡站在他身旁,眼神是如月温柔——他陷入这深溏里,再也出不去。   作者有话要说:   林大朋友男友力max!   2017最后一天,大家跨年快乐!祝大家新的一年事事顺利!爱你们!! 第48章 chapter48   自行车车轮快速的转动着,四面是清风流淌,抬头望的时候,天微暗,但远处是明亮的。   顾即坐在自行车后座,目光触及都是林景衡,他看着看着,眼神慢慢没有了焦距。   车轮一个踉跄,他颠了一下,手紧紧抓着铁栏子,头却撞上了林景衡的背。   林景衡声音散在风里,“靠上来吧。”   顾即微愣,他看不见林景衡的表情,于是有点忐忑的慢慢把手伸上来,抱住林景衡的腰,少年精瘦的腰裹在大大的校服里,被圈起来的时候能看见美好的弧度,顾即小心翼翼的把头靠在林景衡的背上,温暖的体温隔着校服传递过来,仿佛要将他的心的熨热。   这是他和林景衡相识的第七年,而在今天,他终于可以放下以往所有的不安,踏踏实实的待在林景衡身边,再也不用被甘小雨挟持的感觉,让顾即呼吸的顺畅起来。   林景衡把自行车停在3栋楼下面,上好锁,还见顾即站在一旁,表情有点儿迷茫,肩膀总是微微缩着,他走过去,像是怕吓着顾即,将语气放得很低,“别傻站着。”   顾即小鸡啄米一般的点头,才挪着脚步跟林景衡上楼——他想起昨日林景衡冷冰冰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声音,与现在的温和以对仿佛不是同一个人。   林爸林妈不在家,顾即反而有点紧张起来。   林景衡打开房间的门,开了灯,房间里顿时明亮起来,能看清顾即脸上的伤口,他眼神黯淡一下,让顾即坐在床上,然后折身出去。   顾即一个人待在房间里,心中五味杂陈,他有点紧张,有点忐忑,还有点道不明说不清的期待,该怎么和林景衡道歉呢,毕竟自己骗了他那么多年。   很快林景衡就回来了,手上拿着一个药箱,顾即对这个药箱太过于熟悉,每次他受点什么伤,林景衡总是会把这个药箱拿出来——第一次是红花油,后来是跌打酒,再后来还有些□□人之类的消□□水。   顾即突然眼睛有点酸,他看着林景衡,表情委委屈屈像是马上要哭出来似的,“林景衡,我......”   林景衡在他身边坐下,“擦药再说。”   “不,你让我先说完。”顾即眼眶微微泛红,显得很执着的模样。   林景衡抿下唇,把药箱盖上,说声好。   顾即吸吸鼻子,把不断涌出来的酸涩逼回去,一直以来,他都有强烈对着林景衡将所有事情和盘托出的念头,以前不敢,但时至今日,他怕自己再不说,以后就没有勇气了。   “抱歉,我骗了你,”顾即垂下头,不敢看林景衡深邃如海的眼睛,“其实初中的时候,我就和甘小雨在一块玩,我知道你不喜欢甘小雨,所以不敢告诉你,还有,还有甘小雨他说会把我的事情告诉你,我怕你讨厌我。”   眼泪啪嗒一下砸在顾即的腿校服裤上。   他声音微抖,但还是逞强的说下去,“可是,可是你说你知道,我不知道你知道的,如果我知道的话,我就不会骗你了。”   顾即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可是心里的话像潮水一般涌上来,他想要告诉林景衡,再也不要再瞒着林景衡。   “还有,我早上不是故意不见你的,我偷偷躲在楼梯口看着你,我不想让你看见我脸上的伤口,我不想你担心。”   他一股脑的把话倾诉出来,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顾即知道自己这样哭很丢人,可在林景衡面前,他的眼泪就像是开了闸门一样,无论怎么用手背抹掉还是会有新的争先恐后跑出来。   顾即泣不成声,“林景衡,对不起,我一直都在撒谎,可是我真的好喜欢你,好喜欢你,我......”   埋藏在心里最深处的言语毫无预兆脱口而出,顾即浑身一震,声音戛然而止,瞳孔剧烈收缩,全身微微颤抖起来,他说出来了,他把最不该让林景衡知道的事情也说出来了。   房间里只剩下顾即局促的呼吸声,他听见自己猛烈的心跳,他就快要窒息——顾即是那么惶恐,如果说林景衡能不嫌弃他家里的事情,那么林景衡知道自己喜欢着他,是不是会觉得恶心?   被朋友觊觎着,被一个男人喜欢着,林景衡一定会觉得恶心吧。   他兀自猜测着,林景衡的沉默让他被漫天的恐慌笼罩住,顾即突然很想逃,他总是这么胆小,遇事不是逆来顺受就是胆小躲避。   顾即开始自我厌恶起来,他肩膀缩得更厉害了——落在林景衡眼里,像是秋天抖动的一片落叶,那样无依无靠无助可怜。   林景衡呼吸渐急,他盯着顾即的圆圆的发旋,世界突然变得有点恍惚,他听见顾即说喜欢他,心脏从未有过的跳动起来,那一刻,林景衡一直以来的犹豫终于变得果断,所有的迷茫和抉择在顾即的一句话里尘埃落定。   林景衡喉咙发紧,向来冷静自持的他现在竟然说不出一个字来。   顾即剩下啜泣声,时间好像一下子变得漫长,一分一秒从沙漏里流淌,他闭上了眼,无声的两行泪濡湿了整张脸,他嘲笑自己的不自量力,林景衡肯定是吓到了,他到底在干什么呢,何必把自己最后一点退路都砍断?   “对不起,时间不早,我先回家了。”许久,顾即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喑哑难听,可是他必须开口给两人一个台阶下。   放在大腿上两只手紧紧握起来,骨节泛着白,顾即用力呼吸,挣扎着要站起来,此时,一只大掌却伸过来将他的蜷缩起来的手握住,力度很大,仿佛彰显着什么态度。   顾即惊愕的抬头,撞进林景衡如湖如海的眼里,里面有着碧波水光,像是春风拂皱,将一切不安都抚平。   林景衡的表情有点苦恼也有点怜惜的无奈,顾即咬着唇,害怕自己再哭出声音,可是林景衡接下来的话到底打破他最后一道防线。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林景衡的声音染上自责,“我作为朋友,没能保护你,作为,”他顿了顿,把话补全,“作为你喜欢的人,也没能先一步向你表白,所以顾即,你能原谅我吗?”   清清淡淡的语调却有劈波斩浪之力,顾即震在原地,耳边轰隆隆作响,身旁一切的声音仿佛都销声了,唯有林景衡清浅的音色,一字一字敲进他的心里。   顾即表情迷茫的看着林景衡,讷讷道,“你,你说什么?”   难道他产生幻听了?顾即急于求证,但身体却反应不过来,一直愣愣的样子,像是被冻结了一样。   林景衡更加紧握他的手,唇角笑意温柔,“我说,我像你喜欢我一样喜欢着你。”   顾即咽下喉咙,不敢置信的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字不成句,“不是,我,不可能......”   巨大的震惊将他砸得七荤八素,林景衡怎么可能喜欢他呢,他有什么值得林景衡喜欢的?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林景衡却死死抓着他的手不让他逃脱,循循善诱,“你看着我,顾即,看着我。”   于是顾即缓缓对上林景衡的眼睛——如春风破冰,如暗夜烟花,如五月碧波,也如冬阳暖人,眼里却只映照着他错愕的脸。   林景衡看着顾即,一字一句清晰如玉坠地,他重复道,“顾即,我喜欢你,你没有听错。”   顾即知道自己听清了——林景衡说喜欢他,林景衡说喜欢顾即。   濡湿的双眼猛然有泪流淌出来,林景衡的脸在自己的视线里变得模糊,顾即摇着头泣不成声,“可是,可是我一点儿不好,我总是对你撒谎,我胆小怕事,我,我还是个男的。”   他不要林景衡变成和他一样的同性恋,如果被别人知道了,林景衡也会遭受和他一样的痛苦了——他太过明白承受那些目光的难受,像一把把刀子在人身上剜,疼进五脏六腑,他舍不得林景衡和他一块疼。   林景衡看着这样自我否定的顾即何尝不疼,多年来众人对顾即的鄙夷让顾即变得敏感脆弱,顾即已经看不到自己的闪光点,可林景衡知道顾即究竟有多么好——他乐观开朗,从来不怨天尤人,即使到今日,心心念念的也是别人。   这样的顾即,怎么让林景衡不喜欢?   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喜欢顾即的话,林景衡就要倾注自己所有的喜欢只给顾即一个人,他不要再让顾即疼痛,他愿意和顾即一起疼。   林景衡温柔的一点点打开顾即紧紧握住的五指,与顾即十指相扣,他一只手抚摸上顾即濡湿的脸,眼神温润而坚定,轻声道,“没有人规定我不能喜欢男的,况且,我们两情相悦,就算是男的又怎么样呢。”   顾即崩溃大哭出来,哭得不能自己,多日来压抑的委屈和爱意突然在这一刻尽数倾斜出来,要把他淹没,可是顾即知道自己是开心的,他为终于敢告诉林景衡自己的心意,更为林景衡也对他的心意做出回应。   林景衡比他勇敢得太多太多,他能得到林景衡的喜欢,还有什么可畏惧的呢?   顾即哭着扑进林景衡的怀里,感受那眷恋已久的温暖,把他过往的寒冷全部驱赶,他断断续续的呢喃着,“林景衡,我真的好喜欢你,真的,真的好喜欢你......”   回应他的是林景衡的温和的一句,“我知道,我也是。”   天色全然暗下来,窗外有归家的麻雀飞过,叽叽喳喳的扰乱了一室的安静,楼下有人家的交谈声,隔壁谁在家煮饭,滋啦滋啦的,这是一个很普通的楼区,住着最普通的人,这也是最普通的一天——太阳照样日落,月亮照样东升——没有人知道,在这样普通的一天,世界上有两个人终于打破对彼此的禁锢,紧紧相拥在一起。   他们不知道他们终将走向怎样的结局,但此时此刻,只要有彼此,便是无所畏惧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写了很久真的是反反复复修改害怕写不出想要的那种感觉,但是终于在一起了也是蛮开心的。   【这里真的要各位向小天使们说句抱歉了,前些日子说50章可能会结束回忆但目前看来是不可能了,我还是想要把他们两个的感情完完整整的呈现出来舍不得压缩太多,真的很抱歉了,鞠躬!】 第49章 chapter49   晚上顾即是在林家过夜的,林爸林妈对此已经习惯,甚至有时候还会主动开口要顾即留下来,这些年他们是真心以待顾即这个苦命的孩子,甚至于把他当成了第二个儿子。   可顾即却不像以前那样坦荡,吃饭的时候,他不敢直视林爸林妈的眼睛,如果林爸林妈知道,林景衡和自己的事情,他们会怎么想?   顾即开始担惊受怕起来——夜里躺在床上,林景衡睡在他旁边,紧紧牵着他的手,温暖传递到他身上,驱除了所有的惧意。   顾即眼睛张着看泛着白光的天花板,直到现在,他还觉得下午就像是一场不切实际的梦,事情一下子峰回路转,令他处于巨大的惊喜之中,措手不及得他手足无措。   “睡不着?”一道轻轻的声音拉回顾即的思绪,林景衡在他的掌心捏了捏,抚摸着他掌心上薄薄的茧子。   顾即半晌才嗯了声,他慢慢的转过头去看林景衡,发觉林景衡偏着头也在看他,突然就有些羞赧,垂了垂眼,他问,“你是怎么知道,我家里的事情的?”   林景衡在黑暗里微微叹口气,不打算瞒着他,“偶然间听我爸妈讲过,”顾即抬眼带点错愕的看着他,他继续讲下去,“秘密在风里是藏不住的。”   顾即不知滋味的吸了吸鼻子——原来一直以来是他自以为是觉得瞒得天衣无缝,他倒是忘记了,只要一个人知道一个秘密,那么这个秘密就会变成风,散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自己这些日子真的很可笑,原来甘小雨一直也都在骗他,众所周知的事情算得上什么秘密呢,他还傻傻的跳进甘小雨给他挖的坑里去。   林景衡没听见顾即的声音,在被窝里动了动身子,侧身睡着看顾即,顾即的表情有点自嘲的落寞,他伸手抚上顾即的脸,“你是怕我知道了,和其他人一样对待你?”   林景衡是那么了解顾即——即使顾即什么都不说,但他骨子里总是隐隐约约存留着星星点点的自尊心,这点微小的骨气撑着他乐观的生活至今。   顾即抿了下嘴默认。   林景衡突然有点气恼,气顾即也气自己,他松开握着顾即的手,改用两只手都捧住顾即的脸,逼着顾即与他直视,认认真真道,“我不会的。”   清澈坚定的眼里映照的是顾即苍白的脸,顾即的心脏砰砰跳起来,无论什么时候面对林景衡,他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   他哑然笑着,表情慢慢变得生动,学着林景衡那种老成的语调,说,“我知道了。”   林景衡似是拿他没办法,也勾唇笑了下,在顾即软软的耳垂上捏了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极其喜欢捏顾即的耳垂,好像只有这样亲昵的动作才能彰显两个人关系的不一般。   他继续握住顾即的手,把两个人的距离拉得很近,肩膀挨着肩膀,亲密无间的模样。   夜色温柔,顾即为自己终于有个依偎的肩膀感到鼻尖酸涩——他想起小学毕业那天,他和林景衡坐在老槐树下,他知道林景衡不喜欢别人太过于靠近,主动拉开与林景衡的距离。   而时隔多年,在这一个晚上,林景衡却主动拉进了与他的距离,他希望一直一直这样下去,永远和林景衡不要有间隙。   哪怕是梦,他宁愿一辈子在梦里不要醒过来。   第二天林景衡陪着顾即去找了顾即班主任,恳求班主任把顾即和甘小雨分开坐——林景衡语气恳切,加之向来受老师喜欢,班主任也没怎么为难他。   至于原因,林景衡说得冠冕堂皇,大抵是顾即想要努力学习,不想受了甘小雨的影响。   顾即的成绩一直不高不低,如果换个座位能把他的成绩提高上去,班主任也就乐得见之,是以没费多少口舌,班主任也就同意了。   林景衡将顾即送进他的班级,临走前特地嘱咐道,“无论甘小雨说什么都不要听,他要动手,你就跑来隔壁班找我。”   顾即将林景衡的话记在心里。   “还有,这些天下课放学都不要一个人待着,我会在你教室外面等你出来。”   顾即乖巧的小鸡啄米般点着头。   林景衡还有点不放心的样子,到底补充了句,“这一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再瞒着我。”   顾即鼻子一酸,用力的点着头,这时候已经有来来往往的学生不时往他们身上投射目光,顾即很是不自在,林景衡还有理智尚存,知道现在不是什么好时机,也就没有再多说,看着顾即到自己的位子坐下,才踱步离开。   这一天对于顾即而言实在太过于难为,以至于当甘小雨被老师告知被调了座位凶神恶煞瞪着顾即的时候,顾即也并没有觉得多害怕,他只是微微垂了眼不去看甘小雨难看到极点的表情。   很多时候,顾即都在问自己,他到底讨不讨厌甘小雨,一直以来都没有个答案,甘小雨是个矛盾的人,他也是个矛盾的人。   但他决定,甘小雨对他的好对他的坏都要在今日忘却,从今往后,他要和甘小雨划清界限,再也不要受甘小雨的胁迫。   他忽然觉得人生一片豁然开朗起来——如果按照原先的轨道走下来,他会好好学习考上一个不错的大学,找一份不错的工作,只是在此往后,他的人生多了一个梦寐以求的林景衡。   想到这里,顾即忍不住扬起嘴角,神色生动,仿佛要冲破窗口飞向蓝天,呼吸着天地间最清新的空气,任由清风将他包围。   时间悄然无波澜的过去了一个星期,林景衡和顾即几乎成了两块粘在一起的年糕,走到哪里都见着他们两个形影不离的。   在龙山二中上学的人,其实大多数都是小学就在同一个学校认识的,关于林景衡和顾即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早就不是什么新奇的谈资,但大家还是讶异于这么多年过去了,林景衡非但没有和顾即这个所谓的朋友越走越远,反而好像更加亲密了起来,这个现象到底还是小小的在这个小圈子里掀起点波澜。   对林景衡和顾即都没什么影响——无非是林景衡重情重义,顾即厚颜无耻罢了。   可风言风语于顾即,已经不是什么有杀伤力的事情,听到一些不好的言论,他最多也是苦笑,反正这么多年以来,从来也没有被他们善待过,也就不奢望他们能在一朝一夕之间转变了自己的态度,那样的话顾即反但要吃惊了。   有一回顾即和林景衡在路上见着甘小雨和江耀,两个人跟着几个染着乱七八糟颜色头发的小混混站在路边抽烟,见着林景衡和顾即,自然是要言语讥讽一番。   江耀脾气向来暴躁,骂人花样也是百出,难听至极,林景衡一点儿理会的意思都没有,带着顾即绕过去,顾即到底没有忍住往后看了一眼,甘小雨隐在阴影处,手中夹着香烟,熟练的吞云吐雾起来,眼神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舌令人不寒而栗。   甘小雨变了,这是顾即在那一瞬间最深刻的感受,说不出什么感觉,他急急把目光收回来,不再去看。   顾即以为事情就会这样波澜不惊的过去了,但他忘记江耀一直以来都是个睚眦必报的人,林景衡教训了他一顿,他如果不讨回来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深秋周末的一天,独自外出的林景衡被堵在巷口,面前是十几个拿着木棍的小混混,江震江耀为首,甘小雨站在一旁,眼神晦暗不明。   有时候,男人之间的纠纷,确实是要用拳头来解决的,林景衡庆幸的是顾即没有在场,他可不舍得顾即再哭。   江耀拿着木棍在手中挥舞了两下,摸着自己的寸头,笑得邪气,“乖乖牌,有笔帐我们今天讨一下。”   混过社会的人才不会管什么一对一君子规矩,一直以来拳头才是硬道理,只要能把林景衡打趴下,什么方式都无所谓。   于是被喊做乖乖牌的林景衡把刚刚从菜市场买好的晚餐安置在一旁,将风衣脱下收好,面无表情问,“输赢的规矩是什么?”   一直沉默着的甘小雨挑衅的笑着吐出两个字,“顾即。”   林景衡眼神微暗,说的却是,“他是人,不是赌资,换一个。”   甘小雨顿时黑了脸,不知道什么时候脸上多了一道伤疤的江震兴奋的捏着拳头,“这样吧,要我们输了,我保证以后江耀和小雨不会再去找顾即的麻烦,你输了,跪下来给我们爷几个磕头叫爸爸。”   林景衡想了想,觉得可行,于是在当了十几年乖乖牌的他慢条斯理的挽起袖子,为顾即打了人生第二场架——林景衡当然不可能成为跪下来的那个人,但毕竟双拳难敌四手,他也没讨太大的好处。   提着晚餐从巷子口走出来的林景衡脸上挂着彩,抹去唇角的血迹,借着路灯,他看见自己右手的五指一片淤青,不知道被谁用木板砸到的后背也隐隐作痛。   天色微暗,巷子里头传来微弱的哀嚎声,林景衡扯动破了的嘴角,忍着抽痛笑了下——到底这些年的散打没有白练,总算派上用场了——还有点难以言喻的兴奋。   但今晚是不敢回家了,他难以想象,一直以来在父母心中三好学生的自己带着一身伤回家会产生怎样的化学反应,总不能说自己是摔了一跤吧,虽然他很想这么说。   作者有话要说:   说要全剧终的你们,可就看不到林大朋友男友力更max的一面了!   关于上一章为什么是顾即开口先告的白,第一是,在那种情况下他下意识把一切埋藏在心里的话告诉林景衡,第二是,其实顾即也是个勇敢的人啊。 第50章 chapter50   家门被敲响的时候,顾即正在房间里做作业,他停下笔,快步走到房门口,将门给打开。   门外的林景衡令他瞳孔剧烈一缩——平时总是工工整整的林景衡,此时发丝乱着,眼角嘴角带着伤,黑色风衣里面的白色衣服沾了污渍,深色牛仔裤膝盖处也有擦损,他看起来很累的模样,还是对着顾即微笑着。   顾即一下子就炸了,碰也不敢碰林景衡,结巴道,“你怎么,发生什么事了?”   林景衡提了提手中的袋子,又伸手将顾即轻轻推进屋里,这才用平常的语调说,“没事,别担心。”   怎么可能没事,顾即担忧得指尖都发抖,反应过来,急忙把开着的门关上,想要去林景衡检查伤口,却又不知道从哪里下手,林景衡仿佛个没事人一样,把手中的大袋子放在地上,然后伸手把顾即揽进怀里,像哄孩子的摸着顾即微微发抖的背,“真的没事,让我抱抱就好。”   顾即担心又心疼,反手也抱住林景衡,却听见林景衡倒抽一口凉气的声音,急急松手,不让林景衡抱了,他声音都变了,“先处理伤口好不好?”   林景衡知道他担心,也就放开他,难得没有反对的说声好。   顾即立马撒腿跑进了房间,他把林景衡给他的红花油藏在柜子里,可是一急,手忙脚乱的,找了半天都找不到,顾即深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才终于在柜子最深处摸到一个冰凉的小瓶子。   转过身,林景衡已经进了房间正在脱风衣,露出里面白色的衬衣,就更是一片污浊,顾即吸吸鼻子,一言不发的看着林景衡的后背,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砸过,一大片的灰。   从来都是林景衡照顾他,这是顾即第一次有机会替林景衡擦药,但顾即希望这样的事情永远都不要再有,他小跑着到浴室找了条干净的毛巾弄湿,回来的时候林景衡坐在床上,衬衣已经脱下来了。   手臂上也有伤,顾即看得眼睛发涩,他沉默着,林景衡也只是看着他,只是擦药的时候目光触及林景衡似乎被重物打过青紫的后背时,顾即终于忍不住哽咽得喉咙翻滚。   “是不是甘小雨?”顾即咬着唇,眼眶已经红了。   林景衡没有否认,嗯了声。   顾即嘴唇动了动,什么都没有说,小心翼翼的替林景衡清理伤口和擦药,他甚至来不及因为林景衡脱了外衣而觉得害羞,只是极度心疼林景衡的伤口,抬眼撞进林景衡的眼睛里时,心脏才恢复了跳动一般。   衬衣是不能穿了,顾即起身去找干净的衣服,但两个人虽说是同样年龄,顾即的身形还是较之林景衡要瘦小,找了半天,他才翻出一件较为宽大的短袖让林景衡换上。   即使如此,林景衡穿上还是有些小了。   身上的伤口处理好了,脸上的伤口只能用稍微擦拭一下,顾即换了毛巾,折回来半弯着腰神情认真的给坐着的林景衡擦去脸上的污血。   好像是因为突如其来的震惊,他做这些情绪都没有什么波动,等到收拾干净了,从浴室回来时,才有双腿一软的感觉。   林景衡到底是因为他被甘小雨和江耀找麻烦了,顾即自责起来,无限的愧疚将他淹没,可是他甚至都没有办法为林景衡做些什么,他觉得自己没用极了,颓废的走过去在林景衡身边坐下,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是因为我对吗?”   他近乎自虐的想要听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林景衡没有沉默多久,“是。”   果然这样,顾即放在大腿上的十指紧紧握起来,下意识就要和林景衡道歉。   “只要我赢了,他们以后就不再纠缠你。”林景衡声音轻轻的,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顿了一秒,他弯下身子,偏头看垂头丧气的顾即,这个动作林景衡做起来显得很是幼稚,却有种出奇的和谐,他露出个势在必得的笑容来,“你猜一猜,我赢了还是输了?”   顾即垂着眼能看见林景衡的表情,他就像是个孩子和大人讨喜一般,想要从自己口中得到一个满意的答案,顾即沉迷于他的神情,让林景衡抢先一步回答。   “我赢了。”   林景衡笑意更深,眼睛里都是骄傲——小时候的林景衡将汽车模型完美变形后总是露出这样的神情,顾即曾经问过他,为什么会这么开心,林景衡回的是,自己的东西只有自己完成才觉得满足。   顾即在这一刻心脏开始剧烈跳动起来,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在他脑袋里蹦哒着——林景衡是真真实实把自己归入他的领域了。   这个念头一出现,顾即呼吸都急促起来,林景衡依旧偏着头对他笑,明明林景衡脸上还带着伤,却一点儿也不影响他的俊郎,顾即甚至觉得,此时此刻的林景衡比他任何时候都要来得好看。   空气有淡淡的暧昧流转开来,外头天色暗淡,屋内开着一盏发黄的灯管,灯光幽暗,温暖的把人笼罩起来。   林景衡慢慢收了笑,一双深邃的眼尽收神情微愣的顾即,有什么东西在两个人的对望之间碰撞着,升温加热,顾即呼吸不顺畅起来,放在大腿上的手捏得更紧,掌心出汗,埋藏在胸腔的情感似乎要破体而出,顾即整个人都要爆炸了一般。   林景衡控制着呼吸,缓缓接近紧绷住的身体,近一点,再近一点,感受到顾即温热的呼吸,顾即淡粉的双唇紧抿着,像只受惊的小兽一动不敢动,眼睛也不敢全睁开,窸窸窣窣的扑闪着,眼里全是怯意。   顾即抖动起来,他有点害怕,也又有点期盼,像是有一次林景衡骗他吃柠檬片,吃不到口闻到味道觉得酸不敢吃,心里却也悄悄的想要尝一尝那从未接触过的滋味是什么样的。   离得太近了——顾即呼吸骤然停止,身体绷得像一根待发的弦,在林景衡凑上来的那一刻,他猛然闭上了眼睛——听见林景衡极其低的一声轻笑,然后在他的脸颊上落下一吻,蜻蜓点水一般,转瞬即逝。   顾即整张脸瞬间红得像西红柿,眼睛骤然睁得大大的,盯着近在咫尺的林景衡,看见林景衡眼里促狭的笑意,从心里蔓延开来的羞赧瞬间把他都点燃,顾即深深呼吸着,腰微微往后弓与林景衡拉开点距离。   林景衡却更凑近了些,还伸出一根手指在他紧紧抿着的下唇点了一下,音色带着少年独特的低哑,“你在期待什么?”   顾即整个人犹如惊弓之鸟一下子往后弹,后背直接摔到床上去,脑袋一下子轰得炸开了,目眩神迷的盯着天花板。   直到林景衡的笑声散在这小小的房间里,顾即才急急忙忙回神又从床上弹回来坐好,结结巴巴解释,“我,我没有。”   林景衡眼睛弯了弯,“好好好,你没有。”   口气真不是相信的样子,顾即不知道怎么辩解,他倒是真的想歪了,以为林景衡会......越想越觉得脸皮发热,顾即急忙打住,不敢再去看林景衡。   林景衡终于像捉弄够了似的,起身找自己的风衣,从风衣里拿出一台手机——那是林爸前些天奖励林景衡考了年级第一的礼物。   顾即慢慢平复呼吸,听林景衡和林妈说话,脸不红心不跳的,“妈,我刚在菜市场遇见同学,同学说请我吃饭,”他看了顾即一眼,顾即忍不住笑了下,“抱歉,把你们的晚餐搞砸了。”   像是被林妈训了几句,林景衡苦恼的摇了摇头,“我今晚在同学家睡,你们不要担心我。”   又是几声抱歉,林景衡这才把电话给挂了,然后看着偷笑的顾即,皱了下眉,“我都为你撒谎了,不打算请我吃饭?”   刚才的事情过去,顾即也没觉得有多难为情了,他忙不迭点头,弯着眼睛,“你想吃什么?”   “我买了虾,不如吃鲜虾面?”又问,“家里有面吗?”   “有。”顾即站起来,这是林景衡在他家的第一餐,他很是兴奋。   林景衡提着买回来本该是林家晚餐的虾跟顾即进了厨房。   于是两个人在狭小的厨房一通捣鼓,在深秋的晚上吃了一顿热腾腾的鲜虾面——哪怕顾即因为多年来吃面吃得对面已经腻烦,但无论什么时候想起,那都是他这辈子吃过的最香的面。   就像一句话说的,其实不看吃的是什么,看一起吃的对象是谁罢了,只要是和林景衡,顾即觉得要他永远吃面他也乐意。   天气渐渐变得寒冷起来,一个学期很快就过去,今年的寒假,林景衡依旧是要回乡下奶奶家去的,临走前倒是让顾即跟着他一起走,但顾即想到那个和他同样孤独的男人,还是拒绝了。   反正往后的日子还有那么多,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可林景衡还是担心和顾平待在一起的顾即,不仅如此,甘小雨也是一个隐患,林景衡是真想把顾即打包了一起带回乡下去,奶奶也总是念叨他呢。   顾即只好再三保证自己一定会照顾好自己,林景衡这才勉强打消把顾即带走的念头。   今年的雪特别大,而除夕夜顾即等到饭菜都凉了,往年都回家过年的男人却不见人影,这是男人头一次没有回来过年,顾即不禁有些担心——到底怎么说,是他的父亲,特别在知道往事后,顾即就再也难以对这个男人有深刻的恨意。   农历的年家家户户都热热闹闹的,只有顾即一个人过得很是孤寂,直到大年初四家门被敲响,提前回来的林景衡一身风雪站在门外笑着对他张开怀抱,向他说了今年的第一句祝福语,“顾即,又长大一岁了。”   他伸开双手迎接风尘仆仆的林景衡,紧紧相拥,心里回应着他的祝福——林景衡,新的一年,也要和我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50章无法结束回忆,那就来一个超级无敌大糖果吧!按头小分队快点上线啦啦啦   希望诸君都甜蛀牙! 第51章 chapter51   年后的元宵,顾即终于见着了男人的身影,距离上一次见面已经将近有一个月,男人落魄至极,浑身脏污发着酒臭味,胡子拉渣的,眼睛底下两个大大的眼袋,看起来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休息,像是行尸走肉般。   顾即不知道这些年男人到底是靠什么活过来的,可能是去工地打零工也可能靠着他微薄的赌资撑着日子,男人的样子,到底太过狼狈。   但纵然是如此,顾即还是将自己的房门紧锁,直到睡过一觉的男人接到一个电话急急忙忙出去,似乎听见了赌摊两个字——男人爱赌,这些年从来就没有变过。   日子依旧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高一下学期发生了一件大事——江震聚众打架,用一把水果刀捅了人给抓到局子里去了,顾即听说这一次至少要坐上三年牢,而他原先的位置,就让江耀顶替上去。   顾即有时候在想,江家奶奶知道自己的长孙出事了会不会伤心,但这并不是他能担心的范围。   而甘小雨逃学的频率越来越高,一个星期有两三天能不见人,老师喊了几次家长都无果,甘小雨俨然已经不再能管教。   有一次顾即在家听见外头的吵闹声,他把耳朵贴在门上听,是甘爸在骂甘小雨,用词很难听,甘小雨吼了一句,“你他妈管过我什么,我变成这样都是你害的。”   甘嫂不停在哭,顾即壮着胆子悄悄打开了一条门缝,只能看见甘小雨扬长而去的身影,他的目光落在甘家门前的那株长得旺盛的植物,小学的时候,甘小雨总往里面倒牛奶,竟然也活得滋滋润润。   顾即又悄然把门给关上,思绪飘得有些远了,但最终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伤感,可能是因为还怀念儿时甘小雨那点善良吧。   高二分班,林景衡和顾即都决定读理科,一来是理科以后好找工作,二来顾即也存了点私心,只有和林景衡选同一个科类,才有可能再次和林景衡同班。   自从小学毕业后,顾即梦寐以求想要再和林景衡同班,但事与愿违,这么多年,他们两个却总是被分到不同的班级,而这一次,可能是上天终于怜悯了顾即,当分班信息下来,在三班的名单看见林景衡与自己的名字时,顾即险些在学校蹦到林景衡身上去。   晚上吃过饭,窝在林景衡的大床上,林景衡好笑的问他,“为什么那么想和我同班?”   顾即头一次卖了关子,他不好意思告诉林景衡,其实从小学开始,他就在后座偷偷瞄他的背影,想象他笔记本上工工整整的字迹。   顾即想,可能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悄悄让林景衡住进了他的心里,一点一滴渗透进他的血液,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   国庆节小长假,顾即履行了自己的承诺,跟着林景衡去乡下奶奶家,这一次的心境与上一次大相径庭,顾即甚至是带着一种和林景衡旅游的心态去的,在车上也敢大大方方的枕着林景衡的肩膀,就是害怕再流口水。   林奶奶还是老样子,精气神十足的,见了林景衡和顾即嘴上就没有说软话的时候,这儿嫌弃一点那儿挑捡一分,可顾即知道,林奶奶不过嘴硬心软。   回去的前一个晚上,顾即清晨起来上厕所,听见楼下有细微的声音,他蹑手蹑脚顺着楼梯走下去,看见林奶奶正坐在大的门槛上,大黄趴在她的腿上睡觉,她一下一下抚摸着大黄的头,像是对待最疼爱的孩子。   顾即想了又想,轻轻下楼去,走在林奶奶身边,林奶奶似乎是已经早就知道他的到来,没什么惊讶的表情,一老一小什么话也没有说,就静静坐着,直到太阳东升。   大黄醒了就去舔顾即的手心,痒痒的湿哒哒的感觉,顾即点了点大黄湿漉漉的鼻子,压低声音说,“小邋遢鬼。”   远处有鸡鸣,很是响耳,林奶奶沙哑的声音混在其中,“替奶奶看着点景衡。”   顾即心里一紧,没来由的紧张起来,他错愕的和林奶奶对视,林奶奶的眼角已经滋生出了很多皱纹,眼睛深深凹下去,一双眼仿佛看透了一切,顾即呼吸微急,但林奶奶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又恢复了往常的脾性,“看什么看,还不去喊景衡起床。”   顾即被林奶奶一嗓子吓得够呛,连声应着 慌慌张张跑上去,打开房门,林景衡已经醒了,正在换衣服。   “林景衡,”顾即嗫嚅着,小心翼翼说,“我觉得,奶奶好像知道点什么?”   林景衡别着扣子,沉默了两秒,微笑的捏捏顾即的耳垂,“奶奶活了大半辈子,比我们看得还透呢。”   顾即一头雾水,越来越看不懂这一老一小,但林景衡的语气并没有夹杂太多的担心,顾即也不愿意给林景衡压力,就咧嘴对着林景衡笑开。   林景衡揪着顾即脸上的肉玩,这些年顾即被养得不错,脸色已见红润,林景衡下一步的目标是把顾即再养胖点,那样晚上睡觉抱着舒服些。   两个人在房间里闹腾了好一会,直到林奶奶在楼下喊着催着吃早饭,才笑吟吟的下楼去。   国庆后,所有学生才像是真的收了心,肯安安分分学习起来,林景衡开学的时候特地以提拔顾即成绩为由去央求了班主任让两个人坐一块,本来班主任不大同意,但禁不住林景衡三天两头就往办公室跑,这才勉勉强强的答应下来。   于是顾即再也不用伸长了脖子去瞄林景衡的后背,但即使同桌,顾即也不敢胆大包天光明正大的看林景衡,班里的同学都盯着两个人,恐怕他们绞尽脑汁都想不出为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关系会这么好,顾即有时候还不免骄傲——世界上优秀的男孩子女孩子那么多,偏偏只有自己有幸得到了林景衡的喜欢。   这样想来,以前的不幸运似乎也变得幸运起来,可能那些不幸运都是为了迎接现在的幸运吧。   从高二下学期开始,甘小雨就不来上学了,顾即再也没有在学校见着他,林景衡说,甘小雨依旧和江耀混在一起,有一次见着甘小雨在路边勒索低年级的学生。   听到这里,即使知道林景衡可能会不乐意听,但顾即还是为甘小雨辩解起来,“可是以前甘小雨是不参与他们的事的。”   果然一说到甘小雨,林景衡气压都会骤然降低好几度——他嘴上不说,但顾即一直觉得他对当时自己欺骗他的事情还是有所芥蒂。   顾即捏着笔不敢说话了,林景衡悠悠回了声,“人是会变的。”   顾即赞同林景衡的话,不再和林景衡讨论甘小雨的事情,转而将一道数学大题指给林景衡,恳切的问,“我做不出来,如果把这个设成x,解出来就不是整数了。”   林景衡乐得顾即转移话题,也就认真为他讲解起来。   林妈在外头喊着,“吃晚饭啦。”   一切就像是最寻常的家庭,如流水般滋润的度过,似乎永永远远都会这样子下去。   顾即觉得自己就像陷入了一场棉花糖般的美梦,梦里有林景衡,有他梦寐以求的普通家庭,不再担惊受怕,也不在孤独。   有时候夜里一个人在家中醒过来,他都要跑到窗边去看林景衡的房间,只有这样他才能确保这一切都是真实的——而关于这扇可以偷窥的窗,也在林景衡某一天的心血来潮之中被得知。   因为男人回家少了,林景衡来顾即家中的次数便多了起来,高二下学期临近期末的一个复习夜,顾即出去洗漱准备睡觉,林景衡眼睛无意识的放在了开着的窗户上。   他放下书本,缓步走过去,窗外夜空正好,天边都是星星点点的璀璨,幽黄的路灯将地面染成暖色,身后是咯噔咯噔转不利索的老式落地扇。   林景衡抿了下唇,看向左侧挂在墙面上的镜子,这面镜子他熟悉至极,从他的房间里的窗户探出来,就能看见折射在镜子上顾即的身影。   那从顾即的房间看出去,是不是也能看见自己的房间呢?   林景衡突发奇想,手抓着窗沿,慢慢的带点儿希冀的把身体探出去,窗外的夏风还有点燥热,视线被一处墙角给挡住,他皱了皱眉,不甘心的又攀出了许多,这时候,视线渐渐明朗,一排排的窗口,数过去第五个暗着的正是自己的房间。   如果现在窗口开着,从顾即的房间望过去,一定能看见自己的写字桌,平时自己总是坐在那里看书,一坐就是两个小时,那么在这段时间里,顾即有没有,曾经也偷偷的将身子探出去呢?   身后骤然听见一声低叫,他回过头去,洗漱完的顾即浑身带着水汽,满脸通红像是做了坏事被抓包的坏孩子,单凭顾即这样表情,林景衡一瞬间就确定,顾即曾经也在某一个时刻偷偷通过这扇窗户窥见他的生活。   林景衡自小最讨厌别人触犯到他的隐私,但如果对象是顾即的话,他只想两个人近些,更近些。   顾即正在结结巴巴的不打自招,“那个,我不是有意偷看你的,就是,就是......”   林景衡把身体缩回来,抿着嘴看慌张的顾即,一颗心跳动着,他面无表情上前,一把将顾即紧紧搂进怀里。   顾即懵了,林景衡的一言不发让他发慌,他只得求饶,“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   林景衡在顾即看不见的地方扬了唇角,眼里尽是窗外月光般的温柔,但语气依旧是平时的冷清,“我没生气,就想抱抱你。”   顾即不好意思的往林景衡的怀里钻,林景衡像抓小鸡崽一样提着他的后领子往后拉,眼睛深深看着顾即,说,“我就在你面前,以后光明正大的看个够。”   顾即一下子就七荤八素了——他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世界上喜欢偷偷窥探的可不止他一个人,多少个日日夜夜,有个别扭的少年也曾经探出身体,悄悄的看着镜子里的他。   一切懵懂的,悸动的,早在冥冥之中就有万缕千丝的牵连,只是被彼此小心翼翼的藏起来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过渡章+微糖 第52章 chapter52   高二的学习压力骤然提高起来,临近期末,升高三的氛围更加凝重,老师整天整天给学生浇灌只有努力学习才能有一个更好的出路的思想。   老师在讲台上说的口沫直飞,底下的同学一脸我已经听腻了的表情,都无精打采的。   顾即也有点昏昏欲睡,拿手腕撑着下巴,林景衡无聊的打了个哈欠,转过头去就看见顾即脑袋一点一点的像小鸡啄米。   他起了玩心,拿了只笔悄然接近顾即,在他的脸颊上戳了戳,同时凑近低声说了句,“老师叫你呢。”   顾即一个激灵,猛的睁开眼,眼底一片水雾雾的迷茫,茫然的看着林景衡,林景衡低头一笑,又说,“别睡了,再忍忍就放学了。”   顾即这才反应过来林景衡是捉弄他,揉揉眼睛,嘟囔了声,“我还是困。”   “晚上早点睡,”林景衡顿了顿,“睡我家吧,没那么热。”   顾即家里连把转得利索的风扇都没有,林家前些年就安装了空调,顾即爱极了夏天的一抹冰凉,是以,林景衡每次抛出这个诱-惑,他连拒绝的余地都没有。   想了想,他笑着点点头算是同意。   教室头顶上的大风扇还在呼呼的转着,空气有些浑浊,老师的教导在耳边回荡着,还有十几天又是暑假,过一个月,他们就是高三生,未来似乎也将在这一年里决定。   顾即还没有确定自己想要上哪所大学想要学什么,目标一直有些模糊,到后来拿林景衡作为自己追逐的方向,他暗自努力跟随林景衡的步伐,想要更快更快一点的赶上。   林景衡不知道顾即在想什么,只当他是在发愣,等下课铃声一响,就轻轻弹了下顾即光洁的额头,“发什么呆,回家了。”   顾即回过神,林景衡含着笑意的脸近在咫尺,他有点恍惚,笑了下,跟着林景衡出了校门。   一路上倒是有说有笑的,自行车先是在2栋楼下停着,顾即把物理作业本落家里了,今晚复习没有资料,只得急急忙忙上楼去拿。   林景衡在楼下等他,他嚯的一声打开家门才发觉家门没锁,看进去,男人正在客厅里呼呼大睡,顾即心里咯噔一声,想要马上退出去,男人却还是被吵醒了。   “站住。”男人被烟酒浸泡得沙哑难听的声音叫住转过身的顾即,顾即咬着唇闭了下眼,不情不愿的回过头来。   男人像一摊软泥,费力的撑着身体从客厅上爬起来,他全身都是汗,整个人汗淋淋的,看起来就像是刚从水里捞上来,让人不敢靠近。   顾即后悔跑这一趟,牙齿咬了又咬,蚊语一般的喊了声爸。   男人置若罔闻,哆哆嗦嗦从裤兜里摸了一包劣质烟来,把烟点燃,坐在地上眼神狠厉的看着顾即,说,“你把钱藏哪了?”   顾即皱眉,这不是男人第一次向他要钱,可自从自己辞去大排档的工作后,生活来源也就足够一日三餐,有时候还要靠着林景衡接济,到了高三他就更没有打工的可能,一点儿闲钱都没有。   他想到楼下还有林景衡,只得好声好气的说,“我很久没有打工了。”   “你他妈放屁,”男人往客厅的地板上吐了口痰,作势就要起身,“老子养你这么大,现在跟你拿点钱怎么了,你又皮痒痒了?”   顾即心中还残留男人儿时留下的阴影,听见男人的话下意识瑟缩了下,可他已经不是小时候那个打不还手的瘦弱孩子,自然也就没有露出惊恐万分的表情。   男人见自己的威慑已经没有了作用,顿时怒火中烧,他妈的昨晚在赌摊待了一晚上,赔了全部身家不说,还借了几千块的高利贷,他哪里有什么可以借钱的对象,一下子就想到顾即,可没想到得到会是这样的反应——眼前的少年长得越来越像他那个贱货妈妈,连脾性都趋于相同。   在男人看来,顾即就是犯-贱,不打一顿不识相,横竖这么多年都打过来了,也不差这一次。   顾即只见男人又像以往一般目露凶光,一下子就回想到很多个日日夜夜,身体条件反射疼痛起来,但思想上却没有那么害怕,他顿了顿,往后退了两步,在男人扑上来之前嚯的一下将门打开,外头有点刺眼的阳光落进来,顾即顿时怔住——门外站着面无表情的林景衡,带着一身寒气,目光带点薄怒,盯着顾即。   顾即一下子就慌了,手抓着门出了一层薄汗,受惊的瞪大了眼睛。   这是林景衡第一次撞上顾即与顾平的正面矛盾,从小学开始,他就看见客厅摇摇晃晃的男人对顾即施暴,那短短的十几分钟成为他的人生难以忘却的噩梦,他厌恶眼前这个男人,恶心他在顾即身上留下的触目惊心的伤痕。   顾平见着林景衡,眼睛眯了起来,停住脚步,又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林景衡眼里浮现厌恶,顾即不想让林景衡掺和这件事情,抓住林景衡的手,口气是带点惧意的央求,“林景衡,你先下去好不好,我和,我爸......”   “顾叔叔,”多年的教养让林景衡即使极度厌恶眼前的男人,还是用了很礼貌的称谓,他不理会顾即的话,目光冷冷放在顾平身上,“我在门外都听见了,只想同你说一声,打人是犯法的,打未成年人更是罪上加罪。”   顾即眼眶微微泛红看着林景衡。   林景衡心里一疼,改握住顾即的手,将顾即带到身后去,他想起很多年前,他和顾即在巷子口被甘小雨堵住了去路,顾即明明害怕得发抖,却还是毫不犹豫的站在了他的面前,他其实一直对那件事耿耿于怀——即使他知道当时喊大人来才是最正确的做法,但回想过来,他却自责自己当时没能站在顾即身边,没有他在,顾即该有多害怕?   时隔多年,林景衡为自己终于能将顾即护在身后而心满意足。   男人听过林景衡的话,表情暴虐起来,“老子教训儿子,还轮不到你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来多管闲事。”   林景衡也没有想和这种人多费口舌,沉声道,“你是顾即的父亲,我作为晚辈,不想和你起冲突,请你好自为之。”   话落,林景衡再也不想言语,拉着顾即就要下楼,顾平哪能咽下这口气,见他们两个要走,爆了句粗话,整个人就像只猛兽一般扑上来。   林景衡练了多年的散打,敏锐度和反应能力令他很快将顾即推到一旁去,自己则转了个身,用手臂挡了下男人扑腾上来的拳头,波澜不惊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深不见底。   林景衡终于有机会将存留在心里多年为顾即出气的的念头付诸实践,他微微弯了下身,动作极其迅速的出拳往顾平的腹部,沉闷的一声,林景衡目光凌厉,改用肩胛撞像身材高大的顾平,顾平始料未及,整个人被撞得冲向屋内,晃晃悠悠跌倒在地上。   顾即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他的心情很是复杂,一方面见林景衡为他出手,男人吃瘪很很开心,一方面眼前被打趴的是自己喊了十几年的父亲,到底还是有种奇妙的感觉。   男人怒不可遏喘着粗气,眼神都变成赤红色,怒吼一声又要起来。   林景衡却点到即止,拉开书包摸到钱包,想了想抽出五百块,他并没有居高临下的和顾平讲话,而是走进去蹲在了顾平的前面,顾平见着钱眼睛都直了,不甘心的瞪着林景衡。   “顾叔叔,我出手没个轻重,”林景衡淡淡说着,“这就当是赔给你的医药费。”   他把钱放在地上,明明还是少年的模样,表情却冷冽得如冬雪,顾平咬着牙,表情扭曲的看着他,林景衡毫无惧意,“顾即他还是个学生,支撑不起你的生活,今晚他还要在我家吃饭,我们先走了。”   顾平看看地上的钱,又想到自己自己被一个毛头小子被打趴了,一股怒气在心中翻腾着,眼神往门口的顾即瞪去,顾即一吓,表情微微发白。   “多管闲事。”顾平喘着粗气,一把抓过地上的五百块,嘴里念念叨叨的,“五百块就想打发老子,老子要是哪里破了,我他妈赔死你。”   说着撑着身体从地上站起来,脚步有些不稳——其实这么多年下来,男人身体已经破败得厉害,四十岁年纪走路有些佝偻,脸上皱纹明显,呈现一种腐朽的青灰色,身形虽高大但不过,外强中干,俨然一只纸老虎。   但这只纸老虎对顾即依旧存有阴影,他走出门口,骂骂咧咧,“和你妈一个德行,”他特地用最粗俗的言语同时侮辱了两个人,“都是勾-引男人的贱-货。”   顾即的脸刷的一下就白了,等男人消失在楼道口,他的脸还是毫无血色。   林景衡走到他身边,皱着眉替顾即擦去额头上的冷汗,像是怕吓着他,声音很轻,“没事了,别怕。”   顾即神色复杂的看着林景衡,越发在林景衡面前抬不起头来,“对不起......那五百块,我会还的。”   “是我打了人,你对不起什么?”林景衡叹了口气,顾即现在的样子,又恢复了以往的那种唯唯诺诺,他放软语调转移了话题,“不是说拿物理作业本吗,放在哪里?”   顾即面色才稍微好转,沉默的走进屋子里,目光瞄到顾平吐在地上未干的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欠林景衡的,越来越多,多到他倾尽所有都还不起了。   林景衡在背后眼神暗了又暗,末了垂眸深深叹了口气。   ——屋外的落日璀璨,而黑夜很快就要来临。   作者有话要说:   拉顾平出来溜溜...... 第53章 chapter53   晚上顾即在林家吃过饭,窝在林景衡的房间做作业,林妈推门进来的时候吓了他一跳。   林妈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蹑手蹑脚走进房间,在顾即旁边的椅子坐下。   林景衡正在洗澡,顾即一个人面对林妈有些紧张,他小心的问,“阿姨,怎么了?”   林妈表情有些古怪,几次张嘴,说了句,“那个小即啊,你和我家小衡走得近,最近他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   顾即不明白林妈的意思,一颗心提了起来,“阿姨说的是?”   “你也知道,你们快上高三了,这一年至关重要,”林妈踌躇着,一咬牙,说,“我和你林叔叔不想小衡把心思放在不该放的地方上,你老实和阿姨说,小衡是不是早恋了?”   顾即的心猛的提到喉咙口,他不敢正视林妈的表情,只得把目光放在作业本上,支吾道,“阿姨,我也不知道。”   “你哪能不知道呢?”林妈往门的方向看了看,有点急了,“你们两个整天都在一块,小衡有什么事情你能不清楚吗?”   顾即沉默着,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林妈的话,拿着笔的指尖泛白。   “你可不能顾着什么兄弟情就给小衡打掩护,”林妈的口气软下来,饱含担忧,“你也知道,小衡从小就不让我和你林叔叔费心,但在这关头,我们不想他犯糊涂,你们很快就要上大学了,我们也想小衡有个好出路。”   顾即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实际上他的心跳已经加速得厉害,他小小的吸了一口气,重新看向林妈,咬了咬唇,“阿姨,我没发现景衡有什么不对劲的......况且,他的成绩一直都很好,你们不要太担心。”   顾即几乎是提着气说出这句话——对着林妈撒谎不是他的本意,但是他怎么和眼前这个待他不薄的女人开口,你的儿子是和我在一起了?   他说不出来,也无法说出来。   林妈叹了口气,像是无可奈何,“也是,小衡的成绩倒是没什么变化,”又盯着顾即,表情很是诚恳,“要是有发现什么不对的,记得来和阿姨说,阿姨不会亏待你的。”   顾即勉强笑笑说好。   林妈指指房门,意思是林景衡快回来了,站起来说,“那行,你好好学习,阿姨就不打扰你了。”   顾即仰着脸继续笑着,说声阿姨再见。   然后林妈像进来一样蹑手蹑脚又退出去了,房门合上的那一刻,顾即的笑容一下子垮下来,表情是难以言喻的挣扎和痛苦。   林家一家人对他的好,他从来都知道,他不是忘恩负义的人。   但是自己做了什么呢,林爸林妈想要林景衡有一个很好的未来,而自己无论从哪里来说,以前现在将来都会是林景衡的拖累——如果林爸林妈知道自己和他们的儿子演变为今日的关系,一定会后悔这些年对自己的好吧。   顾即脑袋一片浆糊,再无心做作业,只是坐在写字桌上发着待。   林景衡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顾即傻呆呆的窝在椅子上,眼睛没有焦距的看着前方,他抿了下嘴,关门的时候特地发出声响,成功的把失神的顾即拉回来。   顾即明明脸上就一副我很委屈的表情,但还是对他笑笑说,“洗好了?”   林景衡慢条斯理擦着头发,不急着回答他的话,转身取了吹风机,招手让顾即来床上。   顾即放下笔,拉开椅子走了过去,疑惑的看着林景衡,问,“怎么了?”   林景衡拉住顾即的手,让他坐到床上来,然后把吹风机放在顾即的手上,自然而然的说,“帮我吹头发。”   顾即有点讶异,林景衡也从来没有让他吹头发呀,怎么今天突然这么心血来潮,但他也没有说什么,因为林景衡比他高些,他只得把脚缩到床上,跪起来才能恰好的抓林景衡的头发。   吹风机的声音呼呼的响,顾即跪在林景衡背后,手抓着林景衡湿漉漉的头发,怕吹风机弄得林景衡不舒服了还来回吹。   林景衡的头发虽然浓密,但不是那种硬硬的触感,抓起来很舒服,顾即很少有机会盯着林景衡的头顶看,不由得有些满足,但因为今天连着发生的两件事,还是有点心猿意马的。   林景衡察觉他的心不在焉,仰了下脑袋把顾即吓了一跳,顾即连忙把吹风机往后拉了下以防吹到林景衡的脸,疑惑的眨巴下眼睛。   “还在为下午的事情不开心?”林景衡仰着脑袋,眼睛往上瞟观察着顾即的表情。   顾即不自然的垂下眸,但还是说,“没有。”   林景衡转过身来看着他,拿过他手中的吹风机关了,房间顿时安静下来,他静静看着顾即,缩了脚也坐上床去,然后把跪着的顾即拉着坐好。   顾即垂着头,委委屈屈的样子。   “其实一直以来,我都有件事想和你道歉。”林景衡把玩着顾即的手,摩挲顾即掌心的薄茧,语气很轻,但其中隐含的情意却不可斗量,“你还记得小时候有一回你爸在街上打你吗?”   顾即惊讶的看着他,细细回想起来,记忆有些模糊了——男人打他的次数太多,他不知道林景衡说的是哪一次,但他还是仔细听林景衡说话。   “那次我看见了,”林景衡握着顾即的手紧了紧,“这些年我一直都很后悔,后悔当时做了一个漠视的旁观者,你一定很害怕吧。”   顾即沉默着摇摇头,他从来都没有怪过林景衡,小时候的事情谁能记得清呢,人忘性太大,顾即总能把一些伤痛埋藏起来。   林景衡表情很是温柔,一只手抚摸上顾即的脸,“那下午呢,我打了你父亲,你怪我吗?”   顾即急忙摇摇头,想想又不太对,嗫嚅道,“我不知道,我心里很乱,但是我不怪你。”   林景衡听见他这句话松了一口气,笑了下,觉得此时此刻气氛很好,心里就萌发点想法出来,他抿了下唇,慢慢,慢慢的凑近顾即。   顾即的表情有点犹豫,看见林景衡逐渐靠近的脸,心里又喜又涩,一想到林妈毫无防备的话,就像是背叛了谁一样,于是在林景衡即将触碰到他唇瓣的那一刻,他下意识的偏了下头。   林景衡怔了一下,眼神里流露出点受伤来——他从来没想过顾即会拒绝他。   顾即当下就后悔了,结结巴巴解释,“我......我只是......”   林景衡心里发紧,只当顾即是还没有做好准备,为了不让顾即自责,转向亲了下顾即的脸颊,笑说,“没关系,想吃水蜜桃吗?”   话题转得很快,顾即甚至来不及反应,只愣愣的点了下头。   林景衡捏了下他的脸,起身出去,顾即看着他的背影,手指动了动,到底什么都没有说,苦恼的扁了扁嘴。   这个小插曲并没有给两个人造成实质性的影响,很快就迎来了高二的暑假。   顾即虽然说因为有林景衡可以算得上三餐不忧,但内心还是不太愿意林景衡为他付出这么多,于是在他的坚持下,暑假还是在奶茶店找了份工作。   工作的第二天,他就毫无防备的看见同样一身工作服的林景衡出现在了奶茶店,他惊讶得不行,说话都不利索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林景衡露出个有点儿无可奈何的笑容来,“拦不住你,我跟着来还不行吗?”   他这句近乎宠溺的话将店里打工的小姑娘迷得七荤八素的,很快店里有两个小帅哥打工的消息就传了出来,附近许多小姑娘还特地慕名而来。   顾即从来没有这么受欢迎过,一时间消化不了,很是受宠若惊,被人调侃两句动不动就红透了耳朵,几个大胆点的小姑娘还向他拿微信,顾即连手机都没有,哪里来的微信,他实话实说,姑娘们就更是喜欢他了——这世界上这么纯-情的男孩子真的是少见了。   林景衡自小被人簇拥惯了,处理起这种事情来很是游刃有余,他对人从来都是温温和和又带点距离感,姑娘们很是吃他这一类型,但林景衡不爱笑,女孩子都不太敢接近他。   其实本来顾即受欢迎,林景衡是很欣慰的,但接连几天下来都是这样,他就渐渐有点吃味了。   见那些女孩子左一句小哥哥又一句小哥哥,把顾即闹了个大红脸,说话都结结巴巴的,林景衡自己都极少见到这样羞涩的顾即,又不肯承认自己是吃醋,忍不住就自己生自己的闷气,好些天都板着脸。   不明所以的顾即还以为林景衡是累着了,多次好声好气的劝林景衡辞了工作,用词和语气都诚恳至极。   于是林景衡更是不苟言笑了——放顾即一个人在奶茶店,指不定哪一天就被人撩走了。   打工二十来天,林景衡就没在奶茶店有过好脸色,要不是因为他长得好看,早就被人投诉了,倒是顾即收获了满满的一段很是愉悦的打工经历,每天每天都笑容满面的。   好不容易熬到暑假结束,林景衡咬咬牙,暗暗在心里下了个决定——以后绝不喝奶茶了!   作者有话要说:   画风有点偏了,说好的要放大招我也给忘记了TAT   那先吃糖吧!   【穷癞□□只有五个红包送了20晋江币不要嫌弃!等我下个月拿了生活费小天使都有份哈!爱你们!】 第54章 chapter54   高三照例是要提前一个月上课的,顾即已经做好这一年卯足了劲努力学习的决心,所以当新学期来临的时候,他半点儿不开心都没有,反倒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有了学霸林景衡一年的辅导,顾即的成绩可以说是有质的飞跃,从中等水平直逼班级前十五,按照这个情形来看,如果这一年他再加把劲,很有可能冲一冲优等生。   顾即愿意为林景衡努力,林景衡成为他向前的目标,他梦寐以求着一年以后两个人一起离开这个小县城,走向更远的地方,到时候天高海阔,他再也不会成为别人的笑柄。   一切都在顾即的设想中顺利的进行,好像要打破十几年来的禁锢,实现他一直以来的愿望。   甘小雨退学是意料之中的——好几回,顾即都听见甘家传来吵闹声,有时候是甘嫂痛心疾首的哭声,有时候是甘爸暴跳如雷的骂声,顾即似乎能看见甘小雨羁傲的表情,带点儿挑衅和邪气,好像要与世人为敌。   其实顾即一直都没能想明白,甘小雨到底有什么不满意的,可能是出于少年叛逆期的心理,越走越偏,却苦于没有一个人能将他拉回正轨,于是就这么一直固执的走下去。   有一回周末,顾即和林景衡约好了在老槐树下见面,出门的时候就撞上了匆忙从家门出来的甘小雨。   顾即有好些天没有见着甘小雨了,他换了个发型,是和江耀一样的板寸,明明是很清爽的打扮,整个人却透露着一股戾气,不似江耀的张扬,有一种隐瞒的腐朽气息。   顾即下意识就要躲回屋里,听见甘小雨一声冷笑,“我要打你早打了,你躲个屁。”   顾即脚步一顿,错愕的看着甘小雨,见甘小雨眼里带点儿讥讽,他却没有多少惧怕,反倒莫名从心里滋生点同情出来,嗫嚅着问了声,“你为什么,不去学校?”   说完他就后悔的咬了咬下唇,脑海却不由自主想起两年前在肥哥烧烤,甘小雨问他未来有什么打算,他诚实告知自己想上大学,又回问甘小雨,甘小雨笑着说了句,和你一起呗。   他没忘甘小雨说那句要和他一起的神情,有些狡黠又像是特地吓唬他,总归是神采奕奕的,而不是现在的死气沉沉。   两年的时光把甘小雨都打磨成了另一个人。   甘小雨像是想到什么,表情变得恍惚,自嘲一笑,又瞬间恢复阴冷,“关你屁事。”   太久没有听见这四个字,顾即愣了下,不知道该回什么,甘小雨深深看他一眼,随即转身下楼去,脚步走得很急。   顾即在原地站了一回,想起自己和林景衡有约,也急急忙忙下楼去,见不远处江耀叼着根烟坐在重型机车上,正和甘小雨说着什么。   江耀见他,眼睛眯了眯,冲他吹了声口哨,语气不甚明白,“嘿,小弱鸡,好久不见。”   顾即不敢回应,把头埋得很低,快步离开了小区,直往外走去,直到见着老槐树下的林景衡,一颗因为害怕剧烈跳动的心才稍微平稳下来。   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没什么异样,对林景衡露出个笑容。   入秋后,老槐树就开始掉叶子,林景衡踩在一片枯黄上,整个人很是挺拔,见顾即气喘吁吁的样子,拂了拂他的头发问怎么回事。   顾即搪塞是自己走得急了,没把甘小雨和江耀的事情告诉林景衡,林景衡见他不像有事的样子,也就不再追问。   龙山二中周末是开放的,凭着校卡可以进去,往常的周末若是有空,就会约了去图书馆学习,今天也不例外。   上了公车后,顾即目光反正窗外掠过的景物,一幕幕都很熟悉,包括那个小栏杆,曾经的某个傍晚,他也坐在那上面,双腿荡啊荡啊,因此被人嘲笑。   林景衡到底看出他的不对劲,想了想,从外套摸出个小东西放在了顾即的手心。   顾即从回忆里走出来,愣愣的看着手上的东西——是一台很是小巧的手机,他眼睛一亮,惊讶的看着林景衡。   林景衡喜欢顾即露出这样的表情,他一笑,替顾即解疑,“送给你的,喜欢吗?”   顾即受宠若惊,他其实一直都想要有一台手机,但哪怕只是普普通通三百块的老人机,他的经济条件也不允许也他下手去买。   他如视珍宝的把手机握在手心,突然想到这是林景衡的钱买的,顿时心疼起来,小声说,“很贵吧......”   林景衡笑着摇摇头。   顾即还是觉得不值得,除了林景衡,他其实没有什么需要联系的人,这台手机在他这里发挥不了多大的作用,于是便说,“我平时用不着手机,给我浪费了。”   他甚至还在心里盘算着想问能不能退货。   林景衡哪里能不知道顾即的心思,从他手中拿过手机,娴熟的按着按键,边说,“这是我用暑假和你一起去打工的工资买的,严格意义上来说,算是我送你的第一份礼物。”   顾即盯着林景衡修长的指,嘴角慢慢浮现起笑容来。   林景衡把手机给顾即,指着方格屏幕上的一串号码,“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你想和我说话了,就打这个号码。”   顾即一下子注意到备注只有一个衡字,眼睛里都是笑意了,他把玩着手机,忍不住按下去,隔了两秒,林景衡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就振动起来,他又是惊喜又是好奇。   林景衡乐得见他开心,干脆接了电话,两个人明明近在咫尺,还用着手机交流。   “为什么突然给我送礼物?”顾即看着窗外的景物,玻璃窗映照着他的笑脸。   通过手机电波传达过来的林景衡的声音有些不同,变得更加深沉而低磁,他含了点笑意,“前晚睡不着想和你说说话,找不着你。”   顾即整个人都洋溢着笑容,他回过头来看着林景衡,神情如窗外阳光明媚,他动了动唇,用手中冰冷的金属像林景衡传递自己最温和的情意,“我很喜欢。”   他把最后那个你字压进了喉咙,可顾即知道林景衡肯定明白他的意思,因为他看见林景衡本来只是微笑着的脸慢慢变得柔和起来,深邃的眼睛满是如水涟漪。   有些话不必说出口,也能深切的传达到彼此的心里——公交车一路顺畅的前行,秋日阳光正好,将萧瑟抵挡去几分。   红秀路。   甘小雨眼见顾即越走越远不见身影,才慢慢的目光转到江耀脸上,冷冰冰的说了声,“你答应过我不动他的。”   江耀嘁的一笑,出声讥讽道,“你这就叫帮别人养婊-子,婊-子跟人跑了还装深情。”   甘小雨目光犀利的看着江耀。   “我说的有哪里不对,”江耀咬牙切齿,“你他妈对顾即哪点不好,他转身就跟人跑了,你咽得下这口气?”   “我咽不咽得下是我的事。”甘小雨低声反驳着。   “你就是孬种,我他妈不知道你那点肮脏心思,”江耀低吼起来,“前两天去场子你连一个女的都不碰,你还是男人?”   “江耀,不要越说越过分。”甘小雨推搡了江耀一把,面色已经很难看了。   江耀反手掐住甘小雨的领子,目光凶狠压低嗓子讲话,“你敢说你不是看上那小弱鸡了?”   甘小雨气息开始沉重起来,一言不发的瞪着江耀。   江耀用力把甘小雨推开,深深吸两口气,狠狠往重型机车的机身踢了一下,“妈的,为个婊-子不值得,我早和你说了,你他妈想要,老子给你搞回来,磨磨叽叽的吃不到嘴里有个屁用。”   甘小雨整了整领子,口气已经含了警告,“我的事不用你管。”   “行,行,”江耀连说了好几个行,气得直捏拳头“操,不说这事了,二虎等急了,走。”   说着去发动机车,甘小雨沉默的坐上后座,目光渐渐涣散——他一直都知道江耀上次在林景衡那里吃了亏咽不下气,还有顾即,如果江耀不是顾及着自己的面子,后果是怎么样的,甘小雨很清楚。   江耀是个睚眦必报的人,绝不会轻易放过了林景衡和顾即。   说不上什么感觉,当时这条路是他自己选的,走到现在他也不后悔,可没能把顾即拉下水是意料之外的事情,他不禁恍惚起来,顾即是因为林景衡才一直这样坚定,那自己呢?甘小雨自嘲一笑,没有再想下去。   自打林景衡给顾即买了手机后,如果顾即不在林家过夜,睡前两个人一般都会打十几分钟的电话,说的是无关紧要的事情,但这只是少数情况,打高三起,顾即基本就像入住了林家。   林爸林妈曾经就这件事有过讨论,但最后因为可怜顾即,又见林景衡实在和顾即玩得来,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高三的压力越来越大,教室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倒计时起来,随着天气一天天冷下去,黑板上的倒计时的数字也一天天的减少,无形之中给了学生更大的压力。   老师激昂慷慨的讲话一直都在课室里徘徊,“你们现在不好好学习,到高考有你们哭的时候。”   “父母送你们来学校不是让你们来混日子的,都给我打起十二万分精神!”   老师的教诲在如雷贯耳慢慢变得习以为常。   于是乎,那段岁月在经历过的学生的人生中都留下浓重的一笔,午夜梦回之时,突然也会回想起——简陋肥大的校服,一张张稚气未脱的脸趴在课桌上埋头苦干,就如同老师讲过的那样——在往后的人生,你们可能很少有这样的机会,同样的身份为同样的目标心无旁骛的奋斗着。   顾即看着黑板上一天天更新的数字,有时候也恍惚起来,他不禁想,等那个数字变成一的时候,同在这一教室的人将会奔向何方?   而他只想要和林景衡往同一个方向前行。   作者有话要说:   好的江耀要出来搞事了   老实讲我真的真的对甘小雨又爱又恨啊啊啊啊啊矛盾死我了! 第55章 chapter55   天气渐渐冷起来后,顾即上课都有些昏昏欲睡起来,偶尔一走神,老师讲的许多内容就没有听懂,他天资又不够,于是到了晚上,自然是要林景衡给他做辅导。   房间里开着一盏台灯,窗户关得很紧,暖暖的灯落在地板上,整个房间都氤氲着暖气。   林景衡指着一道化学公式,温声解释着,顾即起身还能勉强听清林景衡在讲什么,但裹在被子里,实在惬意得很,渐渐的就打起哈欠来。   “在听吗?”林景衡失笑,伸手捏捏顾即的耳垂。   顾即迷糊的啊了一声,不好意思的对林景衡讪笑,问,“你讲到哪里了?”   林景衡看了下时间,已经快十二点了,干脆合上练习本,“算了,困就睡吧。”   顾即实在支持不下去,他一到冬天就容易犯困,听林景衡这么说,顿时松了口气,但还是有些过意不去,毕竟如果不是为他辅导,林景衡也不用这么晚睡。   他的脚从椅子上放下去,肩膀在被子里缩了下,整个人都裹紧小被子里,只露出一张脸来,“我明天一定好好听课。”   林景衡哑然失笑,底下的脚碰碰顾即的,催促道,“走吧,上床睡了。”   顾即这才卷着小被子满心欢喜的滚到床上去。   他一睡下,林景衡也关了灯,向往常一样,两个人窝在被窝里小小声的讲话。   “明天你几点起啊?”顾即在被窝里满足的呼了口气。   “六点,”林景衡想着往顾即那边靠近,两个人的肩膀紧紧粘在一起似的,转头看着顾即半眯着的眼睛,“我洗漱好就叫你。”   顾即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话没说两句,嘟囔着嘟囔着就睡过去了,林景衡没听见回话,盯着顾即秀气的侧脸,两瓣饱满的唇微微张开着,似乎只要他从上方看,就能看见里头粉色的舌头。   林景衡不禁有些心猿意马起来,沉默了许久,小心翼翼的弯起身子,然后在熟睡的顾即脸颊落下蜻蜓点水的一吻,露出个浅浅的笑容来,倒也是心满意足的睡下去了。   窗外北风呼啸,屋里一片暖意——   客厅外的灯还亮着,正在织围巾的林惠打了个哈欠,见丈夫林平之还在沙发上看书,拿脚踢一踢他的脚,带着倦意道,“别看了,进屋睡吧。”   林平之看得正是时候,眼都没有抬,只是应着,“再等等,就差几页了。”   陈惠拿这个书呆子没办法,只得放下围巾,轻手轻脚的绕过客厅,去看林景衡,本想让里头的两人不要学习到太晚,透过门缝一看,里头全暗了。   她伸手拧了下门,门是锁的,正想折身回去,顿了顿脚步——自打顾即频繁在家里住,林景衡进房间后房门永远都是锁着的,虽说儿子大了,要有自己的私人空间,但不知道怎么,陈惠总有一种很奇异的感觉。   知子莫若母,陈惠很了解林景衡的个性,对于顾即,林景衡实则投放了太多的心思。   “阿惠,”看完书的林平之久久不见妻子回来,忍不住起身来找,见陈惠站在林景衡房门口,表情是难得的困惑,问了声,“怎么了?”   “我觉得有点奇怪,”陈惠支支吾吾的,“你不觉得儿子和顾即走得太近了些吗?”   林平之疑惑的皱眉,“男孩子走得近些不是很正常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陈惠也说不上心里的感受,频频往后面禁闭的门看,再压低了声音,“小衡从小就不喜欢人靠太近,怎么到了顾即这里,还能睡一块呢?”   林平之不赞同的看着陈惠,拉着她往客厅走,“你别乱想,景衡有知心朋友是好事。”   “真不是我乱想,”陈惠啧了声,“你忘记小时候我带小衡去亲戚家,让他和其他孩子挤一挤,他死活都不肯,闹到最后还是和你睡的。”   林平之想了想,倒真是有怎么一回事,那时林景衡也不过七岁,早熟孤僻,别人见他长得好看,他都不乐意跟别人玩,后来长大了些性子变得温和了,来来往往很好的朋友也没有几个。   像和顾即这么好,一交往就是好些年的,是头一次。   但林平之脑袋太直,也没往其他方面想,只说,“或许真是两个孩子谈得来,你可别和他们两个乱说什么。”   陈惠也有点别扭,气道,“我能不知道分寸吗,和你这个木头脑袋讲不清楚,去去,去刷牙。”   说着就去收拾客厅上织了一半的围巾,倒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目光一直往林景衡的方向飘,心事重重的模样。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顾即听见林景衡有几声咳嗽,面色也不是很好的样子,急急去探林景衡的体温,发觉是正常的,也就松了口气。   可还是忍不住担心,连吃早餐的时候林爸听见咳嗽都问了声,“是不是昨晚着凉了。”   身为当事人的林景衡似乎没有自己生病的觉悟,喝了口豆浆,平平淡淡的回了声,“应该没有。”   林妈最为担心,临走前还强硬要求林景衡吃下两片止咳药才肯放他去上学,林景衡打小不爱吃药,但还是皱着眉咽下去了。   林妈看着顾即欲言又止的模样,最后嘱咐了句,“小即,在学校注意着点小衡,有事一定要去校医室。”   顾即直觉今天林妈看他的眼神和往常不太一样,但具体也说不上来,连声应了,实则他心里也对林景衡很是担心,毕竟在高三这个阶段,但凡落下一点功课就很难补上来。   出去的时候,林景衡去取自行车,顾即又听见他压着喉咙咳了两声,外头风头正大,顾即自告奋勇绕到自行车前面,“要不今天我载你吧。”   林景衡穿得严实,脖子上还围着一条灰色的围巾,整个人看起来暖和极了,脸色也和寻常一般,除了时不时几声轻轻的咳嗽外,看起来一点事也没有,他自己也没觉得哪里不舒服,便没有放在心上。   见顾即一脸担心,便打趣道,“昨晚是谁抢我被子来着?”   顾即一愣,随即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诚恳道,“我以后不那样了。”   林景衡替顾即裹了裹外套,又把他的围巾往上拉了拉,盖住小半张脸,长腿一跨,稳稳当当做在了自行车上,半点没让顾即载他的意思,“快点上来,要迟到了。”   顾即拗不过林景衡,只得乖乖听话坐上后座,两只手紧紧的抱住林景衡的腰,林景衡没急着走,将顾即的手都塞进自己的口袋里,这才踩着踏板平稳的骑行出去。   到了学校,林景衡也没什么异样的,该上课上课,该和顾即开玩笑照样开玩笑,顾即好几次要去探他的体温,都被林景衡抓住了不安分的手,他急得不行,林景衡却爱拿他开玩笑,“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真没事。”   顾即见他还有精力开玩笑,稍微松了口气,直到最后一节课,林景衡似是困了趴在桌面上睡觉,顾即连连叫了好几声都没有应,又伸手去摸林景衡的额头,比寻常人的体温稍高一些。   顾即还没开口叫林景衡呢,林景衡被他这么一触碰倒醒了,眼里是难得的雾气,带着鼻音嗯了声。   这样的林景衡并不多见,就像是一只朝气蓬勃的小兽骤然失去了生气一般,白皙的脸上还带着点红晕,去了几分冷冽,多了一些温柔。   顾即压低声音,整个脸都揪起来,“你发烧了。”   林景衡很少生病,顾即自责得团团转,若不是自己要他补习晚上睡觉还抢他被子,林景衡一定不会发烧。   他当即就想起来报告老师,林景衡眼疾手快的抓住他的手,按着捏了捏他的手心,脸上是让人安定的笑容,“别,快下课了。”   就算生病了的林景衡,也足以让人有安心的力量,顾即在他温和的一个笑里慢慢安定下来,见离下课只有十几分钟,也就打消了报告老师的念头,嗫嚅着,“那你再睡一会,下课我叫你。”   林景衡哼哼两声抓着顾即的手枕在脸下,顾即心里咯噔一声,不禁紧张得左右看起来,幸好同学们把注意力都放在讲台上,没有人看见他们两个亲昵的动作,于是他只得解下围巾,盖在自己和林景衡紧紧交缠的手上。   虽然冒着被人看见的胆战心惊,但这点点甜蜜还是让顾即不由得露出个笑容来,他看着林景衡睡得毫无防备的脸,整个人散发着素日少有的柔和,就像是冬天窗外的暖阳,就这样安安静静的落在这冰凉的教室里,让顾即整个人都温暖起来。   很快就到了下课,顾即这回怎么说都不肯让林景衡再载他了,林景衡脑袋有些晕乎,也不愿意冒着生命危险逞能,略一思索便自发坐到自行车的后座。   因为顾即技术不过关,平日大多数是林景衡骑车,顾即很少有载林景衡的机会,今天林景衡是真的疲惫了,一坐上后座,两只手就缠在了顾即的腰上,抱得很紧,耳边有放学后欢声笑语的声音,热热闹闹的,但顾即还是清晰的听见林景衡嘱咐他小心点。   他望着抱在自己腰上的纤长十指,尽管此时担心林景衡的身体,但还是不禁为这片刻林景衡完完全全信任他而感到欣喜,他极少能为林景衡做点什么,因此他倍加珍惜这一次的机会——一路上他他小心翼翼的踩着踏板,尽量让车速均匀不颠簸到林景衡,还时不时关心着林景衡依旧抱在他腰上的双手。   有风吹到他脸上刮得皮肤稍微生疼,顾即感受着背后林景衡的温度,整个人都被盈满了的感觉,原来,自己抱住林景衡的时候,是这个感觉。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这篇文设定一开始真的是甜文来着.....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偏了......啊费解! 第56章 chapter56   终于到了林家,顾即拉拉林景衡缠在腰上的手,林景衡在背后像是被打扰不满的哼了两声,才慢慢清醒过来。   顾即觉得生了病的林景衡很是可爱,就像是个没有长大的小孩子,表情都有些犯迷糊,他伸手探了林景衡的体温,还好,不是很烫。   两个人上了楼,林爸林妈没在家,顾即就充当起了全权照顾林景衡的责任,把林景衡引到床上用被子盖得严严实实,又急忙跑到浴室找了冷毛巾给林景衡擦脸。   屋子里比外头暖和许多,因此林景衡接触到用冷水浸泡过的毛巾,不满的眯了眼睛看着顾即,小声说了句,“凉。”   语气听起来像是有点在撒娇,顾即受宠若惊,笑着更加小心翼翼的擦拭林景衡的脸给他降温,又轻车熟路的找到林家的医药箱,翻出里头的退烧片,倒了热水端到房间里。   林景衡脸颊有着不正常的潮红,唇色比平时也要红艳许多,映衬着他的肤色更加白皙,顾即想起第一次见着林景衡就觉得他是个瓷娃娃,这么些年过去,瓷娃娃的五官没有小时候那么精致,但却更加大方俊朗。   顾即回过神,坐到床边,轻轻推了推林景衡,怕打扰他特地压低了声音,“吃完药再睡好不好?”   林景衡哼哼两声,睁开朦胧的双眼,全然不似平日的冷清,竟也是有种动人心魄的美感,他唇瓣动了动,“不想吃。”   顾即听林妈说过,林景衡打小有许多小毛病,不爱吃药也是其中一条,他觉得林景衡可爱极了,直接将退烧片递到林景衡嘴边,好笑道,“你又不是小孩子。”   听见顾即的调侃,林景衡的眼神才稍微清醒了些,可能是觉得自己长这么大怕吃药实在丢人,而他最不想在顾即眼前落了面子,只得不满的张开嘴,让顾即把退烧片喂进他嘴里。   吃过药了,顾即把手上的杯子拿到外面去洗,回来时,林景衡已经熟睡过去,他蹑手蹑脚走到床边,轻轻坐下来。   顾即实在很少有光明正大看着林景衡的机会,这会细细打量起来,眼神里是无上的爱慕和憧憬。   林景衡长得好看是毋庸置疑的,如果要用一句话来形容林景衡的身姿,顾即思考了一下,大概只有古侠小说里的一句——端的是七分俊朗三分洒脱,附一句温文尔雅,玉面清姿,比之天上月,水中泉,令人神往。   顾即愿意用世界上一切美好的措辞来形容林景衡,在他的眼里,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取代林景衡的位置,他想得入神,大着胆子缓缓伸出手,用指尖细细描绘林景衡面部的轮廓。   林景衡因为发烧,体温比常人高了些,像是汲取顾即手上的温度,他的眉头先是微微皱了皱,很快又恢复平川,顾即抿着嘴无声的笑,整个人趴到床上去,他离林景衡很近,能看见林景衡长长的睫毛正安分的躺着,如果睁开眼,就能映照着顾即因为接近他而弯成月牙的眼睛。   房间里很安静,顾即安静的伏在林景衡身边,贪婪享受着这属于他片刻的时光。   房门口突然一道细微的声响,顾即顿时如惊弓之鸟从床上弹起来,紧张的看向门口,林妈手中提着两个塑料袋,看起来刚买完菜回来,不知道在门口站了多久,目光是顾即从未见过的狐疑和审视。   顾即骤然觉得心跳漏了一拍,紧张的抓着大腿的裤子,急急看了还在熟睡的林景衡一眼,他向林妈解释着,声音有点儿抖,“阿姨,景衡好像发烧了。”   他生怕林妈看出点什么来,为自己忘记关门懊恼至极。   林妈依旧提着塑料袋没有上前,眉头拧着,像是在思量什么,就在顾即试图打破这诡异的安静时,林妈才终于开口说话,语气和平时没什么大差别,“吃过药了没?”   顾即连忙点头,“吃过了。”   于是林妈的眉头拧得更深了,顾即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林景衡睡得很熟,全然没有察觉这房间里诡异的气氛。   “吃过就好,”林妈颔首,边提着塑料袋走出去边说,“今晚留下来吃饭吧。”   明明是很平常的话语,顾即却敏感的察觉到有些不同的情绪在里头,他不安极了,哪里再敢留下来吃饭。   林妈一出去,顾即再也不敢造次,替林景衡拢了被子,也没有叫醒他的打算,只在林景衡耳边轻声说了句,“我先回家了,你好好休息。”   林景衡自然是没有应。   顾即把房门带上,担忧的往房内看了一眼,没有开灯,很快就只能看见床上有一团人影,连林景衡的脸都看不清楚。   顾即鼓起勇气走到厨房,林妈正背对着他在收拾买回来的食材,顾即想了又想,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正常些,“阿姨,我今晚就不留下来吃饭了,您记得喊景衡起来吃饭。”   林妈回过头来,神色已经和往常一样了,“留下来吧,我买了你的份。”   听见林妈这样说,顾即更是一阵心虚,更觉得没有脸面面对林妈。   几番推脱,他才出了林家的门,外头的天黑得差不多,天气很冷,很快就又要到下雪的日子了,顾即抬头望天,乌压压的一片,令人很是压抑。   他祈祷林妈没有看出点什么来,但林妈的态度实在模棱两可,顾即苦恼的纠结着,快步往前面的楼区跑去。   因为担心林景衡的病情,又怕林妈察觉不对劲,一晚上顾即都心神不宁的。   他很想给林景衡打电话,但林景衡在休息,怕吵醒了林景衡,于是抓着手机,也不管外头有多冷,就趴着身体探到窗外去,只可惜林景衡房间的窗户关得密不透风,灯也没有开着,看来林景衡还在睡觉。   顾即适应了林家的温暖,再回到冷冰冰属于自己的房间,没有暖气,就算盖了两层被子脚尖都是冰冰凉的。   他抓着手机,在黑暗寒冷和担心之中迷迷糊糊睡过去,没有了林景衡温暖的怀抱,他睡得也不熟,中途醒了好几次,又辗转睡过去。   早晨是被手机铃声吓醒的,顾即揉了揉眼睛,才看清屏幕上的一个衡字,他顿时清醒,急急把电话接通,却只是试探的问了声,“林景衡?”   那边轻笑一声,音色带点儿沙哑,“是我。”   顾即这才彻彻底底安心下来,连珠炮一样的抛出问题,“你怎么样了,好点了吗,温度有没有退下去?”   他还想问,被林景衡笑着给打断了,“我没事,在医院呢。”   “医院?”顾即从床上爬下来,骤然的温差让他打了个哆嗦,只得找了见外套先把自己裹了起来。   “昨晚体温又高了些,”林景衡说着不适的咳嗽两声,声音很低,“怕你担心,没告诉你。”   顾即松了口气,但还是扁了扁嘴,“那现在好些了吗?”   “好多了,要来看看我吗?”生病中的林景衡比平时都要温柔许多,“我在人民医院。”   顾即连声应着,“那我现在就去。”   他说着手忙脚乱去找衣服,听见林景衡在那边阻止他,“别,你先去上课。”   顾即动作一顿,想起今天是星期五,不由得有些泄气,支吾道,“其实我可以请假......”   “不行,你不去上课,谁替我记知识点?”林景衡顿了顿,鼻音很重,带点而疲倦,“听话。”   倒是恢复了往常的老道口气,顾即也不想耽误生病的林景衡过多的休息时间,只得心不甘情不愿的应了下来。   挂了电话,便收拾着去上课,林景衡一不在,顾即就得搭公交车,其实冬天的时候等公交车远远要比骑自行车来得暖和,到学校的时间也要快得多,但两个人却一直心照不宣的,很少提起要转变交通方式。   顾即很喜欢坐在林景衡自行车后座的感觉,在那一刻,他甚至可以骄傲的扬起自己的脸,无声向所有人宣告,他和林景衡是确确实实在一起,那点小小的甜蜜就像是酸酸草莓中的一点甜,叫人念念不忘。   说是上课,顾即一心都扑到了林景衡身上去,两个人来来往往发了几条短信,好不容易到了放学,顾即打算先买点水果再去看望林景衡。   医院外头的水果店比普通的水果店是要贵几块钱的,因此顾即绕到学校后巷去,那里有一家临近小河的私人水果店,远是远了些,但老板是一对中年夫妻,对人很和蔼,也从来不会乱要价。   顾即挑了五个苹果和一斤草莓,水果的清香散发在冷冽的空气之中,令人心旷神怡。   小河有栏杆围着,顾即就临近栏杆走着,这时候恰好是放学,这条没什么人来的小路也三三两两有学生经过,顾即加快了脚步,想要快点离开这里去公交站牌。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去人民医院应该是七路车......他出神的回忆着,耳边由远及近传来机车的突突声,还没有反应过来,手中提着的放好水果的塑料袋骤然被一道很大的力度争夺了过去,连他险些也跌倒在地。   顾即吓得面色青白,站稳脚跟,气恼的抬起头来,原先的那点窜起来的小火苗在看清来人的一瞬间被凉水浇灭,从头到脚的凉透了。   前头江耀骑一辆机车靠边停着,手上拿的正是他刚刚从店里买来的水果,一双眼不怀好意的打量着顾即,笑得轻佻,“真巧啊,小顾即。”   顾即慌张得下意识去找寻熟悉的身影,见到的却只有跟在江耀身边骑着摩托的几个少年,他呼吸一窒,隐隐有一个声音从脑海里蹦出来——完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到文案高中部分了....憋死我了TAT 第57章 chapter57   寒风阵阵,吹皱一江湖水,泛起层层涟漪,冬季的傍晚最为萧瑟,路边的大树满目枯枝,地面似乎泛着丝丝寒意,将人裹在大衣里的身体冰得发凉发颤。   顾即眼见前路无处去,不愿与江耀一行人纠缠,更不会傻到要去夺过江耀手中的水果,他又冷又怕,上下牙不住打颤着,略一思量,双腿往后退了两步,在江耀越来越深的目光里咬着牙拔腿就跑。   身后像是有野兽追寻,顾即清晰的听见江耀一声嗤笑,接下来便是机车启动的突突响,顾即心脏猛烈跳动起来,微张的嘴有冷风灌进去,如同一把凌厉的刀子硬生生刮疼他的喉咙。   突突声近了,顾即大口大口喘息起来,可是这条路太漫长,他的双腿压根比不过一堆人的车轮,顾即壮着胆子望后看了一眼,兢惧的发觉江耀越来越近,江耀嘴角挂一抹隐约兴奋的笑容,就像一个正在捕猎的猎人看见猎物时的热血沸腾。   顾即更是拼了命的往前跑着,他害怕极了,可是他到底没能逃脱,一个少年率先追上了他,机车一横阻挡在他面前,冲着他冷笑,像是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顾即只得急急停了脚步,他瞳孔剧烈收缩着,前路后路都被封存,走投无路令他不得不与江耀对峙,他面如死灰看着江耀,无助道,“江耀,你想干什么?”   江耀像是听见个笑话,张扬的笑了下,这让他看起来整个人戾气更重,他慢悠悠从机车上下来,对顾即晃晃手中的塑料袋,似真心实意道,“怎么才一段时间不见就这么生分,我就是想把东西还你,你跑什么呀?”   顾即依旧警惕的看着他,他不信江耀的话,如果是要还给他,何必穷追猛打,他环顾一周,除了江耀,其他四个少年依旧坐在机车上,看笑话一般的看着他。   “我,”顾即往后看了一眼,是有护栏的浅江,退无可退,他咽下喉咙,“我不要了。”   江耀不高兴的皱眉,“这多好的水果,怎么就不要了,这样,你过来拿啊,我不对你做什么。”   顾即轻轻摇了摇头,颇有敬酒不吃吃罚酒的意味,但江耀耐心出奇的好,循循善诱道,“我们认识也有些日子了,我有对你做过什么吗,就当老朋友叙叙旧,过来拿吧。”   后面四个字已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顾即不由自主想起几年前那个冬日初见江耀,江耀用一桶冰水将他彻头彻尾淋了个透心凉,他不会忘记那个滋味,更不会忘记江耀那时残暴的一双眼。   顾即又往后缩了一下,江耀依旧笑吟吟的模样,若不是眼里闪烁着不善的光芒,看起来真是以为两人真是叙旧的好友,他又说着,“来啊,我保证不对你怎么样。”   顾即深深吸一口气,颤巍巍的迈开了一步,此时此刻他已经逃不了,他只得祈祷江耀能说话算话,于是他紧紧绷着脸,不断发抖的双唇却泄露了他惧意。   江耀眼见顾即小心翼翼一点一点的的挪着脚步,嘴角的笑容越来越邪佞——顾即的表情就像一只濒临绝望的小兽,眼睛不安的闪烁着,被冻得红艳艳的唇看起来很是可口,他笼在大衣里,但能想象到里头裹着的纤瘦白皙的身姿,让人产生施-虐的毁灭性念头——怪不得甘小雨念念不忘的肖想着。   顾即小口小口呼吸着靠近江耀,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伸手要去拿袋子,江耀却手一转,让他落了个空,顾即幡然醒悟,江耀是什么人呐,怎么可能说话算话?   他迅速想要往后退,江耀动作比他要快得太多,一把扯住他的大衣领子,顾即惊恐的缩着脖子,被江耀用力往前扯,脚步一个趔趄,不可控制的倾斜了身体,被江耀反手搂着腰抱在了怀里。   陌生的气息扑面而来,让顾即兢惧万分,他说到底是个男的,力气再小也不至于被完全控制住,于是他用力挣扎起来,语气又怕又怒,“江耀,你干什么,松开。”   脑海瞬间闪过江耀抚上他腰际的一幕,那带点挑逗的感觉令顾即警钟大响。   他有点儿明白,又有点儿不敢确定,但是挣扎的动作却没有停止,江耀好像也被他剧烈的反抗弄得动了怒气,干脆一把将手中的袋子往旁边一丢,顾即听见红色塑料袋在地上啪的一下,就像敲在他心里一样,咚咚咚,随着他的心跳,骤然往下沉。   江耀两手并用捏住顾即的手臂强迫顾即安定下来,后头几个少年肆无忌惮的笑着,顾即羞愤难当,吸了一口凉气,“你答应林景衡不再找我们麻烦的,你言而无信。”   江耀眼睛微微一眯,将顾即甩到几个围起来的中央,语气自大不可一世,“那又怎么样,老子想要弄你不是一天两天了,今天被我撞上了是你运气不好,你怪谁?”   顾即站稳脚跟咬牙看着江耀。   “怎么乖乖牌没和你在一起,”江耀冷笑着,“不要你了?”   顾即浑身沸腾起来,任何人说他不好都无所谓,他本来就不是受待见的人,但是他无法容忍别人说一句林景衡的不是,于是眼神都变得微微倔强起来。   江耀慢慢走到顾即身边,绕着顾即走,“你说说,甘小雨怎么就养了你这个白眼狼,迫不及待扑到别人身上去呢?”   顾即没有听清楚江耀的话,但乍一听甘小雨,却猛然有种抓住救命稻草的感觉,他咬着牙,提着胆子道,“甘小雨才不和你一样。”   甘小雨再坏,从来也没有犯了别人的底线,顾即在这件事上有种莫名的执着。   江耀一听噗嗤一声笑了,讽刺道,“那你知道甘小雨怎么看你吗?”   顾即抿着嘴一言不发。   “他呀,”江耀凑近顾即的耳朵,把温热的气息都洒在他的皮肤上,顾即想躲,却被江耀的话惊得僵在了原地,江耀用一种极度暧昧的口吻,一字一字磨着顾即似的,“他把你当女人,想翻来覆去操呢。”   话落,顾即条件反射猛的推向江耀,身体因为侮辱性的话语气得发抖,声音都大了许多,“你胡说。”   坐在摩托上的四个少年一见自家老大被推,纷纷从车上下来,凶神恶煞的瞪着顾即,嘴里念念有词都是污言秽语。   江耀操了一声,怒火中烧,“是不是胡说不是你说了算,我他妈现在要是把你扒了放他面前他能立马扑上去。”   顾即整张脸都涨红了,一双眼剧烈收缩着,气得不住发抖,他不信甘小雨会怎么对他,他不信。   “也是,”江耀像是想通了什么,目光将顾即上下打量个遍,“生来看着就是个被男人-操的货色。”   这些人接触的东西越多,什么淫-词都能往嘴里蹦,丝毫没有羞耻心,反而因为见着被侮辱的人无法反抗而热血沸腾。   顾即满目赤红,喘着粗气,大风刮得他的耳朵有些生疼,但还是将江耀的话语一字不漏的听进了耳朵里,他垂在大腿上的十指紧紧捏起来,大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气势。   这时有个少年看下手机对皱眉对江耀说声,“老大,小雨哥说快要到了。”   纵然顾即现在对江耀说得话心有余悸,但听见甘小雨的名字一颗提到喉咙口的心还是微微沉淀了下,他慢慢往后挪与江耀一行人拉开距离,目光却不由自主的看向远方少有人烟的街道。   不是没有人路过,但来往的路人只是好奇的探着头看,没有人会伸出援手,顾即从来不对旁人抱有希望,他一直都明白,冷漠是每个人的通性。   江耀似乎察觉了顾即的意图,眼神嘲讽的看着他,摸着脖子转了转,一语道破,“等甘小雨呢?”   顾即一惊,往后又退了两步。   “别等了,没用的,”江耀往后对着少年们吹了个口哨,“哎,今儿哥几个玩点新鲜的,女的玩多了,男的没玩过吧?”   四个少年先是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露出了然的笑容,再将目光放在顾即身上时,活脱脱让顾即觉得自己赤身裸-体站在寒风中。   顾即不敢置信的摇着头,嘶哑道,“你们这是犯法。”   江耀笑他不自量力,“我还就不信我们真做了你还敢传出去,多难听不是,”他像是想到什么好笑的,笑得露出了牙齿,“高中生路边被轮-奸,你说,难听不难听?”   满天的绝望把顾即包围起来,这些年来他受到许多的恶意都可以咬着牙强忍过去,但是他怎么都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会在其他人嘴里听见这样惊世骇俗的言语,他惊恐的又往后退了几步,冰凉的栏杆抵住他的腰,往下一看,是流淌着的寒江。   顾即心如死灰,紧紧抓着栏杆,心里不断冒出来的恐惧让他说话抖个不停,他低吼着,“江耀,我从来没有得罪你,你为什么要处处针对我?”   他不明白,为什么一再的忍让只会让恶人步步紧逼,难道这个世界上只有为恶才不至于被人欺负,顾即一颗心猛的沉进湖底。   “没有为什么,”江耀目光锐利的在顾即身上割,闪着嗜血的光芒,“就想玩点新鲜的。”   江耀说完率先扑上去一把抓住顾即,顾即内心其实已经濒临崩溃,恐惧让他很想破口大叫,但他只是紧紧抿着嘴,将所有的恶心和害怕都吞咽到肚子里——男人多年的施暴告诉他,害怕只会加剧他们施虐的欲-望。   可是顾即挣扎无果,他身体顺着栏杆缩下去,江耀冰冷的大手摸进他的领子里,抚摸到他后背温热的皮肤,顾即不断战栗着,更像一只被逼到绝路的无人可怜的小狗,只能呜咽着无力反抗。   他眼前闪过很多画面,是甘小雨的口是心非,是江耀在栏杆下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梦想,编织成一副破碎的画,不断在他脑海里来回游荡,慢慢变得模糊。   最后汇聚成林景衡温暖的言语,他的笑他的气,全部都是林景衡,成为他一切勇气的来源。   耳边是几个少年压抑的粗气声,不断钻进他厚重衣服的冰凉大掌,令人几欲作呕,顾即眼神涣散的抬头看了一眼,交织着亢奋的脸,换成肢体语言在他身上肆无忌惮的作祟。   顾即从小逆来顺受惯了,别人打他他不是躲就是默默承受,别人骂他他就当做耳边风忽略不计,但是这一次他才不要让江耀一行人得逞——他是人,是人就有反抗的余地。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顾即嘴角慢慢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来,倚在最后一横栏杆的身体缓缓的躬下去,紧紧握在栏杆上的手,骤然一松,身体骤然凌空,最后一眼是江耀几人错愕震惊的脸,顾即却觉得浑身舒爽,他终于也硬气了一回。   短短一秒的瞬间,他狠狠砸进小河里,冰寒的水面骤然将他包围起来,刺骨的寒气从四面八方钻进他的驱赶里,顾即咕噜咕噜喝了两口冰水,寒进五脏六腑——他闭上眼,任由自己的身躯往下沉,不知道林景衡现在怎么样了,真冷啊......   作者有话要说:   求轻点骂我,瑟瑟发抖中.......... 第58章 chapter58   了无人烟的街道,呼啸的寒风席卷,分明应该是安静的时分,却此起彼伏着惊讶和咒骂声。   江耀怎么都没想到顾即会做出这么极端的事情,他不知道一个处于绝望的人会连命都豁出去,眼睁睁看着顾即在湖面剧烈挣扎了几下就沉入湖面,江水把顾即惨白的脸淹没,耳边是惊恐的大呼小叫。   “妈的老大出人命了,怎么办啊?”   “老大,老大......”   江耀觉得呼吸都停止了,怔怔的看着湖面,身后骤然传来一道疑惑的声音,“怎么都围在那里?”   甘小雨到这儿的时候,远远就看见他们不知道在纠缠着谁,他没太注意,把车停好,才渐渐听清他们的谈话声。   江耀回过头来,满面惊恐,甘小雨终于发觉事情不对劲,快步走过去,江面还有层层涟漪,心里骤然一紧,喝道,“你们他妈把人推下去了?”   “我也没想怎这样,”江耀连连摇头,事到如今才知道害怕,“我怎么会想到他竟然,他竟然......”   “那你他妈还不救人。”甘小雨骂了句粗话,暴躁的看着面色如土的其他人,一个个都不敢看他,他心里升腾起不详的预感来,脑海闪过一张怯生生的脸,猛的大骂一声,“江耀我操-你妈。”   连衣服都没有脱,甘小雨骤然跳进冰冷的江面,噗通一声水花大作,刺骨的寒冰将他包裹起来,冻彻骨血,甘小雨往江面深一些的地方游去,寒水令他双目刺痛,他咬牙忍着,在水里捕捉着动荡的地方,四处无人,甘小雨剧烈在水里扑腾,满心悲凉。   回想起来,要不是他当初拉顾即下水,顾即哪里会认识江耀,至今这种局面是他咎由自取,可笑他还一意孤行麻痹自己认为自己是为顾即好。   甘小雨悔不当初,如果顾即今天出了事,他这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就在他快要绝望之时,不远处似有活物在挣扎着,甘小雨闭气忍着寒气,施展开手脚拼了命往那处游去,短短的三米距离,却像是长长的奈何桥,短一时都可能要了顾即的小命。   江耀一行人焦头烂额在岸上等着,他们这些人小偷小摸街头打架做得多,但从来没有闹出人命,现在一个个全身像被抽光了力气,如具傀儡只知道殷切的盯着湖面。   终于,甘小雨冒头而出溅起层层水花,他们像别人当头一棒吓醒,全身都抖起来。   甘小雨大吼,“拉人。”   他臂弯圈着昏迷不醒的顾即,惨白的脸色就像死人一般,那几个少年手忙脚乱凑上去,手脚无力的拉着顾即上岸,瞥见顾即紧闭的眼,一个个都鬼哭狼嚎起来。   甘小雨三两下爬上来,江耀面无表情挡在他面前,他没给江耀说话的机会,挥着拳头直接就在江耀脸上揍了一圈,若不是他受了冻没有力气,这一拳江耀必定要出血。   与甘小雨苍白脸色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一双被寒水冻得赤红的眼,他声音抖着却处处透着狠厉的气息,“江耀,顾即要是出事了,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江耀怔怔的看着甘小雨,身侧的手用力捏了起来。   甘小雨拨开围在顾即身边的几人,顾即神志不清,眼睛还是紧闭着的,他颤抖着手去探顾即的鼻尖,感受到微弱的气息流淌,冰冷的眼眶骤然有温热的液体流淌出来。   可顾即不醒,甘小雨不敢掉以轻心,两只手交叠在一起覆盖在顾即的腹部上,学着电视上教学的急救法用力按压下去,一下一下,甘小雨回想起自己这些年做得傻逼事情,恨不得把自己杀了——在生死面前一切显得那么渺小,直能把一个执迷不悟的人拉回正轨。   甘小雨在这一刻骤然幡然醒悟,他很少哭,但这一次望着顾即毫无血色的脸哭得不能自我,他回想起一幕幕——小时候他因为顾即总是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就欺负他,可是他其实不是讨厌顾即,他只是想要引起顾即的注意,但是顾即讨厌他,他没有办法,只能一而再再而三的让顾即记住他。   好不容易顾即肯喝他给的牛奶,为什么要蹦出一个林景衡,他控制不住自己,更加惹事,让顾即怕他忌惮他,哪怕顾即不愿意跟他玩儿也要强迫顾即看着他。   父亲告诉他拳头才是硬道理,母亲给他所有的溺爱,他疏于教育无法无天,他打架他逃学,做不了别人口中的乖孩子那就让别人深深记住自己不是好惹的,他哪里知道这些年越走越偏,父母痛心疾首无法管教,老师谈起他面色剧变,还有顾即,顾即从来都没有真真正正的想要和他玩在一块。   他想不出如果自己回头,顾即不怕他了,那是不是连看都不会看他一眼。   可是这一次,他终于发现他错了,顾即因为他战战兢兢过了这么多年,还被江耀给记恨上了,如果没有他,顾即会过得更开心,而不是冷冰冰的躺在这里。   他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什么是对别人好,但只要顾即这一次没事,甘小雨愿意以后都不招惹顾即,不吓他不强迫他,顾即喜欢跟谁好久跟谁好——只要顾即没事。   一声微弱的声响将悲恸的甘小雨拉回思绪,他又惊又喜的看着开始咳嗽的顾即,有水不断从他嘴角溢出来,甘小雨跪在地上,转而去摸顾即冰凉的脸,颤声一遍遍喊他的名字,“顾即,顾即.......”   顾即只觉自己像是被冻进了冰库里,他的血液都要凝固了,呼吸不畅,出气多进气少,可在心如死灰认命沉入湖底的时候,林景衡温和的声音却在他耳边响起,“要来看看我吗?”   是了,他答应林景衡要去人民医院的,他已经对林景衡撒了很多谎了,再也不想食言。   求生的欲望让他骤然充满了力量,他挣扎起来,浑身无力,绝望之际似乎有个臂弯把他包围了起来,只是他实在太累,无力再扑腾。   他像是从鬼门关走过了一遭,脑袋一片混沌,想睁开眼,眼皮却犹如千斤重,他看不清眼前的人,但能听见熟悉的声音,是甘小雨在喊他——顾即心里某一处执着的地方好像尘埃落地,他就说甘小雨和江耀才不是一样的人。   他固执的坚信着自己的思想,纵然是一次次的打击,但他还是相信,他信的没有错,他不禁隐隐雀跃起来,但还是无法给甘小雨回应,悠悠的又沉睡过去。   顾即睡了一个很长很长的觉,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是温暖的,没有人对他冷言冷语,也没有拳打脚踢,可他清晰的知道那是梦,多年的认知让他连温暖都奢侈拥有。   醒过来是在小诊所里,白茫茫的一片和刺目的灯光让顾即好几次尝试着睁眼都不成功,他用力眯了下眼睛,这才缓缓被眼皮子打开。   他才醒,甘小雨立马就围了上来,脸上的无比的欣喜,一下子抓住他的手用力握着,连声音都含着喜悦,“你醒了,有没有感觉好一点?”   顾即张了张嘴,发觉喉咙一片干涩火辣辣的疼,说不出话,他茫然的盯了甘小雨一会儿,回想起点点滴滴,脸色一下子刷的白了。   甘小雨注意到他的变化,像是要驱赶他的惧怕,紧紧握着他的手,小心翼翼的,“没事了,你在医院,真的没事了。”   顾即眨眨眼睛,想把手从甘小雨温热的掌心里抽出来,但实在没那个力气,也就放弃了,沉默的转了下脑袋,没有被握住的那只手正在打着点滴,瓶子快空了。   他猛然一惊,费力的张嘴说话,喉咙里有血腥味漫开,声音沙哑难听,“我手机呢?”   触及甘小雨不解的眼神,顾即整个人都暗淡下去,看来他的手机没有能跟随他从冰凉的湖底一起上岸,顾即想到那是林景衡送给他的第一份礼物,原先绷着的还算平静的脸才渐渐变得涣散,难过得一言不发了。   甘小雨有点手足无措的,幸好医生这时候过来拔针头,甘小雨连忙把手松开,顾即看细细的针从自己的血管抽出来,一点儿痛感都没有。   医生说,“烧到38.8,晚上睡觉的时候注意保暖,”又说,“我们也快关门了,你看是不是叫大人过来接?”   小诊所是不留人过夜的,顾即摇摇头,示意自己可以回家。   医生沉默半晌,带点儿同情的看着顾即,才拿着空了的点滴瓶走出去。   甘小雨和顾即两个人在里头,气氛有些诡异,许久,甘小雨弯腰去扶顾即,用的是难得的商量口气,“我带你回家?”   顾即别无他法,点点头,他全身都软绵绵的,起个身也很费劲,甘小雨扶了几下便松了手,在他的病床前弯下腰,“上来,我背你。”   顾即摇摇头,但这个角度甘小雨看不见,他只得忍着喉咙的痛感艰难道,“不用。”   甘小雨回过头看他一眼,那眼神很复杂,竟是愧疚夹杂着自责,他没有理会顾即的话,二话不说直接上手架住顾即是两只手臂,顾即正坐着,一下子就让他架到肩膀上去了,为了保持平衡,只得环住甘小雨的脖子。   他很想再说一次不必了,但甘小雨看起来软硬不吃,背着人就往外走,临走前让医生帮忙替顾即笼了件大衣,大衣不是顾即的,应该是甘小雨回家拿的。   小诊所离家不远,两个人上了甘小雨的摩托车,顾即趴在甘小雨的背后,风凛冽的刮着他露出一小半的脸,很疼。   一路无话,甘小雨将顾即背到家里的床上,轻手轻脚替顾即盖了被子,房间里开着暖黄色的灯光,但还是没能驱赶屋里的寒气。   两个人一时无话,甘小雨找了张椅子坐在床边,柔黄的光落在他的身上,顾即清楚的看见甘小雨的身体微微发着抖,应该是太冷了。   他舔了舔干涩的唇,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你回家吧,我没事了。”   甘小雨低着头看他,眼眶似乎发红了,但细看又像只是被风吹红的。   顾即往被子里钻了下,无声叹了口气,他其实不想面对甘小雨,江耀的那些话在他脑海里回荡着,令他脑袋混沌之余思绪也都乱了。   甘小雨此时伸手按了下眼睛,抬眼的时候,眼眶里面都是晶莹,顾即一愣,他已经哽咽开口,说的是顾即从未想过的三个字。   甘小雨说,“对不起......”   这三个字落在顾即耳朵里,很轻,却也很重,顾即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神情去面对甘小雨,也不知道该如何应他的话,只得面无表情的沉默着。   屋里,静得只听见两人的呼吸声。   作者有话要说:   甘小雨迷途知返.......对不起我真的恨不起来这个人物嘤嘤嘤 第59章 chapter59   顾即浅浅的呼吸着,目光落在灰白色的天花板,放着空,他想甘小雨这句对不起来得不算太迟,但他很难一下子回应他一句没关系——有些伤痛造成了就是存在的,哪怕他再怎么安慰自己,那些伤痕也一道道累积起来,抹灭不去。   空气里泛着冷气,顾即往被窝里缩了缩汲取温暖。   甘小雨的声音散在狭小的房间,带着哽咽,“我不知道江耀会这样对你,你怪我也好,气我也好,你不要不理我,我......”他顿了顿,用力闭了下眼睛,“我错了。”   顾即缓缓转过头看着甘小雨,他不是不想理会甘小雨,只是太疲乏令他不太想开口说话,于是他还是沉默着,脑海依旧回旋着江耀的话,却不敢问出口挑破了那层薄膜。   “顾即,”甘小雨的眼神很是凄哀,“你......江耀是不是和你说了什么?”   顾即垂眼,半晌从鼻尖发出一声来算是回应。   甘小雨面色变得极其难看,他也落了水,虽然因为身体素质过硬并没有什么大碍,但是吹了风还是令他头疼至极,他深深吸一口凉气企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却发觉双手抑制不住在发抖,于是自嘲一笑,“你都知道了?”   顾即几乎把整个人都埋进了被子里,甚至不敢去看甘小雨,他从来都不知道甘小雨对他有那样的心思,从小到大,甘小雨对他的欺负不计其数,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事情,他半点察觉都无。   原先他以为甘小雨只是享受欺负他的过程,可现在细细回想,甘小雨也不曾真的对他造成巨大的损害——顾即很是矛盾,一方面他讨厌着甘小雨,但另一方面,有时候甘小雨的所作所为又让他心生同情。   这样的改变让他有些害怕,直至想逃避,因此他先是下意识的颔首,回过神来,又迫不及待的摇了摇头,于是看见甘小雨的表情就更是自嘲。   两个人足足在沉默中度过了几分钟,谁都没有开口打破着片刻的安静,有些话一旦挑明了,便也就不是能以平常心对待。   顾即发着烧,没一会就撑不住,眼皮子要眯不眯的,表情也慢慢变得涣散,但还是强打着精神,斟酌着开了口,“你回家吧,我没事了。”   他没敢再继续刚才的话题,好在甘小雨似乎也是同样的想法,愣了下,抬手用手背抹了下眼睛,或许是顾即的错觉,他觉得甘小雨好像就要哭出来了。   但是甘小雨的口气已经如常,有些强硬的说,“我留下来照顾你。”   顾即无力的摇摇头,喉咙还是疼,“不用。”   这是顾即今晚第二次拒绝他。   “你别担心,我......”甘小雨眼神因为顾即拒他于千里之外而有些受伤,他坚定保证,“我不会对你怎么样。”   又怕顾即不信,末了再加了句,“以后都不会。”   顾即实在没有心思和他再耍嘴皮子,他感觉有只手一直在他脑袋里面搅拌,让他无法思考,只想沉沉睡一觉,什么都不去想。   “你睡吧,别理我就成。”甘小雨似看透他的想法,拢了拢衣服,正襟危坐着。   顾即困极,翻了个身背对着甘小雨,抬眼目光正对的是禁闭的窗户,不禁想林景衡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该出院了。   没过多久,顾即就抵挡不住深沉的睡意,悠悠睡过去了——甘小雨依旧坐在椅子上,穿着一件薄外套,冷得直发抖,但还是咬牙固执的守在顾即的身边。   甘小雨知道现在做什么都无济于事,但是却无法就这样把顾即丢在这冰冷的小屋子里,江水比这里冷了千百倍,顾即惨白的脸深深烙印在他脑海,他担心他走了,半夜顾即再出事,就没有人能够再拉顾即一把。   他已经错了太多,如果能弥补的话,让他做什么都无怨无悔。   夜寒,风起,房间幽黄的灯悄然被关掉,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更显冷清。   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总是那么令人排斥,护士替林景衡量过体温后,确认他的温度已经趋向于正常,就笑着对床上一脸冷淡的林景衡说,“小伙子,明天就可以回家了。”   林景衡勉强对面前和蔼的中年妇女笑笑,捏着手机的力度却越来越大,从顾即放学后,他给顾即打了不下五次电话,又发了许多短信,全部都石沉大海。   顾即说过放学后会来看他,而现在晚上十点,他打完最后一瓶点滴,却连顾即的人影都没见着,林景衡心中焦虑越甚。   林妈和护士道了写,这两天脸上的愁云终于消退了些,对林景衡道,“时间不早了,你再住一晚,明天就办出院手续。”   林景衡是扁桃体发炎引起的高烧,这病可大可小,幸好送医来得及时,林景衡自小身体也好,否则可能还要再打几天点滴。   “妈,”林景衡喊了声,眉心紧皱着,“能现在就回去吗?”   他脸上担心的表情太过明显,以至于林妈愣了下,像是想到什么,林妈犹豫的沉默两秒,但最终却还是笃定道,“不行,你现在正是高三特殊时期,禁不起折腾,听妈的话,再住一晚上。”   林景衡摩挲着手机的边缘,脸色很是凝重,依旧毫无声响的手机令他的心七上八下,可林妈的态度又难得坚硬,末了,他斟酌了下,只得点头说好。   就又给顾即发了条信息,“出什么事了吗?回我电话好吗?”   发完见林妈正狐疑的看着他,林景衡心急如焚,也没多想,顺着林妈的话躺了下来,手还是紧紧握着手机的,生怕错过一条信息。   林妈悄然退出了病房,盯着儿子失魂落魄的表情,眼神变得很是复杂。   第二天林景衡火急火燎就出院了,回去路上的脸色沉如水,心里更是焦急难当,一晚上,顾即半点消息都没有,他很难不往坏处去想,又强迫安慰自己或许顾即可能只是手机没电忘记回信息了。   等到了2栋楼,他连林妈都来不及顾,只急着说了声,“妈,我去找顾即。”   他很少将情绪都表露在脸上,但每次事情只要关于顾即,总是令他乱了方寸,甚至在上楼的时候一改平时的稳重,几乎是奔跑着上去的。   等到顾即家门口,林景衡微微喘着气,未知令他忍不住担忧兢惧,他原先还是敲门,但敲了两下直接就失去了耐心,拿拳头拍门,扬声道,“顾即,是我,你在家吗,开门。”   屋里迟迟没有动静让林景衡面色大变,他开始后悔昨晚没有忤逆林妈的话立马从医院出来,更是用力锤门,房门轰轰作响,在清晨显得很是刺耳。   “顾即,顾即......”林景衡咬着牙,已经打算踹门。   这时候,门咯噔一声,林景衡大喜过望,可还未等他松口气,缓缓打开的门后露出的面孔却让他整个人都僵住。   甘小雨睡眼惺忪的站在屋内,十足十刚睡醒的模样,林景衡心头一紧,像是有只大手狠狠抓了一下,身体已经先于理智,提着拳头就冲了上去,用的是蛮力,狠狠打在了甘小雨的下巴上。   甘小雨猝不及防,冲击力和剧痛让他连连往后退了几步,险些摔倒在地,眼见是浑身冰霜的林景衡,多日来累积在心中的不痛快在一瞬间爆发出来,想也不想就回应林景衡的攻击。   两人都是血气方刚的青年,一旦冲动起来,谁也不肯让谁,很快两个人就扭打在了一起。   林景衡的理智早在看到甘小雨从顾家走出来的那一刻就消失殆尽了,在他的脑海里,甘小雨总是欺侮顾即的那个,潜意识也就直接往坏处去想,他怒火中烧,气得连平时学的散打技巧都忘却,只是一味的用属于男人的蛮力去迎战。   甘小雨也不肯让输了阵势,拳拳都往林景衡的脸上招呼,你来我往的,不多时两人脸上就都挂了彩。   顾即还在睡梦之中,隐约听见外头有重物倒地的声音,他头痛欲绝被吵得睡不着,只得撑着还酸软的身体从床上坐起来,目光掠过大敞的房门,瞳孔顿时一缩。   林景衡怎么和甘小雨打一块去了?   顾即忍着沉重的脑袋,手忙脚乱几乎是从床上滚下来,边往房门跑边扯着嗓子喊林景衡的名字,这一开口,喉咙里就有淡淡的血腥味冒出来,顾即顾不得那么多,又重复喊了一遍,与此同时,从昨日到现在堆积的委屈和惊恐似乎也在见了林景衡的这一刻拼了命的倾斜出来,眼眶刷的一下就红了。   林景衡在听见那声压抑在喉间的哽咽声顿时就无心恋战,趁着甘小雨出拳的瞬间躲了一下,还不忘在甘小雨腹部补上一拳。   顾即满目通红,眼见林景衡过来,给自己驻起来佯装的坚持和无惧一下子就垮了,当下不管不顾直接扑进了林景衡的怀抱里,紧紧把脸埋在了林景衡的颈脖里,发出类似于呜咽的声音。   甘小雨被林景衡一拳打得疼到五官都皱起来,抬眼却见依偎在林景衡怀里的顾即,那种肆无忌惮把自己的软弱呈现在林景衡面前的状态刺痛了甘小雨的双眼,他愣愣的看着,心中某一块地方慢慢被腐蚀掉,疼得他无法顺畅呼吸。   甘小雨在这一刻明白,自己这些年对顾即的所作所为,到底让他错过了什么,而如今他悔不当初却深知再也无法补救,他亲手把自己想要的喜欢的,用尽全力推了出去。   林景衡在看见脸色惨白顾即的时候就无心再去顾及甘小雨了,只想把看起来像是立马就要坍塌的顾即保护起来,等他用余光一瞥,屋内不知道什么时候只剩下了他和顾即,而甘小雨早已不见了身影,纵然是林景衡也不禁在此刻欢呼雀跃起来——他倒是真的打了场胜仗。   作者有话要说:   冷到十指僵硬打字都难TAT   大家注意保暖! 第60章 chapter60   清晨窗外还飘着夜里没有散去的寒气,屋子里也是冷的,但林景衡的到来驱赶了所有的寒冷,顾即紧紧的抱着林景衡,久久都不肯松开——那些隐藏起来的痛苦,在这一瞬间从身体深处争先恐后的跑出去。   顾即眼眶一个劲的发热,眼泪顺着林景衡露出来的脖子话落,温热的液体濡湿了林景衡的皮肤,带起一阵战栗。   林景衡反手抚摸微微颤抖的顾即,心里一个劲发软,但与此同时也松了口气,幸好顾即没事,他深深吐口气,这才把顾即从怀里轻轻拉出来。   顾即除了眼睛是红通通的以外,脸色很是苍白,摸上去也是冰冰凉的,林景衡皱下眉头,二话不说把人带进去房间,然后用被子从头到脚把顾即裹起来,又抱在怀里。   两个人坐在床上,房间里是顾即轻轻的啜泣声,林景衡也不拦着他,让顾即宣泄个够。   冬日的阳光从窗口处落进来,灰色的地面被镀上一层淡淡的金黄。   过了好一会,顾即情绪才好转了些,他缩在被子里,被包得严严实实的,只剩下一张脸露出来,看着林景衡,担心的问,“你好些了吗?”   林景衡淡淡的嗯了声。   顾即垂了垂眸,气馁道,“对不起,我没有去医院看你。”   “比起这个,”林景衡拂了拂顾即落在额头上的几缕刘海,表情很是凝重,“你是不是得和我解释一下,为什么不接我电话,”顿了顿,叹口气,“还有甘小雨,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口气倒是和平时没什么不同,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此时心里有多吃味,可顾即状态不对,他只得把自己的心思隐藏起来,佯装平常的模样。   顾即沉默了许久,又回想起昨日的事情,他知道这些事是该告诉林景衡,但是说多少,该怎么说,又必须有个度。   到底怎么说,有些话尽管是对着林景衡,也是难以启齿极了。   “不能说?”林景衡眉心皱得愈深。   “不是,”顾即急急摇头,欲言又止,很是为难,“你让我想想。”   林景衡其实心急如焚,顾即的情绪和精神状态明显不对劲,但是现在他不好逼着顾即一五一十全部说出来,他只得一下一下抚摸着顾即的脸颊,试图让他放松下来。   顾即想了许久,他不知道该从何开口,甚至再三斟酌,决定将事实的一部分掩盖过去——他是多害怕林景衡知道了某些事情,会对他产生不同的看法。   于是他蜷起腿,把头枕在膝盖上,不敢看林景衡,嗫嚅着,“我昨天掉江里了,手机也不见了。”   轻飘飘的一句话在林景衡心里掀起惊涛骇浪,他抱着顾即的手一紧,循循善诱,“为什么会掉下去?”   顾即嘴巴张了又张,痛苦的说出一个名字来,“江耀。”他说这两个字的时候条件反射的开始发抖,但还是艰难的断断续续把话给讲完,“他把我,把我,围在江边,我就掉下去了,是甘小雨,救我上来的。”   顾即把令他最恶心的部分选择性的删除,那段回忆给他带来的痛苦太大,以至于他无法向林景衡坦白,他要如何当着林景衡面说出——他是因为被几个男人猥-亵,迫不得已才跳江。   他真的,真的开不了口,顾即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当时,冰凉的手掌在背后滑过的感觉,像一条条的蛇,就要把他吞噬掉。   寒江水把他包围起来,他无法呼吸,顾即抑制不住的发抖,死死咬着嘴唇,像是要寻求一个救赎,手从被子里挣扎着,无意识的往外伸。   一只温热的大掌将他包裹起来,顾即惊得缩了下,眼神慢慢变得有焦距,得以看清眼前是满脸痛苦神情的林景衡。   顾即短短的几句话,落在林景衡耳里,就像是几道震耳的雷声,几乎要让他承受不住,他死死抿着唇,压下眼里翻涌的酸涩。   林景衡骤然将顾即整个人连着被子都紧紧抱进怀里,全身的血液像被灌了一层冰水一般,彻头彻尾的冻结起来,变成一把把锋利的冰刀,在他的血肉里搅拌。   林景衡双目赤红,牙齿咬得生疼,可他不敢在顾即面前流露出一点情绪来,顾即说话的时候仿佛是虚无的,眼神也都涣散了,他不在的时候,顾即是怎么熬过去的,顾即该有多害怕。   而他在做什么?   林景衡左手紧紧握成拳,任由指尖的锋利割得掌心生疼,如潮的悔恨让林景衡恨不得给自己两拳,该挨打的不是甘小雨,最应该清醒的是他自己。   “顾即,顾即......”林景衡一遍遍的呢喃着顾即的名字,像是要把顾即嵌入自己的心口,他喉结翻滚,说话的时候要极力克制才不让自己泄露了自己的兢惧,也不知道是在告诉自己还是在安慰顾即了,“你别怕,别怕。”   如果连他都倒了,还有谁会去护着顾即呢?   顾即好不容易干涩的双眼又瞬间濡湿了,他很少需求林景衡的庇护,多年来对危险的逆来顺受令他养成把所有的委屈和痛苦都往肚子里咽的习惯,即使事到如今,他也无法将事情完完整整的告诉林景衡。   但他需要林景衡的怀抱,只有让他感受到林景衡的温暖,才能一点点融化他心里的恐惧,顾即迫切的往林景衡身上拱,从心里升腾起的痛楚让他泪流满面。   他开始后怕起来,如果当时没有甘小雨将他救起来,现在他很有可能就是寒江里一具无人问津的尸体,他再也感受不到这个世界上的空气,再也看不见林景衡温和的笑容。   顾即哭得不能自己,双手从被子里伸出来环住林景衡的后背,他们用尽全力的想要从对方身上汲取力量,那已然是在这狭小屋子里最温暖而宝贵的存在。   在这深沉的气氛里,不知道是谁起的头,他们的唇齿纠缠在了一起,温热的气息紊乱的交缠,他们生涩的把吮吸着属于彼此身上的温度,小心翼翼的试探深入。   林景衡捧着顾即的脸,指尖微微颤抖,他细细吻着顾即的唇角,含住顾即冰凉的唇瓣,像是怕惊扰了顾即,温和的与顾即的舌尖交缠着,然后慢慢的慢慢的加深这个稚嫩的吻。   顾即闭着眼承受,眼皮子闪烁泄露了他的紧张,他忘记了呼吸,身体僵直,十指收拢垂在身侧,属于林景衡的气息把他包裹起来,破冰一般让他的心间流淌着潺潺春水。   顾即的脸慢慢变得红润起来,他觉得自己要呼吸不过来了,身体也渐渐软化下来,瘫在了林景衡的怀里,他分不清是因为发烧还是其他原因,整个人都发着烫,就快要融化。   林景衡卷着顾即的舌尖,压住顾即因为陌生的情绪而往后躲的后脖子,更加拉进两个人的距离,密不可分。   两人难舍难分的离开,沉重的呼吸在洋溢着暧昧的氤氲气息的空气里一起一伏,听得人浑身燥热。   顾即两只手抓着林景衡的衣角趴在林景衡的怀里,不敢抬头再看林景衡一眼,只听见自己和林景衡控制不住乱糟糟的呼吸声。   他晕头转向就要找不到北,直到林景衡提着他的后领子,强迫他抬起头对视,他见着满面春风的林景衡,心脏有那么一下,骤然停了。   “你,”林景衡不自然的咳了一下,沉默了两秒,又拿被子把顾即从头到脚裹了起来,喉结滚动一下,“别着凉了。”   顾即脸上蹭的一下就红了,支支吾吾看着林景衡说不出话来。   林景衡把人往床上放倒,也钻进了被子里,然后像往常一样抱住了顾即,眼神有点儿飘,“再睡一会吧。”   “啊,”顾即愣愣的,点点头,“好。”   实则心脏快要跳出来了,顾即舌头不自觉舔了下唇,想到方才林景衡柔软的嘴唇,僵了一下,七荤八素的直往林景衡怀里钻。   林景衡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两个人虽说在一起有一段时间了,但平时最多也就牵牵小手,亲亲小脸,真正意义上的接吻这是头一回,他回想起来,不禁有些后悔自己的表现似乎有些不尽人意。   但顾即比他还要紧张,林景衡到底要平衡一些,他紧紧抱住怀里温热的躯体,下巴抵在顾即的头上,顾即温顺至极,只动了一下便乖乖躺着,他好像累极了,没多久就听见他均匀的呼吸声。   顾即睡着了——林景衡不再动,但思绪却开始往深处想,脸色也渐渐沉重起来。   林景衡不是睚眦必报的人,但江耀实在一而再再而三触犯了他的底线,特别事情牵扯到了顾即,林景衡便发觉自己也变得小心眼十足。   顾即睡得不是很安稳,在他怀里蹭了蹭,林景衡任由顾即动作,一下一下的抚慰着顾即的后背,顾即瑟缩了一下,似是感受到了什么,又很快安静的睡过去。   林景衡眉眼温和如水,在顾即光洁的额头上亲了一下,这才搂着顾即一同入睡。   作者有话要说:   可能是因为我自己对《撒谎精》投入的心思太多,于是忍不住想要写的好些更好些,而即使再三斟酌,写出来总觉得有那么一些不尽人意,于是现在就有点卡文了,唉.......   不管怎么样,让我们为林景衡和顾即的初吻鼓鼓掌!! 第61章 chapter61   深冬的早晨总是显得你们的凄清萧瑟,县城公-安局里一个穿着浅蓝色制服的小警察正哆哆嗦嗦的窝在里头的办公椅,他一个劲搓着手,想要的驱赶些寒冷。   一个身材颀长的少年站定在门口,他的眼睛凌厉的看着大门口的牌匾,抿了下嘴,坚定的走了进去——风吹过,气温更低了。   顾即向学校告了两天假,第一学期的日子告急,老师念叨了两句,最终还是批准了。   在林景衡强烈要求下,顾即不得已厚着脸皮在林家住了两天,林爸林妈似乎对此没有什么意见,但第二天林景衡去上学后,顾即窝在房间里准备去客厅倒水喝,走到转角,却听见林爸林妈嘀嘀咕咕的声音。   他屏住呼吸,听了一会,听见林妈不无担心的说,“小衡病才刚好,顾即这会子和他睡一块,会不会传染啊?”   报纸窸窸窣窣翻页的声音,林爸回应着,“顾即没人照顾,景衡作为朋友照顾两天也是情分。”   “我和你说了也是白费口舌。”林妈好似生气了,此后便只听见电视机早晨新闻联播主播在播报新闻。   顾即默默退回房间,轻轻把门带上,脸色有些苍白,这些年林妈对他很好,她说的话也并没有错,但是刚才林妈一句话还是让他彻彻底底的明白,无论平时是怎么样的,他到底都是个外人。一个外人,哪里来得资格理所当然的住在别人家里?   顾即深深叹一口气,心里说不出的失落感,又在林景衡房间里愣愣的躺了一个多小时,这才佯装刚睡醒的模样走出房间。   林爸已经去学校了,林妈正在客厅上织围巾,见顾即出来,手上动作一顿,然后笑着问,“小即醒了,快去吃早餐。”   林妈笑得亲切,但顾即还是敏锐的在那笑里察觉了点不自然,连带着空气都有点停滞。   顾即却不能表现出来内心的想法,努力挤出个笑来,“阿姨,我觉得好多了,这两天谢谢你们的照顾,我也该回家了。”   闻言,林妈放下手中的针线,起身道,“不多住两天吗,那吃完早餐再走吧。”   顾即一闪而过林妈刚才在客厅的话,表情僵了下,摇摇头,“不了不了,我真的出来太久了,我爸,我爸可能在找我。”   他词穷到甚至把男人搬出来,编织了一个台阶给两个人下。   林妈张嘴欲言又止,表情有些尴尬,但并没有拆穿顾即的谎言,只是说,“啊,那好,阿姨送你出去。”   “不用了不用了,”顾即连连摇头,很快的退到玄关穿好鞋,然后对着林妈鞠了个躬,毕恭毕敬道,“阿姨再见。”   直到退出林家,顾即还有点恍惚,他隐隐约约觉得,似乎在某一天开始,他和林妈的距离感越来越大,他很是苦恼,却不知道该怎样去解决。   他更不能告诉林景衡,那样听起来就像是在抱怨,而对于林妈,顾即一向来心存感激,又哪里说得出那个待他温柔的女人一点一滴的坏话呢?   顾即明白的——有些话是不能当面说的,就像林妈在林爸面前吐露的真言以及方才在他面前截然不同的言语。   这似乎是许多人的通病,包括顾即自己,有时候也不敢在林景衡面前说出最深切的话,顾即苦涩一笑,恍然大悟过来,这可能是所谓的越在乎便越害怕了罢。   傍晚顾即正在煮粥,门就响了,他急忙把火关小跑去开门,门外果然是林景衡。   林景衡手上提着一个保温瓶,带着浑身寒气进了,开口就问,“怎么回家也不告诉我一声?”   顾即把门关了,掩盖着说,“我好多了,刚好想拿点东西,就回来了,你吃饭了没?”   “吃了,”林景衡将保温瓶放在桌子上,招呼着顾即过来,“你呢?”   顾即老实回了,走过去,见林景衡脱了手套打开保温瓶,盖子一开,保温瓶里堆积的热气袅袅升腾上来,香气争先恐后的钻进鼻尖,令人食指大动。   “你喜欢的春菜排骨汤,”林景衡用有点儿凉的手在顾即脸上摸了摸,又问,“饭呢?”   可能是突如其来的热气让顾即觉得眼眶有些发热,他只得吸吸鼻子掩盖下来,忙不迭去盛粥,想了想,连林景衡那份也算上了。   林景衡从外头走进来,接过他手中的两个碗,含笑道,“其实不用算我的,我很饱了。”   “再吃一点吧。”顾即歪头笑了下,又进去把煎蛋给出锅,出来的时候林景衡正拿筷子在挑汤里的肉放到他的碗里。   菜汤瞬间将粥染成浅绿色,还飘着点油末,看起来便没有那么清淡了。   两个人就坐在客厅的小桌子吃饭,林景衡腿长,椅子又矮,坐姿有些不自在,但还是陪着顾即,把汤里的肉和菜都往顾即碗里夹,自己时不时夹点煎蛋就算配菜了。   这种自然而然到甚至过于平淡的相处模式却让顾即整个人都浸在温暖里一般,连屋子里驱赶不去都寒气都没有那么难以忍受了。   “顾即。”粥吃一半,林景衡突然放下碗,轻轻唤了一声。   顾即扒着粥,吃得津津有味,抽空问,“不合胃口?”   “不是,很好吃。”林景衡摇摇头,眼睛里头映照着头顶上的灯光,亮澄澄的。   他的神情很认真,让顾即不由自主也停下吃饭的头等大事看着他。   林景衡抿了下薄唇,末了却是笑开了,“没有,突然想叫叫你。”   顾即愣了下,心里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是林景衡的表情太过自然,又让他找不出半点差错来,他只得半是疑惑半是羞赧的盯着林景衡看了半晌。   林景衡身体往前凑了凑,扬唇笑着,“看傻了。”   顾即不好意思的晃了下脑袋,然后眼睛一瞪,叫起来,“你的围巾落碗里了。”   林景衡估摸着也没想到这么温情的时刻还会发生这么破坏气氛的事情,不满的啧了下,干脆一把将围巾扯了下来,气恼道,“这条不识抬举的围巾。”   顾即被他的话逗乐,咳咳笑起来,惹得林景衡直接起身去抓他肚子上的痒痒肉,于是两个人干脆闹到一块去了,等到汤都凉了也没再动一口。   把东西收拾好,林景衡和顾即又在床上窝了许久,快到十点,顾即见天色晚了,外头北方呼啸的,便忍不住催促着,“不早了,你该回家了。”   林景衡盘腿歪着头枕进顾即的肩胛,嘟囔道,“不留我?”   顾即发觉林景衡这人有时候真是成熟极,有时候又很是孩子气,他伸手在林景衡的脸颊上戳了戳,故意抬杠道,“不留。”   林景衡扬了扬眉,抬起头似怪责的看着他,“我留你那么多回,你留我一回,谁比较吃亏?”   顾即笑容一顿,早上林妈的话冷不丁在他脑海里响起,幸好灯光幽暗,看不清他的表情,他推搡着林景衡,状似平常,“真的太晚了,外面冷,我们明天再见吧。”   林景衡这才不开玩笑了,从床上起身去穿大衣,顾即望着林景衡颀长的身材,幽黄的灯落在他身上,令人挪不开眼。   前些日子他和林景衡还量过身高,林景衡早已经突破一米八的大军,而他还在一七三左右徘徊着,他想什么时候才能和林景衡一般高呢?   正出神着,林景衡半弯下腰来同他讲话,眼睛倒映着他愣愣的脸,嘱咐道,“太冷就别出来送了,门我给你关上,今晚不要踢被子。”   顾即乖巧的点点头。   林景衡这才起身走出去,走到门口,却突然停下脚步,顿了一秒,很快又转身回来,三两步走到顾即面前,一只手捧住顾即的脸,顾即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就重重在顾即的嘴唇上亲了一下。   两人额头抵着额头,林景衡满眼笑意,“晚安,”见顾即像是羞赧得说不出话,便用额头蹭了蹭,声音是平时最让人安定的低沉,“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在。”   顾即心里的一弯春水蔓延开来,他垂了下眸,低低的哼哼两声算是回应。   林景衡这才心满意足的出门去,顾即傻笑着在床上坐了一会,但是满身满心的幸福感还是忍不住让他抱着被子在床上滚了两圈。   摸了摸唇,仿佛还存留着林景衡的温度,林景衡的吻和他的人一样,是温和却又带点儿不容拒绝的,顾即看着天花板,好半天才从林景衡突如其来的一个吻里走出来。   次日便是周末,顾即原先满心期待着林景衡会过来,但是直到下午都没有林景衡的消息,他想了又想,给林景衡发了条短信问他过不过来。   林景衡隔了一会儿回,今天有事就不过去了,你注意别着凉。   顾即盯着这条短信失落了好久,但想到这两天落下来的功课也就没时间伤春悲秋,摊开了练习本熟练的做起题来。   等到晚饭,顾即才换身衣服慢腾腾下楼去准备买点快餐喂食一下自己咕噜咕噜响的肚子,刚下楼,迎面撞上一个人,顾即往后退了两步,竟然是甘小雨。   他喘着粗气,像是跑了很久,大冬天的额头竟然还出了薄汗,没等顾即讶异,甘小雨的一句话就像一道惊天雷把顾即砸得六神无主。   他抓着顾即的肩膀,呼吸急促道,“顾即,林景衡出事了。”   顾即骤然想起昨夜欲言又止的林景衡,那分明是瞒住他什么事了,联结近日发生的事情,有什么东西隐隐浮出水面,顾即的脸色刷一下毫无血色。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发生什么了不~   不知不觉就二十万字了,哎开心! 第62章 chapter62   顾即心慌意乱赶到人民医院,打听到了林景衡的病房,一路上连呼吸都是紊乱的,一颗心跳动得厉害。   甘小雨说,林景衡被江耀刺了一刀,送到医院急救来了,他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跳骤然一停,几乎以为自己就要这样晕厥过去——林景衡肯定是因为他受伤的。   顾即手心不断出汗,跑到病房的时候,门开着,他脚步一顿,甘小雨用力扯了他一下,把他扯到一旁去,顾即眨了下眼,看着里头两个穿着警察制服的男人正拿着记录本在问林景衡话。   林景衡靠在床上,衣服脱了一半,左手臂用纱布包起来吊着,纱布一片刺目的红,脸色因为失血过多而很是苍白,他的神情却很是镇定,嘴唇一张一合回答警察的问题。   顾即听不见里头的声音,一颗心像被打烂揉碎一般,眼眶使劲的往外冒着酸气。   甘小雨紧紧抓着他的手,安慰道,“幸好人没事。”   人没事?那怎样才算有事呢?   顾即肩膀不住大抖,他慢慢的用力的从甘小雨的掌心里抽出自己的手来,哽咽道,“为什么江耀会找上林景衡,难道你们欺负我一个还嫌不够吗?”   这是这些年来顾即第一次清清楚楚的将甘小雨划分到江耀一行人中,也是第一次这样直白的质问甘小雨,他眼里满是失望的看着甘小雨,十指渐渐收拢。   甘小雨几乎要在他的目光败下阵来,他苦涩一笑,“你觉得和我有关系?”   顾即依旧死死的看着他,咬着唇不说话。   甘小雨可谓明白什么叫做自食恶果,他这些年来做得事情已经不足以让顾即再信任,因此就算顾即此时此刻误会他,也只让他产生了一种作茧自缚的罪恶感。   他并不打算解释,努力扯开一个笑容,将事情一五一十说出来,“不是江耀,是前两天林景衡去公安局举报江耀故意伤人,今天又一个人跑到以前我们常去的仓库挑衅江耀。你知道江耀的性格的,他那么暴躁的一个人,一动起手来便收不住。”   顾即眼眶里的泪水越积越多,他伸手尽数抹去,心里激荡着层层波浪,几乎要把他淹没,只有一个念头——林景衡是因为自己才会去举报江耀遭了报复的,自己简直就是一个扫把星,害了自己不够,还把林景衡拖下水。   甘小雨见顾即整个人都抖得控制不了,伸出手想要去抚慰顾即。   顾即却条件反射性的躲开了,他努力深呼吸,把汹涌而出的情绪压下去,费力道,“谢谢你告诉我这件事,我想进去看林景衡了。”   甘小雨愣了三愣,笑得比哭还难看,“嗯,好,那我先走了。”   顾即不愿意再把时间浪费在此,他满心牵挂里头的林景衡,见警察似乎问好话了,强忍着从头到脚因为恐惧的战栗,快步走进了病房。   林景衡靠在病床上,见是他,眼里带点儿愧疚,轻声说,“把门关上。”   顾即关门的手都是无力的。   他行尸走肉的走到林景衡的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林景衡——林景衡微扬着下巴,眼神是他熟悉的温柔和包容,他在这样的目光下,所有的伪装都卸下来,如鲠在喉,“是因为我对不对?”   林景衡神色温和,轻轻叹了口气,唤一声,“顾即......”   “林景衡,”顾即摇着头,眼泪啪嗒啪嗒一颗颗从眼眶里落下来,肩膀微微缩着,哭出来,“我就是个麻烦精,不值得你这样对我。”   他泣不成声,“是我招惹了江耀,不关你的事,你不用为了我这样。”甚至语无伦次,“你痛不痛啊,你还有哪里痛啊?”   问的是林景衡,顾即却觉得自己快要痛死了,他双腿一软,险些跪下来,是林景衡眼疾手快用没有受伤的右手急急扶住了他,他见着林景衡被包起来的左手,纱布上面都是献血,哭得更凶了,眼泪来势汹汹的,比他自己上一次落水后还要来得夸张。   “我不痛,”林景衡一把搂住顾即,安抚的摸着他抖个不停的背,为了强调又特地强调了一遍,“真的不痛。”   可是他苍白的脸还是泄露他话里的不真实性。   顾即觉得自己真是太没有用了,明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眼泪是最没有用的东西,但只要林景衡在他的面前,他总是不自觉展露出自己最脆弱的一面。   顾即用力擦干眼泪,从林景衡的怀里出来,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颤声问,“甘小雨说,你前两天去公安局举报江耀?”   “是,”林景衡抚摸着顾即的脸,擦去未干的泪痕,然后轻轻笑了下,压低声音道,“要不我怎么去找他呢?”   顾即满脸疑惑的看着他。   林景衡没有再说下去,拂了拂顾即乱糟糟的头发,说,“你给我爸妈发个短信,他们还不知道呢,手机在我口袋里。”   顾即轻手轻脚去找林景衡的手机,然后依照林景衡的吩咐给林爸林妈发去信息。   “我想睡觉,你陪陪我吧。”林景衡握住顾即的手,拇指在他的手心里轻轻摩挲着,表情很是疲惫。   冷静下来的顾即显得很是安定,他轻手轻脚扶着林景衡睡下去,又替他掖好被子,声音虽然还带着鼻音,但却稳定许多,“你睡吧,叔叔阿姨来了我再告诉你。”   林景衡深深看着顾即,对他笑了一下,似是困极了,很快就闭上了眼。   顾即静静的待在病房里守着,他现在知道急没有用,让林景衡休息养伤才是当务之急,他甚至不急着想知道真相,林景衡总有一天会告诉他,于是他坐在椅子上,慢慢附下身子,头靠着林景衡带点寒意的手,担忧和疲倦压下来,很快便也睡过去。   此时,林景衡却缓缓睁开眼,垂眸看着纠结着脸睡的顾即,他很想伸手安抚,但看一眼自己包扎完整的手臂,到底放弃。   他不后悔没有告诉顾即事先的计划,如果顾即知道了,恐怕会竭尽全力的阻止他。   整个事件在他脑海里细细过了一遍——   前两天林景衡确实是去公安局举报江耀故意伤人,但无证无据,又是小案子,公安局自然不会受理。直到今天,他顺着顾即曾经说过的那个小仓库找过去,从早上等到下午,终于等到了江耀。   他故意惹怒江耀,甚至有意言语诱引江耀拿仓库的刀子砍他,原先江耀不中招,但打不过林景衡很快也就急了,在林景衡故意的引导下,两人撞翻木桌子说生锈的水果刀,打红了眼的江耀拿起刀,往林景衡刺去,林景衡躲了一下,第二下的时候算好角度,生生接下了江耀的一刀。   达到目的后,他无心再恋战,在几个小流氓的纠缠下浪费了一些时间,但还是成功脱身,拖着满手的鲜血去公安局。   如果林景衡此前没有来过公安局也就罢了,但短短两日林景衡又出现在公安局,而这一切就像他和警察提供的口供那样,江耀得知林景衡举报自己,怀恨在心,拿刀报复扎了林景衡。   顾即出事,没有人会为顾即出头,但林景衡不一样,他深知林爸林妈绝不会息事宁人,如果计划顺利的话,江耀这次的故意伤人,加上之前大大小小的一些犯事,公安局应该不会不了了之。   林景衡不知道这一次自己的计划能让江耀得到怎样的惩罚,他也不是自谬匡扶正义惩恶扬善之人,只是他不愿没有人为伤害了顾即而付出代价。   即使最终没能如他所愿,他也不后悔自己做的这一切——如果他都不为顾即出头的话,还有谁会在乎顾即的感受呢?   夜风狂乱,白色的病房里一片安宁。   林爸林妈得到消息第一时间就赶过来了,顾即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醒,急忙抬起头,林爸林妈一脸担忧,尤其的林妈明显吓得不清,见自家儿子一只手包裹着,险些就落下泪来。   倒是受伤的林景衡跟个没事人一样,盖在被子下的手紧紧握着顾即的,给予他力量。   他把同警察说的口供又对着林爸林妈说了一遍。   林妈似乎忘记了顾即在场,又似乎是担忧心切,听过后脱口而出,语气一半心疼一半责备,“这关你的事情吗,你就急着给人强出头,你知道爸爸妈妈有多担心吗?”   顾即在一旁尴尬极了,想要起身和林妈道歉,被林景衡轻轻拉了一下。   幸而林爸急忙圆场,“古语说,为朋友两肋插刀,景衡有这份心是好事,难不成你要儿子是个铁石心肠的人?”   林妈这才似注意到了顾即,脸色难堪至极,手足无措的模样,“小即,阿姨不是这个意思,阿姨只是,只是太担心小衡了。”   她终于忍不住哭出来。   “不是不是,”顾即急忙说着,满是歉意,“阿姨是我的错,都是因为我,我,我一定会照顾到景衡伤好的。”   林妈哭着没有再应顾即的话,顾即也不知所措,林景衡对他一笑示意他放松,他抿下嘴,仍旧难以释怀。   晚上医院是不让留这么多人的,林景衡的意思是让顾即留下来照顾他,林妈起先不愿意,但在林景衡的执着和林爸的劝说下,还是勉强答应了。   又将伤口的注意事项和顾即细细说了一遍,顾即一个个应了,连连向林妈保证自己会照顾好林景衡。   林妈这才一步三回头的回去,但顾即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林妈对他似乎有些戒备,此时此刻也不是烦恼这些的时候,顾即摒弃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想法,把全身心都投入了林景衡。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考完毛概的我以及明天还要考试而复习不完的我,很丧...... 第63章 chapter63   不到两天,警察就到医院和林景衡说逮着江耀了,加上之前推顾即落水的事情,要顾即跟他们走一趟去公安局录口供。   林景衡的伤口不算太严重,但是因为没有及时治疗导致失血过多,整个人还很虚弱,所以林景衡想要陪顾即去公安局的时候,被顾即一口回绝了。   “我能搞定的,”顾即往门外看了看,两个警察还在等着,“又不是小孩子了。”   “你有什么话都说出来,”林景衡嘱咐着,伸手想摸顾即的脸,顾即乖巧的弯腰让他摸,“不要委屈了自己。”   顾即重重点头表示自己会的,恰逢这时候林妈提着保温瓶从外头进来,他急忙起身,表情有点不自然的看着林妈。   幸而林妈像是没有看见两天两个亲昵的动作一般,把保温瓶放好,面色和善的对顾即道,“小衡这边有阿姨照顾,你尽管去吧,替小衡把这口气讨回来,可不能让小衡白白受伤。”   顾即连声应了,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开病房,警察在外头见他出来,于他一同上了巡逻的警车。   顾即不免好奇的打量着警车内部,他倒是没有想过,有一天也会坐上警车,但巡逻的警车除了外部不同,内部与其他一般的车子没有什么两样,顾即很快也就失去兴趣,沉寂的看着窗外的场景。   看林妈的样子,如果他没有猜错,此前林爸应该是去过一趟公安局,若不然林妈怎么会连表示要随同都想法都没有。   说到底,这一次林景衡是因为他受伤,林爸林妈嘴上不说,心里肯定也是怪极了他。   顾即叹一口气,却不知道该怎么弥补,他暗自决定,待会一定要把江耀对他做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出来,不要辜负了林景衡这一次的心血。   很快就到了公安局,顾即有点紧张,幸好问他问题的是一个看起来很和蔼的大叔,口供还没有开始录呢,旁边一扇紧闭的门骤然一响,一个跌跌撞撞的人影猛的跪在顾即的面前。   顾即吓得不轻,嚯的一下就从椅子上站起来,不敢置信的看着跪地的青年,竟然是江耀。   从里面跟出来的警察用力拉住江耀,但江耀力气极大,他对着顾即哀嚎,“顾即,顾即,求你放过我吧。”   顾即躲在桌子后面,生怕江耀冲上来,几日没见,江耀胡子拉碴的,脸上还带着伤,不复当日的狂妄自大,看起来狼狈至极,顾即一想到林景衡的伤口,惧怕也就随之溜走了,他皱起了眉头,“是你做错事在先。”   “我知道,我知道,我混蛋,我不是人,”江耀被几个警察扯住,但还是拼命往顾即身边冲,他赤红的眼流下两行清泪来,“可是我不能进去,我哥已经在里面了,我要是再进去,我奶奶就没人照顾了。”   顾即五指渐渐收拢起来,他是知道江耀家里的情况的,正如江耀所说,江耀奶奶有老年痴呆,平时生活需要有人料理,而江震因为砍人蹲牢里了,这次江耀惹事再进去,江耀的奶奶......   但是顾即还是紧紧攥着拳,呼吸渐渐沉重了些,“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林景衡现在还在医院躺着,你凭什么要我们原谅你?”   江耀嘶哑着嗓子,警察一点点把他拖进去,顾即看得触目惊心,他这个人从小就有心软的毛病,总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这一次他不要再做一个软弱的人,是江耀罪有应得。   “顾即,我奶奶没有人照顾会死的,”江耀扒拉着门,一张平时穷凶恶极的脸此刻写满痛苦,“顾即.....求你,就当看在我们相识一场的面上。”   门砰的一下被关上,隔绝了江耀,顾即还是时不时能听见里头传出来的声响,他们似乎,在打江耀。   顾即从头到脚打了个寒战,目光忍不住往紧闭的门看去,那个和蔼的警察在他面前晃了晃手,笑道,“吓坏了?”   顾即努力牵起一抹僵硬的笑容,摇摇头。   “那,我们开始录口供。”警察把椅子拉开,示意顾即在坐下。   顾即深深吸一口气,垂在身侧的手很是无力——他的眼神时不时飘向门,里头的声音渐渐小下来,顾即在电视里看过,有些不服管教的进了局子是要吃顿苦头的,刚才江耀脸上还带着伤,想来也受了不少苦头。   江耀方才狼狈至极的模样在他心里深深烙印,他有点恍惚,想起某个黄昏,他和江耀和甘小雨,三只手覆盖在一起,少年无知自大的誓言似乎还在耳边回荡——今天,我江耀承诺,往后和兄弟有肉一起吃,有酒一起喝,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顾即开始恨自己把那段记忆清楚的记在脑海里,江耀什么时候把他当做兄弟,他又凭什么要为江耀着想?   “小伙子,嘿,”警察见顾即一直沉闷不言,终于忍不住,“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讲话?”   顾即哈的一声,回过神来。   警察似乎有些无奈,重复了一遍问题,“我问你,是不是江耀把你推进江里的?”   顾即怔了下,答非所问,“他会被判多久?”   “看情况吧,像拿刀刺人这种情况的,少就个把月,往多了一两年也有,”警察沉吟几秒,“不过他以前犯事多,估计怎么也得两三个月。”   “那,”顾即犹豫着,咬牙道,“那如果不是他推我下去的呢?”   “你什么意思?”警察皱起了眉头。   顾即有点害怕,但他还是把话说完,“我说不是他推我下去的,是我,是我自己不小心掉下去的。”   顾即整个人瘫软下来,痛苦的重复,“是我自己掉下去的,”想到什么,情绪又十分激动,“不过是江耀拿刀刺林景衡,你们不能放过他。”   警察在下不耐烦了,“乱七八糟说什么呢,你就一句话,是不是他推你下去的?”   顾即险些咬到舌头,可不是两个字还是脱口而出。   他不知道自己这样算不算做假-口供,他甚至比谁都想要江耀得到应有的惩罚,但是他却无法忽略了江耀的话。   甘小雨曾经同他说过,奶奶的病情已经很严重,如果没有人照顾生活都难以自理,如果他再将江耀推他下水的事情讲出来,江耀无法见到奶奶的时间将会大大延长。   从公安局出来的时候,外头的风凛冽,刮得顾即的脸颊生疼,让他一直混乱的头绪得以清醒,他刚才到底做了些什么——他竟然枉顾了林景衡的心思,替江耀开脱。   可是他无法说服自己做落井下石的人,顾即挣扎起来,但事已至此,他到底是辜负了林景衡,顾即深深吸一口寒气,冰渣子像是从他口中钻进去,冻彻了他的五脏六腑。   没有经历过黑暗的人是不会明白的,但凡曾经的一点点温暖都能让在边缘行走的人永存于心。   从小顾即忘性极大,忘记的却都是痛苦,那些痛楚被他深深封印在体内,用点点滴滴储存的温暖去融化,在黑暗里开出花来。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善良的人,只明白一个人的罪过不应该牵连到其他人,江耀是江家奶奶最后的一点精神支柱,他不能想象到如果那个垂垂老者知道自己的两个孙子都走上了一条腐朽的路,该是怎样的痛彻心扉。   顾即讨厌自己的软弱,也讨厌自己总是对某些事情过度的宽容,什么时候他才能真正成熟,用最理性的思维去对待每一件事情呢?   怕是很难了。   回到医院的时候,林爸林妈都不在,顾即惨白着脸走进病房的时候将林景衡吓了一跳。   “林景衡。”顾即不太敢看林景衡的眼睛,只低低喊了一声。   林景衡伸开没有受伤的手,语气很是温和,“顾即,过来。”   顾即冻得其实没有多大知觉,抬着僵硬的脚慢慢走过去,坐在了林景衡床边的椅子上,却没有回应林景衡要给予的怀抱。   林景衡察觉他的不对劲,改而握住他的手,像块冰,刺骨的冷钻进他的掌心,他呼吸一紧,“怎么了,是江耀吗?”   顾即摇头,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林景衡,沉默了许久,他扯开一个难看至极的笑容,声音干瘪,“我好像又把事情搞砸了。”   林景衡从床上坐直身体,靠近情绪低得可怕的顾即,压低声音,“是什么事呢?”   “我,”顾即眨眨干涩的眼睛,终于敢抬头看林景衡,眼里是浓浓的自责和痛苦,他如鲠在喉,“我没有告诉警察,是江耀推我入水的。”   林景衡心里一紧,但面不改色,依旧温如水看着顾即。   顾即得以把话说下去,“江耀有个老年痴呆症的奶奶,如果没有人照顾的话,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我,对不起。”   林景衡叹口气,又像是松口气,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来,“你吓到我了,我以为江耀又对你做了什么。”   顾即却是微愣,“你不怪我?”   “怪你什么?”林景衡反问,紧紧抓着顾即的手,“你有你自己的想法,无论是什么,我都支持你。”   顾即干涩的眼睛瞬间有点发热,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去表达自己的感动,林景衡接着说,“你不用自责,嗯?”   顾即点点头,又摇摇头,手足无措的样子。   他把林景衡逗笑,林景衡凑上去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口,然后说,“好凉。”   顾即不好意思的笑笑,“外面风大。”   林景衡伸手捏下他的耳垂,眨着眼睛,“我妈刚送骨头汤过来,还热着。”   于是两个人把保温瓶打开,铺面的肉汤香味,还热乎的,把顾即的脸熏得暖烘烘。   顾即只喝了两口,林景衡再怎么劝他都不肯张嘴。   林景衡无法,只得把剩下的都喝完,眼前氤氲着热气,顾即在他的视线里有些模糊——总是只为别人想的顾即,什么时候才能为自己考虑考虑呢。   林景衡半是了然半是心疼,他想,这才是顾即啊,哪怕自己受了委屈,也不愿意看见别人受苦。可是顾即哪里知道,还有林景衡无时不刻在心疼他呢。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这个桥段我还没有写文就决定了的,第三章 开头顾即说的,小时候不小心被人推进水里那里.....想了想还是蛮符合顾即的性格的,毕竟顾即是个软弱而又善良的人啊。 第64章 chapter64   林景衡伤得不算重,住了几天院就回家修养,这一来二去,很久就到了寒假。   江耀在局子里过了个年就被放出来了,这段期间是甘小雨照顾江奶奶,但江耀出来后,两个人再也没有了交集。   甘小雨似乎决心要与江耀一行人一刀两断,寒假一天,顾即出门的时候,甘小雨把他拦住。   顾即现在见到甘小雨可谓百般滋味,可并没有躲着他走了。   甘小雨说,他没有能力让江耀走回正轨,但江耀保证以后都不会来纠缠顾即和林景衡。   顾即沉默着,甘小雨和江耀骗他太多次了,他不知道该不该再信一次。   甘小雨显得很着急,殷切的看着他,“你最后一次信我吧,过完元宵,我就要离开了。”   顾即愣了一下,因为站在走廊,他觉得很冷,所以说话不太利索,“为什么,要离开?”   甘小雨似乎是因为顾即还肯问他一句而欢喜,但神色却是有些落寞的,“我想去参军。”   顾即眨巴下眼睛,不知道该说什么,想了想,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意,这已经是他能做到对甘小雨最大的善意,“挺好的。”   他曾经想过很多次,从很小的时候就在想,什么时候甘小雨能不欺负他,什么时候甘小雨才能走回正路,可这么多年过去,如今甘小雨真的想明白了,他却没有那种欣喜若狂了。   到底甘小雨与他算不上太亲密的人,不过甘小雨不再和那些人混在一起,顾即还是打从心里为他高兴。   “是啊,挺好的,”甘小雨有些词穷,拘谨的摸了摸脖子,想到什么,盯着顾即看了半晌,眼里有顾即不想看明白的情绪,他问,“你还想考大学吗?”   顾即这次没有犹豫,郑重的点点头。   “那祝你考上一个好的学校,我恐怕得很久才回来了,”甘小雨兀自笑了下,面色又很快沉寂下来,“是和林景衡吧?”   顾即没有回答。   “算了,这样挺好的,”甘小雨深深吸一口寒气,打了个寒颤,“那我不打扰你了,回去了。”   顾即颔首说声好,见高大的甘小雨转过身开门,小小的身影交叠在一起,很长一段时间,他总是看着甘小雨这样转身回家。   于是他脱口而出,“小雨,”甘小雨惊讶的回过头来看着他,顾即慢慢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有句话,他一直想和甘小雨说,“谢谢你小时候给我牛奶喝。”   甘小雨浑身震了下,表情慢慢垮下来,笑得很是牵强,他摆摆手,像是在一瞬间长大了,“兄弟嘛,这点事情就不用谢了。”   然后很快的晃身进了屋里,留下笑容逐渐消失的顾即,就是在这一刻,顾即突然明白——原来不知不觉之中所有人都长大了,而长大也不过一瞬间的事情而已。   他看向天外,外头飘着小雪,远处的老槐树如同一个垂垂老者,光秃秃的接受风雪的侵袭,他低头笑了一下,迈步往下走去,不禁感慨,时间过得真快啊。   新的学期在还没有准备好的时候就匆匆忙忙来到了,剩下短短不过三个月的时间,黑板上的倒计时从三位数变成两位数也不过须臾而已。   日子过得平淡而充实,不是没有见过江耀,但却如同陌路人,江耀这一次真是信守了承诺,彻底将顾即忽略了。   如果要说点什么意外的话,唯一的不定性因素就是男人,有一回顾即在家里复习,家门轰隆隆作响,他打开门一看,是几个不认识的大汉。   男人欠了赌债,具体有多少顾即也不清楚,他也很久没有见过男人了,他如实把话告知来得几个大汉,人家走江湖的大汉也很有职业操守的,没怎么为难他一个孩子,但是把家里能砸的都砸了,撂下狠话才骂骂咧咧的走掉。   顾即说不害怕是假,但是眼下正是复习大关,他不想林景衡为此烦心,也就让这件事烂在了肚子里。   他有两个星期没有去林家了,林景衡念叨了好几次,他都以要专心复习为由拒绝了,其实只有他知道,他是害怕面对林妈。   每一次林妈那种探究的目光都要让他透不过气来,他不知道林妈察觉了什么,但是尽量避免在林妈面前出现总没有错。   窗外月色正好,顾即把书本收拾整洁,正是十一点,林景衡的信息准时的来了。   “睡了吗?”   他的手机掉了以后,林景衡不顾他的反对,带他去手机店买了一支二手的手机,说到底他们都是学生,也买不起多好的,但顾即已经很知足。   他笑着按九宫格,“正准备。”   林景衡很快就回,“不要熬夜,明天见。”   顾即躺到床上去,天气渐渐热,他翻了个身想要驱赶掉燥热感,枕着手臂傻笑的看着两个人的聊天记录。   他想,这就是他梦寐以求的生活了,平平淡淡的,还有一个多月就高考,如果顺利的发展下去,他就会和林景衡去同一个城市上学,他不禁想起双宿双飞的词来,笑自己的矫情。   本该是安谧的夜,他的房门却毫无预兆被打开,顾即猛的从床上弹起来,见到门口是一脸汗水,面色蜡黄的男人,说不出是提了一口气还是松了一口气。   他把手机往枕头下藏了藏,弱弱的喊声,“爸。”   男人像是跑上来的,正喘着粗气,汗淋淋看起来脏兮兮,他用发黄的工字背心抹一把脸上的汗水,神经兮兮的往后看了两眼,才紧紧盯着顾即,“你还有多少钱?”   顾即一愣,把腿从床上伸下来,他不是那么害怕,所以颇是冷静的问了一声,“你在外面欠钱,他们找上门来过,你欠了多少?”   “轮不到你来问老子的事,”听见有人曾经找上门,男人的脸色一下子变了,三两步冲到顾即面前,就想要去翻柜子,他就像一个被逼到绝路的人,浑身都散发着腐朽的气味,“钱呢?”   顾即被男人身上的味道熏得几欲作呕,他闭下眼,想起上一次男人和他拿钱的情景,自己遭了顿打外一点儿好都没有讨到。   于是这一次他打算学乖,自己把柜子打开,刚把铁盒拿在手上,就被两眼放光的男人一把夺过去,男人像饿虎扑食迅速把盖子掀开,然后抖着把里头的钱拿出来,一边擦汗一边输钱,发觉只有几百块的时候,猛的瞪向顾即,“怎么他妈这么少?”   顾即害怕他那双眼睛,稍微躲了下,强迫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是冷静,“我就是个学生,哪里来的钱,钱给你了,我连吃饭都成问题。”   “你那个同学呢,他不是很有钱吗?”男人低吼起来。   顾即脸色一暗,这才看着男人,定定道,“你不要在他身上打主意。”   “我操-你妈的胳膊肘往外拐。”男人抬手就要打,他就像是一个穷凶恶极的乞丐,想要汲取顾即身上最后一点利用价值。   顾即一吓侧身躲过了,心脏砰砰跳起来,从小男人给他的阴影挥之不去,他捏着拳头,又很快松开,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还没有傻到和男人硬碰硬。   “你再不走,如果他们上门了,”顾即侧着脸看男人,看起来像是冷静至极,实则只有他知道自己腿软得厉害,“到时候我也帮不了你。”   男人恐慌起来,像只躲在下水道怕被人抓住的肮脏老鼠,他的汗流了一脸,一双浑浊的眼死死看着顾即,喘着粗气,“算你走运,老子没心情打你。”   话落男人抹着汗佝偻着身体快速的跑出了房间,顾即顿时失去全部力气软坐在床上,后怕的咽下口水,想起林景衡和他说,面对恶人的时候你越表现出软弱他们就越是踩着你走,无论如果要冷静再冷静。   顾即庆幸自己深深记住林景衡这句话,在今夜免了他一顿打,他颤抖着手把藏在枕头下的手机摸出来,用晚安两个字作为两个人聊天的结尾。   天气越来越热,虫蚊也越来越多。   顾即每天晚上复习都不安稳,今天早上起床的时候,蚊子咬得他腿上脸上都是包,他顾不得太多,匆匆收拾完就跑下楼。   林景衡多年如一日一身干爽的校服,站在老槐树下等他上学,身旁是骑了多年都没有换的自行车,这辆以后掉漆的自行车已经老旧了,林爸说过几次要换掉,都被林景衡拒绝,只有他们两个知道,这辆自行车承载的可不仅仅是他们两个人,更有他们这些年来点点滴滴的回忆。   老槐树绿了又枯,枯了又绿,夏天的时候郁郁葱葱,朝阳投射下来,斑驳的树影陆离,有几缕金黄色的阳光落在林景衡的脸上,化去了冷峻面容的几分冷淡。   顾即快步走过去,林景衡看他一眼,先是一愣,然后是抿着嘴笑了下,“你昨晚喂蚊子去了?”   顾即有点不好意思的摸摸自己被蚊子咬出的几个印记,“没办法,家里的花露水用完了。”   “去我家吧,”林景衡又说起这件事,抬腿稳好自行车,示意顾即坐到后座,“可以开空调了。”   他总是用空调来诱-惑顾即,顾即笑笑,脸靠在林景衡的背上,嘟囔着,“不去,老师说,复习的时候不能受同学影响。”   他贪婪着吸取着清晨空气的清新,以及属于林景衡身上特有的少年淡淡的薄荷气息。   听见林景衡带笑的声音散在里,“你啊......”   自行车扬长而去,身后老槐树摇曳着他的绿叶,有一片不知道为何枯黄的叶子,缓缓落光影陆离的地面,无人问津。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有没有嗅到点回忆快结束的感觉 第65章 chapter65   顾即今天实在抵挡不了林景衡的几次攻陷,放学的时候倒是答应到林家去吃晚餐。   林景衡开开心心的给林妈打电话让林妈多加一副碗筷,顾即在一旁看着,心中满是感动。   林景衡一向以来会照顾人,似乎看出他最近生活有些拮据,已经不止一次邀请他到家里去吃饭,如果他再三拒绝,倒显得是他不识抬举了。   算起来也得有小半月没去林家,顾即心里有点发怵,害怕林妈看出点什么,于是只得暗暗决定言行举止要小心再小心。   正想得出神,挂了电话的林景衡拿两只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笑问,“想什么?”   顾即摇摇头,随口道,“想今晚有什么好吃的。”   说完自己一愣,原来现在谎话信手拈来,算不算谎话呢,如果是为了不让林景衡担心的话,应该不算吧。   高三放学时间虽晚了点,但出校门的时候太阳依旧还是热烈的躺在天空中,顾即头上很快就出了一层薄薄的汗,却见林景衡依旧是一身干爽的模样,他不由得奇怪,问林景衡,“你都不让热的吗?”   “我不爱出汗,”这倒是符合林景衡永远一副冷冷清清的模样,他笑着,“况且,心静自然凉。”   顾即这辈子算是热怕了,所以对于夏天,总是一种莫名的感情,他喜欢夏天,因为夏天老槐树会绿得很好看,他也是在夏天遇见林景衡的,但是他又害怕夏天,总是觉得天气的燥热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他深深的吸了两口带着热气的空气,肺部却还是粘糊糊的,感觉很是不舒服。   可能是临近高考,最近他的心绪越来越不宁。   “暑假去奶奶家吧,”林景衡取了自行车,笑吟吟的,“她说还蛮想你的。”   顾即想起去年的暑假,不由得雀跃起来,郁闷也驱散了很多,轻巧的坐到自行车后座去,笑容在黄橙橙的阳光里很是明媚,“好呀。”   林景衡被他的笑容感染,嘴角也扬高了几分,他想要顾即一直一直这样笑下去,他想要用尽全力去保护这样的笑容。   晚上在林家吃饭,顾即尽量不表现出拘谨,该夹菜的时候夹菜,该说话的时候说话,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林妈也和平时一般,温柔体贴,偶尔还给顾即夹肉。   顾即不爱吃肉,特别是鱼肉,但只要是林妈夹的,他都会笑着吃下去。   “你们两个,最近学习情况怎么样啊?”林爸把一口饭塞进嘴里,看着他们。   林景衡抬眼回,“还行。”   顾即顾不得嘴里没有咽下去的菜,也急急回答,“我也是。”   林妈看看林景衡,又看看他,神色有点怪异,“小即想要报考哪座大学?”   顾即险些脱口而出,其实他和林景衡在寒假就已经确定了一个目标,是在A市的大学,距离县城要七八个小时,但是话到嘴边,他却突然一阵心虚,眼神甚至不敢看林妈,捏着筷子话锋一转,“阿姨,我还没有想好。”   林景衡略诧异的转过头看他一眼,他不知作何回应,只得低头扒饭,想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也幸好林景衡没有当场发问。   “这样啊......”林妈嗫嚅着,一笑给顾即夹了片鱼肉,“那可得好好想想。”   顾即重重颔首,没有再说话,一顿饭吃下来,他都怀疑自己要消化不良,他到底在心虚什么,只有他自己明白——他害怕林爸林妈知道自己和林景衡的事情会不原谅他,他不想做忘恩负义的人,他甚至自私的希望林爸林妈永远不要知道这件事,但他也知道,世界上没有能包住火的纸,迟早有一天他所害怕的会到来。   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两人吃完饭在房间里做完作业也是晚上九点多,顾即伸伸懒腰,满足的看着密密麻麻的试卷,这一年来他的成绩几乎可以用突飞猛进来形容,连班主任都找过他几次,说只要他再努力冲一冲,到时候很有可能上一本,只有到了一本线,他才有可能和林景衡上同一所大学,所以他更加努力起来,企图用加倍勤奋来补全自己先天的愚钝。   他把桌面上乱七八糟的练习本和试卷都收进书包里,身旁的林景衡依旧很认真的做卷子的模样,他怕打扰了林景衡的思绪,声音很轻,“我先回家啦。”   林景衡转了下笔,把目光从试卷上挪到顾即脸上,淡淡说,“今晚睡这儿吧。”   顾即就知道林景衡会这么说,早就想好了说辞,“我没带衣服,还得回去洗澡呢。”   “你有两套衣服在我这,”林景衡叹了口气,把笔放下,定定的看着他,“顾即,你究竟在躲什么呢?”   顾即不自在的舔了下干涩的唇,讪讪一笑企图蒙混过关,“没有啊,我就是真想回家去。”   “你撒谎,”林景衡声音浅浅淡淡的,一语道破,“是因为我妈吧。”   顾即呼吸一顿,笑容慢慢落下去,原来林景衡把他的顾虑都看在眼里,他还以为自己把情绪藏得很好呢。   “你在担心什么,”林景衡神情很认真,“你怕我不能坚持下去?”   顾即心脏像被一根细细的针扎了一下,不是很疼,但顿时让他清醒过来,他用力的越摇头,急促道,“不是。”   他当然不是怕林景衡坚持不下去,他是怕自己先放弃,他是多么懦弱的人他心里很清楚,他怕林景衡的付出因为自己的软弱都付诸东流,可他又是多么喜欢着林景衡,喜欢到即使明明知道自己可能成为一个忘恩负义的人也不想松手。   “你什么时候才能真的对我敞开你的心呢?”林景衡似有些疲惫,手紧紧握住顾即,“顾即,我不是在逼你,只是有些事情我一旦决定了,我便永远不会放弃,所以我希望你也能为了我不要动摇,无论别人怎么想,你都要记住,我们在一起只是我们两个的事情。”   顾即眼睛酸酸涩涩的,他觉得自己就快要在林景衡这番肺腑之言之中哭出来,可是他却不想哭,眼泪实在是太过于没有意义的东西,他咬着唇用疼痛让自己清醒一分,哽咽道,“我只是,只是太害怕了,我怕这一切只是我的一场梦。”   梦醒了,人也空了,对于这段感情,他至今都如同走在云颠一般,似乎只要他稍有不慎,便会一脚踩空,跌落无边深渊。   他太怕自己一个人了,他再也不要自己一个人了。   林景衡很是心疼,他自责自己没能给顾即满满当当的安全感,他只能紧紧搂住顾即,让顾即感受自己是真真切切存在的,他不是不知道自己母亲的狐疑,但是顾即不想他知道,他可以假装不知道。   只是到今晚,他才明白顾即到底有多担心,林景衡轻轻抚慰着顾即的后背,两人紧紧相拥——幸好来日方长,他还有时间将顾即的心填满,也坚信会有那么一天,顾即满是疮痍的心能彻彻底底容纳一个他。   每个人年少的时候总是把未来的蓝图构造成为自己心目中的憧憬,但其实未来有多少不定性因素,却不是可以控制的。   正如林景衡,他哪里会想到,自己以为的来日方长,不过也是自己的臆想罢了。   顾即一直以来吊着的心所谓松懈了些后,今晚到底是在林家睡下了,他安稳的被林景衡抱在怀里,两个人仿佛密不可分,那样亲密也那样暧昧,像所有热恋的恋人那般,整个房间都洋溢着浓情蜜意。   一把钥匙悄然的打开被锁的门,夜里显得那么黑暗,但借着窗外的月光,依旧能朦胧的看见床上搂在一块的二人,来人眼神深深被刺痛,连呼吸都局促起来,直到身后一只手拦住她想要进去的脚步。   林惠怒不可遏的看着身后满脸镇定的林平之,见林平之摇摇头,示意她冷静。   她如何冷静得下来,这几个月她一直在与自己做心里斗争,不断给自己灌输不过是自己想多了的安慰,但今夜她辗转无眠,终究忍不住起身用备用钥匙打开那扇她一直好奇的门,可当猜想被验证的时候,她全身都在抖,她要如何接受,自己的儿子与一个同性密不可分的抱着睡在一块?   林平之将满脸痛苦的妻子搂在怀里,轻手轻脚将房门关上,隔绝了里头的情景,他的脸色也渐渐冷凝起来,就如同在面对学校里做错了事情的孩子,带点痛心和怜惜。   有什么东西在这一夜悄然的变化了,而熟睡中还幻想着以后生活的林景衡和顾即,浑然不知。   自从那夜两个人算是敞开心扉之后,顾即的情绪明显好了许多,而林妈的态度不知为何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多的大转变,再也不用那种狐疑的目光看他,甚至还主动提出让他在考前住到家里来,顾即自然是受宠若惊。   事情好像正在一点点好转,他开始自责前些日子对林妈的防备,于是在面对林妈的时候,更加乖巧听话。   他想如果以后林妈如果真的发觉他和林景衡的事情,想起他的一点点好来,会不会也能够多一分原谅呢?但愿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   我这篇文算是扑街了,我觉得我也是蛮厉害的,写一篇扑一篇,泪流满面.......到底是哪里出错了,百思不得其解......   放心我江湖人称永不弃坑小王子,就算扑了也会填完坑啦~   话说要不要猜猜接下来的走向我感觉还蛮好猜的耶,七十章应该可以结束回忆了哎开心! 第66章 chapter66   黑板上高考倒计时的数字在悄然之中快速的变化,从一百到五十再到二十好像也不过转瞬之间,满脸疲惫的班长擦去最后一个以二开头的数字,郑重的划下几笔,顾即望着黑板上白色粉末写着的十九,心中已经没什么波动,反倒有种终于要解脱了的轻松感。   中国式教育似乎有一种魔力,能让一开始感到压力如山倒的学生直到如今看到试卷面不改色麻木的摊开来做,顾即自然是这浩浩荡荡的高考大军军之中的一员,触手可及的梦想就要来临,一股紧张夹杂的兴奋的情绪流淌进他的四肢血管,令他从未有过的沸腾。   顾即一直以来都是一个安分没有野心的人,如果说唯一一次野心,也就是这一次对高考的势在必得,他甚至期待着那天的快点到来。   林景衡碰碰失神的顾即,压低声音说,“老师来了,认真听课。”   顾即对着林景衡笑笑,他看着面前给自己无限力量来源的脸庞,又仿佛充满的动力,所有的压力和不确定也在林景衡温和的目光之中平定下来。   还有什么能比自己需要的人陪伴在自己身边更幸福的事情呢?   下课天边彩霞绚烂,临近高考,学生的一直吊着的情绪也渐渐放松下来,学校也在最后二十天停了加课考试,因此出校门的时候,离傍晚还有很长的一段时间。   林景衡今天并不急着回家,将自行车停在顾即面前,侧脸在阳光里好看得张扬,“我带你去个地方。”   顾即自然是不会拒绝,他熟练的坐上自行车后座,在头他的印象里,林景衡自行车的后座从来都是属于他一个人,他不知一次在夜里因为这件事开心得睡不着觉。   他算了算,今年是自己与林景衡相识第九年,人生有多少个九年,他何其有幸在自己最青春的年华有林景衡陪伴。   两个人在路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直到自行车在肥哥烧烤前停下来。   顾即讶异的看着林景衡,不明白为什么他突然带自己来自己,还轻轻扬着尾音嗯了一声。   “我记得小学的时候,你说要请我吃。”林景衡露出个笑容来,又像有点惋惜,“听说这家店就快不做了,我想再不吃以后可能就没有机会。”   顾即眨巴下眼睛,“什么时候的事情?”   “前两天听班里有人提起。”林景衡淡淡的说,然后走进了烧烤点。   阳光有些毒辣,落尽烧烤店里,将地面的油渍照得一清二楚,让人怀疑踏上去会不会因此而滑倒,顾即眯着眼看着路边写着肥哥烧烤的牌子,他记得林景衡因为有洁癖,是很少踏足这些小店铺的,但是林景衡竟然却还记得多年前他一句话,他抿了下唇,心里酸酸涩涩的。   其实说到底,他自己也没有来过多少次肥哥烧烤,小时候是因为舍不得花钱,长大了就不怎么爱吃,没想到这家在他的童年里占了一定分量的烧烤店也要伴随着他年少的结束而不见了。   顾即有点恍惚,心里突然升腾起一股不安的预感,什么感觉却说不上来,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他抓不住也猜不准。   林景衡在里头催促着,“还不进来?”   他用手挡了下头顶的阳光,应声来了,然后快步走进了这家狭小的烧烤店里,仿佛给他的年少也划上了一个句号。   吃完也是快到饭点的时候,因此顾即也就没有去林家,上楼的时候,听见一阵嘈杂的声响,他心里好一顿乱,快步跑上去,目光穿过黄橙橙的走廊,瞳孔忍不住用力的收缩了下——他家的门口堵着两个大汉,有哀嚎声隐隐从屋内传出来,凄厉的刮得他的耳朵生疼。   顾即的脚步缓缓慢下来,他浑身血液倒流,吸一口气,抑制住从心中衍生出来的恐惧,一步一步往门口走去。   那两个大汉注意到了他,目光凶猛的瞪过来,那是不同于江耀那些小青年装腔作势的凶光,而是真正能令顾即感受到似乎只要他再往前一步,那两个人就会像两只猛兽扑上来把他撕碎一般。   嚯的一声,甘家的门快速打开,甘嫂白着脸从屋内探出个头来,一把抓住机械往前走的顾即,脸上有种掩盖不去的慌张,她骂着,“死小子,放学了怎么不回家,还不快进来?”   顾即在无比的恐惧之中让甘嫂一把拉进来屋里,门哐当一声,把他从兢惧拉出来,他才惊觉自己已经忘记了呼吸,突然灌进来的空气令他浑身仿佛重生了一般。   他在做什么,他的父亲在自己家里被人毒打,而他做了逃避的胆小鬼?   顾即的脸色刷的一下惨白,甘嫂长吁一口气,依旧抓着顾即的手,“顾即,你听阿姨说,那些人都是不要命的,你一个小孩子,就,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顾即咬下唇,疼痛令他清醒,他感激的看着在危险来临之前还肯伸手拉他一把的妇人,多年过去,妇人还是那副和蔼的样子,只是这些年来,似乎因为甘小雨操碎了心,两鬓都起了白斑,看起来苍老了许多。   顾即无助的喊了一声,“甘嫂......”   耳边却还是隐隐约约的嚎叫,听起来痛苦不堪。   “好孩子,好孩子,”甘嫂看着顾即惨白的一张脸,蛮是怜惜,“甘嫂在呢。”   顾即为在这种时刻还有一个可以依赖的人而感动,但他的心却依旧是飞向门外去,男人欠了钱,欠了多少他不知道,但是那些人不会放过他。   一股无力感将顾即侵袭,无论怎么说,那个男人再坏,都是他的父亲,他怎么能够做一个胆小鬼自己躲起来呢?   顾即惨淡一笑,“甘嫂,我知道你为我好,但是我得出去。”   甘嫂一听,脸色一下子变得很凄哀,她紧紧拉着顾即的手,用一个最无助的母亲最后的哀求,“阿姨答应过小雨,要好好看住你,你就当满足阿姨一点私心,不要出去。”   甘小雨,一段时间没有听见这个人的名字,顾即微微愣了下,甘小雨元宵后就去参军了,此后再也没有听见头他的消息,说不感动是假的,但是顾即还是摇摇头,一点点把甘嫂抓着自己的手拉开,安抚着,“阿姨,我已经长大了,你不要担心。”   甘嫂痛心而怜惜的看着眼前已然有了成人轮廓的少年,她看着顾即长大,也知道自己的儿子是因为顾即才能改邪归正,要她如何看着这个孩子入虎口。   可她只是一个柔软妇人,她能做的仅仅这么多,她只得顺从顾即的意思,眼眶一红,“那,那阿姨不拦着你,你小心,不要惹恼他们。”   顾即给她一个安心的笑容——他真是极其无能之人了,以前要靠林景衡的保护,而今还要让别人为他担心。   他确实是长大了,哪里能总是躲在别人的臂弯之下,那些不该面对的,无法面对的,他迟早有一天要去面对。   可是在打开门的那一刻,他分明听见自己因为害怕而剧烈跳动的心跳,一下一下的,似乎就要破体而出。   他怕是安稳日子过多了,忘记了他以前是生活下水道的小老鼠。   外头的落日有点刺眼,他眯了眯眼,两个大汉看他走出来,面面相觑,他喉咙吞咽一下,视死如归的走过去,里头的声音已经小了,能听见类似于呜咽的声音,他太清楚那种声音,每次男人打过他,他疼得不行就只能发出呜咽。   其中一个大汉推了他一把,“你小子谁啊?”   顾即的心脏砰砰跳,“我住,这里。”   大汉对望一眼,二话不说直接将他推进了屋里,他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屋里开着灯,弥漫淡淡的血腥味令他喘不过气。   他面前站着三个男人,两个手中提着铁棍,还有一个满身狠戾的男人站在一旁冷眼看着,目光仿佛一条毒舌爬上顾即的身体,让顾即从头到脚起了一层寒意。   而最让他挪不开视线的,是躺在地上一奄奄一息的男人,那个小时候凶神恶煞二话不说就打他给他留下无限阴影的男人,如今正向一条狗一样趴在地上,满脸是血,露出来的身体被重物砸击而青红一片,顾即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阵势,胃里骤然翻滚起来,令他几欲作呕。   他听见自己无力而颤抖的声音,“你们,你们这样是犯法的?”   看起来像是头头的男人冷声一笑,凌厉的目光刮着顾即的肉,“小弟弟,没听过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句话吧,这家伙是你爸吧,你知道他欠了多少钱吗?”   他给旁边的大汉使个眼色,大汉瞬间一铁棍下去,男人低低叫唤一声,已经出气多进气少,顾即一颗心像被抓了一下,他想扑上去,但是腿软得厉害,只能颤抖着站在原地,上下牙不断碰撞,“多少?”   “不多,”男人举起两根手指,“二十万。”   二十万,二十万,这个数字就像将顾即劈得无法思考,正如男人所说,二十万不算是特别特别大的数目,但是他们却因为这二十万就将人打得半死不活。   一条人命竟然抵不过二十万?顾即喘着粗气,怒视着男人,如鲠在喉,“你们想怎么样?”   男人往地上啐一口,缓缓走到顾即身边绕着,上下打量着顾即,“半个月内还钱,否则你知道的,我无法向上面交差,到时候可就怪不得我了。”   顾即脸色发青,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摇摇头,“半个月,不可能。”   头发却骤然被一只大掌抓住,扯得他头皮生疼,男人细细审视着他的脸,突然阴狠一笑,“没有什么不可能的,到时候还不上钱,不光是你爸,你也别想跑了。”   顾即的心猛的沉进湖底。   “小弟弟,这个世界上赚钱的方法多的是,”他嘿嘿一笑,口气变得诡异到令人心声寒意,“你看你长得细皮嫩肉的,到时候我转手一卖,就是个大价钱了。”   顾即费力挣扎起来,男人一把将他甩到地上,“别给老子耍花样,半个月拿不到钱,老子将你卖到泰国卖屁股去。”   被羞辱让顾即浑身血液倒流,可是他无法抵抗,只能死死看着男人,一颗心却悲凉得连跳动都缓慢下去。   男人撂下这句话,又让人打了两棍地上奄奄一息的顾平,这才换好整以暇的离开。   留下顾即,瘫坐在地上,如潮的绝望将他淹没,他没想到,他自以为是的平静其实早在多日前就已经被打破,很想哭,眼睛却是干的。   他突然很想逃离男人,逃离这个家,逃离这一切,可地上失去意识浑身是血的男人却生生禁锢住他的脚步——像一把无形的枷锁,锁住他的一生。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很好猜了吧,对不起我是后妈....... 第67章 chapter67   我们都知道天不可能永远是蓝色,就像人生永远不可能一帆风顺,可是如果要用一句话来概括顾即这短短十七年,他想或许人如果在黑暗里行走久了,就连光明都会嫌弃他。   他不知道自己在地上瘫坐了多久,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满脸都是泪痕,却还是要强撑着把男人给安顿了。   他没有见过这么多血,密密浓浓的,将男人的脸覆盖起来,人的生命好像很脆弱,有那么一刻,他甚至歹毒的希望男人从此不要醒过来。   可是身体却机械自发的将男人费劲的拖到床上去,擦洗上药,他做得得心应手,没想到有朝一日这些曾经在他身上经历过的,男人也要如数品味一遍。   做好一切顾即身上都是血腥味,他觉得恶心,把客厅擦了又擦,又到浴室将自己打理好,确定干净了,才又回房去。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顾平奄奄一息躺在床上,被打得红肿的眼睛只睁开了一条缝,盯着走进来的顾即。   顾即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倒了杯水给男人喝进去,然后静静的坐在一旁,看着男人,眼里悲悯和痛恨交加。   平时动不动就抬手打他的顾平现在浑身是伤的躺着,顾即望着他脸上的伤口,眼角嘴角最为严重,那些人似乎知道该怎样才能让顾平最痛苦而不危及性命,至少顾平看起来只是表面伤得严重些罢了。   许久许久,顾平好像找回了点精神,眼神惧怕的闪烁,声音有气无力,“顾即,你肯定不会想我活活被人打死吧。”   顾即冷漠的看着他。   “那些人都是亡命之徒,我,我要拿不出钱,”顾平痛得整张脸都揪结起来,眼角好多细纹,“我们爷俩都得死。”   顾即依旧没什么反应,他就这样一动不动的静静听着,心里甚至一点儿波澜都没有。   “你,你救救爸。”   只是当这句话出来的时候,顾即终于有所动容,他无力的闭了下眼,想说话却说不出来,他想问男人,这么多年,可曾有真的把自己当他的儿子看待,自己在他十几年的猜忌下过得是什么生活?他想问男人,怎么救,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高中生,拿什么去救?   密密麻麻的无力感将顾即打倒,他第一次深刻的体会到,原来真正的绝望是会让人整个人都空了,空荡荡的,就像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   见顾即不言不语,顾平更急了,甚至不顾身上的伤口,就要从床上坐起来,只是他终究疼得只能蜷缩着,声音却是急切而带点希冀的,“你不是和林家走得很近吗,你求他们,他们不会见死不救的,顾即,你看在.......”   “够了,”顾即听见从自己喉咙口发出低沉到极点的声音,他眼睛也顿时蒙上一层水雾,死死盯着男人,“这是你自己的事情,凭什么,凭什么要我来承担?”   满天的委屈将顾即包围,可是他眼睛里的泪水只是萦绕着,像一弯涟漪的湖面,久久不曾落下。   “就凭你是我儿子。”顾平似想到什么,激动起来,不复刚才的好声好气。   顾即知道他想什么,顾平这辈子最大的恨就是自己的妈妈出轨以及自己的身份,过往的痛苦和屈辱漫上心头,他骤然起了一股报复的快感,将儿时一直想说却不敢说的话近乎咆哮的吼出来,“我才不想有你这样的爸。”   话落他不敢置信的瞪大了双眼,里头的泪水就如同决堤的河水迫不及待蔓延出来——他竟然说出来了,他竟然真的把这句话说出来了。   何其不孝,何其悲哀?   顾平一下子也懵了,整个人像被雷劈了一般一动不动的,好久好久,他才颤巍巍的指着顾即,声音沙哑绝望得不像话,“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他妈就一直没把我当你的老子。”   顾即无助的捂住脸,捏着拳起身,他怕自己再待下去会说出更可怕的话来,那不是他。   顾平歇斯底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还不上钱,我们都得死。”   顾即猛的回过头,白炽灯把他的脸色照得苍白如鬼,眼神亦是无边的空洞,他咬着牙,一字一顿,“那就一起死吧。”   他冲出房间,冲出家门,用最快的速度冲下楼梯,他不知归路,只是想要逃离那个压得他就要崩溃的鬼地方,心脏狂跳,呼吸急促,风在他脸上拂过,吹过他脸上的汗,冰冰凉。   他一路狂奔,如同一个迷失的孩子,终于在看到那棵陪伴他多年的老槐树前慢慢停下脚步,夜色渐浓,老槐树的枝叶像一只只扭曲的大手,无风无月,它就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仿佛一个慈祥的老者对无措的顾即张开他的怀抱。   顾即行尸走肉的走到老槐树面前,伸手抚摸他干涸粗糙的树面,眼里的泪水一滴滴落下来,砸进干燥的泥土里。   小时候的晚上,小区里会有三三两两几个老人在老槐树下聊天,但自从小区里建了小花园,这棵带给大家片刻阴凉的老树也似乎失去了其价值,此时冷冷清清的,只有偶尔路过的路人会对其投以一眼。   顾即扁着嘴,似哭也似笑,倚靠着老槐树坐下来,他庆幸着就算全世界没有一个让他依靠的地方,老槐树也会是他最后的归地。   他抬头看,满天的繁星将黑夜点亮,于是眼前又出现那张清冷的面容来,他第一次见面和林景衡,就是在这里,此后,林景衡就像一缕温和的光照亮了他黑暗的人生。   可是光终究会有陨落的那一天,他原本自以为是的可以永远接近那束光其实也不过他的痴心妄想,现实真是讽刺,总是要在他以为黑暗就要结束的时候就给他致命一击。   顾即颓然的垂头,下午一幕幕历历在目,他清楚得很,那些人不是开玩笑,如果半个月后拿不出钱,没有人救得了他。   可是他去哪里寻找那笔对他而言犹如天价的数目,林家?顾即无力一笑,林家这些年给了他多少恩惠,他再把林家牵扯进这件事里,他算得上是一个人吗?   怎么样都好,都是他自己的事情,他再也不要躲在林景衡的臂弯里。   明明是燥热的夏天,怎么感觉这么冷呢,冷入骨血,他快要喘不过气来了,真的就快要支撑不下去了。   第二天顾即照常上学,照常和林景衡一起复习,他跟个没事人一样,用最平常的状态去面对生活,往好处想,他还有半个月呢,怎么都要珍惜不是。   林景衡依旧是神采奕奕的,他总是这副模样,让人拼了命的想要靠近。   可是林景衡还是察觉到了顾即的不同,眼前还是那个人,却对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趣来一般,他忍不住捏顾即的耳垂,试图让顾即回过神来。   顾即一吓,张大眼睛看着林景衡,林景衡点点他的练习本,调侃道,“十题错了一半,你在想什么?”   他看着练习本,其实他哪里做得下去题呢,他恨不得把剩余这半个月一心都扑在林景衡身上去,可是他却不能表现出任何异样,捂住自己的本子不让林景衡看,像是懊恼极了,张嘴就说,“按照这种情况,我怕是要考不上大学了。”   林景衡只当他是在开玩笑,用手腕撑着头,戏说,“你考到哪里去,我跟到哪里去就是了。”   顾即的心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捏住,疼得他就要喘不过气来,可是他不敢在林景衡面前泄露自己的心思,越是疼,他就笑得越开心,“我说真的,如果我考不上大学,你要答应我,连我的份一起学了。”   林景衡哪里会想到,他已经没落深渊,别说大学,他连前方的路都看不见。   这句话到底是引起林景衡的狐疑,他皱着眉,“顾即,你今天很奇怪。”   顾即把毕生能撒的谎都在今天用了个遍,漫不经心的玩着笔,不敢看林景衡探究的目光,“可能是临近高考,因为最近压力太大了吧。”   林景衡闻言,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声音轻轻的,安慰他,“你怕什么呢,连老师都说你成绩有进步了,只要你高考发挥正常,不会有问题的。”   顾即承受着林景衡的体温,如鲠在喉,“A市是怎么样的?”   “季节应该没什么大变化,不过到底是中心市,肯定比我们这里繁华很多,”林景衡一句句说着,一字字落在顾即的心里,“我上网查过了,A大附近有很多景点,交通也很方便,到时候周末有空,我们可以一起出去旅游。”   顾即忍住心痛,“还有呢?”   林景衡一点点把他的计划在顾即面前摊开来,顾即仿佛能预见那些美好的日子。   “还有什么?”林景衡把头抬起来,挑下眉看顾即。   顾即一笑,笑容纯粹得如窗外的阳光,“我听人家说,大学还有很多社团。”   林景衡颔首,神情温柔,“是啊,就算到时候我们不是同一个专业,也可以参加同一个社团。”   看顾即来了兴趣,林景衡抓着他的手玩,又问,“你喜欢什么呢?”   顾即想了很久,摇了摇头,除了林景衡,他这辈子好像没什么别的喜欢的了,可是连最喜欢的都得不到,要其他的又有什么用呢?   林景衡离他好近,近得他有点眩晕,于是顾即不知不觉之中靠近,吻住林景衡两瓣薄薄的带点而凉意的唇,他不想再讨论这未来,他们已经没有未来可谈了。   林景衡似乎很是讶异,愣了一下反客为主,温柔的吻他如待珍品——顾即扬起嘴角,这样就够了,他不贪心。   作者有话要说:   倒计时三章! 第68章 chapter68   顾平的伤养了将近十天,离半个月的期限越近,顾即的心反而越发沉寂下来,反正已经到了最糟糕了结果,他又有什么惧怕的呢,只是如果他不在了,林景衡应该会伤心吧。   如果能不让林景衡伤心就好了。   学校最后一个星期是放假的,顾即除去在家里发呆,就是和林景衡去图书馆复习,他隐藏得极好,林景衡到现在都以为他是因为压力太大所以看起来精神不好,顾即很满意这样的状况,这样的话,林景衡就不会受他的影响而耽误到高考了。   照旧和林景衡在楼下分别,天已经黑了下来,楼道的灯泡老旧得发黑,顾即抬头看了一眼,角落因为得不到光,显得很是污浊。   他平静的往上走,平静的打开家门,垂眸把门关上,回过身的时候,猛的僵住,瞳孔微微一缩的看着客厅的男人,是林平之。   林景衡的爸爸怎么会在这里,顾即浑身的血像顿时被点燃,双目怒视着同坐在客厅的顾平,是他,一定是他。   这么多年过去,林平之还是那种温温吞吞的性格,他露出一个在顾即眼里看起来慈爱的笑容,站起身,“顾即回来了?”   顾即想笑,笑不出来,像一座雕像站在门口,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却是喑哑的,“林,林叔叔。”   “愣着干嘛,”却是顾平粗声呵斥,“还不过来。”   顾即用力的咬下唇,用疼痛来提醒自己,他呼吸不稳的走过去,尴尬的看着林平之,“林叔叔,您怎么来了,”不等林平之答话,他又抢着说,“是来找景衡的吧,景衡他没在这里,我,我送你出去吧。”   他急切的说着,脸上全是殷切,他害怕是他想的那样——男人背着他去找了林爸求助。   可是这分明就不关林家的事情,林平之为什么会在这里?   “不,”林平之笑着摇头,看着顾即,似有不忍,但最终还是把话说完,“我是来找你的。”   咕咚一声,有什么东西掉进心里了,顾即怔住,脑袋混乱,“找我?”   “是,”林平之收了笑容,这让他看起来很是严肃就像对学校里犯错的孩子的那种目光,看得顾即发毛,“可以进房说吗,就我们两个。”   顾即看看林平之,又看看客厅左右打量的顾平,心中顿时升腾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他仿佛明白了什么,却又浑浑噩噩。   但他知道自己没有拒绝的余地,末了,认命一般,点了点头。   他紧张的带着林平之进了自己的房间,竟然找不到一张可以让他做的椅子,只得尴尬的对林平之说,“叔叔,您不介意的话,坐我床上吧。”   林平之说,“不用,站着就好。”   语调平静得让顾即感觉是狂风暴雨之前的预兆,他不安的站着,眼神闪烁。   林平之在打量他的房间,末了,把目光放在床上一件白Tee上,意有所指,“这件衣服,我记得景衡也有一件。”   顾即张了张嘴,背后冷汗直出,“嗯,是。”   这是他和林景衡一起去市场买的,款式和颜色都一模一样,他怕别人看出点什么很少招摇的穿出去,今早收了放在床上,没想到林平之会来。   他紧张的走过去,有点欲盖弥彰的的折叠起来,边说着,“我忘记收拾了。”   “顾即。”林平之唤了声。   顾即潜意识告诉自己,他害怕的就要来了,不要回应,不要害怕,但是他的身体还是僵了一下,慢慢抬头,扯了下嘴角看着林平之,抓着衣服的五指越拢越紧。   “叔叔知道你和景衡的事情了。”林平之似有不忍,但接着把话说完,“这一次叔叔就是为这件事来找你的。”   顾即脑袋轰的一声,混沌至极,他听见自己抖得不成调子的声音,“什,什么意思?”   “你们还小,”林平之不愧是学校主任,说话都是语重心长的,“不懂事叔叔都谅解。叔叔也是过来人,明白你们的想法,但是,你们这样是不对的。”   不对的?那什么才是对的?顾即浑身如坠入冰窖,脸色惨白的看着林平之,却连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青春期的少年有冲动是正常的,可要分清楚对象,你和景衡两个都是男孩子,在一起是有悖常论的,”林平之一双眼像要把话僵硬的顾即看透,“顾即,你能理解叔叔的意思吗?”   林平之的一番话让顾即无地自容,他无意识的摇了摇头,他不能理解,就因为他和林景衡都是男的,就不能在一起,林景衡说过,他们两个在一起是他们两个的事情,怎么就不能在一起呢?   可是他无法反驳林平之的话,因为他说得是大众的想法,更因为他是林景衡的父亲。   那林景衡知道了吗?   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顾即急促呼吸起来,像要和林平之证明什么,他结巴着说,“叔叔,我和,和景衡是真心喜欢对方的。”   “真心?”林平之不赞同的皱眉,“错了,顾即,你们还小,这些都是可以改的。”   不,不对,顾即发起抖来,这怎么会是错的呢,他明明是那样喜欢着林景衡啊。   “顾即,有些话说了可能太伤你的心,但叔叔不得不告诉你,”林平之的脸在灯光里显得有点沧桑,那是一个为人父对儿子的失望,“从小我和你阿姨就知道景衡他将来一定会是有出息的人,他也从来没有让我们担心过什么,但这一次,他是真让我们伤心至极。”   顾即的心一点点碎裂开来,眼睛不可抑制的升腾起一层雾气,双腿瘫软得几站不住。   “你阿姨为了你和景衡的事情,整日心绪不宁,甚至因此就快病倒,这是景衡的不孝,你再想想,你们在一起,对你们又有什么好处呢?”   林平之残酷的将现实尽数在顾即面前剖析,他每说一句,顾即的心就更痛一分。   “以后别人会怎么看你们,别人想到景衡,只会拿他当成笑资,会有谁再去注意他的才华,再说你,你真的对景衡是喜欢吗,我看不尽然,你只是因为没有人对你这么好过,所以你把景衡当成你唯一的依靠,混乱了你的感情。”   顾即下意识摇着头,泪流满面,如鲠在喉,“不是,不是这样的。”   “那是怎样呢?”林平之痛心而怜悯的看着顾即,就像在救赎一个犯了错的孩子,“你如果真的为景衡好,你忍心他人生留下一个污点?你的父亲,你的家世,你有想过景衡以后要承受如何的压力吗,以后你们的激情过去了,平淡下来,你又能给他带来什么呢?”   一个个问题如同一座座大山,压得顾即喘不过气,林平之说得一点儿都没有错,他什么都不能为林景衡做到,他只会成为林景衡生命中的一个累赘。   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会是。   林平之看着身体抖得如秋叶的顾即,心生不忍,他是看着顾即长大的,顾即是个怎样的孩子他最清楚——但是无论如何,林景衡才是他的亲生儿子,一个父亲想为自己儿子的心是无可厚非的。   顾即闭了下眼,两行清泪把他的脸濡湿,他听见自己绝望得沉闷的声音,“叔叔,您想要我怎么做?”   他明白了,今天林平之是有备而来的,他不怪他,事实上,林平之的一言一语都是对的,他甚至都想不出一句话来反驳——他空有一颗喜欢林景衡的心有什么用呢,他不想成为林景衡的负累。   林平之似乎松了一口气,他循循善诱道,“我听说你父亲最近惹上了点麻烦,这样,我替你父亲把债还上,你,”林平之顿了顿,“你们就离开吧。”   顾即不敢置信的睁大眼睛,眼泪像流不尽的小溪汩汩而出,林平之抛出来的诱-惑太大,大到顾即几乎在一瞬间就明白自己根本无法拒绝,他可以用这笔钱还了顾平的债,不用担惊受怕,也不用整日惶恐不安,甚至连本来黑暗至极点的未来都有了一条出路。   他不是圣人,从小就知道金钱的重要性,可是此时此刻他竟然无比痛恨这能够给他带来温饱的东西,顾即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是因为金钱阻碍了自己和林景衡的感情——这世界上最珍贵却也是最廉价的东西。   林平之怕顾即不肯松开,又斟酌的加了一句,给顾即致命一击,“你不走的话,景衡若知道这事,他肯定会竭尽全力帮你,到时候,局面恐怕不是你想看见的。”   是啊,他为什么怕林景衡知道,不就是怕林景衡掺和进来,那样如阳光的人,怎么可以沾染了污浊?   顾即不想承认,不甘心承认,但是林平之句句有理令他不得不承认,他于林景衡而言不过就是一块绊脚石,如果没有他,林景衡可以拥有更好的人生。   既然如此,他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顾即用力的抹了一下湿漉漉的脸,看着林平之,他给林平之一个满意的答案,放过林景衡,也放过自己——他是个无比自私的人,为了金钱,背叛了林景衡,下水道老鼠的儿子,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才对,不应该痴心妄想重见天日。   “林叔叔,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他身体如同被操纵,机械的一字一顿吐露出自己的回答,“我能高考后再离开吗?”   林平之似乎没想到这么快就谈拢了这件事,他略微诧异,便说,“自然是可以,这是你自己的决定?”   顾即想,林平之一定极其看不起这样没骨气的他,可是在现实面前,骨气算个什么东西,他顾即何曾有过骨气?   林家给过他多少恩惠,那些都是他一辈子还不起的,既然如今有自己能做到的事情,他一定会去做,于是他费力露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来,“是,是我自己的决定,没有人逼我。”   他只是为了活下去,有什么错呢?林平之肯在这个时候伸出援手,自己还装什么,实在没有必要。   “那就好,那就好。”林平之呢喃了两句,“那,我们就这样说定了。”   “您放心,我不会告诉景衡的。”顾即知道林平之在想什么。   林平之面色有点尴尬,“那叔叔走了,你好好休息。”   顾即哽咽的嗯了一声,看着林平之转身走到房门口,打开门,意识已经催促他开口,“林叔叔,这些年谢谢你们,代我和阿姨说一声对不起。”   林平之身形一顿,顾即脑海里轰隆隆作响,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其实说什么都已经无所谓了,木已成舟,他确确实实背叛了林景衡,背叛了他们近十年点点滴滴积累起来的感情。   林景衡......顾即再也撑不住,咚的一声瘫倒在地上,他觉得从身到心都在疼,疼入五脏六腑,疼入血液骨髓,他想嚎啕大哭,想把身体里压抑的痛楚全部释放出来,但只能发出呜咽的声音,他哭不出来,怎么连哭都不会了呢,他狠狠掐住自己的掌心,一片血肉模糊——顾即啊,你可真是,虚伪极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瞒大家说...最后我写着写着眼睛就花了.......TAT 第69章 chapter69   距离高考不到一个星期,顾即开始找各种各样的理由不见林景衡,他实在怕自己见了林景衡,那可坚定的心又开始动摇,可是顾平已经拿了林家的钱还上债务,事到如今,他哪里还有什么退路呢?   今日林景衡竟然找上门来了,顾即开门的时候心脏要跳出来一般,等看清门外那张冷清的脸,险些落下泪来,他只得佯装被阳光刺痛了眼,遮了下眼睛也悄悄把涌出来的泪花逼回去。   “你怎么来了?”顾即努力笑了笑,想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一些。   只可惜他苍白的脸色和浓重的黑眼圈还是出卖了他。   林景衡微皱着眉,“怎么这么憔悴?”   说着就要去探顾即的额头,顾即却条件反射一躲,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心里就跟扎了根刺一样难受。   “外面谁啊?”屋内传来一道粗嘎的声音。   顾即脸色猛的一变,一手推着林景衡往外走,一手哐当一下把门给关了,然后尴尬的看着林景衡——他不想让林景衡和顾平见上面,那似乎更是无时不刻不在提醒着他和林景衡注定的结局。   林景衡了然道,“我们下楼说。”   顾即点点头,跟着林景衡下楼,他不安的往后看一眼,生怕顾平出门。   幸好直到楼下都没有再听见顾平的声音,顾即松了一口气,目光放到林景衡脸上,发觉他眼里尽是抹不去的担忧,顾即落进他深邃的眼里,仿佛下一秒就要溺毙,把所有的事情托盘而出。   如果林景衡知道自己是怎样对待这段感情的,该会痛恨了他吧。   顾即垂眸不敢直视林景衡的眼睛,若无其事的问,“你来找我有事吗?”   这种类似于要把两个人区分开来的陌生语句让林景衡很不舒服,他低头看微微缩着肩膀的顾即,几日不见,顾即憔悴了许多,就像生气有一点点被抽离,站在他面前只是一具躯体。   林景衡和顾即边往老槐树下走去,试探着问,“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如同有颗石子在顾即心里泛起涟漪,明明酸涩,他却还得佯装寻常的抬眼回答,“能有什么事,我就是压力太了。”   林景衡狐疑的看着他,顾即依旧保持着平淡的神情,乍一看,倒真是与平时没什么两样。   两人走到老槐树下,夏天早上的阳光凝聚起来,已经让地面升腾起一股热气,空气闷热得让人呼吸都有些困难,唯有老槐树下还仅剩一点清凉。   他们明明靠得很近,顾即也与平时没什么区别,但林景衡就是感觉到了,顾即有意无意在疏远他,这几天他约顾即出来,顾即总有理由拒绝他,给顾即打电话发短信不到十分钟就停止,林景衡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顾即绝对不是无缘无故闹脾气的人。   他想当面问明白顾即为什么要躲着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可现在看来,顾即似乎并不打算把事情告诉他。   他有点气恼,为顾即不愿全然信任他。   顾即不安极了,他知道林景衡迟早会来找他,他必须面对。   他不是故意躲着不肯见林景衡,他答应了林爸很快就要离开,可是他舍不得林景衡,他怕见到林景衡自己就会后悔,更怕见到林景衡时,在心里反反复复提醒着自己,他背叛了两个人。   背叛二字有多重,压得顾即喘不过气。   “顾即,”林景衡叹了一口气,嘴角的笑有点儿苦涩,看得顾即心里一疼,“我说过你有什么事都可以同我讲,我一定会尽全力帮你,可是你这样藏着掖着,实在让我很难受。”   顾即喉咙滚动一下,他费力的压下泛上来的酸涩,强迫自己对上林景衡的眼睛,愧疚道,“很抱歉让你难过,可是我真的没事。”   他知道自己的语调一定是平静甚至到冷静的,在家里的时候,他一遍遍练习着,为的就是以最好的状态去面对林景衡。   可他哪里明白,他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实则伤透了林景衡的心。   林景衡何曾听过顾即和他这样讲话,他张了张嘴,半晌,竟是妥协的意味,“顾即,我是不是哪里做错了?”   若不然,怎么短短几日态度便有如此大的转变,从小到大,林景衡就极少有认错的时候,大家从来都只会夸奖他的对,但是今日他却主动问起自己的原因,只是想要让顾即能够再靠近他一分,不要用那样沉静的语调与他讲话。   他以为,这么多年下来,他与顾即早应该是无话不说,却不曾想,原来顾即心中一直都对他有这么深的防备,到底是他哪里做得不够好呢,林景衡想不明白。   顾即心如刀割,藏在身后的指甲紧紧刺入掌心,他只能用疼痛来麻痹自己,眼前的林景衡,似无奈似颓然,而是他让骄傲的林景衡变成了这样子——顾即啊顾即,你可真是害人匪浅。   酸涩如潮涌,可是顾即依旧是摇摇头,面不改色的,甚至还眨了下眼睛,“好好的你怎么说这种话,还有两天就高考了,我能有什么事。”   林景衡抿着唇,眼睛因为阳光的照射而变成淡淡的褐色,眼里有化不开的担忧与疑虑,顾即庆幸自己没有在里头看见失望,不然,他怕是真的要撑不下去了。   见林景衡没有回话,顾即又笑着补了句,“你不信我?”   阳光从树枝里倾斜下来,一半落在林景衡的侧脸上,他两瓣紧抿的唇终于打开,吐出一口悠悠的气来,看起来有点无可奈何的模样,他回,“信。”   这个字压得顾即的心又碎了一点,他想,等林景衡知道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一定会很后悔这么信任自己。   明明知道目前不应该让林景衡担心,只是顾即实在撑不下去,他觉得自己整个人就要碎了,面对林景衡用尽他几天积累起来的勇气,他只得在林景衡还微愣的期间,佯装恍然大悟的拍拍自己的脑袋,急急叫着,“我家里还熬着粥呢,再不回去就洒出来了。”   没等林景衡反应,他就往前跑了两步,又回过头来,对林景衡摆摆手,“我先回家,你也快点回去,我们后天见。”   后天就是高考,也会是他们最后相处的一段时光,顾即恍惚间看见林景衡对他微微笑了一下,依旧是如春风和煦的笑容。   他转过头,迈开腿就跑,一遍遍警告自己不能看,不准看,他太贪恋林景衡的笑容,再和林景衡待下去他一定会后悔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顾即只得逃离林景衡身边,回到属于他的黑暗之中去——林景衡是光,黑暗怎么敢奢求拥有光明呢。   他告诫自己,顾即,你可不要再痴心妄想了。   站在家门口,顾即头一次有一种如释重负之感,他麻木的擦去脸上的泪水,麻木的开门走进去。   顾涟正坐在客厅就着咸菜啃馒头,见顾即进来,心情很好的样子,“哎,林家那小子又找你了?”   顾即冷漠的看他一眼,眼里已经没有了先前那种万念俱灰的恨意。   可是顾平还是被他这一眼看得发毛,他嘟嘟囔囔的,却不敢在这时候给顾即脸色,毕竟怎么说,还是因为自己的这个宝贝儿子才要回一条小命。   顾即盯着顾平看了半晌,顾平脸上的伤口还没有彻底恢复,他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很想笑,就提着唇角笑了一下,然后慢腾腾的走回房间,身后是男人的碎碎念,听不真切。   他什么都不想做,只想好好的睡一觉,如果人能睡着睡着就醒不来该有多好,那样就没有烦恼了。   后天就是高考,原本他应该考到一个理想的分数,考上一个理想的学校,过上一个理想的生活,可是全毁了,没有林景衡,没有未来,什么都没有了。   还剩下什么呢,不过一具行尸走肉的躯壳罢了,这样的人生过得有什么意义呢,顾即想,人为什么要活着,活着真是太痛苦了。   他睡着了,做了个梦,梦里恍恍惚惚的记不清内容,醒了后给自己下了碗面,味如嚼蜡的吃下去,好想见林景衡,他疯狂的想念林景衡,可是他现在连趴到窗口都没有勇气了。   他还有什么脸面什么资格去见林景衡,亏得林景衡那样信任他,他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撒谎,林景衡遇见他,真是倒霉透顶。   顾即疲乏极了,醒过来天色又黑了,似乎是手机在响,于是浑浑噩噩下床去接听,一道冷冽至极的声音透过冰凉的金属外壳一字不漏的传进他耳朵里,将睡意中的顾即浇了个透心凉。   是林景衡,“我在你家楼下。”   顾即有点发蒙,揉揉自己沉重的脑袋,“有什么事吗?”   几秒的沉默,只听见林景衡沉闷的呼吸声。   “你不下来我就一直等着。”   接着就是电话被挂断的嘟嘟声,顾即看着手机发了好一会的呆,然后终于反应过来林景衡话里的意思,连忙手脚并用的爬下床,浑身睡得软绵绵的,他只得到厕所洗了把脸,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清醒一些,镜子里的人影简直苍白的像鬼,可是他不在乎,他狂奔下楼,思念就要把他吞噬,他真的好想见见林景衡,他真的太想林景衡了。   无论是怎样都好,现在他只想用力抱住林景衡,他想林景衡的怀抱想到要发疯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就结束年少篇了哎   篇幅应该会蛮长的,你们期待吗?!!! 第70章 chapter70   夏夜的总是月色那么温柔,云淡风轻的夜晚很是静谧,狭窄的楼道脚步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很是清晰,顾即奋力往下跑去,内心有什么在驱使着他努力往前奔,甚至险些崴了脚,但终于是有惊无险气喘吁吁站定在楼下。   林景衡就站着夹杂着朦胧的月色的明亮路灯下,面容一半看不真切,顾即原先满心欢喜见到他,但在目光触及他之时却又生生停住脚步,耳边骤然响起林景衡冷冽的音色,与面前在燥热夏夜却带着浑身逼人的寒气相映衬,顾即突然不敢再往前,心脏剧烈跳动——林景衡他,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你来了?”林景衡语气平淡,眼神里隐含了太多,他沉默看着离他几步远的顾即,神情更为清冷,“我们找个地方,我有事和你说。”   顾即心如鼓鸣,伸出舌头舔了下干涩的唇,不安的点点头。   林景衡一言不发的转身就走,顾即只得急忙跟上,今夜的林景衡太不寻常,冷漠得让顾即心悸,但顾即没有办法,林景衡是个誓不罢休的人,如果今晚他不下来相见,林景衡是不会走的,况且,自己也很想见他一面。   可顾即还是心惊胆战。   林景衡没有走多远,只是绕进了一条小巷子里,灯光堪堪照到巷头,悠长的道路一片漆黑,林景衡隐入那片黑暗里,顾即怕黑,但是林景衡在里头,他也就毫不犹豫的走进去。   刚被黑暗吞噬,一双手就用力抓住他的肩膀将他按在墙面上,他吓了一跳,可对方熟悉的气息让他平静下来,在黑暗里,顾即看不见林景衡的神情,只隐约可见一双剔透明亮的眼睛。   他低低的喊了声,实则有点害怕,“林景衡......”   冷硬的声音打断他,“你别叫我。”   这一声像冬日的冰渣子一般流过顾即的五脏六腑,他浑身一震,不敢置信的僵住了身体。   与他说话的是林景衡吗,为什么声音这么骇人,他的眼睛渐渐能看清黑暗里,于是视线对上林景衡的眼神,里面的痛苦和失望让他血液顿时倒流。   连林景衡也对他失望了吗?   可顾即还是颤抖着问,“怎么了吗?”   “怎么了,”林景衡捏着他肩膀的力度逐渐加大,像是承受不了这声疑问一般,“事到如今,你还问我怎么了?”   顾即呼吸一紧,沉默着,他不知道林景衡知道了多少,林爸是不可能让林景衡知晓他们之间的交易的,那他何必不打自招呢。   顾即学乖了,他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疼极了,干脆装傻起来,“你在说什么?”   林景衡的呼吸在黑暗中显得很沉重,一下一下喷洒在顾即的脸上,顾即觉得自己要燃烧起来了,从身到心,都是火辣辣的疼痛。   “你让我信你,”林景衡抓着顾即的手一松,颓然般,“可你为什么就不能信我呢?”   顾即掐在自己大腿上的手越来越狠,把蔓延出来的痛楚都逼退回去,他想告诉林景衡,他信,全世界他最信任的人就是他,可是他说不出话来,心脏疼得要碎了一般。   “要不是我去问甘嫂,你还打算瞒我多久?”林景衡苦笑着,彻底松开了顾即。   这一松手,顾即仿佛自己的身体也被人抛弃了,他无助的胡乱伸手抓林景衡,只能抓住林景衡的衣角,他急得就要哭出来,别松开他,求林景衡不要松开他。   “你卷入你父亲的债务,为什么不告诉我?”林景衡的声音显得很无力,“昨天我找你,你为什么要骗我,我在你心里,就那么无能?”   林景衡颓然的语气令顾即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天大的罪人,是他令骄傲的林景衡变得怀疑自己,可是与此同时顾即还是悄悄松了口气,他庆幸林景衡只是知道了他家里的情况,林景衡哪里能猜到,自己已经拿了林平之的钱还债,很快就要离开他了呢?   顾即如鲠在喉,缓缓的摇头,“不,不是的。”   “那是怎么样呢?”林景衡反问,声音已然哽咽,“顾即,我知道我现在还没有能力完完全全帮助你,可是这些年,你瞒了我多少呢?”   顾即不敢再听,可林景衡一句句的质问还是清晰的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不管发生了什么,你第一个想到的永远都是欺骗我,若不是我执意去问去猜,你是不是打算就一直这么下去。”林景衡声音带了点哭腔,这样要强的林景衡,也要难过得哭出来,“你到底把我当什么呢?”   顾即近乎崩溃,他捂住脸,忍不住无声哭起来,摇着头,可除了一句不是,他竟然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他知道,林景衡最讨厌他撒谎,可是他对着林景衡说过的谎话却不尽其数,林景衡一定对他失望透顶了。   空气好烦闷,顾即把眼泪都抹去,抬起头来看着林景衡,适应了黑暗的眼睛,能看见林景衡颓废的神情,夹杂着失落和痛苦,一下子映在顾即的心里,那样鲜明而冷漠,让顾即全身都发起抖来。   他不敢再哭,明明错的是他,他有什么资格掉眼泪呢?   顾即轻轻摇着头,他要把一切能说的话在今晚告诉林景衡,过了今晚,他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   他的声音喑哑难听,“林景衡,不是这样的,你很好,真的很好。我时常都觉得自己在做梦,也时常问自己,像你这样的人,怎么会误入我的生活呢,我想不出答案。”   “我一直都是个遇事只会逃避问题的软骨头,但是遇见后你,是你告诉我不要害怕,是你给了我勇气,可我不想永远都活在你的庇护之下,我也想靠自己的力量好好生活,你为我做得已经太多了,我不想给你再添麻烦。”   如果不是遇见自己,林景衡的生活应该会更加多彩,而非总是为他解决麻烦,他生来就是个麻烦精,拖累自己就够了,何必残忍的再拖一下林景衡下水呢,这太不值得。   顾即想,这么多年自己也该彻底透彻了,不该死皮赖脸的扒拉着林景衡陪他,他要林景衡有很好的生活,更不愿成为林景衡生活中的负累。   有什么东西在这一瞬间完完全全破碎,顾即知道是他死心了——在经过多次的打败与挫折中,他已经不敢再有什么奢求。   他抬头定定看着林景衡,林景衡的脸色稍微缓了下来,他以为自己不会再痛,但还是疼得难以呼吸,即使是在这种情况下,对他失望的林景衡依旧会因为他的说辞而动容,他何德何能去左右林景衡的思绪。   林景衡却因为他这番话,神情变得有点别扭,就像是被他突如其来一大堆的告白给感动到,又像是因为顾即安抚了他那颗不确定的躁动的心。   林景衡竟然变得有点赌气,干脆一把将顾即重新按回墙上,语气依旧气恼,却多了点道不明说不清的孩子气,“你就对我没有一句真话?”   顾即心脏骤然一缩,他想到以后再也见不到林景衡了,再也听不到林景衡用这样的语气同他讲话,他就难过得想放声大哭。   可是他要给林景衡留一个最好的印象,纵然巷子里的光线很微弱,但他还是歪了歪头,如同个没心没肺的孩子冲着林景衡笑,他要用尽自己所有的力气和勇气才能在此时此刻说出自己内心最真切的想法。   这不是谎言,“林景衡,我喜欢你。”   他会记住我的生命里曾经有这样美好的一个人出现过,以后再痛苦,只要想到这个人的笑容,所有的伤痛都会被治愈。   气过的林景衡又恢复了让顾即深深眷恋的温和,他抚摸着顾即因为燥热而有点黏腻的脸,语气轻轻的,“对不起,刚刚是我太冲动,吓着你了。”   他极少失控,可是有关于顾即的事情总是让他情不自禁。   顾即笑着摇头,眷恋而贪婪的享受着两个人离得这么近的时光。   “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在你身边,你父亲的债,我会想办法的,我爸......”   最后两个字淹没在顾即突然凑上来的一吻中,顾即知道林景衡要说什么,可是他不愿意听,他其实早已经做了卑劣的小人,林景衡的一片热忱的心只会让痛苦更加吞噬了他。   这是顾即头一回主动吻林景衡,吻得真诚而热烈,他把自己对林景衡所有的爱都投入在这个吻里,他想记住林景衡的温度,可是明明靠得这么近,顾即却觉得自己里林景衡越来越远了,于是他只能死死的抱着林景衡,拼命的想要离林景衡更近些。   他听见林景衡喘着气的声音问他,“你怎么哭了?”   他才惊觉两个人的吻里都是他咸涩泪水的味道,他只得更热情的回应林景衡的吻,含糊的回答,“可能是......太高兴了吧。”   他还不足十八载的人生,能遇见林景衡是何其有幸,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很小的时候,他就学会对微小的事情报以深沉的感激,林景衡是他迄今为止之最幸运,足以令他在以后的时光品尝回味。   夏风燥热,幽暗的小巷子里,不时传出来微弱的谈话声,那样平和安静——那是属于两个人年少的岁月,安安稳稳的躺在旧时光里,等待着顾即去回忆。   其实后来的日子顾即没什么印象了,他的记忆仿佛停留在那个夜晚,此后的人生再也找不回那种炙热的感觉。   他浑浑噩噩度过了两天的高考,在高考完的第二天就跟男人离开了生活了十几年的小县城,谁都没有告诉,就如同他从来没有存在过一般,静悄悄的消失。   后来呢,后来发生了什么,顾即发觉自己的脑袋有点空,他只得缩进硬邦邦的被窝里,盯着斑驳的天花板努力的回想,哦对了,后来他和男人辗转来到这个城市,他自是无法完成学业,和所有高中毕业的青年一样找地方打工。   他学历不高,没有多少人要他,一开始只能做些苦力活,什么都好,工地餐馆,哪里肯招聘他就去哪里工作,常常累到倒头就睡。   好像过了几年生活稍微安稳了些,他开始一点点攒钱,总希望能把当时林平之给他的二十万还上,结果男人死性不改,整日酗酒喝出毛病,在某一天酒精中毒下半身瘫痪了。   攒起来的钱因为男人的医药费付之东流,此后生活更是过得穷困潦倒,他只得租了最便宜的房子,一边照顾无法行动的男人一边继续打工攒钱。   二十五岁那年,现在工作的公司肯招聘他,他勤勤恳恳做了两年多,因为身子骨弱做不来太粗重的活,就被分配去出货,从小工直到现在的小主管,也算是熬出头。   只是没想到原本以为就会这么平静下去的生活却在一朝之间改变,顾即知道,自打在工厂里见到林景衡的那一刻开始,他沉寂了十年的心又在瞬间激烈的跳动起来,仿佛又恢复了多年前的生命力。   只是,他有什么脸面去见林景衡呢?   在对极其信任他的林景衡撒了弥天大谎后,他怎敢再奢求林景衡原谅他?   顾即捂住干涩的眼,逃避的不愿再想,疲惫至极的翻了个身,却彻夜未眠——北京的冬天,真冷啊。   作者有话要说:   回忆篇结束了。   很抱歉,我竟然在回忆部分写了这么多,早知道我就直接顺叙而不倒叙写了唉。   其实本来按照我的想法,高中时期应该有一对cp出来推进林景衡和顾即的感情线——是一对高中的男老师,因为生活所迫没有办法在一起,继而让林景衡和顾即更加笃定对彼此的感情,很抱歉因为篇幅没能把这对cp写出来。   不管怎么样,还是谢谢各位看到这里,我没想到我竟然也有180个收藏300个评论天呐我从来连载就没有这么多收藏和评论过,瞧我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捂脸】   对了,因为我不是很熟悉晋江的营养液什么的,看到有小天使给我灌输真的万分感谢,是叫...吧,那就感谢...【这个名字真的是很印象深刻了啊哈哈】   建议看完这里的回顾一下前面四章,因为从下一章开始就是现在的生活啦!   对不起我又话唠了,溜了溜了爱大家!! 第71章 chapter71   顾即是被冷醒的,这在冬天是很寻常的事情,但今天起床他发觉自己的脑袋有些沉,就像是要生病的前兆,他倒不是怕吃药,只是一生病工作起来总是那么令人沮丧。   他摸着手机看了下时间,早上六点半,按这个时辰,刚刚好可以赶在八点前到工厂,他只得揉揉沉甸甸的脑袋,强制身体适应冬天的清晨,屋子里的寒气冷得他上下牙打颤。   依旧是冷水刷牙洗脸,这刺骨的寒让他清醒了几分,只是看向镜子里的自己,苍白的脸,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彰显着他昨夜的无眠,生活还要继续,顾即拍打着自己带的脸从浴室出来,绕到小隔间看了一眼,男人似乎不怕冷,正睡得呼呼响。   用昨天喝剩的粥填饱肚子,又将男人一天所需的伙食放到床前,这才冒着寒气从屋里出去。   屋内外的温差并不大,顾即裹紧了大衣,因着起早了,他走得很缓慢,天还是暗的,空气仿佛是雾蓝色,朦朦胧胧的看不清远方。   依旧是赶公交,平淡无奇的一天,顾即今日很是心神不宁,自从昨日见了林景衡后,他就难以平静,更怕突然之间林景衡又踏足到这个地方,搅乱他用了十年才安定下来的心。   其实当时离开的时候,他已经做好了这辈子都不再见林景衡的准备,哪想到命运弄人,兜兜转转了十年,还能让他们撞上呢。   老天向来爱拿苦命的人开玩笑,玩笑开得多了,纵然是顾即,也有些郁闷了。   不管如何,工作还是要顾的,大头怪今天又丢了一堆货单要他核对,里面林林总总的货物极需要精气神,偏偏他今天状态不佳,看得眼冒金星。   伍哥静悄悄的走过他身边,办公桌上就多了一杯封好的豆浆,顾即抬头感激的看着汉子,伍哥嘴巴一撇一撇的,示意他赶紧藏起来。   即使是这样萧瑟的天,也因为手中拿着的温热豆浆而变得暖和起来。   顾即向来不是怨天尤人的人,他总是倍加珍惜他人投给他的善意,似乎今日难受的身体和思绪也因为这一杯常见至极的豆浆消散了许多。   因着昨日林景衡表达出可能还会来工厂的意思,顾即一整天都过得战战兢兢的,可从天明到天黑,那个他期待见到却又害怕见到的身影却并没有出现。   顾即说不出是失落还是松了一口气,又想,即使林景衡过来也必定不是找他,他到底在隐隐期待些什么呢,以前做过的荒唐梦还不足以自己醍醐灌顶吗?   他接连着两天自我催眠安慰着,林景衡果真没有再出现,不免自嘲。   拖了两天的身体好像更加重了,今日他讲话的时候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午饭休息时间,工厂里的员工都忍不住多说了两句。   以伍大牛为首,他真心实意把这个瘦弱的青年当做自己的弟弟看待,因此把这两天的魂不守舍都看在了眼里,一边大口扒拉着饭,一边不避讳的扬声问,“小顾,我看你这两天脸色不太好,依我看,干脆请个假去医院看看吧。”   顾即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他还没有要到去医院看看这么严重,便努力露了个笑,“伍哥,我吃过药了,真没事。”   不过好像今天是比昨天要热些了,顾即一向来是能省就省,平时极尽节俭,更不要说去医院。   有个年轻的女员工弱弱的搭腔,“顾主管,我那里还有退烧药,待会我拿给你吧。”   顾即看了一眼,是那个给他送饺子的年轻姑娘,叫何穗子,她说完就低头小口的喝着自己带来的粥,脸颊有两抹红晕。   这时伍哥对他挤眉弄眼的,厂里许多员工也揶揄的看着他,顾即知道伍哥有意撮合他们两个,又不想让何穗子这个女孩子下不来台,于是笑笑道谢算是应允。   如果放在小时候,顾即应该会很开心目前的情况,有一个稳定的工作,然后娶妻生子,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他就单单只对林景衡一人有过不一样的心思,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像个正常男人一样的过日子。   又想到林景衡了,顾即有些无奈,抬眼悄悄看着何穗子,姣好的面容,温和的性子,是个好姑娘,可是他不能拿人家做实验,那太不道德,顾即无声的叹口气,不懂得如何去回报这份爱意。   接下来又是忙碌的一个下午,顾即对货单对得眼花缭乱,往后看那扇禁闭的办公室一眼,想大头怪现在在里头舒舒服服的吹着暖气休息,心里到底有些不快。   办公桌底下一直有寒气往里钻,将顾即的脚吹得跟块冰一样,他哈了两口气,找了几张报纸,企图把那两条缝给塞上,好阻碍寒气对他的侵袭。   听老人家说,年轻的时候不好好保护骨节,到老了十有八九要得病,顾即虽说不上多爱惜自己的身体,但也不想老了的时候哎呦哎呦的叫唤。   他把两张报纸揉成一条,一点点往桌角缝里塞,因为手冻得没有知觉,做什么都有些困难,他鼓捣了许久,才勉强把缝隙给封住。   心满意足的想要起身,脑袋却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让他只动了一下又快速的蹲了回去,眼前一片漆黑,还闪着点点星光,顾即突然有点想吐,捂着肚子蹲了好一会。   原本只有搬东西乒乓响的工厂开始窸窸窣窣有人讲话,顾即想提醒他们,别待会又让大头怪罪,还没能起来呢,一道清冽如雪的音色骤然在他身后响起,令顾即僵直了身体。   “蹲在这里做什么?”   一句再寻常不过的询问,在顾即听来却夹杂了点点寒意一般——是林景衡。   时隔两日,顾即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他强定心神,但他能感受到林景衡清冷的目光正在打量他的背影,让他全身都开始发僵。   半晌,顾即才缓过眩晕的劲,手扶着办公桌站起来,并深深吸了一口气,才敢转过身回林景衡的话,目光却闪烁着不敢对上林景衡的眼神,“我堵桌缝。”   简短的四个字说出来都有些磕磕巴巴的。   这时候大头怪似是从办公室里头的监控发觉林景衡来了,连忙从温暖的办公室跑出来迎接,脸上挂着谄媚的笑容,“林工你怎么来了,外边冷,快进办公室里坐。”   林景衡掠了顾即一眼。   大头怪能出来让顾即免于再和林景衡待在一起令他松口气,于是他畏畏缩缩的回了自己的位子,不敢再看林景衡。   便听到林景衡的声音似乎更低沉了,话是对大头怪说的,“不必了,我能到处看看吗?”   吃了瘪的大头也不觉尴尬,用眼神剜了无辜的顾即一眼,连声应好,不畏严寒为林景衡带路。   一时间,不小的工厂里回荡着大头怪的声音,听起来对厂里是恪尽职守,无所不知。   顾即得以偷偷打量林景衡的背影,林景衡比之印象中好像还高了一点,小时候的小松柏已经长成挺拔的大松柏了,走路慢条斯理却不拖沓,厂里大大小小的员工没有见过这般俊郎的人,纷纷用眼神在交流,那里头有顾即熟悉不过的名为钦慕的东西。   顾即想,林景衡果真如他所猜成为了一个万众瞩目的人,当年他的离开并没有阻碍了林景衡的脚步,是放他展翅高飞。   他很开心能见到林景衡变成令所有人优秀的男人,但又有什么变了,林景衡变得成熟了,也更加冷清了,连眸子都没有了温度。   是什么经历让林景衡变成这样子,顾即不会不自量力以为林景衡是因为他。   脑袋更沉了,眼前的数字变成一个个扭曲的符号,怎么拼凑都难以核实。   顾即只得用力掐自己的大腿,用疼痛把自己逼得清新,他记得几年前在餐馆打工轮夜班,困得实在受不了,只能一直掐自己大腿,回家一脱裤子,大腿都是青青紫紫的痕迹,好触目惊心。   此后,他便很少对自己下狠手,但今日情况不同,他不仅要逼自己面对工作,还要逼自己忽略林景衡的存在,这对顾即而言是一项巨大的工程,于是他不得不“重操旧业”起来。   林景衡在厂里扎眼极了,他只是漫不经心的在厂里打量着,似是在考量厂里的货物,又让人产生一种他意不在此的感觉。   接近下班,林景衡才被大头怪迎进了办公室,顾即注意到大头怪的嘴唇都冻紫了,不免觉得好笑,可一想到林景衡,却又笑不出来。   他祈求着林景衡不要再来,岁月应该是被掩盖住的,他欠了林景衡太多,可至今他都没有勇气对林景衡说一声对不起。   他想,即使说道歉了,林景衡也要将他恨进骨子里——毕竟当时说好了要永远在一起,他却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胆怯的当了逃兵。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顾即眼见一半的对货单没有完成,心里已经认命今晚要加班的事实。   伍大牛把最后两条刚筋搬进厂里,折身把外套穿好,来到顾即面前,气岔问,“大头怪又不放你走?”   顾即扯着嘴苦笑了下,都是给人打工的,一层压一层,他只是很倒霉的生活在低端罢了。   无力的晃晃出货本,“还剩一点,你先走吧。”   这时身后不远处的办公室门咔嚓一声打开,顾即心中警铃大作,表情一下子就僵硬起来。   听见林景衡和大头怪在说些什么,他紧紧抓着出货本的边角,抓得指甲都泛白,心脏噗通噗通的跳起来。   他期待着林景衡不要再注意到他,可是他的希望却落了空,林景衡轻轻的脚步声往他这边而来,顾即急得连呼吸都不畅。   林景衡站定在他身侧,声音淡淡的,就如同一个许久未见的老朋友,“还不下班?”   顾即浑身汗毛都竖立起来。   偏生伍大牛没看见顾即的神色,一拍脑袋,粗声问,“林工,你真和小顾认识啊?”   “我们是同学,”林景衡的语气含点追忆般,“认识快十年,哦不,算起来,快有二十年了。”   顾即心中一疼,因为林景衡的话,也因为那漫长的年数。   原来竟是近二十年了。   “哇,这么久了,”伍大牛惊讶不以,拍拍顾即的肩膀,“小顾,怎么没听你说提起过,还真是会藏心事。”   顾即缓缓站起身,对着伍大牛尴尬一笑,“伍大哥......”   快求你别说了。   可伍大牛哪里会住嘴,他又看向林景衡,近乎投诉,“你们都这么多年老朋友,小顾肯定听你话,他烧了两天,好说歹说不肯去医院,你劝劝他。”   顾即急忙推搡着伍大牛,想他真是口无遮拦,咬牙道,“伍大哥,你快回去吧,我和林,”他顿了顿,把话说完,“林工还有话说”   伍大牛了然道,“兄弟叙旧,我明白,那什么,林工,我就先走了,记得劝小顾去医院。”   顾即此时此刻巴不得伍大牛快点消失,他快要受不住林景衡不断投射在他身上的目光。   送了伍大牛,顾即依旧不敢松口气,勉强抬头看着林景衡,却见林景衡敛着神色,下一秒就是冷声道,“我还以为,你离开我会过得很好,没想到连自己的身体都不爱惜。”   话里饱含的情绪太多——讽刺,无感,又或者还夹杂着一点点的担心。   顾即神情衰败下来,林景衡这样同他讲话是他活该,他只得努力扯了个笑,“啊,是啊。”   却也不知道是什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都不知道,回忆后的章节写起来有多么顺手.....一个半小时四千字..... 第72章 chapter72   自嘲和酸涩涌上顾即的心头,他以为过了这么多年,他已经能够释然,至少生活的打压能让他很好的控制自己的情绪,但到头来却发现,哪怕是过了十年,在面对林景衡的时候,他总是难以自控。   林景衡静静的看着他,没说话,气氛一时间有些凝固,顾即垂在身侧的五指不安的蜷了蜷,半晌,找回自己尚算平静的声音,“我下班了,就不打扰你,先回去了。”   他想尽快逃离林景衡的气息,那不是他所能承受的范围。   林景衡没应,大概是懒得理他了,顾即便垂着头从林景衡身边走过去,他发觉林景衡真的是高了许多,这些年来他光掉肉个子也停滞不前,现在连林景衡的耳朵都及不到。   顾即眼睛一片暗淡,这一次,林景衡必定是不会出现在他面前了。   只是没想到,他才刚走过林景衡的身旁,左手猝不及防被抓住,顾即条件反射要挣脱,可那只抓着他的手用的力度极其大,顾即甚至能体会到蕴藏在这股力量里的怒意。   顾即被抓得生疼,忍不住皱眉开口,不安而疑惑,“林工......”   林景衡紧紧抓着他的手不放,眼睛里暗涌着什么,他近乎咬牙切齿,“我们好歹算从小一起长大,你也叫我林工?”   顾即被林景衡突如其来的怒气吓了一跳,心脏剧烈跳动起来,但他还没有不自量力到依旧像年少那般直呼林景衡的名字,他只得沉默着盯着林景衡依旧抓着自己的手。   他不知道林景衡意寓为何,但是他害怕林景衡的质问,他近乎懦弱的像只蜗牛想要躲回自己薄薄的保护壳里去,他无法想象,若林景衡真的问了,他该给出怎样一个合理的答案。   林景衡又静静看着顾即的脸,眼神深的似怕顾即会从自己眼前消失一样,末了,他在顾即的不安之中再度开口,“刚才那人说,你病了?”   见林景衡不再揪着称呼做事,顾即却依旧难以松弛,他弱声道,“不是什么大病,还用不到去医院。”   最后的声音在林景衡突然伸手抚在他额头的动作近乎消失,他不敢置信的怔住了,林景衡的手很暖,覆在他的额头上,传递着层层温度,仿佛要透过这小小的触碰将他燃烧。   等顾即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林景衡已经收回手,连抓着他的手也松开了,他下意识拿手摸了摸额头,一片滚烫,还残留着林景衡的温度一般。   “你发烧了。”林景衡下了定论,看不出什么神态,语气却不甚明朗,“走吧。”   顾即呆呆的,“去哪?”   “医院。”林景衡不容反驳道,神色都强硬起来。   顾即百般震惊,说话都结巴了,“不,不用,”又见林景衡似是认真的样子,连忙加了句,“我可以自己去。”   他不知道林景衡这么说是为什么,难道林景衡不是应该恨他吗,怎么还会关心他的身体,他捏了下掌心,这应该是关心吧。   但林景衡淡淡的音色平静的语调却打消了他的念头,“我只是刚好要去医院,顺路罢了。”   林景衡三言两语就看穿了顾即的想法,顾即顿时觉得无地自容,但脱口却是,“你也病了吗?”   看他的神态似乎不错,但顾即还是不免下意识担心。   林景衡沉默几秒,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像是自嘲更像是无奈,“是啊,病了好长日子。”   该是有十年之久,每每提及,心脏都要承受一次打击。   顾即心下担忧,但却找不到一个合理的身份去提醒他注意身体,末了,鼓起勇气道,“那,祝你早日康复。”   林景衡笑容更深,“快了。”   接下来便直接往外走了几步,又回过头看了顾即一眼,见顾即还站在原地,微微皱眉,“站着做什么,还不跟上来。”   顾即踌躇着,十年不见,林景衡却像个没事人一样,仿佛真的只是对待一个旧时老朋友,他不知道是因为自己的离开还不足以撼动林景衡半分,还是林景衡从未把自己放在心上。   无论是哪一种,都让顾即挫败不以,但这应该是最完美的结果,他庆幸自己没有影响到林景衡,又有些难过,说不出的滋味在心中盘绕着,令他的脸色看起来更不好了。   林景衡执着的在几步外等他,顾即心想自己扭扭捏捏实在不成样子,咬咬牙也就跟上了。   两人出了工厂,外头更是冰天雪地,将顾即冻得结结实实的打了个哆嗦。   一辆深黑色的汽车停在厂外,是很普通的牌子,并不起眼,林景衡用遥控钥匙解了车锁,带着顾即走过去。   顾即原先是打算坐到后座去的,被林景衡一抓领子给提到了副驾驶证,顾即眼见林景衡又有生气之意,也就没有拒绝,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坐了进去。   林景衡开了暖气,很快的,与外头的寒冷相比,车里的暖和让顾即僵硬的四肢渐渐舒展开来,连带着刚才紧绷的神经也慢慢松软。   时隔十年,顾即再一次与林景衡靠得这么近,在这狭小的车厢里,没有开音乐,只有两个人浅浅的呼吸声,似乎交缠在了一起。   林景衡并不说话,也不看他,只是专心致志的开着车,顾即却浑身不自在,他觉得自己浑身正处于属于林景衡的气息里,那样陌生而熟悉,将他紧紧包围起来,时光仿佛一下子就拉回了那段令他沉醉的日子里。   顾即是个软弱的逃避着,这些年一直自欺欺人,用林景衡偶尔冰凉的目光来告诫是自己厚着脸皮才得以令林景衡肯正视他一眼,但此时此刻他们离得这么近,他再也欺骗不了自己。   那段时光的林景衡是何等温柔,令他沉浸其中不可自拔,现今林景衡变得这么冷漠,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罢了。   顾即放缓呼吸,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小心翼翼而又兴奋的偷偷打量林景衡,棱角分明的脸,略薄的唇紧紧抿着,目光认真专注的看着前路——他想起年少做作业的林景衡也是这样的神态,让人不忍打扰。   想到往事,顾即不禁眉眼都爬上点笑意,这时候,林景衡却骤然开口,依旧是冷冷清清的语调,“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顾即的思绪被打断,他急急忙忙收回自己的目光,盯着前面的路,地面还有未融的雪,白茫茫的一片,他不安的蜷了下掌心,支吾回答着,“还好......”   又想到林景衡肯同他寒暄,便回问了句,“你呢,过得好不好?”   林景衡极轻极轻的笑了声,顿了两秒,才回,“凑合吧。”   这三个字在顾即心中拂起一层涟漪,林景衡说这话的时候饱含无尽苦涩,他下意识去看此时林景衡的脸色,同方才没什么区别,到底又是他自以为是了。   寥寥两句谈话便终止,车内又恢复了平静,顾即微微缩着肩膀,思绪万千,自是没有发觉有一道目光正透过车头的镜子打量着他,若是他能发觉,必定能看到这目光里包含太多无可奈何与痛苦。   很快到了医院,这短短相聚的时光让顾即如同活在梦里,脚踏到地上的时候都有些虚浮。   他对林景衡抿下嘴,“谢谢你。”   不仅仅是因为这一趟,更是因为他的不计前嫌。   林景衡只点头,无言。   一时有点尴尬,顾即努力笑了下,“那我去挂号了。”   林景衡这次嗯了一声。   顾即便逃也一般的离开,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用手抚摸上去还能感受到那一下一下的律动,他觉得自己就快要沉浸在林景衡的世界里——那是不对的,早在十年前,他就已经为两个人的分道扬镳做足了准备,正如同今日一般,他与林景衡也不可能是同路人。   能再见林景衡一面,他已经感到知足,只是怕自己不敢为自己当年的不告而别说一声抱歉,他实在太怕林景衡的质问,也怕牵扯出那段往事。   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再难熬也熬过去,若是他不自量力再妄想靠近,这一次,怕是他所不能承受。   走到转角,顾即用余光扫了下,原本林景衡站的位置已经被来医院的人代替了,方才的一切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顾即微微一笑,忍着从心底里不断窜出来的丝丝痛意混入了人群之中,转瞬便不见了。   挂完号拿好药也的一个小时后的事情了,顾即从医院出来,打算在附近寻找公交车站,便顺着来时的路走下去,寒风凛冽,吹得他的耳朵生疼。   其实他真不觉自己的病有多了不得,低烧罢了,按照往常多喝点热水熬几天就过去,实则不必专门跑一趟医院,但这一次不同,他不得不承认,其实他是眷恋着林景衡的温柔的,哪怕给自己敲响多少次的警钟,他依旧难以抽身。   就当是最后一次吧,他这样想着,突然想起的汽车喇叭声吓了他一跳,他急忙低着头往里走了些,继而便是听见林景衡清冽的声音,清晰的夹杂风一并灌进他耳朵里,“顾即。”   顾即犹如被打了下脑袋,才慢慢抬头看着路边,林景衡的车子停在他一侧,车窗摇了一半,能看见林景衡深邃的眼和挺直的鼻,在这纷乱的冬日里显得尤为清冽。   有什么东西在这一瞬间觉醒了——那是初次见林景衡的午后,面色淡淡的林景衡站在楼房前,就这么静静看着他,变成一幅瑰丽的画,深深烙进他心里。   作者有话要说:   明有考试,还要坐7个小时的车回家,所以在这里和大家请个假,明天不用等我更新辣   我后天双更补回来mua~ 第73章 chapter73   正是下班高峰期,马路上来来往往都是车辆和人,纷纷攘攘的面色各异。   顾即呆愣的在路边看了好一会,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不确定的喊了声,“林景衡?”   顾即无意识换了称呼,他怎么还在这里?   “快点过来,我车子不能停太久。”林景衡又把车窗摇下一点,露出他整张脸,薄薄的唇说完话便微微抿着,令他的整个人看起来多了点不近人情的冷漠。   顾即犹豫不决,他不知道林景衡要做什么,按道理,林景衡送自己过来医院已经是仁至义尽,实在没有必要再送自己回去,这对于曾经发生过不堪回首的往事又十年不见的他们而言,甚至称得上是怪异了。   可是这会子林景衡身后的车已经不耐烦响了几声喇叭,顾即见林景衡微微皱眉往后看了一眼,不想让他为难,便也认命般走过去打开副驾驶座的门坐下。   林景衡睨他一眼,提醒道,“安全带。”   然后启动了车子,在有些狭窄的街道慢慢开着。   顾即的心情却与这缓慢的车速截然相反,他七上八下的,手上攥着医院的塑料袋,不安的盯着前面的路,支吾的说出心中的疑问,“你还没走啊?”   林景衡转着方向盘,拐了个弯,道路豁然开朗,车速也稍微提了些,他侧过脸看仿佛一心注意前路的顾即,口气淡淡却是答非所问,“想吃什么?”   疑惑与不安干脆爬满顾即的脸,他终于看向林景衡,怕是自己听错了,特地问了一遍,“什么?”   林景衡看他一眼,又留给顾即一个侧脸,下颚动了动,“吃闸蟹行吗?”   顾即张了张嘴,林景衡的态度实在令人费解,若他们真是许久不见的老朋友便罢了,但在他背弃林景衡后,林景衡还若无其事与他相处,让顾即百般琢磨不透。   如果林景衡是想要用这种方法让他自责的话,其实没有必要,这十年的时光,已经足以让他痛不欲生。   顾即收回目光,盯着自己手上的白色塑料袋,下定决心,终于打算开口,他确实欠林景衡一句抱歉,与其等林景衡亲自开口讨,不如自己先醒悟。   “不用了。”他摇摇头。   刚开口就被林景衡打断,“不喜欢大闸蟹?”   口气有点疑惑,因为很多年前不爱吃肉的顾即却对大闸蟹情有独钟,难不成十年的时光也足以改变一个人的口味。   “不是。”顾即苦笑了下,深深吸两口气,终究把这几天一直忐忑的心情说出来,“十年了,我没想到能再见你。”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车速似乎一下子加快了,但再感受,又是平稳的前行。   林景衡的沉默让他得以把话给说全,他们之间其实早该有个了断,十年前是他不告而别,是从他结束的,那么十年后这种局面,也该由他自己承担。   “当年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你,我一直想和你说声抱歉。”顾即艰难的继续说下去,心脏隐隐作痛,“我不奢求你的原谅,也不值得你原谅。十年过去了,我们都变了许多,你过得很好,我也有自己的生活。虽然我工作不尽如人意,可是已经稳定了,我知道,其实你是怨我的,所以不用见我这样而对我有怜悯之心。”   林景衡一直以来都是这么好的人,年少因为自己穷困潦倒而对自己伸出援手,如今也应该是见自己生病还为生计忙碌而产生同情心——顾即越发因为自己利用了林景衡的好心而自我厌弃起来。   顾即说完一番肺腑之言,却没有轻松的感觉,反倒心情更加沉重,他不知道时隔多年再说这些毫无意义的话有什么用,但是如果他不说,他一辈子也过不去心里那道坎。   车子平稳的开着,外头悄然无声的飘起了细雪,车内一片寂静,林景衡的沉默令顾即恐慌起来,他压抑着呼吸,他想林景衡现在一定对他厌恶至极,不敢去看林景衡的神情,怕在林景衡的目光里见到对他的讽刺。   许久,顾即坐得身子都要僵了,可林景衡还是悄无声息的,他越发无措起来,想是不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这时候,车子驶向路边一个停车路口,然后稳稳当当的停了下来。   顾即心如鼓鸣,十指都泛了白。   他听见林景衡有点儿苦涩的笑,问他,“你怎么知道我这十年过得很好?”   顾即错愕的抬起头,出乎意料的看着林景衡似疲惫至极的把脑袋靠在座椅上,眼睛闭着,嘴角是一抹若有若无的笑,他心一抽,因为林景衡所表现出来的落寞感而手足无措。   可是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们两个曾经是最亲密的人,而如今即使只是隔了一米的距离,却仿佛是有一条鸿沟挡在他们面前,远得抓不住。   林景衡偏了下头,对着顾即睁开了眼睛,眼里又恢复了惯有的冷清,看得身处暖气的顾即冷得颤了一下。   林景衡没想到,时隔多年再见,顾即表达给他的却是无尽的疏离和陌生,甚至明确又再一次给两个人划清了界限,难道顾即就真的这么不愿意再见到他?   他还以为,顾即就算离开了,也会像他一样度过一段漫长而痛苦的岁月。   林景衡从来不知道自己也是个自作多情的人,还长达十年之久,可悲又可怜。   满腔的话骤然在这一刻失去了说出口的欲-望,林景衡不愿意再从顾即口中听见那些伤人刺骨的话,准备再次启动车子,声音不复刚才的苦涩自嘲,“我送你回家。”   “不,不用,”顾即紧张起来,他住的地方林景衡是不会想要去的,可是他拒绝的太毫不犹豫,清晰的看见林景衡抓在方向盘的动作一紧,更加自责,“太麻烦你了,我想起我还有点事,我可以自己搭车回去。”   他用蹩脚的理由试图打消林景衡的念头,而这一次林景衡如他所愿了,顿了几秒就将副驾驶作的锁打开,顾即一愣,不再逗留,近乎逃一般从车子上下去。   他对林景衡道声谢,关好车门不到两秒,林景衡就启动了车子,顾即急忙往后退了两步,见林景衡的车子扬长而去,原本应该是轻松下来的心反而一阵怅然若失。   雪下得很小,但天气还是冷的,顾即吸吸鼻子,往与林景衡相反的方向走去。   他很少打车,但今日实在太累,也就狠狠心叫了车,果真比平时要快些到家。   回家前,先去隔壁街的店打包了两份米粉,路过楼下阿婆家,天色昏暗,见一个落寞的背影坐在门里边,阿婆眼睛已经眯了一大半,脑袋一顿一顿的,坐着就像要睡着了。   顾即知道,阿婆又在等他的儿子。   芸芸众生便是如此,有人在追寻中度过,也有人在等待中彷徨。   顾即抿下嘴,走上了两层楼,见外边飘雪有加重的趋势,到底还是重新下楼去,绕到阿婆家门口。   阿婆还迷迷糊糊的,怕惊扰了她老人家,顾即放缓声音,连连唤了几声,阿婆才辗转醒来。   顾即露出个笑容,鼻头因为被寒风侵袭而红彤彤的,笑起来很是温柔,“阿婆,天气冷,你回屋里等吧。”   阿婆孩子气极了,嘟囔着,“我不,我怕儿子来了看不到我。”   顾即心里想,若是要来早该来了,怎么会放任一个行动难以自理的老人在这破旧的地方,但要打破一个一直抱有憧憬的老人家的念想实在残忍,顾即只得像哄小孩一样哄着,“他来了敲门你再开就好了,阿婆,我跟你进去吧。”   阿婆犹犹豫豫的,像是在思考顾即的建议。   一个哆哆嗦嗦的声音细细在身后响起,“你是?”   顾即没来得及听清,阿婆却噔的一下站起来,原先还和顾即讲话呢,一下子就把顾即忽略了,绕过顾即,顾即只得顺着她的步伐转过身,身后是一个微微驼背的男人,他抿下嘴,是阿婆的儿子。   顾即见男人来了,也就没有他的事情了,阿婆一心只有儿子,再容不得他半分,但临走前,他还是对着男人多嘴了一句,“最近天气冷,别让阿婆等久了。”   男人哎哎的应着,不知道有没有将他的话听进耳朵里,顾即无奈至极但又束手无策,他连自己的事情都没有理清,哪里来得精力还去担心别人呢?   这个坏毛病得改。   阿婆小隔间的门被关上,也把顾即隔绝开,他不再逗留,提着米粉上楼,今日他的心情低落至极,到了屋内听见男人暴躁的声音更加心烦意乱。   因为在外面待了一段时间,米粉有些凉了,男人边吃边骂骂咧咧,“这什么破东西,大冬天的,给老子吃凉的?”   顾即默默端起米粉到自己的房间去吃,此时此刻,他心里对男人无比的厌恶,若不是他,自己又怎么会沦落到这一境地?   吃了两口边没有了食欲,顾即呆滞的坐在床上,心神恍惚。   离开县城的一段时间,男人许是顾及着是因为自己原因得以还债,脾气还有所收敛,但不到半年又原形毕露,虽然顾即不再受他牵制,但却极其讨厌与他相处,见男人一面,就时时刻刻提醒自己是怎样拿了林家的钱灰溜溜的离开。   原先他还以为自己可以努努力把钱还上,却没想到再一次因为男人而愿望破灭,不仅如此,他甚至因为男人的病去贷了款,过重的债务把他压垮——还有一年就可以把贷款的债务还清,那欠林家的呢,他还有多少个十年去还?   脑袋混沌起来,浮现方才林景衡苦涩的笑容,不禁想,他过得不好吗?   顾即拿了药就着冷水咽下,无力的趴到床上去,天色完全黑下来,他连开灯的力气都没有,只想沉沉的睡一觉,用逃避去面对着百般无助的生活。   作者有话要说:   可爱的我回来啦!   一更! 第74章 chapter74   自打那日在车上的谈话,接下来的几天,顾即都没有见着林景衡,倒是伍大牛这个大喇叭到处在厂里说他与林景衡是故交,弄得厂里的员工个个都来问他林景衡的事情。   顾即承认也不是,不承认也不是,弄得很为难。   不过大概是因为那日去医院开了药,这一次他的病很快就好了,他的精神头也没有前些日子那么颓废。   不见林景衡的时候,日子就那样平平淡淡的过着,见着林景衡后,生活虽没有多大改变,但因为厂里的生意与林景衡所在的公司有合作,免不了要常常听见林工这两个字。   其实顾即很想知道他走后在这十年的空缺里,林景衡经历了什么,他高考考得怎么样,上的哪所大学,学的什么专业,亦或者,有没有谈过哪个对象。   他想知道的太多,但是也明白自己早已经错过了林景衡的点点滴滴,现在更是没有身份去问。   “顾即。”正在他想得出神的时候,大头怪猝不及防在他身后喊了一声。   声音不大,但还是把发愣的顾即吓了一跳,他急忙回过头去,怕大头怪借此发难。   大头怪手中拿着几张纸,看起来是协议书的模样,顾即站起来,问,“怎么了?”   “你把这几份协议送到冀阳去,”大头怪腆着他的肚子,然后把协议书放到顾即办公桌面上,颐指气使道,“别送丢了,亲自送到林工手上。”   顾即起先觉得跑跑腿也没什么,但听到林工二字才想起来冀阳是林景衡所在的公司,他为难的看着大头怪,“经理,你能不能找其他人去?”   大头怪啧一声,“怎么就找其他人了,你看看这里有哪个有空的?”   顾即环顾一周,果然大家都埋头苦干着,但他也没有闲着啊,他手上的出货记录还没有录入电脑呢,于是他只得求救一般看向伍大牛。   伍大牛只当顾即身体还没有好透不想出去吹风,立马对着大头怪毛遂自荐,“经理,要不我去吧。”   “你凑什么热闹啊,”大头怪指着他,叨叨絮絮的,“你钢筋搬完啦,也不怕你这个样子人家把你拦在门外,等一下人家林工被你吓到你工厂丢了买卖你赔啊?”   见大头怪说话越来越难听,伍大牛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顾即急忙拿起协议书,打断道,“经理,我去吧。”   大头怪这才肯罢休,“地址我发你手机了,你自己看一下。”   顾即颔首,见大头怪把办公室的门关的砰砰响,好笑的摇摇头,伍大牛立马凑过来岔岔道,“什么玩意儿?”   “伍大哥,对不住。”要不是自己向他求助,伍大牛也不至于大头怪骂。   伍大牛摆摆手,“说这些,哎你快去快回吧,免得待会大头怪又借机为难你。”   顾即感激的对他一笑,找了个袋子把协议书妥当放好,这才往门外走去。   老实说,虽然工厂里很冷,但好歹没有风雪,现在出了外头,风雪一灌,顾即从头到脚就冷透彻了,偏生手上还得拿着袋子无法把露在外面的手插进口袋,等到了公交站,整只手都麻了。   转了两趟公交,又走了十几分钟,顾即才找到翼阳的公司,他知道翼阳是在商业中心,但此时此刻抬头看着屹立在眼前的高楼大厦,还是不免吃惊,林景衡就在这里面工作么?   他衷心为林景衡感到开心,与此同时,也明白了他们之间的差距究竟有多大。   不知道当年自己若是高考上了大学,有没有能力来这种大公司工作呢?顾即及时打消自己不切实际的想法,不敢再妄想。   初次来这种大公司,说不怯场是假的,顾即忐忑的走进公司的大门,好在一眼就看见了前台,他如释重负,快步走过去,将自己的来意告诉前台人员。   穿着小西装的女前台对他笑笑,然后拨了个电话,很快便道,“林工的办公室在七楼A室,你上去就能看见了。”   顾即道谢,往电梯走去,一路在这陌生巨大的环境中惶恐和要去见林景衡的焦虑中度过,电梯里来来往往都是穿着正装的男男女女,顾即低头看着自己黑色外套和深蓝牛仔裤的朴素打扮,不禁有些自卑,自发的往电梯角落靠去。   有人在吐槽最近的工作,一脸疲态的模样,顾即心里却极其羡慕他们,至少他们还有选择可以过自己的生活。   他不禁憧憬着,幻想着,仿佛自己也是这公司里的一员,但电梯叮的一声打断了他的念想,他想起自己来这里的目的,走出电梯,美梦只是一瞬,他想到要见林景衡,又惶恐不安起来。   最后也只得安慰自己是因为工作不得不来,横竖林景衡不想见他的话,他大可放下协议书就离开,绝对不会惹了林景衡心烦。   他站到A室门口,单是见着门口挂着的牌子就打起了退堂鼓——特聘工程师一行字下面赫然是林景衡三个字。   顾即抿着嘴轻轻敲了两下门,里面顿了两秒便传出进来的声音。   他深吸一口气,握住门把手,推门进去。   眼前是一间工厂经理办公室两倍的房间,通体是干净的白,很大的一个桌子上架着几个楼房模型,左边有个柜子,里面摆着顾即叫不出名字的东西,林景衡就坐在柜子旁边,右后侧的窗户恰好有微弱的阳光洒进来,落在林景衡的侧脸上,落在林景衡拿笔的手上,如此安静,仿佛是顾即做了一个惊扰的无理客。   顾即身子进了一半,尴尬的站着,犹豫着要不要出声,那边看起来极其认真在画图的林景衡头也没抬,却出声,“人进来,把门关上。”   “哦,好。”顾即紧紧拿着袋子,往前迈了一步,又回过身把门轻轻给带上。   再看向林景衡,林景衡已经放下手中的笔,抬眼看着他,因着冬天的日花看起来实在温暖,圈在日光里的林景衡似乎看起来也没前几日的冷清了。   但顾即还是不敢造次,表情有点僵硬的说,“那个,经理说把协议书给你送过来。”   林景衡从鼻息发出一声嗯,然后看着他手上的东西,顾即才恍然大悟走过去双手把协议书递上去,他做这些动作都下意识带着一种礼貌和疏离,让林景衡不着痕迹的蹙了蹙。   递过协议书,顾即心头的大石头算是落下,幸好还没有到把工作搞砸的地步。   见林景衡全心思放到了协议书上,顾即站在这房间里就显得很多余,他犹豫着开口,“那林,”想了想,不知道用什么称呼,上次林景衡似乎因为自己喊他林工而生气,干脆直接道,“那我先不打扰你工作,先回去了。”   林景衡抬起头,手轻轻摩挲着协议书的边页,面色浮上一层疑惑,“回去?”   这下顾即倒是懵了。   “杨经理没告诉你,要你留在这里记录我的意见?”   林景衡口气认真,把顾即问懵了,杨是大头怪的姓,来时他也没说要自己留下来记录。   顾即为难道,“可能经理忘记了吧。”   林景衡摇摇头,指指旁边一张软凳,“你把椅子拉过来吧。”   顾即紧张极了,一而再再而三与林景衡独处让他产生了一种两个人很熟稔的错觉,他不知道这种变化是好是坏,想了想,还是拉了椅子坐在林景衡对面。   林景衡给了他纸和笔,又把协议书分了一份给他,顾即这才发觉协议书是一份两式的,除了协议书,还有关于水泥钢筋等建筑材料的资料,他虽多多少少接触了两年,但依旧没有特别熟悉。   可是林景衡已经认真看起资料来了,不得已,他也得强迫自己投入工作,细细的看着页面上的男内容。   没一会,林景衡便沉声道,“钢筋的直径太小了,再加一点五厘米。”   顾即连忙把他说的记下来。   “第五条,”林景衡微微蹙眉,“水泥的密度不够,还有第七条,购买的砖头以前公司用过,硬度有点问题。”   顾即小鸡啄米一样的点点头。   接下来林景衡又说了一下他对这次材料的其他要求,顾即不敢懈怠,一一认真细致的记下,或许是认真工作带给他的变化,他的心情没有刚进来那般紧张,反而是全心全意的凝聚在林景衡所提的要求上面。   又过了一会,顾即没有听见林景衡的声音,他暂时忘记了自己的处境,不禁抬头问了句,“还有吗?”   却猝不及防的见林景衡只是深深看着他,他心里咯噔一下,条件反射的低下头去。   林景衡拿起笔刷刷的写了什么,然后伸过手来,顾即愣愣的看着他抽过自己这边的协议书,提笔又写,心里也反应过来林景衡是在协议书上签名了。   “你把你们厂里的协议书带回去,”林景衡嘱咐着,“这边我还要让老板签名,过两天通知你过来拿。”   顾即拿着协议书,愣愣点头,又把资料收起来,说,“我会把你的意见反馈给经理的。”   “嗯,谢谢。”林景衡微笑了下,仿佛两个人之间从未有过什么不快的事情。   这样的林景衡让顾即下意识想逃离,他太害怕自己再次陷入林景衡的温柔里。   他起身欲走,林景衡也站起来,看着他,眼神很深,轻声说,“一起吃晚餐吧。”   不是询问,而是邀请。   顾即身子一顿,不明所以的看着林景衡,心中却大乱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我终于放寒假了啊哈哈 第75章 chapter75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固,在这算不上很大的空间里,顾即因为林景衡一句话变得有些无措。   顾即久久迟疑,最终还是找了个理由,“我还得回公司把事情通知经理。”   上次他其实将话说得很明白,还是林景衡执意要从他口中听到自己离开的原因?顾即不知该怎样才是最好,但当年他答应林爸不会和林景衡纠缠,虽非他本愿,承诺还是得遵守的。   顾即不想做了那言而无信的人,更不想林景衡为了自己和家里人生了嫌隙。   可林景衡却皱了眉头,看了下手腕上的表,疑惑道,“你不是五点半下班吗?”   顾即尴尬的啊一声,说是。   “那走吧,”林景衡不容置疑道,“工作完一起吃顿饭也理所应当。”   林景衡都这么说了,顾即也不好再反驳,只得安抚自己林景衡是真的因为工作的关系才愿意和他走得近了,这样也便有了接近林景衡的一个借口。   两人从办公室出去,林景衡在公司的人缘不错,一路都有人和林景衡打招呼,他也游刃有余,顾即见他这样意气风发,心里很是开心,但自己实在拿不上台面,便自发与他离了两步的距离走在他后头,追逐着他的脚步。   林景衡很快就发现这一状况,等出了电梯,再往前走脚步就缓了许多,逼得顾即不得不与他同肩而行。   林景衡不讲话,顾即也没有开口的理由,但一路气氛虽然有点安静,却倒是出奇的和谐,到底当年一起走过那么长的一段时光,即使隔了多年,身体机能也自动被唤醒了,很快就好像回到了当初那种默契。   顾即并没有发现自己变化,一直微微低着头,想待会吃饭的时候该怎样面对林景衡,如果林景衡再问他一些什么他该怎么样去回答。   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便到车上了。   这一次林景衡没有再征求他的意见,似是唯恐有什么变数,林景衡一上车便淡淡讲道,“这里离吃饭的地方有些远,你累了就先合会眼。”   顾即受宠若惊,想说不必去什么好地方,但见林景衡一副我已经决定了的模样,到底没有扫兴,可在这种情境之下,他哪里能睡着,顾即轻轻应了声好,便把目光转向了车窗外,以防自己压抑不住自己心中的躁动再去偷偷打量林景衡。   天色渐暗,冬天的夜晚前奏空气仿佛被笼罩说一层淡紫色的雾气,虽看得到前方,但总是朦朦胧胧的不真切。   马路上的路灯开的很明亮,将来往的行人的脸色照的各异,灯红酒绿的城市里,多得是为生活而打拼的平凡人。   车子里暖气氤氲,顾即看着看着,竟然也是困意袭来,多日的疲惫和寒冷让他一直睡不着好觉,现在虽然是在车内,身边还坐着一个他心心念念的林景衡,但他也只是坚持了几分钟,紧绷着的神经渐渐放松,慢慢睡过去了。   路面来来往往的车辆,车灯交织着汇聚成炫目的光,令人在这夜里有点迷离。   林景衡用余光打量着睡过去的顾即——他松松垮垮抓着袋子,留一个弧度柔和的侧脸给他,唇微微张着,睡得很香的样子。   林景衡心中的一根弦在这一瞬间软化,他放缓车速令车子更加平稳在马路上前行,嘴角半弯不弯一个笑容,最后却消散在阴影里。   这样一个人,他放在心里十几年,用尽所有办法都挥之不去的人,要他怎么放弃?   林景衡当年是怨极了顾即的,顾即走后,他反复问自己,到底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好才让顾即无声无息消失在自己的世界里,明明在小巷子里的那个晚上,顾即还笑着对他说喜欢他。   究竟是发生了什么,让顾即匆匆忙忙逃离——他不急于要一个答案,也不想逼顾即,他愿意等,也等得起顾即亲口将真相告诉他。   这一次他不会放手,死都不会再让顾即从自己的世界里再次消失。   顾即是被一句句轻柔的声音叫醒他,他有恍惚,好像回到了年少的某个午后,他趴在课桌上睡着,林景衡就附在他耳边一遍遍叫他的名字,直到他悠悠转醒。   即使那声音从清丽转为低沉,其中的温柔意味还是足以令他沉浸其中,是梦吧,顾即不禁露出一个笑来,又想到什么,猛然惊醒。   睁开眼,林景衡的面容由模糊渐渐变得清晰,离他那么近,就俯在他上方,眼里还印着自己刚睡醒迷糊的表情,这让顾即彻底清醒过来,他确信无疑刚才是林景衡在喊他的名字。   林景衡的气息萦绕在他身边,温暖而让人眷恋,顾即无意识的屏住呼吸,心脏咚咚咚的像要跳出来一般。   幸而林景衡似乎也只是单纯为了叫醒他,见他睁开眼只与他对视两秒,替他解开了安全带,就倾身坐回自己的座位,语气很自然,“到了。”   “哦,”顾即还是有点懵,点点头,“好。”   他懊恼起自己睡得不省人事还要林景衡来提醒,实则他好像又明白了什么,似乎是丢失了多年的名为林景衡的安全感正在一点点重新将他包裹起来。   顾即吃不准林景衡的态度,忐忑不安,林景衡已经开门下车,不容许他多加思考,顾即也急忙跟下去。   林景衡带他来一家海鲜酒楼,门口还有服装统一的侍应生。   多年让顾即养成的勤俭持家的理念在见到这家酒楼时,下意识就开口道,“不,不用吃这么好的。”   林景衡却道,“是我自己对这家酒楼念念不忘。”   话虽如此,初次来这种高档的地方,顾即还是手足无措,好在林景衡一直顾及到他,时时刻刻陪在他身边,两个人找了个小包间,便开始点菜。   林景衡似乎算准了顾即不会多点什么,干脆三两下自己把菜单给决定了。   服务员把包间的暖气开了,又把菜单拿出去,顺手将门给带上,又剩下顾即和林景衡相处。   “前几天说要带你来吃闸蟹,就是这里,”林景衡把滚水倒进玻璃盆里,给餐具进行消毒,看向顾即,倒是带了点笑意,“再不来就吃不到了。”   顾即怔怔点头,半晌说,“其实你可以约朋友出来吃的。”   他算得上什么,只能平白糟蹋了东西。   林景衡把烫好的餐具重新摆回来,嘴角的笑容渐渐收了,认真道,“我没想到,你没把我当朋友。”   “我不是这个意思。”顾即下意识反驳,“只是......”   却说不出个所以然,但心中激荡起千层巨浪,不敢置信问,“你,你还愿意把我当朋友?”   林景衡微微一笑,理所当然道,“为什么不,我们认识这么多年,连朋友都谈不上的话,也未免太生疏。”   而实则,他们当年可是比朋友要亲密得多的关系。   顾即见林景衡提起过往,不由得有些无地自容,“可是我......”   “以前的事情都过去了,”林景衡语气轻轻的,但又很是令人安心,“我可以不计前嫌原谅你,那你呢,你还愿意当我是朋友吗?”   顾即愣了三愣,许久才明白林景衡说的原谅是什么意思,他表情变得呆滞,心中也有些酸涩,他没想到还能从林景衡口中听到一声原谅,那些令他十年的自责和痛苦瞬间都在林景衡这一句话中被抚慰,所过千疮百孔的心渐渐长出寸草。   “我,我们还能是朋友吗?”顾即激动不以,连眼眶都控制不住开始发红,放在腿上的手渐渐收拢,指甲掐入掌心的痛告诉他真并不是他一个美梦。   林景衡深深望着他,音色低沉,“顾即,当年你走后说实话我很怨你,怨你的不告而别,怨你的言而无信。但你也说了,十年过去,我们都变了很多,我也想明白,人都是要向前看的,我也不是睚眦必报的人,如果你还愿意和我朋友的话,那我们永远都会是朋友。”   顾即身体僵硬的坐着,他要很努力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不发抖,原以为听到林景衡肯原谅他已经足以令他满足,但再听到林景衡愿意继续和他做朋友的时候,他的心就像被注入一泓清冽的泉,浇灌着其中刚生根发芽的绿意。   小时候,他就以有林景衡这个朋友为荣,而如今他再过两年就要三十,整整十八年,他的人生因林景衡而变成彩色,小时候如此,长大后亦不变。   他答应林爸不和林景衡交往,可是他却舍不得林景衡这个朋友,他知道自己拒绝不了这么大的诱-惑,林景衡实在很会抓住他的软肋,令他顷刻间再次卸下心防。   他张了张嘴,表情看起来不像哭也不像笑,倒是多年催折之后的重生一般,他诚恳而真心实意的对着林景衡道,“林景衡,谢谢你,谢谢你还愿意认我这个朋友。”   林景衡露出个大方的笑容来,拿了饭桌上沏好的一杯茶,轻轻碰了下顾即的茶杯,音色不无愉悦,“那,恭祝我们这两个老朋友再聚。”   顾即深深吸口气,也拿起茶杯和林景衡的碰碰,笑得自然了许多,不再是特意的梳理和冷静。   暖茶入肚,四肢都舒缓开来,顾即嘴角的笑容自从认定了林景衡朋友这个身份后就再也难以落下。   而林景衡,他知道这一步走对了,被伤害过多的顾即已承受不了步步紧逼,他愿意一点点去重新讨回顾即的心——如春风润万物,如细雨拂枝柳——十年的时光,他终于成长为一个足以庇护顾即的男人,此后便再也不会松手。   作者有话要说:   放心啦,接下来应该大概可能都没有前面虐了,毕竟林小朋友,终于终于变成一个有能力足以让顾即不再受伤的男人了呀! 第76章 chapter76   这顿饭吃得很是融洽,确定了朋友的关系后,顾即的情绪明显松动了许多,不再是浓浓的戒备和疏远,倒真有几分回到过往时光的模样。   两个人聊起了这些年的生活。   林景衡高考考得很好,成绩是校内第一名县城第二名,进了所鼎鼎有名的大学,修了土木和英语两个学位,毕业后先是在一家建筑公司当设计师,几年年初专业工作刚好满5年,就考了工程师证,年中被翼阳特聘,就留在翼阳工作了。   实在是看起来一帆风顺的人生,顾即向来知道林景衡的聪颖,但听他细细阐述的时候,还是不免心中佩服,有多少人能有林景衡这样的恒心和毅力,一旦确定了目标就一步步去实现呢?   他不禁想,哪怕自己当年没有走,也绝不可能和林景衡去到同一所大学,又或许林景衡为了他委曲求全自降身份和他去普通学校,那便没有今日的林景衡了。   他暗自庆幸当年自己走得很对。   林景衡把剥好的白嫩蟹肉放入顾即碗里,问他,“你呢?”   顾即知道他问的是什么,但想了想也没能从自己生活扒拉出点好来讲,便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一直在打工,好在大家都不嫌弃我的学历。”   林景衡停住剥蟹壳的动作,侧过脸来看着顾即,再三犹豫,到底说,“回校的时候我向老师拿了你的成绩单。”   顾即嘴里的蟹肉溜的一下咽下去,嗫嚅道,“是吗,考得很不好吧?”   他当年脑袋一团浆糊上考场,连考题是什么出考场的门就忘得一干二净,后来更是没有心思去查成绩,如今听林景衡谈起,当年心里那种对未来的憧憬仿佛一下子被勾起来,有点难受但并不是很疼。   林景衡又把蟹肉放进他碗里,口气惋惜,“二a尾,算不上太好,但碰上补录的话能上个不错的二a大学。”   顾即捏着筷子的手一顿,听见林景衡的话,悬着的心慢慢放了下来,还好,不算太糟糕,至少没有白费当年林景衡日夜为他补习的辛苦。   林景衡即使打住这个话题,但含笑的问了个让顾即措手不及的问题,“这些年有没有交往的对象?”   顾即一愣,险些被呛到,尴尬的看着林景衡,见他面色如常,只得告诫自己他只是随口问问没有别的意思,犹豫再三,他支吾回答,“我这样的,谁会愿意和我在一起啊。”   虽然这些年来向他示好的女孩子不是没有,但他就是没有感觉,也不知道是因为自己的性取向本来就特殊,还是因为心中已经满满当当住满了林景衡,再也容不下别人一分一毫。   “我也是。”   极低而轻飘飘的三个字让顾即有点不明所以,他嗯了一声表示疑惑。   林景衡带了点笑,看起来心情不错,眉目都柔和了许多,“没事。”   在听到顾即亲口承认这些年来未曾有过交往对象时,他心中柔软异常。   上大学的时候,他在学校勉强算得上风云人物,对他表白的男男女女不甚其数,于是他一直对外宣传自己已经有了喜欢的人因此不会再接受其余人的好意,同学朋友甚至调侃他是个痴情种,但他们哪里知道,自己是在等一个人呢,不知归期,依旧无止境的等待下去。   好在,老天待他不薄,终于还是让他如愿以偿了。   顾即见林景衡不说,也不好意思再问,却有点异样的感觉,林景衡问这个是做什么呢,难不成林景衡已经有了交往的对象?   想到这里,顾即不禁有些郁闷,但既然说好了是朋友,他便不敢再肖想太多,如此也就释怀了些。   一顿饭后,林景衡执意要送顾即回家,任由顾即百般阻挠,愣是说不过林景衡,最后在林景衡一句“你还是没把我当朋友”中缴械投降。   林景衡从来就不是会轻看别人的人,即使现在自己是个破落户,他也断不会嘲笑自己,那让朋友知道自己家在哪里,又有什么不对的呢?   这里离他家还是有段距离的,两人虽说刚冰释前嫌,但顾即身处车内,还是有些拘谨,好在林景衡打开了音乐电台,顷刻间舒缓轻柔的音乐打破这车里的寂静,连凝固的空气也融化流通了许多。   电台字正腔圆的女主播正在讲述一段平淡而温情的爱情故事,顾即静静听着,渐渐被那舒服的声音引出了瞌睡虫,他不想再在林景衡面前失态睡着,只得强撑着眼皮。   林景衡说了句,“困了就睡,到了我叫你。”   他想起刚才被林景衡叫醒的画面,想到林景衡离他那么近的脸,面颊不由得发热,掩盖着说,“啊,不用了,我不困。”   林景衡透过车里的镜子看顾即窘迫的脸,微微笑着,不勉强顾即了。   顾即熬了好久,终于见到熟悉的街道,立马来了精神,指着前面略显卸狭窄的路口对林景衡说,“前面放我下车就好。”   林景衡说好,当真在路口停了下来,顾即感激的对林景衡道谢,裹好了衣服打开车门,才下车,发觉林景衡也跟出来了。   他急忙道,“天气冷,我自己走回去就好。”   林景衡把车门关了,很是执着,“我送你吧。”   顾即咬了下唇,想如果以后还可能见面的话,总有一天林景衡会知道他住的是个什么环境,总不能永远瞒着吧,就点点头,轻声说好。   心中却因为可能再见到林景衡而雀跃起来。   两人并肩走进路口,街面的水泥有些裂开了,路灯也不是很明亮,林景衡打开手机的灯照着前路,顾即借着光看林景衡的脸色,他果然了解林景衡,即使是在这种破烂的地方,他保持着他优良的修养,一丁点嫌弃都没有表现出来。   天气冷得要命,顾即一手拿着袋子,一手插进上衣口袋里,但两只手依旧是又温暖变得冰凉。   林景衡的声音在暗夜里显得清冷了许多,“怎么不戴手套?”   顾即一怔,想起年少的时候林景衡就因为这个问题数落过他,一时间有些恍惚,反应过来,林景衡幽深的眼正看着他,他好一阵慌,只得干笑两声解释,“平时工作戴手套不方便。”   “你那个位置确实冷了些,”林景衡下了定论,顿了两秒,毫无预备的问,“有没有想过换个工作?”   “换工作?”顾即反问了句,不避讳的说,“我在厂里工作两年,是我所有工作里最好的待遇了。”   他的坦白换来的是林景衡的沉默,不由得有点心慌,怕林景衡以为自己不满足在诉苦,想说点什么,林景衡这时开口,“你在这里住多久了?”   问题转得很快,但顾即还是如实回答,“快四年了吧。”   自从男人瘫痪了以后,他生活过得紧巴巴的,这已经是他能找到的最便宜的楼区了。   “这样,”眼见也快到楼下了,林景衡又问,“我能上去坐坐吗?”   “啊?”顾即为难极了,没想到林景衡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不方便吗?”   “不是,”顾即不好意思道,“地方小,没有暖气,我怕你不习惯。”   其实是因为男人还在家里,顾即不能想象林景衡和男人碰上面会是一种怎样的情形。   若不是光线太微弱,顾即定能看见林景衡清晰皱起来的眉头——这种温度,没有暖气?怪不得会发烧了。   但林景衡还是不动声色的,“那好吧,下次我来再上去看看。”   顾即这次不能拒绝了,只得说好,见林景衡还站在原地不走,说,“你回去吧,我上楼了。”   “我看你上去就走。”林景衡轻声说。   一切仿佛又回到年少林景衡送顾即回家的长久,林景衡总是看他消失在楼梯转角处才会离开。   今日汇聚起来的点点滴滴已经让顾即有些无力招架,他不可避免的想到那段美好的时光,也就愣愣颔首,然后一步三回头走上楼梯。   直到他在转角处,他还能看见风里站着一个高挑的身影,手机微弱的光并不能看清他的神态,但却仿佛只要他站在那里就是个令人安定的存在。   顾即的心又难以抑制的抽动了下——不是痛,是旧时的悸动一点点被勾了起来。   他知道这样太危险了,可是他难以拒绝这种温度,毕竟这个冬天实在冷得他需要借助温暖来度过。   顾即回来的晚,男人也因为吃不到晚餐而勃然大怒,他忍着疲惫洗了菜给男人煮了碗素面,端到男人房间里,男人才吃了两口就骂骂咧咧的,“你煮的什么猪食,是给人吃的吗?”   换在平时,顾即只当做耳边风听过就罢了,但今天却从心里深处骤然升腾起一股怨气来,他冷冷说了句,“爱吃不吃。”   然后就不理会男人暴跳如雷的声音收拾东西进浴室洗澡,水龙头放出来的热水令他心情更加,他在氤氲的热气里抬头看着镜子,骤然怔住——隐藏不住笑意的一张脸,眉梢都是淡淡的喜悦,仿佛一株枯败的叶被注入了生气,重新变得浓郁起来。   他知道是因为林景衡而令他重生,心中却隐隐有些担心,算了,走一步是一步吧——反正以他现在这幅模样,他自己都嫌弃,林景衡也断不会为他动情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你们喜欢前面虐一点的调调还是现在温情的调调啊,我好斟酌剧情走向嘻嘻   昨天发现眼白里面有血,上网查了一下说是眼结膜内出血了嘤嘤嘤,不过不用担心我就是吐槽一下,应该一个星期就好了mua! 第77章 chapter77   因着确定了与林景衡只是朋友关系后,原先整日怏怏不乐的顾即似换了一个人,甚至可以用容光焕发来形容,去工厂里也不再是耷拉着一张脸,员工一见他,都说顾即面色好了很多,午饭的时候伍大牛还神神秘秘问他是不是好事将近了。   顾即哪里能有什么好事,但蹉跎了怎么些日子,到底为他和林景衡两人之间划下尚算圆满的句号,勉强也算好事一桩。   他忍不住想,其实他在心中还是对林景衡有所憧憬的罢,但现实不得不令他低了头,他已不再奢求什么,也但求不要再有什么变数。   他告诉自己,这样就很好了,顾即,你断不要再痴心妄想,不是你的你如何肖想都没有用。   正是把数据录入电脑,放在桌面的手机震动了两下,顾即瞄了一眼,发觉是个陌生号码,就不急着打开来看,十几分钟后,手机又传来了信息,顾即想或许是那人有什么急事,见也没有人注意到他,就掩盖着打开手机。   两条信息——顾即,今晚有空吗?我是林景衡。   顾即不免讶异,昨日他们并没有交换手机号码,但转念一想,林景衡要拿到他的联系方式实在是轻而易举。   他正想回,打了两个字却顿住了。   这频繁的见面令他忍不住心慌,虽然林景衡可能没有多想,但自己却难以用一种平常的心态去见林景衡。   他怕不自量力,更怕死灰复燃。   想到中午伍大牛约他去家里打火锅,他还没有答应,想了想,把有空两个字删除,换成一句不好意思,我今晚已经有约了。   发完后心中却有些失落,顾即吐口浊气,目光触及桌面一双黑色纯棉手套,是他今早出门顺路在一家杂货店买的,款式老旧,但是他就是买了。   是因为林景衡昨夜的一句为什么不戴手套。   他明白林景衡对他的影响力有多大,但他还是高估自己,不曾想过了这么些年也会因为林景衡而改变。   那种根深蒂固的想要让对方满意自己的欲-望,让他此时此刻像浮在海面上的悬木,摇摇晃晃的,抓不住个准头。   林景衡隔了好一会才回信息,说注意安全,改日再约。   顾即拿着手机怅然若失,他想起以前总是和林景衡用手机传简讯,手机记录满满当当都是两人你来我往的信息,虽然算不上什么太过亲昵的话语,但至少不会如同现在的客套。   手机日新月异,已经从翻盖变成了触屏,而他们也因为眼界和环境变得难以相融。   时光真是一个坏东西,不仅促使人长大,也悄然无息的把两个人越拉越远。   晚上顾即去伍大牛家吃饭,他有段日子没过来了,刚刚进门,就见一个小小的身影缩在角落玩拼图。   顾即喜笑颜开,喊了声圆圆。   小女孩原先注意力还放在自家父亲身上,等目光转到顾即身上,惊喜的一咧嘴,清清楚楚的见着门牙掉了一颗,滑稽又可爱。   她顿时放下积木朝顾即跑过来直接就扑进了顾即怀里,一口一个顾哥哥叫得好不亲热。   按照顾即的年纪,圆圆是该喊他叔叔的,但伍大牛纠正了好几次,她就是不肯改口,也就一直顾哥哥顾哥哥的叫着的。   顾即疼爱这个五岁的小女孩,每次都能被她的纯真的笑容融化去所有冰冷,他一把将圆圆抱起来,调侃道,“圆圆重了。”   从厨房里出来一个围着围裙的女人,笑道,“这小懒猪整天不是睡就是吃,能不重吗,圆圆,快从顾叔叔身下下来。”   “我不。”圆圆闻言更加搂紧顾即的脖子。   顾即摇头,“没事嫂子,我抱着吧。”   伍大牛招呼着顾即到客厅坐着,说是客厅,其实也就一台小沙发的地方,过去就是厨房了,他把椅子一挪,哈哈笑着,“你这么宠着这丫头,怪不得天天念叨你,连我这个亲爹都没你亲了。”   顾即失笑,揉圆圆的头,“哪里会,圆圆说是吧。”   小女孩倒也聪明,怕失去亲爹宠爱,三两下就从顾即的怀抱出来,扑进亲爹怀里,嘻嘻哈哈的笑着。   那边伍嫂把火锅要下的东西都准备齐全了,招呼着几人过去——顾即爱极了这种浓郁而温馨的家庭氛围,他自小就在冷漠暴力中长大,每次来伍家都有一种身处在温暖里的感觉。   他应声入座,菜色都是寻常人家会吃到的火锅材料,金针菇,鱼蛋,西洋菜,鱼,蟹柳,墨鱼丸,鸡肉,素菜偏多,但足以几人吃饱。   顾即是跟着伍家人学会吃辣的,打火锅本来就是热浪滚滚,又吃了辣,加之屋里有暖气,没一会,几人就算只穿一件衣服,也是出了薄汗,好不痛快。   大快朵颐后,伍嫂收拾饭后残余,圆圆和顾即玩了一会,就说自己困了,伍大牛把女儿领回房间里睡觉,出来的时候满脸都是慈父的笑意。   顾即蹲在圆圆玩儿的角落,把她还没有拼完的拼图拼全了,抬头笑说,“圆圆该到了上幼儿园的年纪了吧。”   伍大牛嘿嘿笑着,“是啊,前些日子你嫂子托人去问了问,现在的幼儿园真不得了,”他用手比了个八字,唏嘘道,“好一点的一个月最少八百。”   顾即小小惊讶了下,“八百?”   又想现在养一个孩子真不容易,伍大牛和伍嫂都是打工的人,一个月五千来块钱,幸好两人节俭,又只有一个孩子,现在日子还过得去。   伍大牛狠狠吸口烟,伍嫂闻着烟味在里头吼了句,“大牛,你又抽烟了?”   “我就掐掉,”伍大牛嬉皮笑脸的,又对顾即说,“等你以后成家立业就明白了,养活一个孩子可不容易,对了,小顾,你就真没考虑一下自己的终身大事。”   见伍大牛又拿出这事来说,顾即只得打着马虎眼,“我还不急。”   “不急,”伍大牛哎的一声,“过年得二十九了吧,还不急?”   顾即笑笑没有说话,又感激又好笑,他估计这辈子都很难有成家立业的时候了。   “我看穗子不错,”伍大牛这条红线拉得比任何人都长,“你真不考虑考虑?”   顾即哭笑不得,“伍哥,你再说我可就走啦。”   “得得得,不说了,你们这些年轻人啊。”   伍大牛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终止的话题。   顾即又在伍家待了小一个小时才回去,下楼的时候险些没有被外面的风给刮走。   这天越来越冷,真是叫人难以快活,顾即谢绝了伍大牛的相送,自己一个人轻车熟路的往公交车站的路走去。   从伍大牛家要转两趟车才能回去,他还记得第一次来伍大牛家,怎么都找不到公交车,最后还是得伍大牛出来带路。   思及这些,顾即微微笑了笑——起先到工厂里,他不爱说话,也不太会社交,是伍大牛这个汉子看他实在腼腆,主动来和他讲话。   一回生二回熟,顾即对这个愿意与他来往的汉子很是感激,渐渐的,话多了,人开朗了,与厂里同事的关系也好了,可以说,如果没有伍大牛不嫌弃他这个闷葫芦,现在他在厂里哪里能有好人缘呢。   寒风瑟瑟,顾即用回忆来温暖自己,他发觉自己其实也并非那样可怜——小时候有林景衡同他来往,长大也有像伍大牛这般亲切的人。   他是个知足的人,日子好像也在一天天好起来,那些阴暗和痛苦很快就要过去了,顾即坚信着,不久了。   生活依旧还在继续,又过了两天,顾即依旧是在上班,林景衡的电话打过来了。   顾即一颗心噗通直跳,愣了好半晌才接通电话。   林景衡清冽的音色传过来,“顾即?”   “是我。”   “协议书签好名了,晚上我们见个面,我带给你?”林景衡自然的说着。   他口气虽平常,但顾即还是察觉点端倪,“协议书是经理负责的,要不我和他说吧。”   顾即捏着手机的手紧了紧,静静听林景衡接下来说的。   “其实,”林景衡在那边好像轻笑了下,“是我有事想和你说。”   顾即疑惑,“什么事?”   林景衡干脆道,“电话里说不清楚,这样吧,晚上我们吃个饭,我再详细告诉你。”   又是吃饭,顾即有点儿想笑。   他不再忍心拒绝林景衡,又好奇林景衡会和他说些什么,想了想回,“那好吧,我们约在哪里见面?”   林景衡沉吟了下,“你下班了别走,我去接你。”   这样提议让顾即心里没来由一跳,“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林景衡说法比他还多,“反正我比你早下班,朋友之间,就别这么客气了。”   见他又搬出朋友二个字,顾即也不好再反驳,只得应声答应。   等挂了电话,顾即若有所思,想林景衡为什么频繁约他见面,他不敢往深处想,怕自己又自作多情,林景衡现在身份地位都不同了,身边好的对象有的是,何必又需要来吃他这一棵回头草呢?   顾即哑然失笑,不再多想,又专心工作起来,但内心却不自觉带了希冀,连嘴角都微微扬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林景衡内心潜台词:朋友个鬼老子想做的是你男人啊喂!!   啊啊啊好冷好想次火锅还是要辣辣辣的那种嗷! 第78章 chapter78   晚上将近下班的时候,大头怪从闭路电视看见外面的车子,忙不迭从办公室里头出来,触及室外冰冷的空气,他肥硕的身子都要抖上三抖。   顾即正讶异奉承能不出门绝不出门的大头怪突然勤恳起来,目光微微一扫,就见着门口一个高挑的身影——林景衡缓缓从门外走进来,他实在太过耀眼,惹得厂里所有员工的注目。   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顾即微愣,大头怪已经谄媚的迎上去,林景衡不因大头怪僵硬的笑容而改色,把手中提着的文件袋递给大头怪,口气寡淡,“杨经理,协议书已经签好名,年后就可以开工。”   哦,原来是为了这事,顾即又把目光转向电脑屏幕,可能是因为见了林景衡难以平静的缘故,密密麻麻的数据也变得难以统计起来。   又听大头怪笑着问候,“这点小事哪劳林工亲自跑一趟,让顾即去一趟就是了。”   顾即悄然的撇撇嘴,这外头冰天雪地的就只会欺负自己让自己跑腿。   那厢林景衡轻轻一笑,不太真实的笑容,仿佛带了外头飘散的雪,冷冰冰的,“这外头冷,杨经理也要多体恤员工,把人冻出病来,不好吧。”   顾即无端觉得林景衡是在为他出气,但又及时扼杀了这个念头,林景衡犯不着为了他和一个不熟识的人过不去。   大头怪尴尬至极,嘿嘿一笑,“是啊,外边冷,那林工进办公室坐会?”   “不了,”林景衡顿了两秒,把目光投向正缩成一团猫着身子坐在电脑屏幕前面的瘦弱身影,目光微沉,像是要提点什么似的,声音很掷地有声,“我是来找朋友的。”   厂里的人早听闻顾即是林景衡的朋友,上次当面说了一回,伍大牛说了一回,这次林景衡又说了一回,纵然是心中还有疑虑的人,也都确信不疑了。   顾即瞪了下眼睛,忍不住抬起头,见林景衡温温和和的笑容正对着他,他犹豫了下,也对林景衡笑笑。   这并没有什么不对的不是吗?朋友之间都是这般打招呼的。   大头怪脸色挂不住,这时候下班打卡的铃声响了起来,给了他一个台阶下,“哎,那林工我就不多招呼了。”   林景衡颔首,朝顾即走去。   顾即把还没有完成的数据存档,确认再三才把电脑关了,这时候伸过来一只手,顾即隐隐约约看见掌心有什么东西,定睛一看,笑容一下子僵住,林景衡手上躺着一双灰色的手套,是棉绒的,看起来极其暖和的模样。   “来的路上顺手买的,看看合不合适。”林景衡说着,要把手套递给顾即,却见到办公桌角落已经有一双黑色手套了,便轻轻一笑,“看来你是用不着了。”   顾即的笑容有些不自然,他起身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又把自己的手套也戴上,不太敢看林景衡的眼睛,佯装寻常道,“我也是这两天顺手买的,挺暖和。”   林景衡笑笑,把带来的手套收到外套的口袋里,说,“买了就好,都一样。”   他也只是怕顾即冻着,既然顾即已经有了手套,他也不强求顾即一定要收下他的。   员工三三两两结伴从顾即身旁走过,嘻嘻哈哈笑着,“主管,我们走啦。”   顾即朝他们轻轻挥手,一张张笑容里,何穗子的笑容最为灿烂,顾即心中没来由一阵慌张,但还是报以一个浅浅的笑容。   林景衡几不可见的皱了下眉。   伍大牛也收拾要回家,自然是要与顾即寒暄两句的,林景衡站在一旁,想了想,语气很是诚恳,“伍大哥,我可以这样叫你吧。”   伍大牛简直震惊了,他可成为想过让一个工程师喊他大哥,一个大大咧咧的壮汉,憋得满脸通话,“别别别,林工,叫我大牛就好。”   林景衡的这一声伍大哥直接在伍大牛心中爬到高层去了。   “我随顾即,”林景衡微笑着,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伍大牛,“这是我的名片。”   伍大牛激动的接过名片,细细端详,然后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我就是个粗人,大字都不识两个,这名片真好看。”   顾即看他们两个你一句我一句聊得热乎,在一旁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以后顾即要是在厂里有什么事,还劳烦伍大哥多照顾着,”林景衡紧接着道,“伍大哥若是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也尽管联系我,上面有我的电话号码。”   伍大牛听出点端倪来了,这是在给顾即卖人情,他哈哈笑着,拍拍顾即的肩膀,由衷道,“小顾啊,你这个朋友交得值。”   顾即看看林景衡又看看伍大牛,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他只得用笑来掩盖自己的异样,也只说了声是。   伍大牛拿着名片一走,顾即和林景衡出去,话到嘴边转了又转,直到了车里,才斟酌大言不惭说,“你是为了我才和伍大哥?”   他没把话说完,但他知道林景衡肯定明白他的意思。   林景衡一脸讶异的看着他,似是不解,“你的朋友难道就不是我的朋友了么?”   顾即被他这句话堵得无话可说,甚至忍不住惭愧起来,他又在自作多情了,林景衡与谁交朋友他难不成也要揣测一番不成?   况且伍大牛那种爽朗的性格确实是招人喜欢的。   他差点把舌头咬断,“啊,是,是。”   听见林景衡压低声音笑了一声,顾即越发无地自容起来。   北京临近晚饭的街道人流还是蛮多的,这一次林景衡带他去了一家很寻常的面馆,里外的装修都很古朴,服务生统一穿着老式的厨师服,但这样子的店是在顾即的经济承受范围之内的,他也就没有上一次去吃大闸蟹那般不自在了。   林景衡请他吃了一顿饭,这一顿理该他请客。   两人在大堂坐下,店内飘散着浓厚的酱香味道,里头的客人放声谈话,有点北京老弄堂的风味,很容易让人放松身心。   林景衡点了两碗牛肉面,然后与顾即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起天来。   顾即以前很爱和林景衡说话,大事他说,琐碎的小事也说,但随着年纪的长大,他逐渐变得沉默寡言,这会子倒是林景衡说得多了,顾即就听着,有问必答。   很快牛肉面就上来,热气腾腾的驱散了这冬日的寒气,黄澄澄的面条条条分明的落在浅褐色的汤汁里,切得薄薄的牛肉片覆盖其上,还洒了点葱花,可谓色香味俱全。   林景衡把清洗过的勺筷给顾即,道,“来这个城市的前两年,我就爱在这里吃面,面是手工面,很劲道,味道也正宗,你尝尝看。”   顾即冻了一个下午,早就饿了,听林景衡这样说,不由胃口大开,先是喝了口汤暖身子,汤汁浓而不腻,夹杂了牛骨的香气,很勾人食欲,他满足的舔了下唇,又夹了口面往嘴里送,被林景衡抬手拦住了。   林景衡无微不至道,“烫,先吹吹再入口。”   被林景衡这样照顾,顾即心中一阵异样,只得依照林景衡所说的先把面吹个半凉再入嘴,果真如林景衡所说,这面嚼劲很足,丝毫不粘牙,他跐溜跐溜吃了两口,感叹道,“好吃。”   怪不得老话说民以食为天,原来在结束了一天疲惫的工作后吃一碗热腾腾的面是这样享受的事情,顾即不禁后悔这些日子实在太亏待了自己,错过了太多美食。   林景衡见他定了话,眉眼都浮上愉悦,这才提筷开吃。   顾即一心在面上,吃了一大半,才想起林景衡此次找他出来的目的,就依依不舍的把一口面咬断吞下去,问道,“你不是说有事和我说?”   林景衡却卖了个关子,“吃饱再谈事。”   说着还把自己碗的牛肉片夹了两片到顾即碗里。   喂饱肚子的顾即心情甚好,也不避讳什么林景衡把牛肉片给他吃了,接着又埋头专心致志的吃面,脸蛋不知道是被汤的热气熏的还是因为实在太过于满足而红扑扑的,显得气色很好。   满心思都在面上的顾即自然不会发现,林景衡碗里的东西根本没动几口。   林景衡光是把目光放到顾即身上了,明明两个人都快奔三,他却觉得顾即还是那个可人的少年,他怎样看都看不够,不由扬了唇角。   等顾即吃饱饭足,抬起头来看林景衡,林景衡也很自然的把目光低下去,不让顾即察觉自己的情绪。   顾即吃饱了,也该是谈正事的时候了。   林景衡收了筷子,含笑的看向顾即,口气温良,“我有件事同你商量。”   顾即不解,“什么事?”   林景衡的事情他难不成还帮得上忙,顾即自然是不会这么不自量力,那是?   “前两天我有个朋友说自己的屋子闲置了,”林景衡尽量把语气放得平常,使之听起来合情合理,“正愁找不到租客,我就想到了你。”   顾即愣了下,随之说,“我不用租房。”   他那里环境虽不怎么样,但是其他地方他也付不起租金,难为林景衡还想到他。   “我那个朋友急着出国,说是租房,其实也就是找个看房子的,租金倒是其次。”林景衡平缓说着,不急躁也不拖慢。   顾即忍不住有些心动,可是天底下真有这种好事?   见顾即迟疑,林景衡低头笑了下,“你不信,我把我那朋友的联系方式给你?”   见林景衡这么说,顾即不禁愧疚,他不是不信林景衡,但前几日林景衡才送他回家,今天就说有合适的房子,未免太巧合。   他想了半晌,到底说,“还是不了吧,我那里挺好的,搬家太麻烦了。”   林景衡哭笑不得,“别人有好事都赶着上,你倒好,好事在你面前你还往外推。”   顾即被他说得不好意思起来,见林景衡不像说假,犹豫再三,咬牙问,“那,我能问问租金是多少吗?”   林景衡笑了,“我保证肯定会是你满意的价格。”   他说得十足十的真,不怕顾即不信。   顾即抿嘴笑了一下,“如果真的合适的话,我想去看看房子,成了我请你吃饭。”   一锤定音,林景衡心中松了一口气,难为他成为一个撒谎精,但是他还是面不改色道,“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天晚上我带你去看房子。”   顾即颔首说好,想自己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才交了林景衡这样的朋友——面馆里的香味似乎更浓,他有点如痴如醉,像活在梦里一般,快活极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这些小机灵鬼,一边说要温情一边掉了几个收藏哇哭了   话说我昨晚想吃火锅,今天就吃到了啊啊开心   还想吃牛肉面.....因为太想吃了,自己吃不到,那就让林景衡和顾即吃一顿吧啊哈哈。 第79章 chapter79   晚上顾即回家后才发觉自己刚才答应林景衡的行为是多么草率,此时此刻他看着床上鼾声如雷的男人,心中一阵烦闷。   私心他不愿林景衡与顾平见面,可房子是林景衡介绍的,他免不得要和林景衡讲顾平的存在。   林景衡什么都没有问,但不代表他什么都可以不说。   顾即深深叹口气,质问自己为什么不经过深思熟虑再答应,面对林景衡的时候,他总是显得那么轻率而摇摆。   这并不是一个好的开端。   顾即爬上床,把床头的记账本拿出来,借着台灯将这个月的开销细细看了一遍,还有几天就发工资,即使新家的房租再怎么便宜,也逃不过要个七八百,接着是每个月一千三的贷款,这样算来,留给他下个月生活的费用也就不多了。   好在上个月还省下来一些,不至于太过拮据。   在北京这个大城市里,物价高得可怕,顾即深感无力,幸而他不是个追求物质生活的人。   他把记账本重新放回柜子里,搓了搓自己一到冬天就冷冰冰的手,想起今日林景衡带过来的手套,一阵恍惚。   再遇之后,林景衡对他的好是毋庸置疑的,若是朋友就罢了,顾即怕只怕在自己坚守不了朋友这条底线,那时候他着实无颜面对林家——林爸当年说得意思已经够明白,好听些是两个人都为林景衡考虑,难听些便是用二十万买断两个人的未来。   即使是如此,他也实在是占了大便宜的那个,十年前二十万不是一笔小数目,林家肯拿钱出来,其实多多少少也对他有怜悯的成分在里面。   顾即从未怨过林家,怪只怪命运捉弄,他注定不可能成为福气之人。   陷入回忆之时,手机震动的声响把他拉回这阴冷的现实中,顾即用力闭了下眼算是甩去那些过往,发来短信的人却一而再提醒着他两人的羁绊,是林景衡。   顾即抿着嘴打开短信,林景衡短短的一句话令顾即鼻头酸涩——脚太冷的话先暖和着再泡热水,不然容易生冻疮。   年少有一回冬天,顾即实在冷得不行,晚上睡觉前总要泡热水脚,但他本身双脚的温度极低,温差太大,因此就长了冻疮,疼得他龇牙咧嘴的,还是林景衡替他抹了大半个月的药才见好转。   他早就吸取了教训,不敢再乱来,没想到林景衡却还把他这个坏习惯记在心里。   顾即说不出什么滋味,有点儿想哭的感觉,但最终只是吸了吸鼻子把眼泪逼退回去,给林景衡回了句知道了,谢谢。   他明白那些回忆即使努力忘却也是深深扎根在心里的,他已经尽力让自己用寻常朋友的身份去面对林景衡,可仿佛觉得,林景衡似乎在有意无意提醒着他们过往的点点滴滴。   不管林景衡是怎么想的,顾即不得不一遍遍告诫自己,那不是他可以拥有的人,林景衡值得更好的,也会去到更高的天空,那里万里无云,绝不是他这种眼界和身份能踏足的领域。   顾即不知道,一场拉锯战已然在两人之间悄然无声的形成——他躲,林景衡寻,他避,林景衡找,林景衡要他逃无可逃,避无可避,直到他再次认清自己心思的那一天为止。   第二天晚上林景衡带顾即去看房子——是一处商品房的九楼,诚如林景衡所言,只是普通的住宅区,这里的住户大多数是工薪阶层,以年轻人居多。   可顾即在见到小区的那一刻,还是惴惴,可能在林景衡看来这只是普通的住宅区,但对于顾即而言,却已经算是梦想的高阶,哪怕租也是有心无力,他为昨晚自己预算出来的八百块房租羞愧。   但他并没有表现出来,林景衡显得心情不错,若是连房子都没见过就说不要,实在扫兴。   两人搭电梯上九楼。   “我那个朋友估计没有一年两年回不来,我和他说你要租,他挺开心的。”林景衡细心为他解释着,“是九楼的独居室,电梯出来就你一家,所以你不用担心别人会打扰到你,很安静。”   顾即笑笑,“是吗?”   如今他有点骑虎难下的窘迫感了。   “是啊,”恰巧电梯开了,林景衡把钥匙拿出来,递给顾即,“既然你将是这新家的主人,那这个门就由你来开。”   顾即接过钥匙,一半开心一半忧愁,可当钥匙咔擦一声,厚重的金属大门咯噔一下打开的时候,顾即心中还是不免动容。   很久很久以前,他不就是向往这样的生活么,有自己的家,平时下班好好休息,不用同太多人打交道,一个人安安静静的窝在沙发上看电视,结束疲惫的一天,再好好睡个觉。   而现在这一切仿佛就要触手可及了。   林景衡见他不动,手绕过他的头顶推开门,又按住他的肩膀把他往里推,语气含笑,“你看看喜不喜欢?”   顾即站在原地,目光一点点扫过这房子的一点一滴,布置简洁,空间适中,一房一厅,还有一个小厨房,客厅旁还有一个阳台,地面还铺了地毯,他几乎能想象踩上去的温暖。   “我先开个暖气。”林景衡说着脱鞋绕过顾即。   顾即依旧细细打量这个房子,不得不说,这个确实是他喜欢的格调,简单而温馨,但是,他为难的看向林景衡,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这已经不单单是房租的问题,这屋子里的一房一厅也不容许他和男人住下。   顾即张了张嘴,话还没有出来,林景衡直接走过来,提醒道,“不要傻站着,进来啊。”   是该好好同林景衡说说,顾即把鞋子脱了,跟着林景衡走到沙发上坐下。   沙发是浅蓝色的软座,坐上去整个人都往里陷了一点。   林景衡看出顾即的心不在焉,不无担忧的问,“是不是不喜欢?”   “不,不是,”顾即立马否认,看着林景衡的神色,更加决定不能再瞒着林景衡,一狠心,到底把不愿意说的话讲出来,“但是,我应该不能租这个房子了。”   林景衡明显讶异,但口气依旧温和,“能告诉我理由吗?”   屋子里的暖气已经起了效果,祛除些从外面带来的寒气后,顾即的紧张情绪也稍显好转。   他深吸一口气,不太敢看林景衡,声音倒是清晰的,“景衡。”   这是他自再遇以后第一次这般亲昵的喊林景衡,林景衡神色微怔,眼神柔和下来。   “我很抱歉,我没有事先和你讲清楚,其实,我现在和我爸住在一块,我想,这个房子可能不太适合我。”顾即一咬牙把话说出来,心中骤然有如释重负之感。   原来,要对林景衡讲真话并没有那么难。   空气有两秒钟的安静,顾即忐忑不安的等待林景衡的回话,紧张的抬头去看,却见林景衡依旧望着他,有理解也有包容。   “伯父他,怎么样了?”林景衡轻声问。   顾即这一次不打算隐瞒,他这一生说过太多的谎,一句谎要用千句谎来圆,不如一开始便说真话。   “我爸前几年酒精中毒,下肢瘫痪了。”   他话落,明显观察到林景衡眼神微沉,于是他微笑了下,若无其事道,“刚开始是蛮难熬的,但也习惯了。”   空气很安静,独闻两个人浅浅的呼吸声。   “你一直都在照顾他?”林景衡又问。   顾即颔首,笑容不变,“是啊,他就我这么一个儿子。”   即使他做了多少错事,但两人终究是血浓于水,顾即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做不出抛下男人的行为。   林景衡看着一脸风轻云淡的顾即,隐在身侧的手用力握了握,他需要用极大的毅力才阻止此时此刻把顾即揉进怀里的冲动,没有他的这段日子,顾即究竟经历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痛苦,心脏某处疼得林景衡的呼吸都变得沉重了起来,但他却不敢表露出来。   他也是个会害怕的人,他害怕好不容易经营的平和表面又被自己亲手推翻吓跑顾即,那实在得不偿失。   于是他也只得假装云淡风轻,忍着心脏的抽痛开口问,“医生怎么说?”   顾即摇摇头,“治不好了。”   当时为了保住男人的一条命已令他负债累累,更别谈要为他治好双腿,现实就是这么残酷,容不得他不正视。   “这样吧,”林景衡顿了顿,斟酌道,“我认识几家不错的疗养院,就算治不好,生活也有人料理。”   顾即想也不想,“不用不用,现在挺好的。”   又笑了笑希望林景衡安心,“我那里环境虽然不怎么好,但就是冬天难熬了一点,等冬天过去,就好多了。”   林景衡忍着没把话说出来——你知道一个冬天有多长多冷,你要熬到什么时候?   “顾即,”林景衡无奈的叹口气,“你知道吧,朋友之间不必计较这么多,我愿意帮你,是因为我们两个的情分在,你不要感到有负担。”   顾即呼吸一窒,终究还是讲到一个情字上面去了。   这实则不是他自命清高,但朋友之间更多讲究的是互帮互助,他只一味得到林景衡的帮助,算得上什么朋友?   林景衡见他一句话似把顾即推得更远,忙不迭又补充一句,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冷静,“要不这样,你回去好好想想,若是真的决定不租了,再告诉我。”   顾即稍微松口气,却笑不太出来,只说声好,其实他心里已经隐隐有预感,林景衡对他到底是不同的,依照林景衡的话来说,是顾及往日情分,可他何德何能让林景衡挂念在心。   两人原先建立起来的那种类似于朋友间的亲密仿佛又在今晚荡然无存了,林景衡不禁懊恼,为什么不能忍住呢,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实在是等太久了,十年,人生有多少个十年可以用来等待?   但即使是缓兵之计,他也要一点点攻陷顾即被层层堡垒包围住的心,哪怕再一个十年,也不足以令他畏惧了。 第80章 chapter80   两人出来的时候天色浓如墨,但月色却很美,飘零在地面的小雪被月光映照得点点晶莹,风不大,空气里刺骨的寒意。   顾即不是个敏锐的人,可他也没有迟钝到没发觉两人之间悄然变化的氛围,那有点像是原先的平静无波的湖面骤然被投入一颗石子,虽只是溅起细小水花,但也打破了那静谧与平和。   顾即双手埋在外套的兜里,很温暖,却少了点什么。   他不可避免的想到以前的很多个冬天,林景衡总是把他冰冷的手抓在掌心,用那冬日难得可贵的温度来温暖他。   顾即轻轻晃了下脑袋,怎么又想到以前去了?   这一路两人的交谈少得可怜,耳边只余下车窗外呼啸而过的风声,路道是各色炫目的灯光,车灯照亮了柏油路,路边白亮的灯将人脸的表情打得清晰。   不下雪,天气稍微暖和的时候,人们总是想要往外头跑呼吸冷空气带来的那股沁人心脾的凉意。   林景衡还是在那路口下车,然后不顾顾即的反对坚持要送顾即回到楼道口。   晚上十点,这片连路灯都破旧的楼区显得死气沉沉,能听见鞋子踩在泥泞的路面时的湿漉漉声音。   “到了。”顾即停下脚步,说话的时候气息变成白雾升腾而上,林景衡的脸有一瞬间的模糊。   林景衡颔首,目光里面有顾即熟悉的,那种称之为温情的东西,“我看你上楼就回去。”   “你。”顾即张了张嘴,没把接下来的话说全。   他想和林景衡说,不必再把他当成以前的顾即,十年后的顾即虽然还是那么没出息,但已经不是以前那个窝囊得无法保护自己的废物了。   林景衡疑问的嗯了声。   顾即笑着摇摇头,“没,那我上去了。”   林景衡没说话,缓缓伸手,顾即几乎就要躲过,但身体却像是定住了一般,只怔怔的看着林景衡,幸而林景衡只是轻轻拂了下他的头发,平常道,“沾到东西了。”   顾即心脏有一瞬间就要剧烈跳动起来,生生用这冰天雪地重新冻结,他低声说了谢谢,这才转身上楼。   他知道林景衡一定在看着他的背影,于是他不得不把背挺得很直,走路也佯装正常,实则他很想拔腿就跑,压抑那不断滋生出来的异样情愫。   咚,咚,咚,心跳声一下比一下要大,而这时,二楼房东的门毫无预兆咔嚓一下打开,本就处于惊弓之鸟状态的顾即不由得被吓得小小惊叫了一声。   他借着手机的灯光看清突然冒出来的房东,惊魂未定,此时,身后却骤然覆上一个身体来,还未等他讲话,林景衡担忧至极的声音便在这寂静的夜里低沉响起,“怎么了?”   伴随着他话语的是他紧紧抓住顾即手臂的手,就算隔着几层衣服,顾即也能想象到其中的温热。   他摇摇头,解释道,“没,是房东。”   房东蓬头垢面的,显然也没想到半路杀出来还能拦下两个人,他狐疑的看着林景衡,又把目光放到顾即身上,口气不善道,“我出来告诉你一声,前几天消防那边下来查了,我费了好大劲才保住这房子,从下个月开始,每个月的房租再加一百。”   顾即也顾不得林景衡在场了,气岔道,“两个月前不是才加过一次吗?”   怎么这个月又有理由了?   顾即听闻这房东爱赌,想必是这个月又赌砸了,就想方设法来坑他们这些租客的钱。   “你爱租不租,不租拉倒,”房东冷笑一声,不无轻蔑,“有种别住这儿啊,瞧你这穷酸样。”   这种嘲笑和羞辱让顾即气得脸色都白了几分,但一向来口舌又说不过别人,只得干着急,可一想,房东说得也不错,他是租不起其他地方的房子,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哪里来得资本和人家讲条件。   顾即虽然生气,但也无法,正想开口,一直抓着他的手臂不出声的林景衡沉声道,“他不租了。”   顾即诧异的回头去看,只能借着微光看见林景衡冷硬的下颚角,浑身也散发着一股低沉的气压,他嗫嚅道,“那个,林景衡......”   林景衡却直接打断他的话,握着他的力度更重,甚至令他感受到些许疼意。   “他住满这个月就走。”   林景衡的强势让顾即知道他在生气,至于为什么生气,大概也是为自己打抱不平。   像林景衡这样的人,肯定是没有受过冷言冷语的,自然也无法接受。   顾即只当林景衡为他不平,殊不知林景衡在看到油腻房东的那一刻心中已经绕了千百转,只围绕着无论如何再也不能让顾即住在这儿的念头。   加上房东态度甚至恶劣,若不是顾及着顾即还有些日子会住在这里,处于恼怒状态的林景衡怕是不单单只说出他不租了这四个字。   他看着顾即为难的表情,稍微把自己控制不住力度收了收,改而伸下去握住顾即的手,顾即明显瑟缩了下,但因为房东在场,不敢妄动,只得尴尬的由林景衡握着。   房东气得不行,脸上的横肉颤啊颤的,两只牛眼瞪着二人,气哄哄道,“嘿,不租就不租,我还不乐意租给你呢,这个月底不搬出去,就别怪我连人打包了丢下楼去。”   说着,肥硕的身体挤进那扇锈迹斑斑的门里,砰的一声把门关得震天响,顾即缩了一下,觉得那门里寿终正寝大抵是不远了。   不过那似乎也不关他的事了,顾即把自己的手慢慢从林景衡方掌心抽出来,转过身叹口气,支支吾吾讲了一个你,也讲不出个所以然来。   难不成林景衡替他出了气,他还要反过来指责人家么?可是若不在这里住了,他又哪里有落脚的地方呢?   人情和现实向来都是冲突的东西。   林景衡不复方才的强势,面露歉意,“抱歉,没有经过你的允许,只是他实在欺人太甚,我不想你受了欺负。”   他讲得情真意切,顾即再如何也不忍怪罪,露出个有些牵强的笑容来,“没事,其实我也讨厌他很久了。”   林景衡眼神深沉,道,“既然现在都这样了,你何不好好考虑一下我的提议,我保证那边的租金能在你承受的范围之内。”   顾即咀嚼一番,没答应也没不答应,只说,“我再想想。”   林景衡也不逼他,他没有送顾即上楼,和顾即互道了晚安便折回楼下,顾即望着他挺拔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外头的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大了起来,林景衡开车门进去,连车子都没有启动,便拿出手机翻找联系人名单,找到一处,拨通。   脸色是难得的冷峻,口吻却是温润的,“对,上次询问过的那家疗养院,能上门?”   顿了顿,听清那边的话,又把时间约好,才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浊气,慢慢启动车子,从这片阴暗的小楼区离开。   因着烦恼住处的问题,顾即几日来脸色都不怎么好看,他拖伍大牛去问了好几家,不是价格太高了,就是位置实在太偏僻,上班来回要三个多小时,找了几天,都没有个眉目。   伍大牛自然是不解的问他,“怎么住的好好的,突然要搬家?”   顾即只得含糊着应付,“就是天太冷了,没暖气,你也知道我爸身体不太好......”   又撒了一个谎,顾即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伍大牛却深信不疑,一拍脑袋,“也是,你那地方,夏天热死人,冬天冷死人,你放心吧,我给你留意着,有好地方就马上通知你。”   顾即却放心不下来,现在临近年末,哪里还有出租的信息,就算有,他也难以承受其经济范围。   眼见还有几天就年末了,租房却连点苗头都没有,顾即不由得惴惴不安起来——莫非真要如林景衡所说,租了那与他身份不符的屋子?   自那夜后,除了林景衡发来的几条类似于关怀的问候,两人再无见面,顾即不得不想,会不会他拿捏不准,到最后连林景衡介绍的屋子也没有了着落。   顾即深深叹口气,若是一开始自己不那样草率答应哪里会有后来那么多事情?   正苦恼着,手机的来电信息把他暂时脱离苦海,是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   这些年来,会给顾即打电话的人寥寥无几,不是手机话费提醒,就是推销电话,这一次,大概也不无例外。   顾即往后看了一眼,确认大头怪办公室的门紧闭着,掩盖着接了电话,那边传来一个公事公办口吻的女声,“你好,请问是顾即顾先生吗?”   不是推销电话?   顾即倒是一愣,“我是。”   “是这样的,您前几日为您的父亲顾平先生,在我们慈秀疗养院办理了一年的手续,”女声清晰的声音一字不落的传过来,“我们现在已经派人过去接您的父亲了,想问问您有没有时间过来谈一下相关事宜?”   顾即惊讶不以,声音都提高了许多,“慈秀疗养院?我并没有办理,是不是你们弄错了?”   “不会错的,”女声将话说得滴水不漏,“登记的手机号码都是再三经过确认的。”   顾即久久反应不过来,脑袋有什么一闪而过,疗养院......林景衡!   他忙不迭道,“对不起,对不起,可能是我朋友搞错了,请问现在能不能取消?”   “不可以的,顾先生,手续已经完善了。”   顾即急得脸色都变了,“那,你们把地址发给我,我现在过去。”   挂了电话,顾即就匆匆忙忙收拾了东西,然后咬咬牙去办公室请了一下午的假,自然是少不了大头怪的一顿数落,但他顾不得这么多——他欠林景衡已经太多了,这份人情,他要拿什么去还?   出门的时候伍大牛在后面喊他都没能阻止他的脚步,顾即焦虑不以,恨不得此时此刻就飞到那疗养院门前。   同时,掏出手机,拨通了林景衡的电话。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问了编辑为什么两个月上不了榜,编辑大概给的意思是这篇文扑街了上不了榜,让我开新文........泪流成河.......   不过!!我会到完结才开新坑的嗷   而且,我竟然有400评论,哇这和我以前写的所有文的评论数都快持平了!   所以!我决定,下星期开始,逢星期一/三/五双更!惊不惊喜,刺不刺激!   不管怎么说,谢谢大家一直肯给我评论和鼓励啊,mua! 第81章 chapter81   外面风大,吹得顾即耳朵疼,手机里头嘟嘟嘟的声音变得有些恍惚,隔了一会,才终于听见了林景衡的声音,喊了一遍他的名字。   顾即冻得直吸鼻子,站在路边等车,口气有点急躁,“景衡,我想问问,我爸那个疗养院是不是你办的?”   林景衡沉默两秒,并不否认,“是我。”   顾即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地面湿漉漉的,他叹口气,白雾袅袅,“我们见个面吧,就在疗养院。”   他觉得有些事是要讲清楚的,林景衡的态度已经超出了一个普通朋友该有的好意。   挂了电话,车也到了,顾即拉开门上车,车里扑面而来的暖气让他身体松懈下来,但一颗心却七上八下的,他目光放到窗外,面色忧愁,对即将而来的见面感到沉重。   似乎有些司机都有一些习惯,喜欢和客人聊天,但见顾即兴趣缺缺,也只抱怨了几句天气就安静下来。   车厢里头唯剩司机播放的音乐,是一首听起来很安静的粤语歌,即使顾即听不懂歌词,也能感受到悠扬温柔的女音要穿透冰冷的音响传递自己的绝望,顾即不知怎的,听着音乐,心头骤然一酸,待反应过来,已经换了另外一首歌。   他想了想,向司机询问歌曲的名字,司机挠挠头,说只是电台随便播的,他也不清楚。   这好像又给顾即提了一个醒——有些东西,有些人,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何必执着去追寻。   虽是这样开解自己,心态却不如想法那样豁达,等到下了车,顾即脑袋还是一团糟,不知该用怎样的心情去面对林景衡。   慈秀疗养院的地理位置比较偏僻,四周也很安静,顾即放眼望去,白色的格调,方方正正的大门,典型的建筑格局。   他进门走向前台,一个护工模样的女孩子正端端正正的站着,见他进来,笑道,“您好,请问是来探望家属的吗?”   顾即解释,“我是顾即,刚才你们有人打电话过来,让我过来谈相关事宜。”   女护工闻言打了个电话,然后指向左侧的一个转角,“顾先生您顺着这条走廊下去,进左拐第一个房间就可以了。”   顾即道了声谢,然后按照护工所言进入走廊,顺便打量起这个环境,走廊左右都是白墙,上面挂了一些不知名的画,顾即天生没有艺术细胞,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细听能听见楼上有谈话声,不吵,窸窸窣窣的,还夹杂着笑。   平心而论,这个疗养院环境极佳,走过的护工虽然面带疲惫,但也是挂着笑容的。   顾即在护工所说的那个房间门前停住,看见门口的牌子挂的是咨询室。   他敲敲门,待里面有回应,便推门进去。   有一个穿着得体的中年男人,应该是负责人,听顾即说完来意,就领着顾即坐下商谈。   中年男人未等顾即开口,便滔滔不绝的介绍起这个疗养院的业务,“我姓陈,是这里的负责人,顾先生,您选择我们疗养院是十分明确的决定,我们疗养院无论在服务态度还是设施方面都是一等的,我们这里的工作人员都很有耐心,绝对不会出现什么欺负家属的事情,还有,每个周末附近的大学生义工会过来表演,增加家属生活的乐趣......”   顾即听得一个头两个大,急忙打断负责人的话,“您先等等。”   负责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倒让顾即有些难以开口,“不好意思,我想问问,如果我不想办理了,还能不能退款?”   负责人一愣,琢磨了几秒,才不确定的问,“您的意思是,你想换疗养院?”   “不,不是,”顾即顺带还摆了摆手以示清白,“我自己可以照顾我的父亲,我不需要疗养院。”   负责人为难极了,“顾先生,是这样的,我们这边前期有一个合同,如果要退款只能退三分之二,您要不再考虑考虑?”   顾即此次前来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退了这次的办理,却没想到还有这个条约,不禁惴惴,犹豫开口,“多少?”   “您等等,”负责人说着起身走到房间的办公桌,翻来覆去找出一份资料,又折回来坐下,递给顾即,“这是你办理的范围,您看看。”   顾即打开合同书,其余内容没怎么看,直奔主题,将里头的办理的业务粗略算了一下,一个月将近五千,那一年的数目......   顾即抿了下唇,脸色凝重起来,抓着页面的手稍紧,定定的看着负责人,“我现在可以申请退款吗?”   就算只有三分之二,能回来一点是一点,至于剩余的,他会想办法还给林景衡。   负责人又好言相劝了几句,可顾即的态度很执着,他也无法,只得说,“那行,我与上次来办理林先生联系一下。”   顾即愣了愣,想钱是林景衡出的,自然也要通知林景衡,也就没有反对。   这时候,房门却轻轻被人打开,顾即抬头看去,身体不由自主的怔了一下,随即慢慢站起身,来人是林景衡。   负责人像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般,立马喜笑颜开,招呼着林景衡进来坐。   林景衡看向顾即,“能谈谈吗?”   顾即本意也是想和林景衡说明白,就点点头,跟着林景衡出去。   门关上,外面又是一片冰冷,原先走过来的走廊似乎在一瞬间变长,顾即沉默着,斟酌如何开口。   林景衡声音轻轻,“去车上吧。”   顾即说好,于是两人一路无话走出疗养院的大门,在关上车门的那一刹那,顾即骤然觉得有股无形的压力向他袭来,他下意识的缩起肩膀,整个人窝在座位上。   车里的暖气还没有驱散,林景衡给后面的座位开了一条小缝通风透气。   顾即一直安安静静的坐着,抬头看一眼林景衡,林景衡转过头对他微微笑了下,说,“我知道你要和我说什么,这次是我自作主张,我向你道歉。”   顾即沉默的看着他,酝酿着即将要说出口的话——他其实比谁都无比眷恋林景衡的笑容,但恐怕他戳破两人平和的表面后,再也见不到林景衡对他笑了吧。   来的路上,他一直在想,为什么不能自私一回,就当什么都不知道,接受林景衡对他的好,维持两个人这诡异的感情,但是他发现自己做不到,无论是十年前曾经的诺言,还是现在两人的差距,都深深提醒他,这不是他所能拥有的。   顾即心中酸楚难当,继续听林景衡道,“你要怪我也好,但是你也知道,办理了退款实在不划算,如果你要过意不去,多请我吃几顿饭就行了。”   这是几顿饭就能解决的吗?顾即无力笑了笑,终于敢正视林景衡,如鲠在喉,“景衡,我不是怪你,我也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我想不到你对我这么好的理由,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他清楚的看见林景衡的笑容一顿,但口气依旧含笑,“因为你是我的朋友。”   不,不是这样的,朋友不是这样的。   他们有过那样一段过往,要他怎么相信林景衡此时此刻能将他当成一个普通朋友来看待。   顾即不是无脑之人,起先还能麻痹自己林景衡只是过意不去对一个旧人的同情,但在林景衡一而再再而三做了这么多已经,他恐怕再也无法欺骗自己——林景衡对他,是不一样的。   “不对,”顾即讷讷摇了摇头,又重复了一遍,“不对。”   林景衡脸上的笑容挂不住了,渐渐消失后眼神变得深沉,如汪洋大海一般,将顾即所有的挣扎和犹豫都收进眼里。   到底事情还是没能按照林景衡的意向发展下去。   他深深看着顾即,口吻认真,“顾即,那你告诉我,什么才是对的?”   顾即紧紧抿着唇,丝丝缕缕的疼痛从心口蔓延到四肢,令他整个人战栗起来。   林景衡轻笑一声,了然道,“我不该再见你,不该认出你,不该同你说话,不该对你好,我该漠视你远离你,十年,再十年,最好永远消失在你的世界里,才是对的吗?”   顾即被他一番话质问得五脏六腑都疼起来,他下意识的反驳,“不是,不是这样。”   可是心中却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你就是这样冷血无情自私自利的人,在伤害了林景衡后还妄想这一辈子都逃避自己的罪过。   “顾即,”林景衡的笑容苦涩下一秒就要撑不住,整个人散发着一种绝望的气息,他闭了下眼再睁开,竟是比顾即先一步红了眼,像是抱怨又像是委屈,“你到底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一句话把顾即打得体无寸肤,顾即再也忍不住眼眶刷的一下就红了,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抓住,疼得他难以呼吸,而林景衡那种类似于被抛弃的绝望更是压得他临近奔溃。   “十年前,你把我推开,十年后,你又要故技重施么?”林景衡倾身伸手抓住顾即的手臂,顾即能感受到他微微的颤抖,又或许,他们两人要撑不住了罢。   “你知不知道,我这十年怎么过的?”林景衡紧紧抓着他,双眼彻底红透,声音沙哑低沉,“我不好,我过得一点都不好。”   顾即心如刀割,温热的眼泪滚滚从眼睛里面滑落,林景衡的脸都变得模糊起来,但他却清晰的听见了林景衡类似于哀求的声音——   “顾即,就当我求你了,留下来好不好,不要再离开我了。”   世界有一刹那的死寂,回旋着林景衡的音色,顾即仿佛七魂八魄都被打散,浑浑噩噩不知所以,只不断在问自己。   错了吗,顾即,你错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摊牌。   话说我在写的时候代入了两个人在车里的场景,哭得跟个傻逼一样.......唉!   粤语歌请自动代入杨千嬅的《小城大事》,近来几章都是在这首歌的单曲循环下完成的。   mua! 第82章 chapter82   如果有允许他们选择的余地,便不会走到今日无路可走的地步,若能选择的话,顾即可能会与林景衡一起上大学,一起工作,每天两个人探讨生活的小琐事,然后结束一天躺在床上睡一个好觉——然而现实是,他们人生有十年的生活缺失了彼此,再见时也无法紧紧相拥。   顾即不知道自己到底错了没有,可是今时今日这种境地,有很大部分的原因是他自己造就,是他害了林景衡痛苦,是他把两个人越推越远。   可是他该怎么去回应林景衡?   顾即身体剧烈颤抖着,看清林景衡的脸,眼睛里面盈满了泪水,他从来没有见过林景衡哭,这一次林景衡的泪水是为他而流,可是他希望的是林景衡永远微笑,而不是面前这副痛苦不堪的模样。   “林景衡,我不知道,”顾即手臂被林景衡抓住,那力度让他有种只要他不见了林景衡也会失去支撑的错觉,于是他哭得不能自拔,“我感激你所做的一切,可是我们已经回不去了。”   “凭什么回不去?”林景衡双目赤红低吼着,深邃的目光似将顾即看透,“我不信你能那么豁达的忘记我们以前的事情。”   他被这些回应折磨了十年,也靠这些回忆强撑了十年,顾即凭什么说回不去,只要他们都往前走一步,依旧是以前的模样不是吗?   “是,我是忘不了。”顾即这一次毫不避讳的承认了,但面色如死灰,眼泪滚滚而落。   他忘不了第一次见林景衡的惊艳,忘不了二人第一次放学后的场景,忘不了林景衡为了他和甘小雨作对,忘不了林景衡同样说喜欢他,也忘不了林景衡与他相处的点点滴滴——但忘不了又怎样,那些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以前年少不更事,总以为只要一句喜欢就能排除万难的永远走下去,可现实哪有那么善良,它只会用自己的方式深刻的提醒两个人的不合适。   “可那是以前了。”顾即说完这句话,浑身脱力一般,连眼泪都戛然而止。   林景衡在这一刻再也绷不住,萦绕在眼睛里的泪水终于顺着他的脸颊一颗一颗的流下来,仿佛砸入了顾即的心里,所过之处血流成河。   可是他还是不信,他不信顾即能这么果断的就不要他。   他执意要一个答案,“好,你说那是以前,我问你现在,现在你还喜欢我吗?”   顾即僵住,没想到会从林景衡口中听见这仿佛禁忌的两个字,他们都已经不是什么不谙世事的少年,又何尝不明白这两个字的分量。   喜欢?他怎能不喜欢,他喜欢了整整一个年少时期,刻入心中,深入骨髓,那是他年少的欢喜,是他成人的念想,那或许已经不能称之为喜欢——林景衡是顾即的信仰,是顾即的光。   顾即怎么可能对着林景衡说不喜欢?   他可以对林景衡撒很多谎,但是他连自己都说服不了的谎言,如何说得出口。   于是顾即只能沉默着抽泣,摇头,再摇头,除了摇头,他已经想不到可以表达自己情绪的肢体语言。   “你说啊,顾即,我要你明明白白告诉我,如果你不喜欢我了,我以后会如你所愿不再出现在你面前,不给你造成困扰。”林景衡情绪已然激动,逼着顾即给他一个回应。   他是走在悬崖边缘的赌徒,用生命在堵顾即对他尚有一丝丝爱意,如果顾即真的不喜欢他了,他便跌入深渊,粉身碎骨。   可顾即只是一味的摇着头,只发出喑哑的哭声,像盘旋在奔溃边缘的落叶,摇摆不定。   可是林景衡知道,他赌对了,他就是知道自己赌对了。   他近乎欣喜若狂,哪怕顾即不愿意再说喜欢他也可以,只要顾即不要再推开他,他就甘之如饴。   顾即无法开口,而林景衡却慢慢松开了他的手臂,他有骤然失重之感,好似被抛到高空无法着陆的人,在一瞬间被抽空。   他想开口求林景衡不要松开他,却没有资格,是他再一次亲手将两人推离,怪得了谁?   顾即是个懦夫,不敢再迈出一步,他喜欢得怕了,怕在他下一刻就能得到幸福的时候,又会出现变故亲手将他的美梦打得粉碎。   顾即死死咬着唇对上林景衡的视线,林景衡眼睛有哭过的湿润,但是眼神却不复方才的绝望,他只是伸手抹了一把脸,看向窗外,留给顾即一个冷峻的侧脸。   顾即想,这一次,大概是真的完了——纵然他们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也在今日通通被斩草除根。   他颤抖着,几乎要说不出话,“对不起,钱,钱我会还给你的。”   话落他逃也一般转身去够车门把手,却惊慌失措的发觉车子还是锁着的,他急得又要掉泪,心里一点点的坍塌,溃不成军。   “我不会放手的。”   在死寂里,林景衡低沉而坚定的声音显得尤为掷地有声,令顾即猛然冻住。   “你退办疗养院一次,我就重新办理一次,所以你如果不想欠我的话,最好不要再有这个念头,”林景衡缓缓转过脸来,神情认真乃至强硬,“我想对你好,是我自己的事,如果你觉得困扰的话,我事先和你道歉,恐怕你要困扰上相当长一段时间了。”   顾即握着车门把手紧了紧,不敢置信的看着林景衡,眼里的泪旋旋而落,他觉得年少那个温柔而强势林景衡仿佛又回来了,带着破冰的温暖,将他势必将他冰封的心一点点融化。   他们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命运要用千丝万缕的联系让他们紧紧纠缠在一起,挥不去,斩不断。   顾即何尝不想拥有林景衡一样的勇气,可一旦想到他离开的理由,便再也难以开口——莫不是要让林家人指责他拿了钱就过河拆桥?   他不愿用谎言来应付林景衡,只得沉默着以对,事情走到这一步,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   他还能听林景衡亲口坦白自己的心意,已经仿佛在梦中一般。   疗养院到底没有退办成功,顾即在林景衡的陪同下去了顾平所在的疗养室,他自己一个人进去,林景衡就在门口等他。   顾平显然也在状况外,对着顾即就是劈头盖脑一顿骂,“你死哪里去了,一大早就有人上门跟要操家似的,怎么把我弄到这鬼地方?”   顾即淡淡的看着躺在床上的顾平,已经换过衣服了,也有人替他收拾过,虽然面色饥黄,但看起来终于不再脏兮兮的。   “你以后在这里,会有人照顾你的。”顾即哭过不久,声音有些弱。   顾平双目一瞪,“你要把老子留在医院?”   “是疗养院,”顾即无力再同男人周旋,“这里挺好,我会来看你的。”   “你哪里来的钱?”顾平狐疑的皱眉。   顾即面色一顿,只说,“不关你的事。”   话落折身出门,想了想,又补充一句,“我希望你念在我照顾了你这么些年的份上,无论别人问你什么,请你守口如瓶。”   顾平没反应过来,顾即已经开房门出去。   门口是倚靠在墙上的林景衡,见他出来,微微抿唇,“我送你回去。”   顾即摇摇头,“不耽误你上班了。”   实在是这一天发生的事情让他心乱如麻,他无法再平心静气面对林景衡。   林景衡似看透他的想法,眼神暗了暗,又道,“那走吧。”   两人一路无话的出了疗养院,许是到了空旷的地方,顾即的心情也没有那么沉重,他和林景衡告别,然后缓步往林景衡车子的反方向走去,使得林景衡只能看见他微微缩着的背影。   好像自从重逢以来,林景衡总是看见顾即的背影却不得追上去,那让他有一种顾即离他越来越远直到再也抓不住的错觉——林景衡无声叹口气,神情落寞的望向万里无垠的天际。   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细雪,入眼尽是点点雪白,被风一吹,向四处散去,谁都不会记得曾经过眼的尘埃。   顾即变得沉默寡言了,这是显而易见的变化,有时候对货神情都是恍惚的,好在没有出什么差错,一直关心他的伍大牛不免要多问两句。   两人下了晚班约去吃宵夜——在一家热气腾腾的大排档,老板是个大肚腩的中年男人,为人豪爽,与伍大牛是老相识了。   点了几个小菜,伍大牛没问顾即喝不喝酒,向来顾即都是滴酒不沾的,但今晚情况却有所不同了,顾即很想尝尝一醉方休的滋味。   他常听伍大牛说得最多就是一句醉了就什么屁事情都不知道。   “伍大哥,喝啤酒吗?”顾即想了想,终于开口。   伍大牛十分诧异,但却并没有阻止,叫老板开了两瓶玻璃装的啤酒,又拿了两个小杯子满上,就和顾即碰了杯。   不好喝,涩,像铁锈——这是顾即惯来对啤酒的印象,今日也不例外。   他不喜欢酒,因为小时候顾平一喝酒就打他,但他忍着厌恶把啤酒灌进肚子里,冰冰凉的,一直延伸到心里。   他也不说话,只强迫着自己喝着不喜欢的东西,很直接的表达了自己来这一趟的目的,他其实就是来买醉的。   伍大牛见他没一会就瓶子就见底,看不下去了,抬手阻止顾即要再倒酒的手,无奈道,“这么喝也不是个办法,你要是信得过我伍大牛,把事和我说,我保证守口如瓶。”   顾即眼前已经有点恍惚,他笑笑,不顾伍大牛的反对,固执的将啤酒瓶里剩余的液体直接仰头喝了,这才心满意足一般,低着头微微喘气。   啤酒的度数太低,即使顾即酒量再怎么不好,也不至于醉了,他还是清醒的,于是抬起头来对伍大牛一笑,问,“伍大哥,你觉得现在过得好吗?”   真是没头没脑的问题,顾即问完,自己又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有小天使说重逢以后的感觉不太对味了嗷   我觉得可能是因为成年后的性格不太一样,另外一方面,也因为我在写两个时期的处理手法不太一样了,然后就造成了这种感觉。   很开心能告诉我感受啊,我写得好的你们就多夸夸我让我骄傲一下,有不足的地方就提出来我好改进,给大家写更好的文!   mua! 第83章 chapter83   天寒地冻里,大排档翻炒的热气袅袅上升,耳边是外出觅食人群的吵杂声。   老板咚的一下把爆炒鸡丁放在桌面上,打断了顾即和伍大牛还没有开始的谈话,大冬天的,他脸上被北方吹得红彤彤的,嗓门大得如雷,“这天真要冷死人咯,小兄弟,你不能光喝酒不吃肉,伤胃,尝尝我这堵门的爆炒鸡丁,保证你吃得停不下来。”   许是老板的热情感染了顾即,又或者是下肚的酒起了作用,顾即也不纠结着方才伍大牛没有回答的问题,笑道,“是吗,那我可要尝尝看。”   伍大牛一拳打在老板肥大的肚子上,哈哈大笑,“你这家伙就知道吹牛皮。”   老板捂住肚子夸张的哇了一声,那边伙计这喊他过去掌厨,他急急忙忙又跑了过去,忙得不亦乐乎。   顾即夹了一块鸡肉,入口香味浓郁,还带着适口的辣度,心中的郁结也因为美食而消散一些。   伍大牛叹口气,往自己碗里夹了些菜,语重心长说,“小顾啊,我和你认识也有一段时间了,你这个人吧没什么不好的,就太会藏心事,要我猜你最近肯定出了什么事。”   顾即不否认,“是出了点小事。”   “找不到房子?”伍大牛往嘴里塞一口牛肉,烫得直摇手。   顾即被他滑稽的模样逗得笑了下,说,“有这一方面的原因吧。”   后天就得交房子了,可是他连合适的房子都找不到,难道真的要流落街头?   “要不先来我家里凑合两天,不过就要委屈你睡沙发了。”伍大牛热心肠至极。   顾即知道自己就是拒绝也打消不了伍大牛的心意,就笑笑,“你别担心了,地方肯定是有的。”   伍大牛叹口气,“你看这富的人富得流油,我们这些穷光蛋还要拼死拼活的工作,什么世道,”但他也不怨天尤人,“算了算了,凭本事干活总不至于饿死。”   两人边吃着,边你一言我一语的谈话,伍大牛把自己的人生经历翻来覆去和顾即讲了好几次,说自己初中就辍学出来打工,吃尽了苦头,好不容易娶上媳妇生了娃,还在给别人打工。   这些话顾即其实两年间听了不下十次,但他也不觉得厌烦,他爱听伍大牛这样富有生活气息的抱怨,这让他觉得自己的世界里还有点人情味。   谈话和饮食总是能驱散一部分人心的寒冷,结束和伍大牛的夜宵后,顾即几日阴沉的心情也有所好转。   和伍大牛分别已经很晚,没有了公交车,顾即也只得打车回家,他想了很多,大抵是得出个结论来——   如果林景衡真的对他还有念想的话,他大不了减少与林景衡的见面,林景衡不至于三番两次碰壁了还来找他。   可是即使这么想,顾即还是难以释怀,若没有那二十万,大概今日他也不必如此纠结。   仿佛又发现林景衡那双布满了绝望的眼睛,顾即呼吸一窒,把头仰着靠在座位上,吐出一口浊气来。   很快就回到那个阴暗的小屋子,顾即走过潮湿的地面,将手机的灯光往楼道口一照,不知哪户人家丢垃圾的时候又洒了一些出来,看起来刺目极了。   顾即嫌弃的绕过那堆垃圾,脚步虚晃的上楼,开了家门进去,开灯,空荡荡的一片,在这寒冷的夜显得毫无人气。   顾平不在了以后,少了他的大喊大叫,这房子里就变得无声无息了,但顾即喜欢这种安静,让他不必逞强去面对任何人。   明知道回来得晚,屋子里的热水会被停掉,但是顾即还是不死心去探了下水温,果不其然,水龙头出来的只有比他冰冷的手掌还要寒冷的温度。   他认命的一笑,煮了壶开水只简单擦拭了下身子就算完成今日的洗澡,躺在床上放空,四周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   顾即睡眠质量不好,但凡有一丝光亮都很难入睡,因此晚上大多数时候整间屋子就会陷入完全的黑暗里,他睡在里头,与黑暗融为一体。   指针走过十二点,手机的震动使得还未进入睡眠的顾即又清醒了一分,他犹豫了几分钟,还是爬起来把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摸进被窝里。   手机骤然亮起的光刺得顾即猛的闭眼,他只得睁开一条缝把屏幕调暗,然后等眼睛缓解过那股尽头,才把目光聚焦到手机上面的信息。   看见林景衡三个字顾即只是小小波动了一下,手指稍微蜷缩将信息的页面打开——睡了吗?   这是那天后林景衡第二次给他发信息,第一次同他说路上塞车,他没有回。   而这一次......顾即盯着屏幕看了许久,犹豫着要不要回复林景衡。   僵硬的手打出没有两个字,瞬间又如触电一般把要回复的信息给删了,顾即自嘲的笑了下,都告诫自己不要再去招惹林景衡了,怎么还是难以管住自己的心?   顾即啊顾即,你真是口是心非的人,什么时候能才能言行一致呢?   大概没有那么一天了吧。   很快就到房租到期的日子,顾即急得焦头烂额,最终没有办法,只得决定暂且找个小旅馆住两天,等哪日向工厂请个假再去中介找找房子,若实在找不到便宜的,那便没有办法了。   下了班,顾即特地早一点赶回家,他很了解那个房东,为人小肚鸡肠,但凡得罪过他,他都要找个机会讨回来,顾即可不想见到自己的东西被人打包丢在门口的场景。   果不其然,根据顾即对房东的了解,回家时正好赶上房东拿着钥匙要开他家,顾即急忙加快脚步,喊着,“你干什么?”   房东做贼心虚被吓了一大跳,但见是顾即,那种凶神恶煞就毫不掩饰了,冷哼道,“我还以为你不回来。”   顾即有点生气,挡在门前,“我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说着就不管房东难看的脸色开了门进去,留下房东在外面气急败坏,“知道就好,今晚你不搬出去,就别怪我不客气。”   顾即烦躁的把门掩上,还听见房东喋喋不休的声音,“我告诉你,可是有好多人抢着租我这里,你不租是你的损失,到时候别来求我。”   房东不知道说了多久,反正顾即没有心思听。   他前几天就把东西收拾得差不多,只差打包了,但在这里住了有几年,东西虽不多,却很琐碎,顾即只得忍痛把一些不必要的都舍弃,有些不常用的东西他都收到床底下了,除了打扫外他从来没有拿出来过,更别说打开来看里面有什么东西,这会子趁着搬家,顾即就打开了这个破旧的行李箱,眼神一下子变得复杂而柔和。   是他从小县城里带出来的东西,用不到的旧书包,两本破损的书,几支笔,零碎的硬币,顾即饶有兴趣的有几件拿出来,但这一次他自己都没有去路了,这些跟随了他十年的东西恐怕也要随之落在这里了。   突然,目光聚焦到角落的一台妨碍手机上,顾即不由得怔住,好半晌才面带笑意的伸手把那自从离开后就再也明天开过的手机拿出来。   十年没有开过的手机自然是报废的了,顾即小心翼翼的暗了几下开机键,手机毫无反应。   这是林景衡买过他的第二台手机,临走之前他到底没舍得连着手机带走了,但却从来没有勇气开机过,刚开始的几个月,他晚上睡觉都期待着手机能有提示声,甚至出现幻听,惊醒的时候好半天才能反应过来手机压根就没有开机,然后就彻夜难眠。   而如今林景衡出现在他面前,这台快被遗忘的旧手机也阴差阳错的出现了,顾即不禁笑笑,这就是传说中的缘分吗?   顾即叹口气,其他东西都没有带走,却把旧手机如视珍宝一般用放进了大衣的口袋里,接着继续收拾东西。   晚上快九点的时候,顾即终于把所有需要带走的东西都打包完成——两个行李箱外加一个大袋子,这就是他在这里生活了几年的痕迹。   其实顾即一直都想搬家,他不喜欢这里的脏乱,不喜欢这个房东,也不喜欢这没有暖气和热水的房子,以前总是没有勇气搬出去,这一次就当机缘巧合的给了他一次勇气。   顾即把行李箱拖出去,像一开始来的时候没有人欢迎他,走的时候自然也没有人欢送他,他只是尘世一颗小小的颗粒,没有人会记得他曾经的存在。   敲响了房东的门,房东不耐烦的从里面探出个头来,顾即笑笑,“我收拾好了,这是钥匙。”   许是顾即真的要走了,好歹相处了几年,房东拿了顾即好几年的房租,顾即又是个从未抱怨过的房客,房东一时间脸色也没有那么难看了,一把扯过钥匙,碎碎念着,“离了我这村就没我这店了,你就后悔去吧。”   顾即盯着房门上的铁锈,低头笑了下说声保重,然后一个人拉着沉重的行李箱下楼去,房东在后面看着,表情变了又变,最后哼的一声把门给关了。   安静的楼道里,只剩下顾即一个人搬行李的声音,他费力的把两个行李箱先后抬下去,又抱着袋子下楼。   外头大风刮得呼呼响,街头一个人都没有,天地之大,仿佛就剩下一个顾即了。   孤独感骤然袭来,让顾即忍不住有点发空,叹口气,正想找手机叫车,这时,不远处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伴随着微弱的光,照亮了顾即面前的路。   顾即顺着路面看上去,眼神顿住再也挪不开,一个颀长的身影——林景衡面色如水,站在光里,踏光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第84章 chapter84   空气仿佛凝固一般,顾即呆呆的望着前方的林景衡,有好一会都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直到林景衡清冽的声音打断这寂静的夜色,“我等你好久了。”   顾即微怔,眨巴下眼睛,“等我?”   林景衡专程来这里等他做什么,顾即有点想不通,只得紧紧抓住行李箱的拉把来掩盖自己的紧张。   林景衡微笑着,仿佛两人毫无间隙,“我来帮你搬家。”   顾即皱下眉头,勉强笑道,“不用麻烦了,我自己一个人可以。”   “我问过伍大哥了,他说你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房子。”   一句话就打破顾即的谎言。   顾即尴尬不以,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林景衡,抿了几次嘴,笑容也收了,只站在原地。   这看在林景衡眼里,顾即活脱脱像一只被全世界抛弃的小狗,带点迷茫和无助,却还固执的不肯接受别人的好意。   林景衡只得一步上前,拉住一个行李箱,温声道,“我来都来了,总不能让我白来一趟吧。”   顾即急急抓住林景衡的手,想要阻止林景衡的动作,这个肢体接触却让林景衡笑意更甚,他垂眼看着顾即,手机的光让顾即的视线只能锁定在林景衡的脸上。   顾即脸色微微一变,瞬间反应过来自己这个动作有多亲昵,他只得无措的松开,着急道,“其实我已经叫车了。”   林景衡不顾他的反对把他其中一个行李箱拉着往前走,口气虽温和却是不容拒绝的,“你打算好去哪了?”   顾即回答不出来,半晌回,“我,我自己有安排。”   他不想要林景衡为他奔波太多,从前是,现在也是。   “顾即,”林景衡压低了声音,有些无可奈何,“你不要这样子。”   顾即不说话了,林景衡循循善诱道,“你的情况我知道,你不必为了拒绝我而委屈了自己。那个屋子还留着,你不住也没有用处,大冬天的你先住下,其余的事情我们以后再说好吗?”   顾即抬眼看着林景衡,心中滋味万千,他每次都决定不麻烦林景衡,可每次林景衡总是这样及时出现在他身边,把他从水深火热之中拯救出来,一次是巧合,多次就是故意为之。   林景衡在楼下等了他多久?   顾即的松动令林景衡惊喜,他乘胜追击又把顾即脚边的大袋子提起来,笑吟吟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空气里漂浮着冷凝的冰渣子,两人僵持了已经有一小段时间,顾即注意到林景衡的双手是□□在外的,此时已经通红,他们再纠缠下去,林景衡便受冻得要更厉害。   顾即沉默的抿了下嘴,挣扎着还是微微点头。   这个动作令林景衡笑意更甚,他唯恐顾即再变卦,脚步极快的走到车子旁将行李塞到后车厢,然后不给顾即反悔的机会,直接上手推着顾即到副驾驶座坐好,在顾即紧绷的神色中为顾即系上安全带,这才如释重负般吐了口气。   顾即却不安极了,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打破自己给自己设定的底线,明明暗自决定不再接受林景衡的好意,却还是在林景衡靠近的时候眷恋林景衡的温暖——何等的自私自利?   顾即自嘲的摇了摇头,林景衡已经发动了车子,车灯将前方泥泞的路照的明亮,四周一个人都没有,唯有呼啸的风和破旧的建筑物。   “吃过晚饭了吗?”林景衡轻声询问,“我车里有面包。”   顾即从下班到现在就忙着收拾东西,哪里有时间吃饭,但他颔首,“吃过了。”   “那想喝水吗?”   顾即摇摇头,顿了顿,真切的说了声,“谢谢你。”   不管是朋友还是什么,大冬天的肯陪自己搬家的,这个世界上寥寥无几,这一声谢谢虽很轻微,却是顾即此时唯一能给林景衡的东西。   林景衡弯唇,很安然的享受了这声谢,“我接受了。”   顾即转头看向林景衡,发觉他的神情竟是带着点掩盖不去的笑意,即使是两人方才还在为自己的去处而纠结,他也不禁莞尔。   只一瞬,顾即就又狠狠掐灭了自己心里燃起的小火苗,他不该这样的,安心的接受着林景衡的好,却又想方设法要拒他于千里之外,这样想来,自己和那些小人有什么区别呢?   顾即又苦恼起来了,为自己的心口不一,殊不知他的挣扎和犹豫对林景衡而言,却是他攻陷的一小步——林景衡是了解顾即的,他宁愿委屈自己也不愿意麻烦了别人,但顾即也是柔软的,难以拒绝别人的要求,只要他表现出一点强势或者一点难过,顾即又会将他放在第一位。   林景衡觉得今日在顾即楼下等了将近四小时是很值得的事情。   两人将行李搬上新家,顾即一路都有些恍惚,没想到他竟然真的住到这样的屋子里面来了。   等屋子里的灯一开,顾即才确信他的的确确成为了这间屋子的新主人,但与此同时,站在他身旁的林景衡又无形给他造成一股压力。   顾即把行李箱搬进房间里——简洁的居室,床柜桌椅应有尽有,地面是木制的,踩上去很平稳。   出来的时候林景衡在倒水,看起来他对这个屋子很熟悉的样子,他把热水递给顾即,杯子氤氲着热气,拿在手中的温度却不烫手。   “被单是换洗过的,”林景衡细心为顾即解释,脸上的表情始终温和,“你可以直接睡,冰箱里面有食物,都可以用。”   顾即垂眼喝了一口温水,不由腹诽,若是他不来住呢,这些心思不都白费了么?   他哪里知道林景衡此次是势在必得。   林景衡把屋子里的设施都介绍了一遍,最后神情认真道,“顾即,既然你找不到屋子,又钟意这里,况且我和朋友都说好了,你就当帮我个忙,不要走了,行吗?”   顾即手上拿着温热的杯子,犹豫再三,抛出个关键性的问题来,“那房租呢?”   即使是他最终决定要住下了,房租也得在他能承受的范围之内,顾即不是打肿脸充胖子的人,如果经济不允许,这里他再喜欢也不会考虑。   林景衡面色一喜,知道顾即是妥协了,又不好将心中的欣喜表现得太明显,只是眉眼都微扬了许多,“一个月七百,你能接受吗?”   顾即不由诧异的张大嘴巴,“七百?”   这样的地段,这样的格局,一个月竟是只要七百,他也不至于这样傻吧......   “你是不是?”顾即狐疑的看着林景衡。   话还没有说完,被林景衡轻笑打断,“我没有。”口气很是笃定不由得让人信服,“我告诉过你,我那朋友就只是不想这间屋子失了人气罢了,至于租金方面他并不在意。”   顾即半信半疑,咀嚼着,“真的?”   林景衡坚定的颔首,不给顾即再发问的机会,“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这里楼下有一个公交车站,大约四十分钟就能到你工作的地方,记得设闹钟。”   顾即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把杯子往茶几上一放,“我送你出去。”   “不用了,外面冷,你早点休息。”   林景衡说着走到门口把鞋子给换上,又对顾即说,“对了,这个月的物业费已经交过了,所以不用担心水电的问题。”   顾即走到门口去送,林景衡已经站到门外了,笑吟吟的,“那我走啦。”   “嗯......”顾即心中说不出的滋味,仿佛自己还活在不真实中一般,讷讷的说了声,“再见。”   林景衡很想伸手揉揉顾即的头发,但想了想觉得还不是时候,到底忍住,只回了句再见便走到电梯口,又回过身来对顾即摆摆手示意顾即关门。   送走林景衡,顾即有点恍惚,触及放在茶几上的钥匙,走过去攥在掌心,金属钥匙有些冰凉,但捏在手上却十足的厚重。   顾即把钥匙收好,走进卧室,里面干干净净的,就像没有人住过一般,他打开衣柜是空的,但床头柜里面却有几瓶急救药,都是未开封的,应该是林景衡放进来的。   他把房间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然后小心翼翼的倒到床上去,柔软的触感让他满足的发出一声叹息,这实在是像做梦一般。   顾即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梦寐以求的竟是实现了,他不得不承认这依旧是林景衡带给他的事实,如果仅凭他一己之力,不要说租到这么好的房子,就是离开那个脏乱的地方都是奢求。   林景衡的无微不至令顾即动摇——他这样子接受林景衡的好却无法回报,那以后究竟要怎么办呢?   违背自己和林爸的诺言,可二十万该如何还上?和林景衡坦白,那林景衡要如何面对林家人?   世界上竟是没有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顾即倍感无力,他究竟要拿什么去面对林景衡。   这时候,手机却震动了起来,顾即伸进衣袋一摸,不单是摸到自己现在用的手机,还有今天才翻出来的,那台记录了他和林景衡过往的老式翻盖机。   信息是林景衡发来的,简短的一行字——晚上暖气不要开太热,不然会踢被子。   以前在林家,顾即就有这个还习惯。   顾即盯着手机屏幕看了许久,又把口袋里的翻盖手机拿出来,现实与回忆仿佛在一瞬间交叠在一起,令他好像又回到了那些日日夜夜。   最终他微笑着回了一句,就像以前林景衡嘱咐他他会回复的内容相同。   好,我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我的打算是大概40万字完结,也就是还有十来万字,大概这个寒假可以完结!   mua! 第85章 chapter85   顾即在新屋子住下来的事情就这么尘埃落定了,又好似因为这新屋子的缘故,他与林景衡两人之间的联系又多了一分。   日子循规蹈矩有条有序的在不知不觉中便过去了两个月,林景衡除了偶尔约顾即外出吃饭以外,便没有其余的动作,顾即拒绝一次,拒绝两次,但事不过三,到第三次通常都会答应。   这个时候林景衡就会带他去吃这所城市里的美食——北京烤鸭,酱汁鸡肉,正宗四川火锅,凡是林景衡觉得好吃的,或者是林景衡觉得顾即会喜欢吃的,他都会以各种各样的理由约顾即出去吃。   顾即在这点点滴滴的相处之中好像也消磨掉原先坚定的意志力,他开始变得迷茫起来,两人不似恋人那般亲密,行为举止都如同好友般,但在他们之间又弥散着外人所无法察觉的气息,就像是给他们两人围了一层屏障,谁都进不去。   伍大牛就曾有一回当着林景衡的面开玩笑道,“要不是林工和小顾两人都是男的,还真是蛮般配。”   把工厂里的员工逗得哈哈大笑,连林景衡都要带上三分笑意。   只是顾即心中直打鼓,他怕众人看出点什么来,又不禁时时问自己,难不成真的又要死灰复燃?   他实在是个摇摆不定的人,一方面拒绝不了林景衡,一方面却想方设法要脱身,结果就像搅稀泥,越搅和越拎不清自己到底要的是什么。   北京二月,农历十二月,天气冷得可怕,大雪将路面封了几条,扫雪车一遍一遍的清理,工厂的老板突发善心给全体员工放一天假,顾即想了想决定今天去看望有两个星期没有见的顾平。   疗养院一直都有给顾即打电话,说是顾平的腿萎缩得太厉害,这辈子都不可能站起来走路,这些话顾即已经听医生说过了,所以并不惊讶。   最让顾即烦恼的是顾平三天两头的发脾气,今天摔一个碗,后天骂一个护工,幸好他现在已经不足以动手打人,否则顾即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不是老人变坏了,而是坏人变老了,顾即觉得这句话简直是为顾平量身定做。   照顾顾平的护工是一个中年男人,每次顾即来他都支支吾吾的抱怨顾平今天又怎么样发脾气了,顾即只得含笑赔罪,却又无力改变这个局面。   顾平这个性格他从小到大见识惯了,要他改过来简直是异想天开。   和护工谈了会话,知道顾平的身体状态尚可,顾即就进去看望了。   一个疗养室住着四个年纪相当的男人,顾平是其中一个,但因为他脾气不好,其他宿友不肯和他来玩,但顾即不同,他表相和善,性格温和,每次他来三个宿友都爱和他唠嗑。   和那算是混熟的几个大叔谈了会话,顾即就拉了椅子在顾平的床前坐下,也不怎么说话,他纯粹就是为了尽自己儿子的义务来看望罢了。   但今天,顾即是有目的而来的,他斟酌了许久,对着床上明显长胖了一圈的男人道,“今年过年我要回一趟老家。”   顾平表情很莫名其妙,“都十年没回去了,今年回去干什么?”   “我想去看看妈。”顾即直言不讳,甚至已经有勇气直视男人在一瞬间变得可怖的眼神。   他已经不是小时候那个骂不还口打不还手的弱不禁风的少年,十年的时光,他因为不可抗力的原因从未回过县城,可今年不同了,他已经再遇了林景衡,也就不必再遮遮掩掩。   顾即是经过深思熟虑做的决定,至于男人怎么想他其实并不在乎。   顾平脾气向来不好,特别在触及到妻子的问题上,整个人就会被点燃了一般,怒火滔天,“看个屁,有什么好看的,你还嫌丢脸丢得不够?”   顾即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顾平自己唱独角戏,从小到大,顾平就一直对自己母亲的出轨耿耿于怀,但是——   顾即知道,每年母亲的祭日顾平都会偷偷跑去给母亲的墓除草。   这是顾即痛恨又同情男人的地方,也是令顾即对男人一而再再而三心软的原因。   不可否认,顾平其实是爱他母亲的,因为爱而生恨,把所有的怒气撒在了无辜了顾即身上,却还不自知到如今都以为自己是对的。   顾平还在骂骂咧咧,疗养室的宿友都看不下去了,纷纷叽叽咕咕在指责着,可再难听的话顾即也从顾平嘴里领略过,这些话对于顾即而言不过过耳风罢了。   于是他起身和顾平说了声照顾好自己,就不理会继续聒噪的顾平,又和其他三个宿友道了别,这才出了疗养室的门。   难得有一天的假期,冷是冷了些,但顾即还是很珍惜这可以自由安排时间的日子,于是当即决定顺路去超市买些食材。   自从搬家后,时间充裕的情况下,顾即一般都是自行解决晚餐,有时候煮个面,有时候炒两个菜,就着新闻联播吃饭。   他喜欢这种简简单单朝九晚五不必为琐事烦恼的日子,时间还早,超市人流并不多,顾即因而得以悠闲的逛起来。   他一边想着接下来两日的食材,在栗子面前停下脚步,想起半月前他吃饭吃一半,林景衡突然上门,说是顺路过来看看,然后蹭了顿饭,夸他的栗子汤熬得很好喝,顾即在原地站了好一会,鬼使神差的买了一斤栗子放进了购物车,才反应过来,说是要和林景衡保持距离,其实林景衡已经悄然无息的混进了他的生活里。   和林景衡再遇将近三个月,林景衡从来都是主动的那一个,顾即从未问过他的住处,那晚顾即随口问了声,林景衡笑笑不言,顾即猜不出个所以然来,也就没有再提起过,但心里对此事却稍微记了个心眼。   买好东西出来,手机恰时的响了,是何穗子,顾即为难的看着屏幕上亮着的联系人,想了想,也不好不接,只得按下接听键。   何穗子最近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壮起胆子频繁联系顾即,顾即相信,这其中一定有伍大牛的功劳,伍大牛什么都好,就是乱点鸳鸯谱这个毛病需要改。   “顾主管。”何穗子柔柔的音色颇先娇羞,只矜持的喊了一声。   顾即说到底不太拂了人家女孩子的面,边往公交车牌的方向走边回道,“是我,有什么事吗?”   “没,没,”何穗子支支吾吾的,“就是想问问主管晚上有没有空,我,我朋友给了我两张电影票,我找不到人去。”   顾即小小惊讶了一下,不由得怀疑她口中所说的那个朋友是伍大牛,他知道伍大牛是真心实意为他好,但现在他和林景衡还纠缠不清,如果再加入一个何穗子就更是乱七八糟了,况且顾即也不想耽误人家女孩子,只得推脱道,“不好意思啊穗子,我今晚可能不太方便。”   那边沉默了半晌,顾即觉得自己作为一个男人这样伤害人家女孩子到底说不过去,正想再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气氛,何穗子很失望的语气就传过来了,“主管,你是不是很讨厌我呀?”   顾即想起何穗子淳朴的脸蛋和性格,他虽谈不上多喜欢,但也绝对不是讨厌,他急着解释道,“穗子我没有这个想法。”   “那我问过伍大哥,他说你今晚有空的。”何穗子果不其然搬出了伍大牛来说话。   顾即在心里把伍大牛翻来覆去念了好几遍,竟是尴尬得说不出话。   “主管,你要是真那么讨厌我,我以后不纠缠你就是了。”何穗子声音已然染了点哭腔。   这时候公交车已经来了,顾即左右顾不来,把手机夹在耳朵下面,又找公交卡,嘴上还不停,“你别这么想,我和你去就是了。”   他咬咬牙把这句话说出来就后悔了。   可和穗子却显得很开心,甚至小小惊呼了一声,顾即就再也拒绝不了,两人约好了时间地点,才把电话这尴尬至极的谈话结束。   顾即低头看着手上拿好的食材,一阵惆怅,看来这晚餐是吃不成了,他叹口气,看向车窗外,因为路面有些滑,车速并不快,但车窗上有一层雾面,外面的景象很是模糊。   顾即当下决定,不能再这么优柔寡断下去,他已经在与林景衡的事情上无法脱身,不至于还和何穗子纠缠不清。   他很清楚,无论自己是不是同性恋,自己并不喜欢何穗子,今晚的见面,就当面同她说清楚,虽然可能会因此伤害人家的一片好意,但总归比这样一直躲避着不见面好。   至于伍大牛那边,顾即实在是没辙,总不能坦白了说自己可能不喜欢女孩子,只得希望经过这件事伍大牛以后能醒目一些,不要再乱给他牵红线了。   这样想,顾即也就释然了许多,到家的时候快五点,他把食材都放进冰箱里,闲得无事还心情不错的洗了个热水澡,在热水的氤氲里暂且忘记了生活的烦心事。   作者有话要说:   过渡。   网上说作者题外话太多/太会叨叨会影响读者观感,我以后尽快封闭我的话唠属性嘤嘤嘤 第86章 chapter86   晚上七点钟,顾即准时到约定的电影院等何穗子,他已经记不清几年没有来过影院看电影了,这才发觉来来往往的大多数都是情侣,不禁有点尴尬,自发的站到一旁去。   何穗子几分钟后在影院的楼梯口出现,她今日穿了一身灰麻色的长裙,外头加了个及膝的大衣,常年素面朝天的她竟然化了个淡妆,令她那张原先有些朴素的脸庞光彩许多,因此顾即一开始也不由得怔了几秒,才敢和她打招呼。   何穗子显得兴奋而又小心翼翼的问,“我朋友帮我打扮的,好看吗?”   眼里尽是期待,顾即也实话实说不吝于夸奖,“你今天很漂亮。”   何穗子眼睛一下子就亮了,笑得如她这个年纪女孩子应该有的小娇媚,然后兴奋的小跑去取票。   顾即看着她难掩愉悦的脚步,心里到底有些不忍,他太过于明白那种期待和雀跃被打破的难受,可是长痛不如短痛,还不如趁梦还没有形成之时彻底掐灭。   电影开始没多久,顾即才发觉这电影是部爱情片,剧情有些狗血,主角是近日来总能在电视和电脑网页看见的当红小生和小花,演技一般,电影播不到一半,电影院就有几个人离场了。   顾即并不是很关注娱乐新闻,但多多少少也听闻近年来电影的质量都普遍不高,为谋取票房导演多采用流量小生和小花,口碑不怎么样,但因为粉丝效应倒是赚得响叮当。   许是这爱情故事符合小女生的幻想,何穗子看得还是挺认真的,可顾即没一会思绪就开始飘散,他这人没什么艺术细胞,也看不懂什么演技不演技的,但前两年在网上看得一部电影倒是令他印象深刻——是张国荣的《霸王别姬》。   谈不上什么感觉,只是见到虞姬出来的那一瞬间,顾即自己都没发觉已经泪流满面,明明时代不同,人物身份不同,经历也不同,但好电影就是能让人念念不忘,回想起来还能忆起当时心中的那份激荡和感动。   听闻前阵子《霸王别姬》在韩国重印,顾即不禁想,不知道什么时候中国也能重印一次呢,到时候他定乐得为这部在他心里掀起感触的电影奉献一份票房。   电影散场灯光骤然亮起来,顾即才慢慢从自己的世界里面走出来,一看,何穗子正盯着他的脸一动不动的,把他看得不太好意思。   出了影院,楼下就是吃饭的地方,何穗子说想吃过桥米线,顾即并无异议。   饭桌上,两人因为话题不多,气氛有些尴尬,何穗子有意拉近之间的距离,就问顾即刚才的电影怎么样。   顾即看了不到三分之一就没怎么把注意力放在电影上了,又不好直指出来,便笑笑说,“还行,男女主长得挺好看的。”   何穗子立即表示赞同,眼睛亮晶晶的,“是啊,我也觉得男主角很帅。”   顾即笑笑不知道该怎么回,只得埋头吃米线,何穗子感受到顾即兴趣缺缺,也讪讪住了嘴,安安静静吃东西。   吃过饭,顾即想送何穗子回家,何穗子独立惯了,硬是不让顾即送,只说自己可以打车回去,让顾即不要担心。   看着何穗子满脸笑意的脸,顾即心有不忍,他就像一个给了蜜糖又给刀子的坏人,仿佛正要处心积虑的打破眼前女孩子的笑容。   可是再不说的话,以后怕就越扯越不清了。   何穗子看出顾即的欲言又止,犹豫的问,“主管,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想和我说?”   她又期待又害怕的表情落在顾即眼里,顾即就更是自我谴责起来。   “你叫我的名字就可以了。”顾即勉强笑笑。   何穗子倒不扭捏,很愉快的答应。   顾即斟酌再三,慢慢把笑容收了,很抱歉的道,“穗子,我很感谢你的厚爱,可是很对不起,我不能接受你的心意。”   何穗子前一秒还很璀璨的脸一瞬间就僵硬了,有点不敢置信的看着顾即。   顾即狠狠心把话说下去,“你是个很好的女孩子,但我只把你当朋友,我们两个并不合适。”   “怎么会不合适呢?”何穗子表情很是受伤,“你没有女朋友,也不讨厌我,为什么不能试试?”   正值冬天,夜渐渐深了,不知道是不是顾即的错觉,风好像越吹越大了,带着寒气直往人骨子里钻,冻得人直打哆嗦,他很是后悔选择在这样的地点和何穗子谈话。   从小到大和顾即表露自己心意的女孩子唯何穗子一个而已,顾即其实从未处理过与女孩子的感情之事,他不知道该怎样把对何穗子的伤害降到最低,只得把责任全部往自己身上推。   “是我的问题,我不想耽误你,”顾即叹口气,直视何穗子已经起了泪花的眼睛,“以后肯定会有一个很珍惜你的男人出现。”   何穗子强忍泪水,“那为什么不能是你呢,”又想到什么,猛的睁大眼睛,颤声问,“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喜欢的人?顾即甚至不必思考,脑海里骤然跳出了林景衡的面容来,那是一种条件反射,似乎只要和喜欢挂上钩,顾即唯一能想到的也就只有林景衡。   顾即望着何穗子要哭不哭的脸,最终分不清是对着何穗子还是对着自己,轻轻的点了一下头。   何穗子到底是女孩子,再怎么坚强,被自己喜欢的男人当面拒绝,面子上到底挂不住,一下子就哭了出来,这倒是把顾即吓得手足无措。   他不太会安慰人,只得一遍一遍的道歉,希望何穗子能原谅他,但是何穗子只是哭,发展到后来还不让顾即同她说话,嚷嚷着要回家。   顾即说要送她回去,可何穗子不让他送,他只得给她叫了车,千叮咛万嘱咐司机一定要把何穗子送到家,但依旧放心不下,想了想,给伍大牛播了个电话。   伍大牛沙哑但很惬意的声音立马传来,“小顾?”   未等顾即说话,他又嘻嘻哈哈道,“你不是和穗子在约会,怎么样,还顺利吗,有时间和我打电话?”   顾即就猜到是伍大牛在从中拉线,但此时也不是追究的时候,就把今晚的事情和伍大牛说了,伍大牛叨叨絮絮把顾即念了一遍,“小顾,不是我说你,你也太不厚道,就这么不要人家女孩子了,人家得多伤心啊。”   顾即即使是明白他做事欠妥也晚了,就央求伍大牛想办法,最后伍大牛说会给何穗子在厂里玩得比较好的女宿友打电话,让她多照看些。   顾即这才稍稍松口气,可未等他把气吐完,伍大牛又给他抛了一个惊天雷,“对了,刚才林工说给你打了几个电话你都没接,我跟他说你出去约会了可能没看手机,你给他回个电话,别让人担心了。”   顾即怔了一下,看电影的时候他把手机开静音了,看完也没把手机状态调回来,也就没有注意到林景衡给他打电话。   他应着挂了电话,把手机页面往后调了看,果然发现有三个未接来电,都是林景衡打过来的,顾即想了想,没给林景衡回电话,但是给他发了条信息算是报平安。   可能是临近过年,即使天气冷,夜晚的北京城也是热热闹闹的,来来往往都是对成对的小情侣,顾即走在其中倍感孤家寡人的寂寞。   他并不打算把自己过年要回小县城的事情告诉林景衡,现在看来就连伍大牛这个大嘴巴都不能说,顾即顿觉好笑,想林景衡果然就是有令人喜欢的能力,短短两个月就彻底把伍大牛拉拢了。   边想着,打了车回家,司机和他唠嗑,顾即谈了两句就安安静静的坐着看窗外的景物。   十点多才到家,顾即进了电梯,想回家后还可以上网看看新闻再睡觉,他迫不及待想要换上睡衣窝进被子里,享受惬意的温暖。   电梯叮的一声开了,顾即拢紧大衣走出去,抬眼骤然看见一个人影。   他这里极少有人踏足,那人又一身黑衣半垂着头倚靠在墙上,将顾即吓了一跳,顾即下意识脚步顿住,定睛一看,提着的心瞬间又放下来了——是林景衡。   这么晚他怎么在这里?   天花板的黄色的灯落在林景衡身上,他一半脸隐在阴影里,他好似等了很久,抬起头来眼神里面有点疲惫,但在看见顾即那一刻的时候,又随即柔和了许多。   “你怎么来了?”顾即不无惊讶,从口袋里找钥匙开门。   林景衡站直了身体,细细看着顾即,笑了下,“我找不着你,有点担心。”   顾即把钥匙安入锁里,偏过头看着林景衡,抱歉道,“伍大哥和我说了,不好意思,我刚才没注意手机。”   林景衡笑容慢慢散了,跟着顾即进门。   顾即现在已经不会像初遇林景衡那般拘谨和忐忑,只要他便不主动去触及不应该触及的话题,林景衡也不会勉强他,因此在大多数时候,他们两人确实是能向普通朋友一般相处的。   他将鞋子脱了,回过身却发现林景衡只是笔直的站在原地,目光尽数落在他身上,仿佛少看一眼他就会不见了一般。   顾即被林景衡这样看着,多多少少有些不自在,这样的目光说熟悉不熟悉,说陌生却又不陌生,好像在很久以前,林景衡也曾经这样看过他——那是他为甘小雨说话时林景衡所表现出来的隐晦的不痛快。   他隐隐约约知道为什么,正想开口缓解一下尴尬,林景衡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骤然上前,张开双臂将他抱了个满怀。   铺天盖地属于林景衡的气息将顾即包围,震惊令他好几秒都反应不过来,只呆呆的让林景衡抱住。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第87章 chapter87   屋里一片死寂,顾即只能听见林景衡附在他耳边浅浅的呼吸声,温热的气息的传递表明两个人此时是离得多么近,这已经超出好友的安全距离,即使顾即不得不承认,久违的拥抱令他很是眷恋,但理智却很快的提醒他,这不应该是他们两人有的举动。   顾即微微挣扎了下,“景衡......”   林景衡抱住他的双臂越发收拢,像是只要松手顾即就会远离一般,他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无力,“别动,一会就好,就一会。”   几近哀求的口气令顾即心中渐渐发酸,原本想要推开他的动作收了回来,不再挣扎,任由林景衡就这样静静的抱着他。   林景衡是因为自己和何穗子出去约会而不开心?顾即默默想了想,发觉只有这个原因才能让林景衡这么失常。   过了半晌,顾即就挣扎着从林景衡怀里出来了,两人对视着,他觉得有些尴尬,只得假装若无其事道,“想吃夜宵吗?”   林景衡得到点慰藉,但并未因此而完全松一口气,但他还是顺着顾即的话点点头。   顾即脱了外套,折身进厨房,他今天买的东西都冻在冰箱里无用武之地,倒是可以给林景衡下一碗面。   他熟练的切肉切菜,烧水下面,躲在不大的厨房里,从客厅看过去,恰好可以看见顾即忙碌的背影。   于是林景衡就安分的坐到客厅的沙发去,眼神从顾即进厨房后就再也没有挪开过。   他知道刚才是自己莽撞了,但是他控制不了自己,晚上打电话给顾即他一个都没有接,原先以为他出了点什么事而担忧,便询问伍大牛,却没想到在伍大牛那里听到一个令他危机感十足的消息,顾即竟然同女孩子去约会了。   林景衡不知道顾即究竟还对他有多少分念想,也不知道要用多长时间才能够让两人重修旧好,但这些都可以用时间来一点点弥补,只是林景衡没想到的是,可能在他追求的期间,也会有其他的追求者。   无论是男是女,都足以引起林景衡的重视,特别是顾即今晚和那女孩子出去见面了,更是让他倍感危机四伏,他不得不胡思乱想,或许顾即真的已经对他没有了感觉,开始了自己的新恋情?   林景衡无法接受,也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他等了十年要一个答案,至今都没有结果,好不容易顾即不再排斥他,绝对不能半路再杀出一个程咬金,让他之前所做的努力全部白费。   于是在即使知道顾即会感到压力的情况下,他还是他控制不住自己跑到了顾即的家里,在门口等了将近两个小时,看到顾即回来的那一刻,就只想好好将他抱进怀里。   拥抱这样一个在以前最为寻常不过的动作,如今却要百般思量才敢行动,实在令林景衡吃足了苦头,到底什么时候他们两人才能和好如初呢?   顾即端面出来的时候见到的正是林景衡深深看着他的目光,像是犹豫,像是挣扎,又像是求而不得的痛苦,复杂得顾即不敢深究其中的意味。   他低头避过,将瓷碗放在饭桌上,轻声道,“过来吃吧。”   林景衡闻言站起身来,走到饭桌旁坐下,发觉只有一碗,便问,“你呢?”   顾即走进厨房里面洗沾了油的锅,声音飘出来,“我不饿。”   林景衡不由想到他刚才是和其他人共进的晚餐,即使眼前的面是顾即亲手为他所做,却也没有那么有食欲了,但他还是拿起筷子,低头吃了起来。   顾即洗好锅想了想到底不能把客人晾着,就坐到了林景衡的对面,也不讲话,就干坐着看林景衡一口一口吃掉碗里的东西,脸上没有表露出来,心中却很开心。   林景衡抬眼,极其自然的夹了一块肉递到顾即嘴边,顾即略一思考,没有拒绝,便看林景衡原先还有些郁闷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明朗起来。   顾即突然就想到刚才何穗子问他是不是有喜欢的人时自己的承认,一时间心中滋味万千,沉默许久,垂眸,语调很轻,“我没答应何穗子。”   林景衡先疑惑的嗯了一声,随即明白了什么,那张一直以来都显得很是沉稳的脸竟是像要到了糖的孩子,欣喜若狂尽数写到了眼睛里面。   “真的?”林景衡声音都有点抖。   他其实从见到顾即的那一刻就很想问一句,他对何穗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想法,但思来想去没敢问出口,却不曾想顾即竟是先提及,并将自己的决定告诉他,怎能让他不震惊喜悦。   顾即抬头看着林景衡,他并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哪怕到了现在这一步,他也不敢明确的接受林景衡的感情。   摆在他们面前的阻碍太多太多,他是个软弱的人,已经没有了多余的勇气去冒险。   顾即抿了一下嘴,心里绕了好几十个圈,最后说,“我可能天生就不喜欢女孩子。”   随即看到林景衡眼神一凝,然后竟是有点迷茫的张了张嘴,表情微微失落,“是这样,我还以为......”。   顾即不愿意把气氛搞得这么僵,笑了笑问,“面好吃吗?”   林景衡顺着顾即的话给两人台阶下,“嗯,很好吃,我很久没有下厨了,以后有机会,我也煮给你吃?”   顾即笑得露出面前两颗小白牙,没有拒绝。   吃过夜宵,林景衡和顾即两人难得平心静气的窝在沙发上,像普通朋友一般的聊天。   印象之中,两人不是你追我躲,就是林景衡为和顾即待在一起,制造出各种各样的机会,但像今晚这样,顾即暂时忘记两人尴尬期,就像当年讨论试卷有多难,晚饭吃什么一样轻松。   顾即发觉这些年林景衡其实变了很多,变得要比以前善谈了。   又或者说,在面对顾即的时候,林景衡总是想要千方百计拉近两人的亲切感。   十年的空缺所造成的陌生,并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填补的。   林景衡和他讲他刚上大学生活的迷茫,讲大学生活里的趣事,讲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吃的第一次亏,讲第一份薪水的用处,讲考工程师证的不易,讲对设计图稿不满意时的纠结,讲去工地视察时看到依照自己图稿打出的地基的欣喜——林景衡这十年的生活是丰富多彩的,他按部就班的实现自己的一个个目标。   可是他没和顾即说,在所有的目标里面,他最大的愿望就是找到顾即。   高三的那个暑假,林景衡是行尸走肉过来的,起初的几天,发了疯一样在县城里面寻找顾即可能出现的每一个地方,问每一个认识顾即的人的去处,但一无所获。   顾即就像一阵风一样在他的生活里面彻彻底底消失了,林景衡也像骤然失去了活力,三个月的暑假都躲在自己的房间里面,任凭父母怎么说,他就是不肯走出来。   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很少流泪的林景衡哭了一夜,他甚至失去了上大学的欲望,那原本计划好的未来,因为失去了另外一部分变得索然无味。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顾即要不告而别,最终只得把原因归结到自己身上,自责将他吞没,林景衡就像是一个提线傀儡,只凭借着生存本能在生活着,却失去了灵魂。   后来闹到林奶奶那里去了,林奶奶特地从乡下赶过来,她平时虽嘴上不饶人,但对这个孙子却疼爱得不行,因此在见到短短几月瘦得脱形时又痛心又生气,劈头盖脑将林景衡骂了一顿。   林景衡不喜欢将心事告诉别人,但在那样脆弱的情况下,他几近崩溃急于找一个倾诉的接口,最终求助无门,便原原本本将事情告诉了林奶奶。   林奶奶到底年数高见过的听过的都要多,她并未责怪林景衡,反倒是细心安慰开导。   林景衡是在林奶奶一句话中豁然开朗的——你看看你现在颓废的样子,等到时候顾即要回来了,你拿什么去见他?   是了,若有再见的那一面,他依旧是这般自暴自弃的样子,有何脸面质问顾即一声,为什么要离开?   十年了,一有机会他就回县城,想有朝一日顾即终究会回来,可老槐树长了又长,住户换了一批又一批,却再不见顾即身影。   他的质问压在心中生根发芽成为参天大树,他的生活也越来越趋向正常,可如今看来,即使他生活得多么体面风光,一旦遇见了顾即,他也不得不将自己的锋芒尽藏,用最柔和的一面去面对顾即。   他怨顾即,但爱却远远大过于怨,那么那一点微不足道的怨,也不足以在意了。   林景衡看着顾即因为自己讲的趣事笑得眉眼微弯的模样,一颗心便化作春风明月,想要将顾即包围起来。   可现在不是时候,他知道有些事情还等着他去探究,无论是什么,哪怕再难以承担,他都能接受。   “顾即,”他轻轻唤了一声,顾即就偏过头来看他,脸上挂着毫无防备的笑容,林景衡微笑着,轻声细语,“我爱你。”   不是如三分春风温和的喜欢,也不是如天上明月寡淡的喜欢,而是如汪洋深处漩涡的爱意,如七月森林萤火满目的爱意——他无畏飞蛾扑火,蜡炬成灰,他想要顾即明明白白的知道,林景衡等了顾即十年,也爱了顾即十年。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mua! 第88章 chapter88   世间总会有一些不定性的因素来改变某个人的人生轨迹,那是不可抗力,是无可奈何,如果顾即一开始知道自己会和林景衡走到今日相遇不可求的起步,他不知道自己当时还会不会冲动的将自己的心意坦诚相告,可是他清楚 ,即使再来一次,他还是会义无反顾的喜欢上林景衡,那似乎是一种命里注定,林景衡注定是他这辈子都逃不掉的宿命。   十年前,是顾即对林景衡说一句喜欢,而十年后,林景衡用爱来回应他。   喜欢是寡淡,而爱是浓烈,林景衡加以十倍百倍千倍万倍的心意来回报顾即,可顾即如今依旧摇摆不定,他要用什么才能使之对等?   他庆幸林景衡没有逼他说出答案,只是在亲耳听到一声我爱你的时候,不可否认顾即原先心中一滴掀起涟漪的小水滴在瞬间转化为狂风巨浪,而他是一叶孤舟,对岸有林景衡在等他。   时间似乎静止了,唯两人静静的对视着,一人深沉一人泪目。   顾即想说点什么,但除了眼眶发涩,再也没有其他动作——他无法在当下接受,却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他已经拒绝了林景衡太多次,他明白的,人的耐心是有限的,他一次次的远离和抗拒,到最后只会令林景衡心灰意冷,可是他舍不得,他胆怯的不敢接近,也寡断的不敢结束,他眷恋着林景衡带给他的温暖,怀念两人过往的点点滴滴。   这样对林景衡实在太不公平,他有什么资格让林景衡一味地付出?   却是林景衡先一步打破这沉寂,他低头微微笑了笑,笑里苦涩也夹杂了点心满意足,他声音清朗,“顾即,你不用感到为难,我只是把我心里的话说出来罢了,我说过,我会等你愿意的那一天。”   顾即眼眶湿润,如鲠在喉,“我......”   林景衡看出他的挣扎,从沙发上站起来,还顺带转了转胳膊活动筋骨,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低头望着顾即,笑道,“时间不早了,不送送我吗?”   顾即勉强笑了笑,轻声说好,然后送林景衡到电梯口,室外温度较低,两个人出去不约而同的打了个寒颤,电梯打开,林景衡对顾即挥挥手,“再见。”   顾即微微笑着,有点拘谨的模样,等电梯门快要关上的时候,他却鼓起勇气,对着林景衡轻声说了一句晚安,他知道林景衡听到了,因为逐渐消失不见的林景衡唇角微扬,眼里有他最熟悉的柔和。   关上门,顾即深深叹了一口气,眼神放到林景衡做过的饭桌,想起以前林景衡总是偷偷把林家的饭菜带到他家来,两人挤在矮小的饭桌上,林景衡的长腿总是无处安放,但从未因此抱怨过。   往事如烟,情景再现,心境却大不相同。   顾即绕到沙发上坐下,任由自己浑身无力的趟在沙发上,他盯着洁白的天花板,灯光令他的视线渐渐模糊,甚至出现了幻觉,看见林景衡的脸。   顾即大抵知道,自己快装不下去了,在林景衡的一声告白里,他给自己的心限定的范围已经跑了出来,什么底线,什么堡垒,尽数奔溃消失。   林景衡爱他,林景衡爱他——温热的液体在这样一个认知里争先恐后跑出来濡湿了整一张脸,顾即无声的哭了起来,他用手臂盖住眼睛,却依旧无法阻止眼泪的涌出。   他输了,输得彻彻底底,他给自己撒了一个不再爱林景衡的弥天大谎,可是这个谎言连自己都无法信服一分,他还妄想能够骗得了谁?   顾即,倘若你有一点点的勇气,你又何必一而再再而三的逃避,难不成做了怎么多年的撒谎精犹嫌不够?   林景衡为自己做了多少,你何尝忍心再看他难过?   顾即在今晚完完全全动摇了,他知道自己再也无法假装无视林景衡的心意,即使在怎么告诫自己,他还是踏进了禁区,可是如果禁区里面有林景衡,他其实可以无所畏惧。   从小的时候开始,林景衡就是他力量的来源,而即使过了这么多年,这个事实其实一直都没有变,最艰难的时候是想着林景衡度过的,而如今林景衡触手可及,他何必要将他拒之于千里之外?   再给他一点时间,他一定会亲口告诉林景衡,正如林景衡和他所说的那句话一样,不是喜欢,而是爱,顾即的爱,从来都不比林景衡的少上半分半毫。   工厂还有十天就放年假了,临近过年,工厂的进货和出货也就少了许多,因此顾即的工作量可以说是大大的减少了,倒也落得一个轻松。   顾即把最后一个月的记录交差后,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工厂的员工也因为年味渐浓脸上都带着笑容,频频交流谈话,就连大头怪过来呵斥了几次都不起作用,还有的员工开玩笑说,等以后要是不在厂里做了,就把狐假虎威的大头怪用麻绳绑了装进麻袋里拖到巷子里面狠狠教训一顿,大家自然不会这些话当真,只是茶余饭后的笑点罢了。   顾即也受这浓厚的年味感染,他已经很久没有期待过年了,特别是离开了县城以后,每年过年顾即通常会找超市打工,这个时间段比较特殊,工资也比平时要高上一两倍,有钱赚又不用回家面对顾平,何乐而不为。   但今年不一样了,顾即已经决定要回十年不曾再去的县城,自然是满心雀跃的期待新年的到来。   伍大牛倒是有问他过年的打算,还约他除夕夜来家里吃饭,顾即没把自己要回老家的消息告诉伍大牛,只说今年已经有打算了——他可不想这边才把目的地告诉伍大牛,那边伍大牛转口就告诉了林景衡。   不是自己故意要隐瞒林景衡自己的去处,但一想到若林景衡知道了,很有可能将自己带回林家,那时候的局面恐怕是所有人不乐意所见的。   哪怕顾即已经确定自己的心,他也不敢贸贸然行动,他实在被打击得怕了,任何一点挫折都可能将他击垮。   身后经理办公室的门骤然被打开,原本还在聊天的员工都安静了下来,刷刷刷低下头继续工作,但还在使眼色嘀嘀咕咕,顾即一直安分守己,大头怪出来他并没有什么动作,但大头怪这次似乎是冲着他来的,口气急促的喊了两次顾即的名字,让顾即进办公室。   顾即以为大头怪又要把自己的工作推给他,无奈的摇摇头,但也无法只得起身跟着大头怪进了办公室。   门一关,顾即看着大头怪才发觉他脸色很不好,像是做了坏事的心虚般还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顾即疑惑的蹙眉,“经理,找我有什么事吗?”   大头怪似生气至极,瞪着顾即,然后气冲冲走到电脑面前,“你还敢问我,你自己过来看看。”   顾即一头雾水,走到大头怪的办公桌旁,跟着大头怪指着的地方细细看了会,猛然发觉电脑记录上面有一笔账目和记录的账目不对,小数点直往前挪了一个点,算起来就有四万块的亏空,太过于明显的错误。   他惊讶的看向大头怪,脱口而出,“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就得问你了,不是你算错数目,还会有谁?”大头怪直呵呵冷笑,“顾即啊顾即,我肯把账目给你做是信任你,没想到你这么马虎,待会老板就要过来了,我看你还是老老实实和他交代好了。”   顾即震惊不以,嘴里念着不可能,“不可能是我,我每次都有核实的,经理,你让我再看一遍,一定是哪里出错了。”   他虽然没有受过专业的训练,但关乎于钱财数目的事情他传来不敢打马虎眼,每次记录好也是要细细对上两次才敢上交,不可能会出现数目亏空的问题。   “看什么看,你自己的错你难不成还想推卸责任。”大头怪手指一按,电脑就黑屏了。   顾即怒从心中来,他这辈子虽然没有少受别人欺负,但是也不代表只要别人说是他的错他就得认。   “经理,你看都没看,怎么就能认定是我的问题,”顾即受了两年大头怪的欺压,心中早就有所不满,这会子被大头怪冤枉,自然是更加生气,但他嘴笨,翻来覆去也就两句话,“我要看记录,不然我绝对不会承认的。”   两人争执不下,工厂的老板就来了,老板在顾即心中一直是个明事理的人,他为事情有转机而稍微放下心,谁知道大头怪却先发制人,未等顾即讲话,就将锅全部推到顾即身上去,“老板,我上个月才和顾即千叮咛万嘱咐不能把这笔账算错了,没想到他还是糊涂啊,竟然敢亏空公款。”   顾即刚开始还以为只是数目没有对,没想到却涉及亏空公款的问题,那几万块不可能无端端不见,他几乎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那四万块必定是被大头怪私吞,现在东窗事发就要拉他将替死鬼。   老板听完大头怪讲话,一双眼睛凌厉的看向顾即,“顾即,你说,有没有这回事?”   顾即气得面色发青,“他撒谎,账虽然是我对的,但是我绝对没有私吞工厂的钱。”   大头怪咄咄逼人,“你敢说没有,账目一直都是你和我在对,我在厂里任劳任怨四年,工厂里从来就没有出过事,你以为老板会信你的鬼话吗?”   大头怪向来会阳奉阴违,在老板眼里他一直是个为公司尽心尽力的老员工,顾即就不同了,他只是一个小主管,没什么机会接触到老板,工作时间又没有大头怪久,老板会信谁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了。   果不其然,老板以审视的目光看向顾即,冷声问,“你就说,账目是不是你对的?”   顾即百口莫辩,气得眼眶发红,他没想到有朝一日也要被人污蔑,可是如果老板不信他,他还有什么办法?   “钱不是我私吞的,不是。”顾即捏紧了拳头,铺天盖地的怒意和委屈令他双目通红。   可大头怪还在为老板灌迷魂汤,最终老板只说再调查调查,但顾即知道,这件事只可能有两个结果,要么他做替罪羔羊补上那四万块,要么是他被辞退,而无论哪一种,顾即都不可能接受。 第89章 chapter89番外 小年   ——世界上有人在欢声笑语的时候,总会有人在默默哭泣,世界上有人团团圆圆的时候,总有人在暗自伤神。   今年是顾即和林景衡分别的第五年,如果按照往常,林景衡肯定是偷偷把林家好吃好喝的都搬到顾即家里去,两个人做在矮小的饭桌上,安安静静的把小年夜的饭吃掉,然后一起跑到大街上,没有目的,借着夜里昏暗的光,手牵着手就这样走下去。   顾即以为会一直这样下去的,可事世还是难料。   他打工的小饭馆老板昨天回家准备过年去了,而他又成为了孤家寡人,男人昨夜没有回来,顾即不知道他又找到了哪里可以鬼混的地方,整日整日的不见人影,可所谓眼不见为净,顾即对此一点儿感触都没有,他宁愿自己一个人,也不想和男人过昨夜压抑的年。   他打算去找份兼职,过年的时候,许多地方都缺人手,若非迫不得已,没有人会想要牺牲过年团圆的日子把精力浪费在工作上面,可顾即思来想去,与其待在阴暗的小房子里偷生,不如出来感受浓厚的年味。   他喜欢热闹,从小就喜欢,他喜欢看着里里外外的人群,猜测他们是为什么而笑容满面,也会看着手牵手走在路上的情侣发呆,感受包围走在他们之间的甜蜜,但这些所有的一切都不是他的,属于顾即的只有无边的孤独和落寞罢了。   他走进一家超市里面,老板是个胖乎乎看起来很精明的女人,提出每天要工作至少八小时,工资甚至不能算合理,日薪只有一百五,但顾即只是想祛除自己的孤独,对于工资其实并没有多大的要求。   他想都没有想就答应了老板娘提出的所有要求,反倒令老板娘产生了疑惑——毕竟没有一个傻子会在小年的时候出来找这样一份吃力不讨好的工作,只有顾即自己清楚,他只是太害怕一个人罢了。   下午便开始上班,他站在超市里看守商品,这并不是什么难事。   人群拥挤了,有一起来购置年货的一家三口,有讨论今晚要去哪里吃饭的小情侣,还有絮絮叨叨的老夫妻,一切都显得富有生气,顾即就在这烟火气息里汲取温暖。   每到了过年的时候,顾即对林景衡的思念就如同狂长的野草,如何都控制不住,他只得转移注意力不至于让自己变成一具行尸走肉的驱壳。   可是他似乎并不能如愿以偿,越是热闹,越是衬托他的孤独,于是在人群里,他甚至出现了幻觉,一个黑色风衣的背影从他眼前匆匆掠过,即使与记忆力身影有所区别,可是顾即就是在一瞬间感应了那个人的存在,就像多年前的那般熟悉,挺直而温暖。   顾即怔在原地,眼眶刷的一下发红——太像了,那存在于心底的悸动犹如狂风暴雨袭来。   顾即颤抖的迈开自己的步伐,却怎么也挤不过拥挤的人潮,反而引起来购买的顾客的微词,可是他不甘心,他明明看见了林景衡,哪怕只是相像的一个人,难不成也不能让他见一面?   他只是太想念林景衡,想念得要发疯了。   可那背影却已经隐没在人群里,不知道走向了何方,任凭顾即怎么寻找也见不到。   是幻觉吧,顾即自嘲,世界这么大,哪里能说遇见就遇见呢,一切不过是他太想念林景衡幻想出来的一个梦罢了,而在梦里只有他。   结束疲惫的一天回到阴暗的屋子,顾即看着空荡荡毫无生气的家,是家吧,他用力闭了下眼睛,逼退眼里的液体。   还有一个小时,小年夜就过去了,顾即强撑的昏昏欲睡的身体给自己温了碗面,坐在矮小的板凳上大口大口的吃进去,面是咸的,可吃到嘴里就变成了苦的。   他捧着碗,突然吃不下去,心中的酸涩铺天盖地的将他包围住,窗外噼里啪啦放着烟花,屋子里只有微弱的灯光,和捧着碗佝偻坐着的人影。   顾即觉得自己就要撑不下去了,他觉得自己就要死了。   五年了,五个小年,他都是一个人过来的,他好痛苦,他好想念林景衡——林景衡现在在做什么,是不是已经回了林家和家人团聚。   顾即终于忍不住,埋头无声哭了出来,眼泪瞬间爬满了脸庞。   林景衡,你在哪里,我好想你。   ——时间其实不足以给一个人疗伤,反而会促进一个人的思念,可是总有人愿意漫无目的的等待下去,那似乎是一场赌局,筹码是一辈子。   今年是林景衡大学毕业工作的第一年,在今年,他为公司设计了三张图纸,或许是上头赏识他,这三张设计图纸竟然都破天荒被采纳了,这就导致公司的几个老员工似乎有意无意的在排挤他。   于是社会教给了林景衡一个的道理,有时候人不能太过于出风头,要懂得藏起自己的光芒,才不至于被小人暗算。   他想,如果顾即还在他身边的话,肯定也要因为职场上面的事情向他抱怨,或许是今日加班又晚了,又可能是工作完成不了的小苦恼——只可惜,顾即并不在他身旁,他无法和他分享自己的喜悦和恼怒。   今年林景衡回家很晚,小年还滞留在他工作的城市,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如果他去到的地方能多些,再多些,是不是遇见顾即的几率也会更大些?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顾即,林景衡总控制不住自己回忆他们以往经历的点点滴滴——今天是小年夜,他要跑到顾即家里去,又或者直接把顾即哄到自己家里来吃饭,然后晚上两个人一起缩在同一床被子里面谈话,说什么都好,生活的琐事,学习的烦恼,林景衡喜欢听顾即讲话,他一直以来都想走近顾即的心中,只可惜还为成功,顾即就先一步逃离了他的生活。   林景衡百般无聊的在街头漫步着,眼神无意识的看向街头上的人——呵斥孩子的妇人,斗嘴的老爷爷和老奶奶,闹着跑着的孩子,一张张鲜活的面孔,汇聚成为小年的热闹。   他觉得有点口渴,随意走进一家超市,临近过年,里头的人多得不可思议,他要很小心的避免人群,在货柜里面寻找饮料区,似乎有点里面,林景衡想要退出来,发觉有点困难,只得更往里面走。   食品区,生活区,他目光一掠,终于看到饮料区,于是加快了脚步,就在这时候,一个强烈的预感令他觉得身后有一道炙热的视线正在看着他,那样熟悉而陌生,很久以前,也曾经有人用这样热烈而期盼的眼神看他的背影,人群一挤,林景衡不可避免的被挤进一个货架里面,他急急往外看出,却失望的对上一个女孩子的眼睛。   心中的失落难以言喻,但林景衡还是礼貌性的对那个女孩子微微笑了笑,然后拿起矿泉水离开。   这种感觉比以往来得打击都要大,他几乎就要以为那久久不见的人要重新出现在他面前——是幻觉吧,他可能也快要疯了,唯剩自己的意志力在支撑自己。   晚上回到住处,他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说自己后天就会回家,林妈将他数落了一顿,笑骂他不懂得归家——他哪里是不想回去,只是在那个小县城里已经不见了他最为挂念的人,成为了一个伤心地,他不愿意触及罢了。   他小心翼翼的问两声,“妈,顾即有回来吗?”   林妈沉默了好几秒,失魂落魄的林景衡自然没能听出她语气的异样,“没,没有。”   他更加难受,心不在焉的聊了几句,就和家里挂断了电话。   晚饭味如嚼蜡,林景衡没有了胃口,早早就躺到了床上,翻来覆去脑海却都是顾即的身影。   思念如同蔓延的海草将林景衡吞没,五年的时光实在太长,可他却不知道自己还有等多久,再一个五年,还是这辈子?   林景衡把自己蒙进被子里,他所有的无奈无助和无措都给了顾即一个人,他至今都想不明白为什么顾即要离开?   难不成他就这样不值得被信任,年少那么多年的相处,却依旧换不回顾即的坦诚相待。   距离小年夜过去还有一个小时,林景衡就静静的躺在床上,靠着回忆舔舐自己的伤口——顾即现在在做些什么呢,是不是也同他一样在想他?   还是已经将他抛诸脑后,早就忘记了他们的过往,林景衡不禁闭上了眼,怨顾即的狠心责怪自己的无能。   如果他再强大一些的话,是不是顾即就能义无反顾的和他在一起?   顾即,我已经能保护你了,回来吧,我好想你。   ——窗外的路灯闪烁着,天边的小雪飘落,空气中凛冽的风呼啸。   在这第五年的小年夜,有这样两个人互相思念,明明该是团圆的两个人,却只能靠回忆缅怀。   思念就像是最毒的药,足以把人心吞噬。   可是他们不知道的是,就在今日,他们曾经走过同样的街道,见到同样的人,进入同样一家超市,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们几乎就有可能要见到对方。   命运和他们开了一个玩笑,我们是看客,眼见他们在其中挣扎。   作者有话要说:   小年夜快乐!虽然这个番外好像不怎么快乐就是了。   刚刚家里来客人,我自己一个在房间里面,外面欢声笑语,我却不知道要做什么,突发奇想就写了这篇番外,对不起啊受我自己的心境影响这篇番外一点儿都不甜。   哎我又话唠了,大家早点睡mua! 第90章 chapter90   办公室里大头怪喋喋不休令顾即心烦意乱,可老板却对他所谓的经理深信不疑,顾即经历了这么多,可算明白了什么叫做颠倒黑白,可他没有做过的事情,他凭什么要承认。   顾即失魂落魄走出办公室到自己的办公桌上坐下,眼眶彻底发红,厂里的员工一见他情绪不对,虽不知情况,也想要安慰两句,可老板还在办公室里,他们只得装做什么都没有看见,低头卖力的继续工作。   只有伍大牛,马上抛下手中的工作,小跑到顾即身边,急着问,“怎么了,大头怪又欺负你?”   顾即想要开口说话,但怕一出口他就忍不住哭出来,他从小到大不是没有受过委屈,但被人冤枉这种事情还是第一次,那种无论怎么辩解都不被人相信的无力感没有经历过的人是不会明白的。   他摇摇头,不想把自己的脆弱示于人前,用力压下涌上来的酸涩感,勉强对伍大牛笑笑,“你先工作吧,老板还在里面。”   如果再因为自己连累了伍大牛那未免得不偿失。   伍大牛颇是恨铁不成钢,他为人性格就爱打抱不平,更看不得自己的朋友受了欺负,语气都骤然拔高了几分,“你就不能硬气一点,你要急死我啊。”   说着更是挠头搔耳的,看起来似乎下一秒就要冲进去找大头怪理论。   顾即嚯的一下站起来按住伍大牛,不禁哽咽,“伍大哥,我求你回去工作吧,我会解决的。”   伍大牛气得鼻孔都要冒烟,你你你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只得气冲冲的回去工作。   顾即何尝不知道自己这样有多讨人厌,从小林景衡就说他,总是一副好说话的模样,才一而再再而三的被人欺负。   可是他向来就是逆来顺受的人,他学不会为自己辩解,也学不会与人争执,只会把委屈的难过都往肚子里吞,哪怕再痛苦也不想麻烦了别人。   所以他才这么让人看不起不是吗,顾即颓废的坐下来,苦涩一笑,像他这样的人,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来欺负自己么。   可这一次不同,亏空公款往小了说,是信誉问题,往大了说,已经是触犯法律的事情,他顾即哪怕再怎么软弱,也不至于默默把所有别人施加给他的痛苦全部承受。   他突然觉得不甘心,大头怪即使是巧舌如簧,但他没有做过的事情哪里是可以抹灭的,顾即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嚯的一下又站起来,怒火和委屈驱使着他坚定的往办公室走去。   顾即连门都没有敲,直接推门而入,里面老板和大头怪已经在沙发上谈笑风生,刺眼至极。   “老板,我有些话和你说。”顾即面色坚毅,一双眉深深敛着,这让素日看起来温和至极的他多了几分英气。   老板和大头怪显然没想到顾即会去而复返,特别是大头怪,脸色一下子就变了,指着顾即大声呵斥,“我在和老板替你求情呢,你要再来捣乱,担心吃不了兜着走。”   求情?顾即气得浑身发抖,不理会大头怪话里的威胁,深深吸一口气,扬声道,“你平时在厂里是怎么狐假虎威的,今天我就一五一十跟老板说个明白。”   顾即特地把办公室的门给打开,好让自己的声音清晰的传到每个员工的耳朵里——这实在是他这辈子做得最硬气的事情,若不是大头怪欺人太甚,又何至于把他逼到这个地步。   老板诧异的看着这个温和无害的男人在转瞬间变得浑身带刺起来,不由得道,“你说,我听着。”   大头怪阴阳怪气的叫一声,“老板。”   老板示意顾即继续说下去。   顾即呼吸沉重,字字用力,“老板,我今日实话实说,平时杨经理在工厂里没少利用自己的身份仗势欺人,他欺压员工,动不动就言语侮辱,如果我没有猜错,他肯定没少和您打小报告,厂里有几个员工因为受不了他的虚伪辞了职。”   顾即越说越气,脸色都涨红了三分,他这辈子逆来顺受多了,从未想过原来自己为自己出气是这样的感觉。   “还有,平时原本应该是他做的工作,十有八九压到了我身上,而今天账本出了错,他顺水推舟将错推到我身上,这账目,肯定是杨经理动了手脚。”   大头怪大喊,肥硕的手指指着顾即,“你胡说八道什么?”   顾即怒视着他,“我是不是胡说八道,厂里的员工都可以作证。”   他掷地有声,深深喘息,咬着牙恨恨的模样,看起来着实是被逼到了绝路的无畏无惧。   外头先是一片鸦雀无声,大家恐怕都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他们一副人畜无害的顾主管也有这么伶牙俐齿的一面,倒是给他多了几分男子气概,令人不禁震惊。   伍大牛最先反应过来,哐当一下放下手中的工作站起来大声喊,“我为顾即作证,他说得都是真的。”   说着看向厂里的员工,希望得到大家的附和,“你们怎么了,都说话啊。”   可是员工们面面相觑,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他们不过是给别人打工的,最懂得明哲保身的道理,平时和顾即玩得再怎么好,可一旦触及到他们自身的利益,就要想上七分,有没有必要为顾即出这个头。   伍大牛不敢置信的看着低头不语的同事,震怒道,“小顾平时怎么对你们的,你们都哑巴了?”又怒视何穗子,“你倒是说话啊。”   可何穗子也只是安静而抱歉的低下了头。   顾即颤抖着回过头去看着平时玩闹在一块的同事,一颗心猛得往下沉,他明白大家都是出来混口饭吃的,谁都不容易,可即使这样想,心里却还是无法迈过那道坎——他就像是个自作多情的勇士,感动的只有自己。   这比被冤枉的感觉还要难受,顾即死命咬着牙,心如死灰,伍大牛还在后头指责没有站出来的人,可是顾即明白,没有谁能够为了谁毫无条件的出头,他不能强求大家附和他,说到底,他们也只是怕扳不倒大头怪日后得到报复罢了。   只有伍大牛应答顾即令大头怪就像只打了胜仗的猪,他立马耀武扬威起来,阴阳怪气的讽刺,“顾即,你满口谎言,好在平时我怎么对大家的大家心里都有数。”   又转向老板阿谀奉承,“老板,员工是支持谁的,您也看到了,这顾即坏人还敢先告状,无耻至极,这种人留在我们厂里简直败坏了我们厂的名声,您看?”   老板原先还有几分相信顾即的苗头,却因为众人的沉默开始怀疑,他探究的看向顾即,第一次认认真真的打量起顾即来——是个容貌清秀,身材纤瘦的男人。   原先合作的林景衡特地要自己照顾他,可这人并没有什么过人之处,现在还出了这档子事情,他要保人也有些难度。   顾即心中翻江倒海,今日他尝尽了黑白颠倒,孤军奋战的痛苦,这比他以往受过的所有委屈都要来得汹涌猛烈。   这样一个地方,上司不信任他,同事也不支持他,他留在这里还有什么用呢?   未等老板做出决定,顾即面如死灰,一双眼骤然失去了所有的光彩,他字字咬牙切齿,“老板,您不用为难了,我会辞职,但那四万块钱绝对不是我私吞的,希望您能调查清楚,还有,请您不要轻信您身边的小人。”   他在厂里两年,从未这般畅所欲言,但得来的结果却实在令人心寒,可是他不后悔,再来一次他还是会这么选择。   他不要再被人看不起,更不要像林景衡说的那样因为自己的沉默寡言被人欺负。   老板缓缓起身看着顾即,顾即抿着嘴微微鞠躬,不再说话退出去,顺带把门给关上了。   外面一片死寂,所有人像做错了事情一般都不敢抬头看顾即。   伍大牛气到面色青灰,可他说到底也是个人打工的,没有什么发言权,为顾即说上两句话是他力所能及,他还有家要养,现实让他不能义薄云天到要和顾即一起辞职的地步。   “小顾,你。”伍大牛抬头望了下天花板,紧紧捏着拳。   顾即很感激伍大牛肯在紧要关头站出来为他说话,他用力拍拍伍大牛的肩膀,真心笑了笑,“伍大哥,我没事,别担心我。”   他也不怪厂里其他人,这是他自己的事情,不能强求别人和他同仇敌忾。   顾即对着不敢看他的员工笑着,假装若无其事道,“大家不用为我难过,这是我自己的决定,其实我早就想换工作了。”   员工纷纷抬起头来看他,有愧疚,有自责,但其实这已经于事无补,顾即注定无法再留下。   伍大牛憋红了脸不讲话,顾即踱步走到自己的办公桌面收拾着——没想到,嫌弃了两个冬天的桌子就这样离他而去了,他前两个月才贴好报纸呢,也不知道谁那么有福气坐到这里来。   一切都显得那么凄清,他默默的把最后的账目记录在册,等待接手的下一个人,而这桌面属于他的,不过一台手机一双手套而已。   他环顾了这工作了两年的地方,笑容慢慢消失,直到走出大门,感受到外面的地冻天寒,那些不为人所知的泪水终于忍不住爬出来——这实在是,太荒唐,也太窝囊了。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抱歉,今天去做头发了,是真的做头发的那种啊哈哈,所以写到现在实在抱歉。   本来今天应该有的双更挪到明天哈,见谅mua! 第91章 chapter91   北风萧瑟,给原本就寒冷的街道又添加了几分刺骨的冰凉,顾即失魂落魄的上了公交车,默默走到最后一排的位置坐下,人影和景象纷纷掠过,顾即就这么静静的坐着,脑袋一片空白。   失落有,难过有,但他已经不是什么都没有经历过的无知少年,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情总是有心无力的,即使别人存了好心,却也不得不因为现实而低下了头。   顾即只是气到最后都没能自己讨一个公道,好在他也终于硬气了一回,不再让人随意摆布。   反正临近过年,就当早几天给自己放个假,晚上也不用因为下班太晚吃外卖,还能腾出时间惬意的为自己做上一顿热腾腾的晚餐,这样想着,他似乎释怀了许多,还改变了路线提早在菜市区下车,为今晚的晚饭添加食材。   打开油烟机,把买回来的濑尿虾下炒锅,滚熟了的油立马噼里啪啦的往上跳,他稍稍往后退了一步避免被油渍溅到,伸手用铲子给濑尿虾翻了个身,见原先有些透明的虾壳已经变成褐色,舀了适量的盐撒进去,盖上锅盖焖着,转身又去看正在熬的排骨大白菜,掀盖后一股浓香的烟散开来,顾即用筷子搅了搅,确定已经熟透,又加了调料试味道,浓白的汤融入了排骨的肉香和白菜的清甜,入口浓而不腻,令人食指大动。   顾即极少这样善待自己,但今日怎么着也算失业了,他总得下点心血犒劳自己。   端菜上桌——一盘黄澄澄的濑尿虾,一盆浓白香气四溢的白菜汤,一碗颗粒分明的白米饭,最是平常的家常菜,但是饭桌上只有一碗一筷,多多少少看起来有些冷清,顾即不禁有些恍惚,想若是有人能与他分享这一刻的悠闲会更添乐趣。   许是他的心愿被上天听到,他刚入座,连筷子都没有动,屋子里很少有人按响的门铃骤然打破这寂静的氛围,顾即愣了一下,随机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嘴角慢慢露出一个笑容来。   他快速的起身去开门,他知道门外是谁,除了林景衡,没有人知道他的新家是在这里,他不禁不可抑制的雀跃,连开门的动作都显得那样急促。   时光好像在一瞬间倒回,以前敲响顾即家门的只有林景衡一人,而多年后,这样的局面似乎从未改变过,果不其然,门外是林景衡一张冷峻的脸,但是在看见顾即的那一刻,他又习惯性的露出独属于顾即温和的笑容来,一双深邃的眼看着顾即,同时鼻子微微嗅了下,“好香,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   顾即心中就像是被只小猫挠了一下似的,酥酥麻麻,他抿了下嘴,把林景衡迎进家门,“我在吃饭,你吃过没有?”   他自己都不知道,在潜意识里,已经为今日所承受的痛苦找到了一个慰藉的地方,一颗原先空落落的心因为林景衡的到来慢慢盈满,伤痛也渐渐治愈。   林景衡摇摇头,顺手把外套脱了放在手臂上,“介不介意我蹭个饭?”   顾即求之不得,几乎没怎么犹豫的点了头,他心中急需一个人和他共处在这空荡荡的屋子里,和他吃同一顿晚饭,那些孤独和寂寞被林景衡驱赶,取而代之的是萦绕在空气里淡淡的温情。   林景衡看着转身进小厨房为他添饭的顾即,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凝重,他看着顾即微微弯着的背,印象之中,顾即从未和谁急过脸,就是小时候被人欺负了,也只是倔强的不肯说一句求饶的话,但今日伍大牛的电话让他彻彻底底懵了,到底要把这样一个温柔胆小的人逼到怎样一个地步才会露出自己尖锐的刺,豁出自己所有的勇气和别人对抗?   顾即是个胆小的人,但其实不是个软弱的人,这一点林景衡从小就知道了,他不会忘记,每次遇见欺负顾即的甘小雨时,顾即是怎样压抑住自己的害怕,站在他面前保护他,明明那么瘦小的一个人,明明身体都怕得在发抖,却还是挡在了他前面。   他难以想象今日顾即经历的痛苦,被冤枉被污蔑,鼓起勇气想要为自己,为同事讨回一个公道,换回来的却是同事的沉默,老板的不信任,依照顾即的性格,他表面肯定还要强颜欢笑对着所有人说没关系,但转身找个不知名的角落偷偷哭泣。   他一定很伤心很难过,那为什么还要勉强自己欢笑呢?   林景衡眼见顾即舀了饭出来,面上还是那种清浅的笑容,心脏就像被人揪住,疼得他维持不了面上的平和,于是他只得三两步,不顾一切的上前,双臂一伸,在顾即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紧紧将顾即搂紧了怀里,收紧,再收紧,仿佛想把顾即镶入自己的血肉里。   “顾即,别笑了好吗?”林景衡如鲠在喉,“我心疼。”   顾即手中还紧紧握着一碗为林景衡添的饭,早在见到林景衡的那一刻他就知道林景衡肯定知道了今天的事情,但是他没想到会听见林景衡这仿佛心碎的一句,那样高大冷峻的一个人,就像个怕失去玩具的小孩子紧紧将他抱在怀里,他怎么可能维持得住强装出来的镇定。   可是顾即没有哭,他只是难受,难受得眼眶鼻尖心里都发酸,就像有一颗颗小泡泡快要冒出来似的,让他整个人都泡在酸楚里,却也因为林景衡的怀抱而感受到苦中的一抹甜。   顾即渐渐放松下来,任由自己陷入林景衡的怀抱里,其实他知道自己有多眷恋这个胸膛,但是这却是重遇后他完完全全放纵了自己,明明白白看清了自己对林景衡的渴望。   他渴望着林景衡的音容笑貌,渴望林景衡的温暖怀抱,渴望林景衡的一切一切,这在很久以前,都是属于他一个人的。   顾即枕进林景衡的肩膀里,让属于林景衡的气息将他包围起来,他用力闭了下眼,没有再让软弱的泪水流出来,声音哽咽却又染上了几分小骄傲,“你知道吗,今天我很开心,你们都以为我受了委屈,其实不是,原来我也可以为自己辩解,而不是一声不吭任人欺负,”他终于把那句很久很久以前就想告诉林景衡的话说出口,“林景衡,真的,我自己可以保护自己。”   他嘴角慢慢漾开一个笑容,察觉到了林景衡在他这番话后身躯明显一僵,顿了一面又更加用力的拥抱他,顾即这一次轻轻动了动,用横在两人中间的碗轻轻碰碰林景衡,咽下涌上来的酸涩,改而笑之,“饭要凉了,我们先吃饭吧。”   林景衡慢慢松开顾即,深深凝望着顾即的脸,一片平和温柔,让他心中坍塌的某处渐渐修复。   其实顾即一直都是一个温柔而强大的人不是吗,很多时候林景衡想,自己未必能像顾即那样把事情看得风轻云淡,他素来不会让自己受了委屈,自然也不会要顾即受了委屈。   但凡欺负顾即的,有林景衡为他出头,这永远不会变。   两人并未一个怀抱而觉得尴尬,反而那股一直萦绕在他们身边的疏离感和陌生感,随着这个拥抱消失殆尽,林景衡终于如愿以偿,他离顾即近了一步,纵然只是一点小小的变化,也足以令他雀跃不以。   接下来几天顾即变成无所事事的闲人,他丢了工作,过年又要回老家去,也打不了兼职,只得每日窝在家里看看电视上上网,好在林景衡似乎是怕他无聊,三天两头往他这边跑,聊天也好,蹭饭也好,带顾即出去吃饭也好,总归不会让顾即有一刻的无聊。   辞职之后,伍大牛问顾即有什么打算,其实现在说这些言之尚早,毕竟过年后回来找不找得到合适的工作还是一个难题。   但是五天后,顾即接到伍大牛的电话,说是大头怪被辞退了,老板当着所有人的面揭穿他陷害顾即亏空公款,一点儿情面也不留。   伍大牛愤愤不平,“你是不知道,当时那些哑巴突然就会说话了,举报得一个比一个带劲,我呸,一群孬种,前几天怎么都不敢说了,狗眼看人低的家伙。”   顾即听伍大牛骂得难听,哭笑不得,“他们也是迫不得已,”又转了个话题,欣喜若狂的,“老板怎么会知道是大头怪做的手脚?”   “夜路走多了总要见鬼,”伍大牛嗤之以鼻,“他做这事好像不是一回两回了,这次被抓包诬陷到你身上,老板可能怀疑了,找人偷偷查了他账户,发现他半个月前买了块表,哎呦好家伙,和账目错误的时间就差了两天,那表足足四万块,不是他还有谁,老板快气疯了,要报警呢,我看这一次大头怪逃不掉了。”   顾即隔着屏幕欣喜都要溢出来,“伍大哥,你替我谢谢老板。”   “谢个屁,”伍大牛呸了一声,“他怎么对你的忘记了?”   顾即就是个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人,只要能真相大白,他一点儿也不记仇。   挂了电话,顾即拿着手机在屋子里开心得转来转去,就差转圈圈了——原来世界上也不仅仅是黑白颠倒,好人也能平反冤屈。   正在他急于想找人分享自己的喜悦之时,林景衡的电话恰时拨打进来,顾即这一次想都没有想就接通了,他要告诉林景衡,他没有亏空公款,他要和林景衡分享自己的快乐,顾即笑容满面,未等林景衡开口讲话,已经忙不迭笑着把事情说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算糖吗?算吧! 第92章 chapter92   林景衡站在办公室的窗前,眼外是一片艳阳天,昨日的雪已经消融,日光明媚,是个温暖的冬日。   他耳朵抵在手机上,神情含笑的听着从机械里头传来的掩盖不住兴奋和愉悦的声音,日子好像一下子回到了以前,他们又变得无话不说,无事不谈。   他喜欢听顾即说话,喜欢顾即无忧无虑的笑声,像是森林的飞来的雀儿,把他整颗心都叼走。   时机正好,气氛正好,林景衡借机在顾即的话落轻声道,“顾即,今年和我一起回家吧。”   那边的笑声慢慢消散,林景衡难掩失落,一双明眸稍微暗淡下来,可隔了几秒,顾即像是给自己做了很大的决定,虽没有笑着的,但声音却很清晰,淡淡的一个好字骤然令林景衡的眼睛又恢复了光彩。   十年了,他等这一刻等了十年,林景衡眼前晃然有些湿润,阳光都涣散开来,织汇成朦朦胧胧的光影,令他仿佛处于梦中。   可是这一次,林景衡深切的知道,这不是梦,消失了十年的顾即,真真切切的回到了他的身边。   顾即的老板问他,为了区区一个顾即,大费周章去查一个杨经理,值得吗?   不管今日顾即有没有答应和他一起回家,林景衡都觉得是值得的,他看不得顾即受委屈,更不想顾即独自一个人躲起来舔舐自己的伤口。   这几日,他花钱花力只为抓住杨经理的破绽,终于让自己查到那几万块的用途,又顺藤摸瓜查到杨经理账户的几笔不明觉厉的资金,与工厂的账目对比,发觉杨经理私吞工厂公款并不是头一回,只是前几次数目都不多,难以发觉罢了,但这次证据确凿,杨经理自当是罪有应得。   但最让林景衡心满意足的还是听见了顾即真心实意的笑声,这就足够了,根本不必问一句值不值得。   这一次,林景衡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有心无力的少年,他要为顾即建立起一个任何人都无法伤害他的屏障,谁都不许。   今日林景衡并不急着下班回家,也没有去找顾即。   汽车在慈恩疗养院门前停下,如今顾即已经有接受他的趋势,而那些还未揭开的真相就在眼前,林景衡想自己已经有精力去应对——若是顾即无法亲口说出来的苦衷,林景衡便自己去挖掘。   天地之大,从来就没有能够藏得住的秘密,他相信,这一次顾即不会再有借口逃避了。   林景衡是第三次来这里,但是因为一开始的手续是他办的,所以他要见顾平并不难。   正值晚饭时间,顾平和几个宿友都在疗养室里,见来了个丰神俊朗的青年,一时间四个人面面相觑,林景衡在室内环顾一周,最终把目光放在一个眼睛有点三眼白的男人,面无表情问,“顾平,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顾即看着眼睛面貌不凡的青年,他平时欺善怕恶惯了,一下子就分辨出这个人并不是他惹得起的,虽然对方似乎是带着敌意来的,他也不太敢表现出不满,只摇了摇头。   十年过去,顾平的样貌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但从少年长成青年的林景衡却大不相同,顾平一时间没有认出来也是常事。   林景衡淡淡道,“我是顾即的好朋友,林景衡。”   时隔多年,他自我介绍的身份还是没有变。   闻言,顾平脸色大变,瞪大了眼指着林景衡,“那个姓林的小子?”   林景衡不置可否,但他知道,顾平已经记起他是谁,既然如此,林景衡也不想再多浪费时间,踱步推开一旁的轮椅,语气带了点不容拒绝,“我有点事想问问你,随我出去一趟吧。”   顾平想拒绝,但林景衡浑身散发的寒气让他有点后怕,就支支吾吾的念叨自己还没有吃完饭,林景衡也不想同他废话,直接把轮椅推到他的病床前,语气冷淡,“顾叔叔,请。”   虽是用的尊称,但实在没多少情分在里头,林景衡打小就讨厌顾平,要说欺负顾即最狠的,也是眼前这个所谓顾即的亲身父亲。   宿友见林景衡来者不善,但他们素日与顾平关系也不好,都静静坐着,谁都没有出来阻止。   顾平只得心不甘情不愿挪动着自己的身体坐到轮椅上去,林景衡对着疗养室的其他人礼貌性的笑了笑,沉默的把顾平推出去。   真相就在眼前,他捏住轮椅的力度逐渐加紧。   林景衡将顾平推到走廊里,正是用餐的瞬间,走廊只有寥寥无几几个走动的护工,白炽灯打下来,居高临下的林景衡身处冷光中,整个人看起来气势更甚。   顾平眼睛骨碌骨碌的转来转去,干笑了两声,“是不是顾即让你找我的,他在哪里?”   从顾平口中听见顾即二字,林景衡条件反射的蹙眉,冷声道,“是我找你,顾即有没有同你说,我们前几个月又再见了。”   顾平讪笑,“没有,”又像想到什么,恍然大悟的拍了下大腿,“啊,怪不得我能住到这里来,肯定是你做的吧,顾即有你这个朋友真是三生有幸。”   相比顾平的激动,林景衡就显得无比冷漠,他看住顾平,口气甚至称得上阴冷,“是我安排你住这里的,今天我过来,希望你能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否则你就回你以前的地方去吧。”   顾平笑容撑不住了,“林,”他顿了顿,“林先生”,你别开玩笑了,顾即他......”   “你别扯他,”林景衡沉声打断顾平的话,表情已然不悦,“我问你,你和顾即这些年来都是怎么过的?”   “这个嘛,你问干什么?”顾平也有点不耐了。   “你只管回答,”林景衡顿了顿,“如果我每一个问题你都能如实相告,我保证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顾平眼睛一亮,“真的?”   自然没能得到林景衡的回答,他尴尬一笑,把这些年顾即是怎么打工,又是怎么落魄,加之自己后来瘫痪了顾即是怎么去借钱,又是怎么照顾他的都说了一遍。   林景衡听得眉头直皱,顾即现在还负着债?他不由想起他住的地方,吃的东西,原先只是以为他勤俭节约,却不曾想还有这样一层原因。   林景衡突然恨极了自己的自私,只一味想要和顾即重修旧好,却对他了解这般少。   顾平讲完,林景衡沉默半晌,盯着对面墙的白炽灯,灯光照得他的视线变得模糊,林景衡终于把日日夜夜心心念念的问题问了出来,“当初你们为什么要离开?”   顾平这一次没能清楚的回答他了,挠着头,“其实这我也只是知道个大概,你不知道吗?”   林景衡缓缓转过头来看着顾平,一股不祥的预感顿生心口,“你说清楚,什么意思?”   “我还以为你知道呢,”顾平被林景衡的眼神一下,什么都说出来了,“我当时赌钱欠了高利贷二十万,本来嘛我和顾即还不上钱,还以为死到临头,结果有一天你爸不知道为什么上我家,我想你和顾即关系好,兴许能帮帮我们,就把欠钱的事情告诉你爸,结果顾即刚好回家,也不知道和你爸在房间里面说了些什么,你爸就说要替我还钱,唯一的条件就是我和顾即离开那里。”   顾平三言两语说的轻松,可听到林景衡的耳里,却仿佛每个字都像一道雷电朝他劈来。   不可能,怎么可能是他爸,不对,这不对。   林景衡猛地弯下腰用力抓住顾平的领子,一双眼满是不敢置信和痛楚,他低吼,“你撒谎。”   顾平整个人被林景衡带得往上升了几分,领口被抓也压得他喘不过气,他也不是吃素的老虎,直接对着林景衡吼回去了,“你他妈神经病吧,我撒谎,你去问顾即,问你爸,看看是不是我撒谎。”   林景衡气得扬起了手,却并未打向顾平,而是砸到走廊的白墙上,剧痛从指骨蔓延到手臂,却不及他心中的一分痛感,林景衡气息加重,怒视顾平,人生头一回被反驳的哑口无言。   他想起顾即对离开的原因绝口不提,想起顾即走前走后林爸林妈的异样,如今想来,一幕幕都讽刺得可怕。   要林景衡如何相信,他怨了多年的顾即是因为自己的家人无奈离开,他最信任的至亲使他蒙在鼓里整整十年,眼见他痛苦挣扎却不告诉他真相,而他还自以为是的可笑可悲的自怜自艾。   他才是最可笑的那一个人。   林景衡收回拳头,面上毫无血色,他静静看着顾平,声音虽冷漠却显得无力,“不要告诉顾即我来过,我答应你的事情会允诺的。”   眼前似乎有点恍惚,林景衡脚步虚浮的穿过走廊,一路上有护工和他打招呼他置若罔闻,他出了疗养院,行尸走肉的发动车子。   车灯环绕间,林景衡在这五光十色的世界里仿佛迷失了自我,真相已经大白,却远远比他想得可笑,他在尘世起起伏伏无法落地,迫切找一个依靠,找他的救赎——顾即就是他的依靠,他如今的上岸口。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字数30万,评论500了。   嗷开心!   那个,真的很谢谢小天使给我投雷什么的,但那东西好像蛮费钱的,所以真的真的看文就好了,谢谢谢谢!   如果可以的话给个评论我就很开心了!! 第93章 chapter93   白色的浴室里热气飘散,从花洒里流出来的热水顺着白皙的皮肤一路往下,烟雾弥漫勾勒出一幅朦胧的景象,顾即站在水中任由水流将自己洗涤。   在这静谧惬意之时,耳边骤然响起一阵又一阵的敲门声,顾即从舒适里回过神来,急忙抓了条浴巾擦干自己,又快速的套了衣服,整个人散发着热气和水汽匆匆忙忙从浴室里跑出来,可原先不绝于耳的敲门声却停了下来,顾即晃晃脑袋,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想了想,还是走到门前,通过猫眼看向外头——一个垂着头的身影,虽然看不清男人的脸,但仅凭一眼,顾即就安下心为林景衡开门。   林景衡低着头站在门外,看不清他的神情,但顾即就是觉得他情绪不对,像是一只倍受打击的兽,不肯让人看见自己的脆弱。   顾即纳闷的轻唤一声,“林景衡,你?”   话落,顾即突然被一股极大的力量冲的往后退了一步,林景衡毫无预兆的冲上来抱住他,令他始料未及。   他发觉林景衡的身体竟然在轻轻的发抖,抱着他的力度楛得他有点喘不过气,这样的林景衡太不对劲,也太让顾即心疼,以至于他不忍心做出推开林景衡的动作,乖乖被林景衡抱在怀里。   “是发生什么事了吗?”过了许久顾即都没有听见林景衡的声音,就小声试探着问道。   可是他并没有得到林景衡的回答,林景衡就只是用力的抱着他,那样紧的力度,就像是要吧以往失去的拥抱全部在今夜讨回来,顾即心中一片柔软,猜测林景衡许是在工作上遇见了什么不顺心的事情,犹豫再三,最终他头一回对林景衡的拥抱做出回应,双臂轻轻抚摸上林景衡的背,一下一下顺着,就像在安抚一只受惊了的大型动物。   林景衡呼吸有点重,尽数洒在顾即的耳旁,温热而紊乱的气息让顾即感受到林景衡此时此刻的不安——他从未见过这般的林景衡,在顾即的心里,林景衡应该是强大甚至于无所不能的,自然是不可能轻易的向别人流露出自己一丁半点的脆弱,更何况抱住别人发着抖。   他该有多难受,顾即顿觉心疼至极,回应林景衡的拥抱也不觉大了几分力度。   两人就安安静静的相拥着,林景衡感受着顾即身上未消散的热气,那深深令他眷恋安定的体温,让他一颗不断跳动受惊的心慢慢平稳下来。   他害怕得不得了,迫切感受真实的顾即。   一想到顾即离开他的原因,自责,恐惧,后怕尽数浮上心头,他想,如果不是后来两人再相遇,顾即是不是就会遵守他所谓的承诺,这一辈子都躲着他。   可是顾即应该比自己更难过,当初他又是带着怎样的心情离开,明明知道不告而别会让自己埋怨甚至怨恨他,可即使到现在,他也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把真相告诉自己,林景衡终于明白顾即的所有顾虑,而这些,从来都是顾即一个人在默默承受,自己又为他做了些什么?   林景衡心脏疼得难以呼吸,他用力闭了下眼,苦涩的泪水不可抑制的从眼睑里蔓延出来,任由泪水打湿自己的脸颊,滑入顾即的脖子。   直到温热的液体流淌到顾即的肩头,顾即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只见过林景衡哭过两次,一次,是在车里与他当面对质,一次,是现在用力拥抱他。   林景衡不爱哭,至少顾即很少见过林景衡哭,能让他卸下自己的强大,在别人面前展示自己的脆弱,他该有多痛苦不堪。   顾即颤抖出声,“林景衡,你......哭了?”   这一次林景衡并未沉默,顿了两秒答非所问,声音沙哑得可怕,顾即却在其中听见了义无反顾的坚定,“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你信我好不好?”   顾即愣了愣,不明白林景衡的意思,自己和大头怪的事情现在已经得到解决,林景衡不可能是为了这件事,他脑袋都被林景衡哭了这个事实搅乱,已经无法思考,但下意识想要安抚林景衡,便轻声回应他一声,“我信你。”   其实顾即何尝未信过林景衡,他清清楚楚的知道,这个世界上谁都有可能欺骗他,唯独林景衡不可能。   他们两人经历了从年少的欢喜,到十年的折磨,直至如今的坦诚,已经不是单纯的一句信不信便可以断定,谁都可能背叛他们,但他们二人对彼此的心意早已经奠定哪怕事实多磨难,现实多残忍,他们也不会对彼此有一点一滴的嫌隙。   得到顾即的答案,林景衡才得以安定下来,他松开顾即,一双依旧带着水雾的眼却深深看着顾即,那如深层湖底,如天山星辰的目光,一直在顾即午夜梦回里出现,而今他终于敢得以正视,仿佛要完全将自己溺毙在其中,甘之如饴。   人心,情意,时光,一幕幕在他们对视的目光里面流淌而过,交织成岁月的集锦,汇聚在此时此刻。   顾即想起自己第一次对林景衡悸动时的心跳,那样鲜活,那样有力,仿佛下一秒就要从胸膛里面跳出来,向世人昭告自己对林景衡的爱。   而在这一刻,他又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与年少之时丝毫未差,顾即突然笑自己这些日子的自欺欺人,原来兜兜转转,不论经过时光多久多深的洗涤,他的心也只会为林景衡一个人跳动。   如果能抛却现实,抛却所有的话,顾即想,他现在一定会义无反顾对林景衡说一声我爱你,就像林景衡用那样温和而坚定的口吻同他告白,无谓过往,无谓未来,只因为他是林景衡。   是顾即深爱的林景衡。   到底那天顾即没把林景衡发生了什么事问出来,但林景衡情绪恢复得很快,还嚷嚷着自己没有吃完饭让顾即给他做夜宵,顾即哭笑不得,虽然没能知道发生什么事,但林景衡看起来似乎无事,他也稍微放下了心。   距离回家不到五天,顾即想起往年住在以前的住处时都会去看望楼下住的那位阿婆,加之自己近来又没什么事情可忙的,思量一番,便购置了些吃食和补品到以前住的地方去。   阿婆在顾即没有搬过去的时候就住在这里了,住在这里有好几个年头,虽说平时她的儿子对她只是三餐的问候,但每逢过年前几日也会把阿婆接回家去住,等过了春节又把阿婆送回来。   其实顾即很多时候在想,如果阿婆知道自己养了这样一个儿子会不会后悔,大抵得了老年痴呆症不记事也算是一种解脱吧。   顾即提着一袋子东西下了公交车,这几日天气都不错,地面还算干爽,许久不上班的太阳也终于恪尽职守天天准时报到,因此外出的人也多了起来,街面很是热闹。   顾即的心情也得以因为这明媚的天气变得轻松了许多,他对新的一年从未这样期待过,在这一年,他重新遇见了心心念念的林景衡,在多次的纠结里看清了自己的心,虽然两人还没有捅破那一层薄薄的窗户纸,但是顾即想,那一天估计不会久了。   他愿意为了林景衡去迎接那些他从前恐惧的困难,他想今年时隔十年回县城,他或许可以暗中去打探一下林家人的态度,若是他们还极力反对自己的林景衡在一起,他会拼了命把那二十万还上,然后尽力争取林家人的同意。   未来虽然看起来荆棘重重,但顾即从未有过这样的无所畏惧。   他终于也成为了一个勇敢的人。   到了熟悉的街道,顾即放慢了脚步,就在几个月前,他还在满心希望自己尽快搬离这破落的地方,不得不承认,林景衡真的给他的生活带来了巨大的变化,不知道是巧合还是什么,顾即发觉,自从遇见林景衡以后,自己的生活正在悄然往好的方向变化——租房的时候是,和大头怪那件事也是,就连昨天他贷款的那家公司也打电话来说自己欠的最后一笔钱因为公司正在改造的原因而抵消了。   天底下的好事那么多,若不是一切听起来都合情合理,顾即简直都要怀疑这些都是有人故意为之。   他哪里会知道,他所以为的好运,其实都是林景衡在暗中默默为他编织的一个又一个美好的谎言罢了。   顾即带着笑容敲响了那扇小铁门,锵锵锵的声音很清脆,但他敲了好一会,里头却没有人回应,若换在眼前,阿婆都会以为是自己的儿子来了,必定会笑得满脸皱纹满心欢喜出来开门,难道今年阿婆的儿子先一步把阿婆接回家了?   正想着,从楼道传来噼里啪啦拖鞋跑步的声音,顾即回过头看了下,一颗乱糟糟的脑袋露出来,竟然是许久未见的房东。   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大汉房东乍一看面色红润的顾即还愣了下,随机疑惑的挠挠自己的头发,“你回来干什么?”   那些过节对于顾即而言不过小事一桩,如今看着这相处了几年的恶房东竟然也萌生出几分亲切来,顾即笑笑,“我想来看看阿婆,她儿子把他接回家了吗?”   房东怔了下,随即表情变得有些古怪,顾即不由得也收了笑,看向紧闭的铁门神情变得凝重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哎呦我的小顾即终于承认自己的心惹! 第94章 chapter94   上个星期雪下得大了,这一片的路面都很滑腻,房东说阿婆有一天晚上在等儿子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老人年纪大了,这一摔可大可小,阿婆当时就站不起来,她儿子给送医院去了。   顾即听过不禁恼怒,但他和阿婆非亲非故,找不到生气的立场,甚至连质问阿婆儿子为什么不好好照顾阿婆的资格都没有。   他自己都自顾不暇,哪里有精力去管别人的家事。   只是顾即难免伤怀,他在这里住了几年,每天都看见一个老人搬只小椅子坐在门前翘首以盼,那种殷切的目光仿佛穿透万层山水,是一个母亲对儿子最深沉的爱意。   顾即对亲情的印象只停留在儿时母亲对自己的温柔,母亲去世后,他羡慕别人有一个温暖的家,有和善的母亲,因此对阿婆表现出来的对儿子的爱他看得比任何人都要真切。   然而这个世界上总是有人将这些看似平常的爱意看得很轻,殊不知,他们的唾手可得正是别人的梦寐以求。   顾即了解事情后良久沉默,询问房东阿婆所在的医院,可房东素来只知道收租,对于其他的事情他根本不上心,正在苦恼阿婆的儿子还租不租这小阁房。   临走前,顾即将带来的补品托给了房东,“若是阿婆回来了,就劳烦你替我交给她。”   大汉房东才不懂顾即这种滥好人的心理,提着袋子看了又看,神经大条的问,“那要是没回来呢?”   顾即因为这句话皱了眉头,却还是不得不承认房东话里的可能性,无声叹了口气,“那就给你吧。”   话罢顾即深深看了一眼禁闭的铁门,来时的好心情尽数被沉重代替。   他明白的,人生难免有意外,但是却难以释怀,若是阿婆的儿子能念及自己年迈母亲对其的抚养,又怎么会出现这样的意外。   他知道失去的痛苦,很想问问阿婆的儿子,如果因为他的疏忽而造成不可挽回的局面,他会不会后悔,会不会难过。   可这已经不是他能管辖的范围,对于阿婆而言,顾即再多的关心也比不上她儿子的一句问候,只是她儿子不懂得珍惜罢了。   顾即因为阿婆的事情接下来的几日都有些怏怏不乐的,但很快就要回县城了,也由不得他分心去关注别人的事情。   他抽空去看望了下顾平,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顾平对他的态度改善了很多,有点奇异的感觉,哪里不对劲他又说不上来。   顾平身体不便,自然是无法舟车劳顿跟着顾即回乡下,好在疗养院过年也有几个留守的护工,顾即再三对照顾顾平的护工表示感谢。   离开疗养院前,他透过透明的塑料探视窗口看了一眼疗养室,其他三个宿友都回家了,只剩下顾平孤零零的一个留在疗养院过年。   可顾即的心里竟然没有多大的感触,这些年顾平反复无常的脾气早已经消磨掉顾即对他的耐心,顾即不知道这样的变化是好是坏,干脆不再去思考这个问题。   街道已经挂起了喜庆的小红灯笼,商铺里面所见也是中国人最青睐的中国红,来来往往穿梭着购置年货的行人,虽然脸上带点儿购物的疲惫,但挥之不去的还是对于新年的期待。   顾即一大早就收拾好行李,今天他和林景衡即将踏上回家的路途,虽然他的家早就已经不在那里了,但家是温暖的,而林景衡也是温暖的。   他和林景衡通电话不到二十分钟,林景衡说自己已经在楼下了,有时候顾即都在想,林景衡是不是总偷偷在他家楼下等他,若不然怎么总是每次这样快就到他面前。   于是顾即戴上手套,推着行李箱出门,每下一层电梯,他心中的熟悉感就更深一分,他想起他们还是邻居的时候,林景衡每次在他家楼下等他,他就恨不得自己长出翅膀飞下去见林景衡。   年少勉勉强强还能说是少年浮躁,但他过年都二十九了,怎么那种想要飞下去见林景衡的念头反倒只增不减呢?   人真是会越活越回去的。   顾即出了小区的大门,远远就看见林景衡站在凋零的花圃旁,穿一身黑搭灰色的围巾,在这样深沉的颜色里面,林景衡的脸就是最明媚的颜色,带着春风和煦般的笑意,透过阵阵寒风散到顾即的身边。   顾即在心脏在那一刻剧烈跳动了一下,那种深深的悸动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抹灭的,他忍不住莞尔笑了笑,拉着行李箱快步朝林景衡走去。   风是冷的,但日光和人是暖的,顾即沉浸在这暖暖冬日里,就快要分不清是春天还是冬天。   林景衡眼见满脸含笑的顾即往他而来,一时间有些恍惚,少年的脸已经变得成熟俊郎,可环绕在他身边是无法掩盖的期盼和喜悦,他大抵终于敢确认,他心心念念的顾即,是真的又回到他身边了。   “你怎么这么快就到了?”顾即疑惑的笑问林景衡。   林景衡弯了弯唇,促狭一笑,“可能是太想见你,就飞过来了。”   顾即没想到林景衡也会说这种类似于甜言蜜语的话,一时间愣愣的反应不过来看着林景衡。   林景衡笑意更深,目光触及顾即戴着的手套,有亮光闪过,就在这一瞬间的事情,他心中已经转过无数个念头,然后在顾即还微微怔着的时候,紧紧握住了顾即的手。   虽然隔着手套,但顾即仿佛能感受到林景衡掌心的温度,他有点不自然的蜷缩了五指,但只是低头微微一笑,没有挣脱林景衡的掌握。   他们已经错过了十年,顾即已经不想再有所顾虑——自从知道可能再也见不到阿婆后,顾即想了许多,兜兜转转想到一句不要等到失去了才珍惜。   既然时隔多年,林景衡能再次出现在他面前,为什么不能好好把握住了,他想若是这一次他再推开了林景衡,他必定后悔莫及。   既然明明知道自己会后悔,何必等到追悔莫及的时候痛苦。   冬日将地面染成薄薄的金黄色,他们相握踏上这一趟征途,无话,却默契的知道,就在相握的这一刻,关乎于未来,哪怕是飞蛾扑火,也要照成最璀璨的花火。   他们所在的城市离小县城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开车也要将近七个小时,往年林景衡回家都是自驾,今年也不例外,只是车上多了一个他满心念了十年终于得以带回家的人。   顾即做长途车会晕车,这个毛病从小到大都改不过来,但他没想到林景衡连这个小毛病都记得清清楚楚,他一上车,林景衡就递了晕车药和矿泉水过来。   “我不知道你还晕不晕车,但是总归有备无患。”口气带点儿不确定。   顾即默默接过矿泉水的晕车药,明面上没有表现出来,实则他心里已经满满当当都是感动,连他自己都没有照顾到的细节,林景衡尽数帮他考虑了,他到底是积累了多少的运气,才足够遇见林景衡这样一个人。   吃过晕车药的顾即显得有点昏昏欲睡,到底没撑多久,和林景衡聊了会天,就迷迷糊糊睡过去了,林景衡缓缓把座位调低了点好让顾即睡得舒坦,心满意足的深深看了顾即好几眼,这才专心致志的开起车来。   他知道这一趟回去两个人要面对的是什么,最难过的一关无非是家里人的态度,林景衡想过很多的可能性,甚至想过最惨烈的结果是与家里闹翻。   但若不到尽头,他绝不会走至这一步。   从小到大父母给予林景衡优良的教育,优渥的生活,对他的要求近乎是有求必应,可以说,若没有林父林母的栽培,也不会有今日这样优秀的林景衡。   可是在他与顾即这件事上,却让林景衡觉得他们二人大错特错。   他们可以阻挠自己和顾即在一起,也可以不认可他们两个的关系,但千不该万不该联合起来欺骗自己,整整十年,看他在混沌里面挣扎无助,从未透露过一分真相。   林景衡深深叹了一口气,对于即将要到来的暴风雨有点疲惫,可是一旦想到身边睡着的人,他觉得什么都是值得的。   他们已经浪费了整整十年,而人生有多少个十年呢,往后的日子,他一分一秒都不会任由其随意流逝。   顾即在回途中醒了好几次,他其实睡得不□□稳,做了好多零零碎碎的梦——梦见他在巷口被男人打得凄厉哭喊,梦见甘小雨送给他的牛奶,梦见长大了看不清面容的江耀,梦见他在林家感受到的家庭的温暖,还梦见了那棵层层叠嶂的老槐树,密密麻麻的枝叶将头顶的阳光遮盖住,只留下斑驳的疏影,而林景衡站在老槐树下,对他浅浅微笑,张开了自己的双臂。   那些熟悉的陌生的,就快来到他的面前。   直至林景衡轻声将他唤醒,顾即还是神色恍惚。   “顾即,我们到了,你看这是哪里。”   他猛的清醒,思绪尽数归位,车窗已经打开,有寒意的风侵入吹拂他的脸庞。   映入眼帘的是粗壮的枝干,一个个树眼清晰的呈现,梦与现实交叠在一起,他颤抖的打开车门,落地之时脚步还有点虚浮,抬头望,光秃秃的枝干,一望无垠的天空。   林景衡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下了车,站在他身边,与他同望,语气清冽却有点虚无,想来他也觉得在梦中,“顾即,欢迎回家。”   顾即喉咙一紧,眼眶瞬间湿润,是啊,他终于回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是糖! 第95章 chapter95   如果现在有人远远看去,便能看到一高一矮两个男人站在光秃秃的老槐树下,神情都带着追忆的恍惚,眼里可能有晶莹,但嘴角都是含笑的,你会讶异,他们之间好像很存在一层淡淡的磁场,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顾即看着这颗亲切而陌生的老槐树,它比自己印象中还要粗壮高大了,但是萦绕在他心中的依赖感却只增不减,有很长一段时间,他把老槐树当成他唯一的依靠,即使后来林景衡出现在他的岁月里,老槐树在他心中也有着不可撼动的地位。   他很像对老槐树说一声好久不见,但觉得有点傻气,只是伸出双臂用力的环住老槐树的树干,感受老槐树带给他熟悉的粗粝感,果真是又长大了,一双手都环不过来。   顾即深深拥抱了老槐树好几秒,闭眼眨去眼里的水汽,才发觉自己有点冷落了一旁的林景衡,忙不迭转过头来,“抱歉,我实在是太开心了。”   林景衡了然的笑笑,“我知道。”   他何尝能不明白这颗大槐树对顾即的意义有多大,同样对于他而言,老槐树也是至关重要的,他们两人第一次见面是在老槐树下,年少多次会面是在老槐树下,这颗大树已经承载了他们太多的回忆,见证了他们年少的过往。   两人相视一笑,顾即那种不真切的恍惚感得以消散,抿了抿嘴,道,“现在不早了吧,我想先去附近的宾馆订个房间,明天再去看我妈。”   林景衡颔首,他知道顾即在想什么,确实,现在也不该是让顾即见他家人的时候。   十年的时间足以令小县城有极大的变化,顾即小时候熟悉的街道已经换了商铺,再也不是他印象中的模样,好在林景衡在他身边,他多多少少能感到安心。   亲眼见顾即进了宾馆的房间,林景衡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现在天色近暗,坐了一天的车,顾即没什么胃口,就潦草收拾一番,又洗了个澡,接着给林景衡发了信息说自己出去走走,让他不用担心自己。   离开县城多年,以前没有铺水泥的路面都铺上了,来来往往也都是顾即觉得很是陌生的面孔,唯一不变的,其实就是红秀路里面的小区,就是不知道里面的住户有了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逛了一会,看什么都觉得新鲜,但看什么也觉得陌生,也是,当年他住在这里本身就与这里绝大多数的住户没什么交情,更谈不上有多亲切。   兜兜转转便回到老槐树下。   早在他离开以前,老槐树就鲜少有人问津,现在正值冬天天气冷,老槐树光秃秃失去了御寒的能力,就更是没有人会注意到他,顾即得以一个人享受这样惬意的时光。   老槐树隔壁不知道什么时候装了一盏路灯,黄色的灯光洒下来,并未替着被人遗忘的老槐树添几分温暖,唯有顾即站在灯光里,就笔直的站着,什么也不说,一动不动的。   林景衡从家里出来正好就见到这样的一幅画面——他知道其实除了老槐树,顾即是没有地方去的。   他向来看起来都是那么孤独的一个人。   方才回家,林景衡看着自己的父母,险些就将自己压抑了几日的质问脱口问出来,但最后却因为父母见到他喜悦的面孔硬生生将所有的质问压下喉咙,时机不对,他不得已再忍耐些时日。   他并未对父母表现出半分不妥,与父母聊这半年来自己在外头的事情,吃过饭便见到了顾即的信息,于是马不停蹄的出门,什么地方都不去,就站在远远的地方看着老槐树,他知道顾即迟早会回到这里,却还是因为顾即孤独的身影刺痛了自己的双眼。   林景衡迈步而去,在顾即未发觉的三步外停了下来,然后轻声叫他的名字,不出所料就看见转过来一张疑惑的脸和一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林景衡腹诽,我比你还要了解你自己,但他没把话说出来,勾了勾唇角,“我猜的。”   顾即低头笑,“其实我就是出来走走,你不用担心的。”   上一次你一走就是十年,你说我能不担心?林景衡唇角的弧度加深,看向老槐树,转了话题,“其实几年前,政府是打算砍掉这颗树的。”   顾即一下子就被他的话题带跑了,惊讶道,“为什么?”   这可是百年老树,能长到这么大实属不易。   “说是有安全隐患,”林景衡走过去,用手掌轻轻抚摸老槐树,指尖刮得有些生疼,“其实就是想扩建路面,但是后来住户都不同意,闹了几个月,到底没把这颗树砍下来。”   顾即盯着林景衡棱角分明的侧脸,微黄的灯光为他添了几分柔和,他其实有点吃惊,原来他以为的无人问津的的老槐树还有那么多人在保护着,甚至得以救了他一命。   人果然都是念旧的动物。   顾即心中顿觉温暖,笑容也扩大几分,“我以为都没有人喜欢它了。”   “不是,”林景衡偏过头来,眼里柔情万分,极其认真道,“我就很喜欢他。”   顾即在他的目光里竟然莫名其妙感到有点不好意思,轻轻咳了一下,想了想,斟酌的问,“对了,叔叔阿姨还好吗”   不知道是不是顾即的错觉,他好像看见林景衡的目光顿了一下,但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林景衡的背靠在树干上,轻声回,“他们很好,”顿了顿,忍不住又添了句,“我和他们说你回来了,他们都很开心,说想见你一面。”   顾即的表情不可抑制的收了一下,半晌他才记起林景衡还不知道他离开的原因,他的父母就更不可能告诉他,避免露出破绽,顾即只得佯装自然道,“啊,我也好久没有见他们了。”   却下意识对见他们一面的事情进行回避。   林景衡只是想看看顾即的反应,但见到他强忍落寞的神情,心脏还是不免钝痛起来,他不忍拆除顾即的谎言,也没在继续这个话题,只道,“附近有一家不错的鸡丝米粉,想吃吗?”   顾即自己给自己挖坑跳,早就把肠子悔青了,巴不得快点结束这个谈话,忙不迭点头应好,看起来倒是饿得不得了的样子。   林景衡看着顾即脸上显而易见的慌张,又好笑又心疼,其实但凡顾即为自己想一想,他大可不必把自己逼到如今的地步。   可这才是顾即不是吗,即使遇到了多大的磨难,却还总是时时刻刻为别人着想,林景衡都不知道这样的性子究竟是好是坏了。   两人吃过米粉,林景衡不顾顾即的反对将顾即送到了宾馆,临走前说明天会过来找他,和他一起去祭拜顾即的母亲。   顾即原先想着只身一人祭拜母亲即可,但不知道为什么林景衡提出来了,他突然很想让逝去的母亲看看他喜欢的人——虽然他的母亲有过那样不为人所道错误的过往,甚至间接造成了顾即年少在父亲拳脚下的阴影,但是那毕竟是他的母亲,他也想像寻常人家那样骄傲的对自己的家人说这就是我喜欢的人,是我放在心尖上十几年的的人。   初回小县城的头一个晚上,顾即其实睡得不□□稳,中间反复醒了有三四次,也不起来,就默默盯着天花板看几分钟,然后又辗转睡去,但第二天起来精神头竟然出奇的不错,大概人总有一个根,而他飘零了十年,终于也回到属于他的根,即使再怎么陌生,总归也是他生长的故土。   今日天气依旧晴朗,阳光明媚,令人的心情也舒坦了许多,顾即起得挺早,干脆出去溜了一圈,会宾馆的时候林景衡刚好也到了。   因着是去祭拜,两人今天都是穿着一身黑,看起来出奇的般配。   顾即其实从小就很在意自己的身高,但从高三以后个子就长得很慢了,好在后来也长到了一米七六,虽然和一米八八的林景衡实在是没得比,可他也知足,至少没有长成小矮人就值得宽慰了。   他或许不知道,在外人的视线看来,两个人的身高实在算得上绝配,加之两人都不俗的面容,走在大街上还是有不少投射到他们身上的目光。   顾即小时候被恶意的目光看得多了,长大后被人盯着多多少少有些不自在,直到上了林景衡的车,他才觉得轻松了些。   顾即母亲所葬的墓地距离两人住的地方将近一个小时的车程,他们在车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会天,这一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   林景衡把一大早准备好放在后座的白菊拿出来,然后跟着顾即的脚步进了墓园。   这是林景衡第一次见顾即的母亲,因此他将此次看得十分重要,在他的心里,顾即肯带自己来看望逝去的至亲,本身就是一件认同了他的事情。   他其实很早就知道了关于顾即母亲的一些风言风语,也知道顾即对这件事心中有所芥蒂,但是无论怎么说,林景衡还是从心底里想在顾即母亲面前亲口给顾即一个承诺——那是他对自己的保证,也是对顾即的负责。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mua! 第96章 chapter96   临近过年,来墓园祭拜的人其实很少,因此放眼望去也就三三两两的人,很是萧瑟。   阔别十年,顾即心中滋味万千,他只能凭借着记忆找到母亲的墓碑,直到看见熟悉的模糊的老照片,顾即才缓缓停下脚步。   他会在每年的清明节前夕给墓园寄一笔钱,让墓园的工作人员给墓碑打扫,但现在过来,手指摸上去,还是会有厚厚的一层灰。   顾即接过林景衡手中的白菊,弯腰把花放到墓碑前面,眼睛看着泛黄的老照片,轻声说,“妈,我来看你了。”   他实在算不上孝子,背井离乡这么多年,连来看望自己的母亲都不曾。   记忆的温情已经随着岁月的流逝变得模糊,他除了寥寥的几幕画面,关于母亲的印象已经随风逝去。   顾即静静站着,今天的风不是很冷,但还是让他打了个寒颤。   就在他斟酌该怎么和母亲介绍林景衡的时候,一直站在他身旁不出声的林景衡缓缓开口,声音是他熟悉的清冽中夹杂点温柔,“阿姨,我是顾即的朋友。”   顾即转过头去看他,林景衡的侧脸显得很认真坚定,也回过头与他对视,然后摸索着握住了他的手。   两人今日都没有戴手套,顾即清晰的感受到从林景衡掌心传递过来的温度,丝丝缕缕直往他心中去。   林景衡神情是风雨过后的温情,是山间磐石的坚毅,他终于得以把那句早就应该讲的话说出来,“也是他的爱人。”   顾即的眼眶在一瞬间湿润,他们为这个身份挣扎了十几年,顾即曾经以为,再也无缘和林景衡在一起,但是世事难料,他们兜兜转转绕了多少个圈子,终于得以无所畏惧光明正大的讲出这句话。   “妈,他对我很好,你不用担心我,”顾即也不再犹豫,把那句欠林景衡的话大大方方讲出来,“我很爱他。”   林景衡因为顾即的一句话很是动容,眼角也不禁有些湿润,他等这句话实在太久,久到他一度以为自己没有了希望,但能够听见顾即的亲口承认,林景衡之前所做的努力和等待都是值得的。   他们两人这番告白,自然不会有人回应他们,但顾即知道,他的母亲一定会祝福他的,没有哪个母亲不希望看到自己的孩子不幸福。   两人在墓园待了半个多小时,出来的时候双手还是紧握着的,无一例外是脸上都带着挥之不去的笑意,哪怕东风袭来都不能撼动。   林景衡带顾即去市区逛街,他像要跟时光赛跑,要将他们失去的岁月争分夺秒的抢回来。   顾即也难得放纵自己,他们两个都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他就没有什么好扭扭捏捏的,他知道的,无论如何,他爱林景衡这个事实是不可能改变的,那不如好好享受这段温情的时光,其他的暂且抛诸脑后。   过两天就是除夕,中国人对除夕和春节都十分的重视,为讨一个辞旧迎新的好意头,小孩子在除夕那天晚上都会换上新衣服,虽然林景衡和顾即已经不是什么小孩子了,但是林景衡就是想像小时候那样为顾即购置新衣。   以前林家在过年都会回乡下,但自从林景衡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不知道从哪一年开始,林家就干脆不回乡下,反倒选择将林奶奶接到小县城来,估摸着明天就该到了。   林景衡得以和顾即一起过年,自然是满心欢喜,小时候顾即是很少有新衣服,就是有了,一般也是去旧市场买一些打折的衣服,后来林景衡发觉了,有好几个过年他都给顾即顺手买上一件衣服,有时候是毛衣,有时候是裤子。   现在长大了,林景衡手头宽裕,便恨不得从头到尾都帮顾即添新物件,若不是顾即一直拦着,他怕是真的要大包小包的走出商城。   倒不是顾即想拒绝林景衡的好意,只是他向来节俭惯了,一时间适应不了林景衡这种大手大脚的花钱方式,他哪里能明白,林景衡会这样舍得,完全只是因为对象是他罢了。   最终顾即到底拗不过林景衡,林景衡要他试什么他就乖乖的试,然后听店员一顿天花乱坠的夸奖,局促的任由林景衡打量。   估计商城的店面少见两个大男人临近过年到商城扫荡的画面,频频对两人注目,顾即被看得不好意思,又不好打断好像还饶有兴趣的林景衡,只得窘迫的跟在林景衡身边,不禁腹诽——他还真不知道林景衡原来是个购物狂。   在商城逛了得有两个小时,林景衡才算是心满意足的带着顾即离开,这一程可谓是满载而归,顾即自己看着那大大小小的袋子都有点儿花眼。   林景衡把顾即送回宾馆,还很贴心的帮他把大袋小袋给提到房间里去,两个眉目俊朗的男人带着这么多东西到宾馆开房,多多少少有些扎眼,因此前台小姐的目光就没从他们两个身上挪开过,顾即只求快点回房里去,好逃避今日见到的太多的探究揣测的眼神。   终于进了房间,锁好门,顾即才长吁一口气,回过头,林景衡已经把东西放下,正促狭的看着他,顾即局促一笑,听得林景衡问,“你在不好意思些什么?”   今日顾即的窘迫,林景衡其实明明白白的看在了眼里。   顾即抿了下嘴,决定实话实说,“他们看我们的眼神让我不是很舒服。”   顾即从小接触过太多的目光,是善意是恶意他能分辨,但现在大家看他和林景衡,更多的是不解和探究,活脱脱像是只等待解剖的小白鼠,等着他们来摸索其中的意味。   林景衡面色如水,转身坐到床上,又拍拍自己身旁的空位子,示意顾即过来坐下。   顾即没什么犹豫的,走过去坐好,心中还是七上八下的。   林景衡轻轻笑了一声,看着他,“以后这样的目光,还会有很多,顾即,你觉得自己能承受吗?”   顾即以为林景衡曲解了他的意思,急道,“我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呢?林景衡定定看着顾即,看他有点慌乱的表情,微微皱着的眉头,想要解释而半张着的最,令他觉得可爱至极的同时又感觉心疼——顾即是极尽敏感的一个人,他怎么可能不明白顾即的顾虑。   可是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何不让顾即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心再安稳几分呢。   于是林景衡静静看着他,一字一句,字字清晰坠地,仿佛敲进顾即的心里,“顾即,我喜欢你,不因为你是男是女,也不会在乎别人的眼光,我们两个的感情,是我们两个的事情,谁都不能阻止,他们爱看就让他们看去,你只要记住无论如何,我都会一直喜欢着你。”   他要彻底打消顾即心中的担忧,要让顾即知道,即使他们不被世人所看好,林景衡也会深深爱着顾即。   如今这个世看似界开放了许多,但世人对同性恋的包容度远远还是不够的,有些人不会明白,爱情这种事情,无关于性别,只在于一个情字罢了。   顾即微愣,安静的看着林景衡深邃的眼睛,因为林景衡的一番真心实意,他那颗七上八下的心彻底归位,他突然有点想笑,笑自己的自以为是,他以为那些俗世的眼光可能成为他们两人的绊脚石,却不知道林景衡比他看得要通透得多,是了,在一段情里,能阻止彼此的,就只有彼此了。   顾即微微笑了笑,轻声道,“我知道了,以后谁要再看我们,我就看回去。”   林景衡被他这句话给逗笑,伸手捏了捏顾即的耳垂,小小的凉凉的,和记忆里的触感半分不差。   酒店里的窗帘半拉着,他们坐的位子一半隐在阴影里,在这暗与明的较量中,林景衡的眼睛最为明丽,像一泓清澈的泉,像一颗璀璨的星,倒映着顾即清俊的脸。   顾即喜欢林景衡的眼睛,从小就喜欢,更爱林景衡看着自己时候的神情,那会让他产生林景衡的世界里只会有他一人的错觉,于是他沦陷了,心甘情愿的在这如水的目光里沉沦。   是以,当林景衡慢慢逼近,两人的呼吸缠绕在一起的时候,顾即只是紧张的蜷了自己的十指,让自己感受那远离了十年的属于林景衡的气息将他包围。   两人近在咫尺,林景衡能看见顾即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睫毛,一下一下的,像扫进他的心里,他伸出手,一只轻轻打开顾即握住的五指,与他十指交缠,一只温柔的按住顾即微微缩起的肩膀,把两个的距离拉得更近。   林景衡轻柔的含住顾即紧闭的唇瓣,感受到顾即的身体稍微僵硬了一下,抬眼发觉顾即已经缓缓闭上了眼睛,乖巧得像只等待主人抚摸的绒毛动物。   林景衡伸出舌头刮过顾即干涩的唇壁,就像是安抚一般,慢慢的一圈一圈打着转,顾即只在一开始有点羞涩,等到林景衡将他的双唇打湿,他便情不自禁的张开了自己的唇,好让林景衡更深入的拉进两人之间的距离。   十年未曾的触碰,犹如野火燎原,有些一发不可收拾。   林景衡急促的与顾即纠缠,他用力的吮吸顾即的唇,与顾即不断闪躲的舌嬉闹,彼此的呼吸声渐渐加重,空气里急速升温,能听见羞人的啧啧声和吞咽声。   顾即只觉浑身血液都要沸腾,在林景衡的攻陷中不能自我,身体软化往林景衡温热的身躯靠近,一只手甚至羞涩而主动的抱住了林景衡。   两人近得密不可分吻得忘情,体温也在急剧的上升,林景衡用力抱住顾即,就在这千钧一发仿佛就要发生点什么之际,房门骤响令两个人犹如惊弓之鸟,是前台来询问是否需要叫餐。   林景衡和顾即对视了一眼,眼里有促狭和笑意,顾即羞得不敢见人,整个倒进了林景衡的怀里,便听得林景衡扬声,声音还带着点沙哑,“谢谢,不用了。”   等前台一走,林景衡把躲在他怀里满脸通红的顾即拉出来,近乎调笑的问了一声,“我们还继续吗?”   顾即被他问得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好在林景衡也只是和顾即开个玩笑,边替顾即把刚才拉扯间有点凌乱的衣服整理好,边道,“那我带你去吃饭。”   顾即简直不能再认同,把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直让林景衡眉眼笑意更深。   作者有话要说:   嘻嘻 第97章 chapter97   林家今年将过年的氛围出奇的好,林爸林妈发觉林景衡变了许多,是那种怎么掩盖都无法掩饰的喜悦,还成日成日的往外跑,他们不得不怀疑儿子是不是交了对象,以至于这般满面春风。   自从顾即的事情后,林家父母就对林景衡的感情闭口不提,一来顾即走后那段时间林景衡的自暴自弃让他们心惊,二来他们知道过了这么多年,其实儿子心里还是没有忘记顾即这个人。   他们不敢逼林景衡,更害怕牵扯出那段不为人知的往事,但随着林景衡年纪渐长,身边却从来没有一个可以谈话的人,他们不免担心。   如今见林景衡似乎有了谈恋爱的苗头,怎么能不满心欢喜。   于是林妈在吃饭的时候小心翼翼的旁敲侧击,“景衡,你最近有没有认识什么不错的女孩子?”   安静吃饭的林景衡闻言抬起眼,眼里有复杂的涟漪,他抿了下嘴,末了摇摇头。   父母想要他过上大众所认为的正常人的生活他能理解,但事到如今他已经知道真相,很难做到平心静气的面对二老。   如果他们知道顾即回来了,他们会怎么想怎么做?   林妈神情有点失落,“啊,这样,”顿了顿,又斟酌的说,“你年纪也不小了,如果有喜欢的人,就不用瞒着爸爸妈妈。”   说着还轻轻用手肘碰了碰一直不发言的林爸。   林平之附和的应了两声,但没有表态——有很多时候他回想起来,当年他做得到底对不对,他为人师表,做事规矩不变,但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也学会反思起来,他从未问过孩子的意见,不知道孩子是什么想法,就自作主张将孩子喜欢的人送走。   虽说那其实是一笔交易,但当年对顾即那孩子的伤害必定很大。   林平之回想起往事,不由得想到最后那面顾即眼里的决绝和痛苦,这样的目光他时不时就会想起,不知道这些年那孩子过德怎么样了,他用二十万买断了两人的联系,也间接斩断了顾即与林家这些年来建立起来的情意。   林平之陷入了恍惚,直到林景衡轻声喊他,他才回过神来。   “爸,奶奶快到了吧?”   林平之颔首,“估计中午就该到了。”   林景衡想了想,“我去接奶奶吧。”   这些年林景衡虽然极少回家,但他与奶奶的感情却从未有过一分减少,这不仅仅因为林奶奶打小就疼他,还以为当年他把自己和顾即的时候完完整整告诉林奶奶后,林奶奶所表现出来的镇定和宽容,林景衡想,他和顾即未必没有转机,或许林奶奶就是最好的一个切入口。   林景衡并没有多待,像前两日一样吃过早饭就离开了,剩下林平之和陈惠面面相觑。   他们多多少少发现林景衡的异样,但儿子向来会藏心事,他们想不出个所以然,只是觉得似乎有什么他们担忧的事情就要发生。   顾即用过早饭,便接到林景衡的电话,说今天得去接林奶奶,不能来陪他了,顾即笑说自己不是三岁小孩,不用时时刻刻被人陪着,但听林景衡的口气还是有点担忧,他不得不像小孩子那样再三保证自己绝对不会乱跑。   林景衡不来找他,顾即空下了时间,思来想去,这小县城里他唯一可以去的地方也就是自己当年住过的1栋楼了——那时候他和林景衡还是邻居,他总是悄悄趴在窗口偷看林景衡,往事如烟,他为自己当年幼稚的行为觉得好笑,不知道林景衡要是知道自己是个偷窥狂会不会被吓到。   除了林景衡,与顾即来往最多的就是甘家了,甘嫂对他的恩情,甘小雨与他的羁绊还历历在目。   顾即很是怀念,纠结一番,出门买了些礼品准备登门拜访。   也不知道过了十年,甘家是否还住在这里,顾即想到要见故人,到底有点紧张,爬上已经翻新过的楼梯,还有点不真切的感觉。   门前已经换过新对联,铁门也用油漆重新刷了一遍,一切都是新气象的模样。   顾即深深吸一口气,按响了右侧的门铃。   他紧张并期待着,听见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微微屏住呼吸,门咔擦一声,缓缓打开,顾即抓着礼品的袋子不由得加紧。   门内,一个身材高大的身影落入顾即的眼里——青年留一头利落干爽的板寸,浓眉大眼,线条刚毅的面容精神奕奕,初见顾即他先是表情微愣,继而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下一秒,便沉声惊讶,“顾即?”   十年足以改变一个人,顾即看着神采奕奕的青年,几乎都无法将脑海里那个总是阴郁着连对他挥拳头的凌厉少年联系起来,他实在没有想到,原来甘小雨才是变化最大的那一个。   顾即由衷的露出一个笑容,“是我,甘小雨,好久不见。”   甘小雨好像还处于震惊之中久久无法回神,里头传来妇人的一声疑问,“小雨,是谁啊?”   这声音有点熟悉,顾即随机想到那个和善的妇人,甘小雨终于才反应过来,竟然是有点儿手足无措的,“快进来吧,进来。”   顾即跟着甘小雨进去,甘家其实没什么变化,还是十年前的装扮,一个鬓角有点花白的妇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面容和蔼,顾即像多年前那般,叫他一声,“甘嫂。”   甘嫂没将顾即认出来,缓缓站起身打量着顾即,“你是?”   甘小雨比他还要着急,抢先一步回答,声音爽朗,:“妈,你认不出来了吗,他是顾即,以前就住我们隔壁。”   甘嫂乍一听有点懵,随机被惊讶给代替,三两步上前,上下打量着顾即,好半天才敢确认,“真,真是顾即啊,这些年你跑哪里去了?”   甘小雨笑着摇摇头,多年不见,他变得稳重许多,“先坐下谈吧。”   于是三人坐到客厅里去。   甘嫂对当年的事情耿耿于怀,甘小雨兵役满两年回来后,一直问他顾即去了哪里,可是顾家就像没有出现过一般消失了,那时有人来顾家催债,她一直以为顾家是为了躲避债务搬走了,就是连最坏的打算也做了,却没想到还能再见到顾即。   顾即将这些年他离开的原因模糊带过,又把十年来的经历简单讲了讲,最后便以一句我现在过得不错作为结尾。   相比甘嫂,甘小雨才是那个满腹疑惑的人,他找了个聊天的当口说要请顾即吃饭,顾即大抵知道他要问些什么,当年甘小雨其实多多少少知道了自己和林景衡的事情,他便没有推脱,跟着甘小雨出了家门。   午饭时间快到,二人找了个小饭馆坐下聊天。   一开始还有点尴尬,毕竟两人小时候还算是有点过节的人,但是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气氛也就缓和了许多。   甘小雨把这些年的经历尽数告诉了顾即——他当年没有高考就去当了兵,服兵役满两年,因为在兵役期间表现突出,加之年龄适当,上级便做了举荐人让他自主考军校,甘小雨洗心革面后倒也没有辜负上级的一番心意,在军校潜心学习,毕业后服从安排,现在是一名特警。   谁能想到小时候和混混掺和在一起的甘小雨如今竟然是一名特警呢,这话若放在儿时讲,别说顾即不相信,连甘小雨自己都可能嘲笑一番,但事世就是这么奇妙,人总得有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而甘小雨明明白白,顾即其实就是他迷途知返的契机。   顾即衷心为甘小雨感到开心,虽甘小雨三言两语就将自己的经历讲明白,但其他付出的艰辛恐怕不是他所能想象的。   正佩服甘小雨呢,甘小雨一下子就把话题转到他身上,“那你呢?”   “我,”顾即笑笑,“和普通人一样,上班下班,养活自己。”   甘小雨沉默几秒,开门见山道,“我问的是你和林景衡。”   当年甘小雨把自己的情愫掐灭,踏上军旅之路,原本以为顾即和林景衡会一直走下去,没想到两年回家后,得到的却是顾即不知所踪的消息,他不是没有找过林景衡,但林景衡比他还要伤心欲绝,更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后来他读了军校,回家的时间越来越少,而记忆的顾即也越来越远——那些情愫在日渐的消退,顾即俨然成为他生命里的一个过客,但偶尔想起来,还是不免想要知道当年究竟是发生了什么,能人顾即不顾一切,甚至抛下林景衡而离开。   顾即知道话题迟早会绕到林景衡身上,但若是放在以前,他必定躲躲闪闪不敢讲真话,可是今时不同往日,他愿意大大方方的对甘小雨说一句,“我和他很好。”   甘小雨一愣,随即笑得爽朗,眼睛里是顾即能够分辨的清明和豪迈。   岁月是足以改变一个人的,把甘小雨打造成为一个清爽至极的男人,顾即羡慕甘小雨如今举手投足之间流露出来的大气,也衷心为甘小雨的变化感到欣慰。   老实讲,他当年还总是担心甘小雨走上歪路,真的成为一个混混头目呢。   甘小雨又和他讲了许多,讲几年前夏夏结婚,现在已经有一个两岁的儿子,讲江耀后来混不下去了,等他哥一出狱两兄弟就老老实实打起工来......   那些好的坏的,终究随着岁月的推进,变成了不同的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好的出来打酱油的甘小雨 第98章 chapter98   临近中午的时候,林景衡在车站接到了林奶奶,远远望去,老人家的头发花白了一半,但背着两个包走路却是精神抖擞的,任谁都看不出来这是一个已经七十五岁的老人。   林景衡含笑的替奶奶把包给接过来,沉甸甸的,不由得道,“奶奶,以后别带这么重的东西了。”   林奶奶瞪他一眼,不满道,“这都是我亲手种的,不洒农药,现在不都讲究什么养生,我种的就最养生,再说了,”她愤愤不平,“要不是你这个小兔崽子总是这么晚回家过年,我哪里用得着跑一趟。”   这么些年过去,林奶奶嘴上依旧不饶人,林景衡早就习惯了,但还是因为奶奶后面一句话动容,伸手撒娇一般的搂住老人家微微弯了的肩膀,语气轻轻的,“那我明年就早点回家,嗯?”   林奶奶见孙子一反常态,不由得狐疑的看着他。   林景衡勾唇笑着,像在哄小孩子,“我再给你带个孙媳妇,好不好?”   林奶奶诧异得嘴巴都能吞下一个大鸡蛋,她伸手在林景衡的肚子上打了一下,“骗老人你良心不会过意不去吗?”   林景衡哈哈大笑,但语气却是极其认真的,“奶奶,你也希望自己的孙子幸福吧,那到时候还要劳烦你老人家为我做主,多说几句好话。”   林奶奶不明所以,哼哼道,“你要是真的能给我带个孙媳妇,别说好话,谁敢阻止你们,奶奶第一个不同意。”   林景衡眼神微微深了深,依旧是笑着的,心中却哭笑不得,不知道如果奶奶知道所谓的孙媳妇是个男的,还能不能说到做到呢,林景衡只希望现在自己打的感情牌有用,到时候奶奶真能站在他这边。   把林奶奶接回家,林景衡陪了老人家一会,满心满意又跑到顾即身上去了,到了下午就迫不及待的离开家到宾馆去找顾即。   顾即因为无所事事,和甘小雨分别后便在宾馆午睡,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发觉有人正在用手抚摸他的脸,他从睡梦中惊吓,听见熟悉的音色,“是我。”   瞬间又安定下来,林景衡拿了一把备用钥匙,除了他没有人能进来。   顾即还睡意朦胧的,就用脸在林景衡的掌心蹭了蹭,听林景衡温声说,“大黄长大了,没小时候那么可爱。”   他在心里补了一句,但你还是和小时候没什么两样,像只懵懵懂懂的小奶狗。   顾即浓浓的嗯了一声,懒懒问,“奶奶把大黄也带来了?”   “没,”林景衡应着,掀开被子一个小角钻进被窝里,把顾即整个人揽进臂弯,“我刚把奶奶送回家,就来找你了。”   顾即条件反射直往林景衡温热的怀抱里钻,就像小时候两个人睡在一起一样,一点间隙都没有,他睁开眼,“你怎么不多陪陪奶奶?”   林景衡促狭一笑,“半天没见,怕你跑了。”   顾即哭笑不得,慵懒得像只睡不饱的奶狗还打了个哈欠。   林景衡搂着他,感受这久违的温情和接触,“你睡吧,吃饭的时候我喊你。”   顾即也不客气,从鼻尖哼哼几声,没过多久就又熟熟在林景衡的怀里睡去。   林景衡望着顾即毫无防备安静的脸,这样一个人,就在他怀里,两人近得密不可分,却依旧无法让他安心,林景衡怕惯了,一切还未尘埃落定之前,他都不敢掉以轻心。   他叹口气,调整个姿势,让顾即得以睡得更舒服些,自己才缓缓的闭上了眼。   许是太过于安心,又太过于怀念这样的温暖,顾即这一睡,睡得昏天暗地,睡得久了,他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抹了抹眼环顾一周,发觉林景衡并不在房间,顾即难免有点发空,张皇的打量着空荡荡的只留了一盏厕所灯的房间。   幽黄的光平添落寞,顾即撑着手肘做起来,一看时间已经七点多了,怪不得天已经全暗下来,林景衡大概是回家吃晚饭了吧,顾即这样想,终于没有那么慌张。   就起来披了件外套,刚穿好衣服,房门就有了动静,顾即转过身去看,林景衡提着两个黑袋子走了进来,原来是去买东西了。   “醒了?”林景衡换上宾馆的一次性拖鞋,然后买来的粥放到玻璃桌面上,说,“我看你睡得熟就没叫醒你,过来喝粥吧。”   顾即慢慢踱步过去,原先还有点空荡荡的心一下子就满了。   林景衡买的海鲜粥,香浓而不腥,顾即刚刚睡醒,喝点流食最好不过,他打开盖子,香味瞬间钻进他的鼻子,顾即鼻子抽了抽,发出心满意足的一声叹息。   林景衡把勺子递给顾即,看他大口大口的喝粥,弯唇笑了笑。   粥喝一半,林景衡看顾即心情似乎不错,便斟酌着轻声问,“明晚除夕夜我得在家吃饭。”   顾即喉咙一顿,抬头看着林景衡表示理解,“我这么大个人,自己会照顾好自己。”   “我的意思是,”林景衡把一只剥了壳的虾放到顾即碗里,深深看着他,“我想带你回家一起吃团圆饭。”   顾即噎了一下,继而咳嗽了好半天还缓过来,不太敢看林景衡的眼睛,低声道,“这不好吧,我,我毕竟是个外人。”   林景衡因为他外人两个字皱起了眉,“在我心里,你不是外人。”   顾即很是动容,但是他却无法答应林景衡的要求,他还没有做好准备去见林爸林妈,当年他已经答应林爸不再和林景衡在一起,如今他食言也就罢了,还要在新年到林家去,顾即几乎能想象到林爸林妈的神情。   “林景衡,再过些时日吧,我还没有做好准备。”顾即恳切的看着林景衡,希望他能打消这个念头。   林景衡无声的叹口气,放下手中的勺子。   原先他不肯告诉顾即自己已经知道他离开的原因是怕顾即压力太大,但事到如今,他不能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顾即不能一味的自己承受,那些痛苦原本应该是彼此一同面对的才对。   顾即察觉到林景衡眼神里的深意,不由得呼吸一紧。   林景衡音色清晰,“顾即,抱歉,我都知道了。”   知道了?林景衡知道些什么,顾即双唇微微颤抖着,“什么?”   林景衡伸手过去握住顾即发凉的五指,似要给他力量,“是因为我爸,你才离开的对吗?”   顾即的手不可抑制的缩了下,但还是紧紧被林景衡握着,他心中激起千层巨浪,“你什么时候知道的,”顿了顿,醍醐灌顶,“是我爸告诉你的?”   林景衡并不否认,“是我去找的你爸。所以顾即,你还要什么都瞒着我吗?如果不是我去问,是不是你就要骗我一辈子,让我以为你是个狠心的人,让我以为你其实不那么喜欢我。”   顾即久久不能反应过来,他早该知道的,林景衡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做,可怜他还以为自己瞒得很好,他不知道原来林景衡是这么想的——他可能是个狠心的人,但他怎么可能不喜欢林景衡。   顾即喜欢林景衡,喜欢得快要发疯。   “我......”顾即说不出话来,他不知道此时此刻该怎样去面对林景衡,沉默许久,他对上林景衡的眼睛,颤抖着哽咽着,“我不是故意骗你的,可是我答应过林叔叔不再见你,我不能看着我爸被高利贷追杀,那些人真的太可怕了,他们说要把我和我爸卖了,我很害怕,我没有办法。”   顾即是真的害怕,那时候他也不过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可是他没有说出来,其实他最害怕的是林平之对他说的那番话——他不想要成为林景衡的拖累,也不要林景衡和他一样活在世人恶意的目光里。   虽然现在已经证明,只要他们两个人不在乎,谁都无法撼动他们两个半分,但那时涉世未深的顾即又怎么能不惧怕世人的眼光,不考虑林景衡的前途。   林景衡目光如水,声线温和,“顾即,我不怪你,也不怪任何人,我只怪当时的我没有能力帮助你,让你一个人承受那么多痛苦,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不会再让任何人拆散我们,我们一起面对好不好?”   顾即鼻尖发酸,紧紧抓着林景衡的手寻求一个依靠,“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林景衡坚定乃至笃定的说,“如果我的父母还不同意我们在一起,我们一起努力,直到他们认可我们的那一天。”   顾即把泛酸的苦涩咽下去,殷切的看着林景衡   “其实你走之后,我把我们的事情告诉奶奶,”林景衡给顾即又打了一剂强心针,“奶奶他没有反对我们,我相信,现在也是一样,奶奶会为我们做主的。”   顾即躁动的心慢慢缓和下来,如果他在林景衡做了这么多保证还扭扭捏捏的话,那他还谈什么喜欢林景衡呢,他深深吸一口气,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来,“好,我明晚和你一起去见叔叔阿姨,我会求得他们的原谅,直到他们能够接纳我。”   林景衡把顾即揉进怀里,温情将两个人包围起来,他们相信,过了这个年,无论结果是怎么样的,他们都会甘之如饴。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情人节就要腻腻歪歪腻腻歪歪!!   诸位情人节快乐!   对了,强烈推荐各位点有声阅读,真的,太好听了!骗你我是仙女! 第99章 chapter99   一到除夕,顾即从宾馆的窗户看下去,家家户户面前换新过的大红对联十足醒目,有的还没有贴对联的人家也取了小梯子,笑吟吟在门的正中间贴上吉星高照四个大字。   顾即微微眯着眼无声念出对联上的祝愿,“平安门庭常纳福,如意家宅永聚财。”   真是好意头的一句话,顾即被这过年的气息感染,不由得露出个笑容来。   林景衡早上许是陪着林奶奶,直到中午过后才来找他。   除夕这天是要早些洗澡的,因此不到四点,顾即就拿着洗衣服进了浴室,林景衡就在外面和他讲话,声音夹杂在水声里,有些不太真切,但顾即却觉得很安心。   “你洗好澡,我们就去商场买东西吧。”   顾即把身上的水珠擦干,便套衣服边回好。   他知道林景衡是要带他去买什么,总归上门见人不能两手空空,顾即莫名有点紧张和羞赫——大抵有一种见家长的难以平静。   宾馆里开着暖气,因此顾即出来的时候只床一身薄薄的衣服,头发半干耷拉在脑袋上,身上弥漫着水汽,皮肤被热水泡过显得红通通的,整个人都有一种刚从水里捞出来的通透感。   林景衡把人拉到自己身边,轻手轻脚的替顾即擦头发,顾即便柔顺乖巧的坐着任由林景衡动作,末了,转头说,“礼物我自己出,你不要和我抢。”   林景衡半晌才明白过来顾即说的是去林家拜访的礼品,笑笑道,“我也没说要帮你出呀,不过我可要告诉你,我爸妈还是其次,我奶奶有多挑你是知道的。”   林景衡有意无意的暗示顾即可以讨林奶奶的欢心,他怎么会不明白,顾即点了点头,但还是有点儿拿不准,“你说,他们见了我会不会很生气?”又觉得措辞不对,“毕竟大过年的。”   “就是大过年的才对,”林景衡安抚的捏捏顾即的脸,“团圆饭就是要一家人一起吃才整整齐齐的,嗯?”   一家人......顾即心脏像被什么挠了一下,笑着点了点头。   他从未想过自己也能被林景衡归入家人的行列路,有记忆以来,除夕夜的团圆饭他都是和顾平度过的,两人面面相觑,食物吃进嘴里味同嚼蜡。   后来即使离开了,每个除夕夜他不是一个人待在屋子里发呆,就是在外面打工,看着别人洋溢的笑脸只能压住心里的苦涩和羡慕。   可是今年不同了,林景衡要带他回家一起吃团圆饭,虽然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没有得到家人的认可,但顾即愿意和林景衡一起去努力。   对于那种未知的,似乎也不是那么恐惧了。   傍晚的小县城因为新年的到来显得很是热闹,有几个穿上新衣的小孩子在街头巷尾嬉闹,笑声纯粹而干净。   顾即和林景衡刚从商场回来,手上各提着一个礼品袋,往林家的方向走去。   明明是大冬天,顾即却紧张得手心都出了一层薄汗,上楼的时候呼吸也有点急促,直到林景衡伸过来握住他的手,用如水的目光看着他,他七上八下的心才得以平静下来。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顾即投以林景衡一个浅浅的笑容,希望能借此让自己看起来平常自然些。   顾即心慌,林景衡未必不紧张,他知道待会面对的场面可能是如何的,但是他不想再拖下去,顾即不应该一个人孤零零的过年。   他已经放任顾即在外飘零孤寂了十年,往后的岁月,他要和顾即度过每一个应该团圆的日子。   楼梯口的灯还没有亮起来,因此显得有些昏暗,林家的大门贴着醒目的红对联,紧闭着。   这扇门,对顾即而言其实很是熟悉,在他年少的时候,有一半的时候是在这里度过的,因为林景衡,也因为他眷恋林家带给他的温暖。   他能记得林父林母将他视为己出的亲切,记得他和林景衡在房间里学习玩笑的点点滴滴,也记得林母后来对他态度的转变。   一切都历历在目,但真真实实过了十年,而如今他再次要踏入林家,面对的却是不定数。   又害怕又期待,矛盾至极。   幸而林景衡在他身旁,顾即轻轻吸一口气,对林景衡笑了笑,“我按门铃吧。”   林景衡紧紧捏了一下他的掌心,才把他的手放开,顾即五指摩挲了下,抬手按在了门铃上,沉闷的声音打破这寂静。   顾即的呼吸微微急促起来,目不转睛的看着禁闭的门——门缓缓打开了,顾即的呼吸也因此一窒。   陈惠声音轻柔,一边看门一边问道,“谁啊?”   乍听这熟悉的声音,顾即便有点恍惚了,他抑制住自己想要闪躲的目光,往来人的脸上看清。   陈惠面容虽有显老态,但那股子优雅和温柔却更甚从前,时光在这个女人身上留下的刻痕,却也令她愈发从容。   她打开门,先是看见林景衡,继而把目光挪到顾即脸上,顾即想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是尴尬而不自然的,他咽下喉咙,艰难道,“阿姨。”   于是清晰的见到陈惠原先还是柔和的脸在转瞬间变得青灰难看,顾即想,自己到底给林家带来困扰了。   “妈,”林景衡声音淡淡,对着自己的母亲道,“先让我们进去吧。”   陈惠还无法从震惊里面走出来,听见林景衡的声音,才恍然大悟般,张着嘴却什么都没有说,只一味把目光放在低垂着脸的顾即上,退了两步让两人得以进屋。   她甚至不同两人说话,近乎急躁的走进客厅,一双眼满身不安的看向客厅里正在用手机阅读新闻的丈夫。   林平之好奇的抬头看陈惠,见妻子面色如土,不由得把目光放到身后的儿子和青年身上。   青年把头抬起来,林平之看清了那张脸,表情瞬间一僵,下意识的缓缓站起了身——怎么会是顾即?   顾即知道,林家夫妇认出自己来了,是啊,谁会忘记和自己儿子相爱的同性呢,怕是他们早对自己的模样刻骨铭心了吧。   顾即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来,声音有点儿哽咽,“叔叔阿姨。”   林平之怔怔看着他,好半天没有反应过来他,看向一脸平静的林景衡,似乎明白了点什么,笑得有些牵强,“是顾即啊,好久不见了。”   林景衡静静看着自己父母瞬息万变的神情,继而将顾即手中的礼品也接过来,拉着顾即走到客厅里面,轻声说,“爸妈,这是顾即给你们买的礼物。”   陈惠直直站在客厅里,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一言不发,最终将目光冷冷落到顾即身上,看得顾即不由得心中泛疼。   他知道要林家夫妇接受他是件难事,但还是因为林母过于冷漠的眼神而难受——曾经的那些温柔一去不复返了。   “来,别干站着,”林平之表情尴尬,挪了个位置,“坐下聊吧。”   又转头看向陈惠,有意打圆场,“老婆,你不是说还有汤在熬吗?”   陈惠几番咬唇,频频看着顾即,到底心不甘情不愿的进了厨房。   没有那冷冰冰目光的压迫,顾即的身体松动了许多,林景衡却毫不避讳的拉住他的手,让他吓了一跳,顾即错愕的看着林景衡。   “坐吧。”林景衡只是拉着他坐到双人沙发上,两个人肩并肩挨着。   虽然两人现在关系确定了,但现在是在林父林母面前,顾即觉得未免太过招摇,就轻轻的动了下手想把手从林景衡掌心抽出来,却被林景衡握得更紧。   林景衡的态度和意味已经很明显了,顾即只得继续让他握着,尽力忽略林平之探究的目光。   “顾即,”林平之打破三人之间形成的尴尬场面,“没想到还能见着你,这些年过得好吗?”   顾即被他一句话说得心惊肉跳,目光微闪,嗫嚅道,“好,我很好。”   林平之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虽说当年顾即是拿了他的二十万离开的,但面对顾即,他难免心中有愧,常言道,君子乃雪中送炭而非落井下石——这些年来,他一直因为此时耿耿于怀。   但当年他得知儿子与同性在一起,实在无法接受,爱子心切使他不得不采取极端的手段,只是过了这么多年,却没想到还能见着顾即,林平之甚至怀疑,林景衡是不是知道了当年的事情。   于是他看向自己的儿子,知子莫若父,只消一个对视,他就在林景衡眼里看到了答案,原来他瞒了这么些年,还是没能瞒过去。   就在这万般沉里,顾即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快要喘不过来了,一直没有露面的林奶奶好像也感受到客厅的诡异,从房间里走出来,嗓门还是一如既往的洪亮,“谁来了?”   一个精神抖擞的老人脚步平稳的出现在客厅,顾即抬起头,就见到印象里霸气十足的林奶奶,她老了,脸上都是抹不去的皱纹,头发也花白了一大半,但不变的,还是她那股连年轻人都未必比得上的精气神。   虽然顾即当年没少领教过这个老人家的毒舌功夫,但此时见到她,一股亲切感油然而生。   林景衡此时拉着他站起来,未等他讲话,林景衡便笑吟吟看着林奶奶,语气带点对长辈的撒娇,却又处处透着坚定,“奶奶,你不是一直念叨着让我给你带个孙媳妇吗,瞧,我这就给你带来了。”   顾即因为他这句话愣在原地,林奶奶还有点不明所以,林爸难掩错愕的表情,而在厨房清晰听到儿子声音的林母忙不迭从厨房里面走出来,整张脸都白了,只有林景衡紧紧抓着顾即的手,神情淡定甚至带点解脱的笑意——很久很久以前,他就想大大方方的对自己的父母说,顾即是他喜欢的人,是他的爱人,而今日他终于得以实现心中所想。   就当他是冲动也好,人生哪能总是循规蹈矩的呢?   各异的表情在林家的客厅里展现,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个除夕夜,必定不会安定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过年真的好忙哦,这章还是断断续续写的TAT   祝大家除夕快乐,团团圆圆的):   另外,这章前五个评论的小天使都送100个晋江币/红包,不多就当讨个彩头吧~   mua! 第100章 chapter100   六点可能是许多人家吃完年夜饭的时间,但林家却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中,客厅里,站着笔直的两人,其余三道目光各异的打量着他们,无非逃不过震惊二字。   顾即实则没想到林景衡会这样开门见山的把两个人的事情说出来,错愕惊讶有,但更多的是惊喜,这更多的像林景衡在林家人面前承认他的存在——虽然他觉得孙媳妇这个称呼好像有那么一点儿不妥。   林景衡都表态了,纵然压力再大,顾即还是鼓起勇气,对林奶奶露出个笑容来,像往常一样喊她,“奶奶。”   林奶奶一开始因为林景衡的话没有反应过来,这会子顾即开口说话了,她得以认真看起这孙子口中所谓的孙媳妇,第一眼的感觉是眼熟,看着看着,便与记忆里的一个孩子重叠在一起。   “你是,”林奶奶喜上眉梢,“顾即?”   顾即讶异林奶奶还记得她,“奶奶,是我。”   林奶奶三两步上前,盯着林景衡和顾即紧紧握着的手,微微皱起眉,伸手就抓使得两个人的手不得不分开。   林景衡轻轻的喊了声奶奶。   奶奶嗔怪的看着他,“多大的人了还在屋里手拉手,也不嫌腻得慌。”   顾即因为她这句话羞愧得缩了缩手心,还残留着林景衡的温度。   “都杵着干什么,”林奶奶像个山霸王一样在家里发号施令,“别家都吃完了,我们家还不开饭?”   陈惠在一旁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却不得发作。   林景衡表态也表态过了,这会子转过头去,语气稍显温和,“妈,能吃饭了么?”   陈惠看着儿子,表情说不出的古怪,但因为是除夕夜,讲究团圆和气四字,到底点了点头。   林平之见此,也急忙搓手笑道,“先吃饭,吃完有事再谈。”   林家夫妇都是教养极高的人,即使此时心中憋着再大的气,也没有当面发作起来,毕竟到了过年,谁都不想破坏了这温情的时刻。   况且有林奶奶在,表面的平和暂时也能维持。   林家的年夜饭很是丰盛,满满一桌子菜,荤素俱全,菜色均匀,但就是这样一桌色香味俱全的团圆饭,却因为这诡异的气氛无法令人食指大动。   顾即一直很拘谨,林父林母就更别说了,各怀心思,恐怕在场能大快朵颐的就只有林奶奶一人了。   林景衡其实抓不准父母的心思,他以为父母会当场发怒,甚至做好吃不了这一顿团圆饭的准备,却没想到父母的承受能力远远超出他想象中的范围。   是因为有愧还是什么,林景衡琢磨不清,只得尽力维持着现下还算安定的场面。   他顺手给顾即夹了鱼肉,顿时就收到父母两道目光,一道复杂,一道锐利,但他还是没收手,轻声道,“我妈做的酱鱼很好吃,你有印象吧?”   顾即愣愣点头,顶着压力浅浅笑着把鱼肉放进口中,抬眼想要像寻常晚辈夸奖长辈手艺的时候,林妈冷冷的目光像当场给他泼了桶冷水,他张了张嘴,什么都说不出来。   林景衡的手在桌下伸过来,轻轻碰了碰他的大腿,像是安抚,又像是鼓励。   于是顾即鼓起勇气,声音虽轻但很清晰,“阿姨做的菜都很好吃。”   陈惠憋着股气,没有回答,脸色愈发阴沉。   顾即尴尬的舔了下干涩的唇。   “阿蕙,孩子和你讲话,”林奶奶放下筷子,不满的蹙眉,这让她显得看起来凶巴巴的,“你怎么不应呢?”   陈惠脸色发白,气道,“妈。”   “别别,”林平之见气氛不对,只得赶紧安抚母亲妻子,转头对顾即,笑得有些牵强,“你阿姨她可能没听清,你别见怪。”   顾即急忙摇头,尴尬至极,“没事没事。”   陈惠的脸色黑得像窗外的天,有山雨欲来之势。   接下来更是一阵沉默的吃饭,每个人都忙活着自己的事情——林景衡时不时给拘谨的顾即夹菜,顾即安静得像不存在似的只低头吃饭,林平之尚算平常只是有点放空在思考着什么,陈惠的脸色最难看,好像下一秒就会爆发一般。   倒是林奶奶,该干嘛干嘛,偶尔还要同林景衡和顾即说上两句话。   若不是没有林奶奶在其中做调味剂,别说一家人安定的坐在自己吃饭,怕是好好待在同一间屋子都难了。   这顿年夜饭吃得艰难,陈惠吃到一半,便无法坐定,把筷子一放,抛出句我吃饱了,就起身去了房间。   气氛顿时凝固到了极点,顾即不安的看向林景衡,见林景衡微微皱着眉,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景衡也不好受,一边是自己的亲生父母,一边是自己喜欢的人,两边他都想权衡,可世界上哪里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林奶奶此时面色也有点变了,一声不吭的夹菜吃饭。   顾即觉得自己在这里简直就是多余的,尤其是林母的不待见令他不得不灰心。   陈惠离开饭桌后,这顿饭算是告落了,林平之也佯装不下去若无其事,看着一桌美食毫无胃口,干脆放下碗筷,对着林景衡和顾即开门见山道,“我们谈谈吧。”   顾即不由得想起上一次与林平之的谈话,后果就是自己和林景衡分开了十年,而这一次......他紧张的颔首。   林奶奶郁闷的看着饭桌上的三人,又气又是叹息的,“你们呐。”   谈话自然不会是在饭桌,三人便坐到了客厅去,林奶奶像尊守护神一样还坐在饭桌上,不加入谈话,但能清晰的听到他们说话的内容。   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开口,外头有吃饱了出门嬉闹的孩子笑声,一片喜气洋洋的,而林家的客厅安静得诡异。   林景衡率先打破这尴尬场面,定定的看着林平之,“爸,我几个月前就遇见顾即了,是我缠着他的,这一次你要怪,就怪我身上吧。”   顾即抿了下唇,早知道以林景衡的性格肯定会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揽,便没讲话。   林平之看看顾即又看看林景衡,叹口气,“你都知道了?”   是顾即告诉你的,自然他没将这句话问出来,但林景衡能听出他话里的意思。   “是我自己发现的,顾即一直对你们之间的秘密守口如瓶。”林景衡说到秘密二字,颇加重了语气。   林平之的眼神流连在微微缩着肩膀的顾即身上,似在探究林景衡话里的真实性。   “林叔叔,”顾即犹豫再三,终于开口,声音不大,语气真切而坚决,“当年是我拿了您的钱,我也没能遵守你我的约定,是我的不对,我向您赔罪,但是我和景衡已经决定要一起面对,希望您和阿姨可以接纳我们。”   林景衡欣慰的看着敢开口为两人谋取未来的顾即,眼神微闪。   林平之面色凝重,摇摇头,“顾即,当年叔叔也有错,但请你体谅父母的一片心,你让我和你阿姨如何接受自己的儿子是个......”他难以启齿,“我这些年来对你一直有愧,可要我现在接受你们,我只能和你说一声对不住。”   顾即脸色刷的白了一分。   林景衡正想开口讲话,被林平之按耐住,“景衡,你向来都是有主见的人,可是在这件事上,你有没有想过你父母的感受?”   一句话堵得林景衡心口发疼,他苦涩一笑,干脆也不绕弯了,“那你有没有想过当年你们让顾即离开,对我而言又是多大的伤害?”   林平之沉默的叹息。   林景衡像是要把这些年的委屈全部诉说出来,声音甚至微微发抖,“整整十年,你和妈把我蒙在鼓里整整十年,你们怎么忍心,你们明明知道我有多痛苦,可是你们却还是没有将真相告诉我。”   他字字句句掷地有声在客厅里响起来,哐的一声,卧室的门被打开。   陈惠听到这里,实在忍不住走了出来,她指尖对着林景衡,气得眼睛发红,“景衡,你说的什么话,当年我和你爸要是知道你会喜欢上一个男人,我们死都不会让你和他来往。”   这样凌厉的陈惠是顾即从未见过的,他看得心脏狠狠跳了一下,无法将平日柔和的形象和眼前这个女人联系起来。   林景衡压抑的怒气彻底被点燃,甚至不惜和父母作对,他低吼道,“我喜欢上一个人有错吗,仅仅因为顾即是男的,你们就否定他的一切?”   顾即吓得急忙拉了林景衡一下,林景衡浑身都散发着寒气,令人心悸。   这些年来他压抑的委屈和愤怒尽数在这个晚上爆发了。   林平之不曾想陈惠会出来,起身想要拦着她继续说,陈惠却难以自恃,声音尖锐,同时眼睛流下两行清泪,“是,我是为你好,否则你以后后悔都来不及。”   林景衡连苦笑都笑不出来了,他拉开顾即抓着他的手,缓缓站起来和自己的父母对峙着,顾即连忙跟着他起身。   林景衡眼睛里流淌着泪光,字字泣血,声声控诉。   “爸,妈,你们说为我好,可是什么是好?难不成要强迫我和一个我不喜欢的女人结婚生子才是好,这是好吗,这不是,你们只是强行把自己的观念加在我的身上。”   林父林母脸色剧变,可林景衡还要接着说下去,他要把所有应该说的,不应该说的,都明明白白在今日说清楚,他要让所有人知道他和顾即的决心有多么坚定。   “我感激你们作为父母为我付出的一切,可是我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人生,我知道什么对我而言才是最好的,我爱顾即,无论他是男是女,我都会和他在一起,以前不会后悔,以后也不会后悔,再过十年,二十年,我还是会爱着他,我想和他共度这辈子,无畏别人怎么想,谁都不能阻止。”   话落,客厅四双眼睛都齐刷刷落在林景衡身上,顾即喉头一紧,忍不住眼眶发涩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第101章 chapter101   林景衡和顾即说过的话从来不会食言。   顾即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他和林景衡一起去夏令营,他们躺在漫天繁星下,身边有清风拂来,自是青草香,林景衡的侧脸在星光下如梦如幻。   那时候林景衡没来由问他星星能活多久。   他回的是,比我们都久,很久很久,但是我会陪着你。   林景衡信了,直至今日都没有怀疑过——他要顾即永永远远陪着自己,直到世界的尽头。   顾即更不会忘记,他对林景衡撒了好多谎,甚至有一次丢下林景衡离开,但是这一次他一定会允诺,像林景衡一样,大胆而直接的说出自己的想法,他爱林景衡,想要和林景衡永永远远在一起。   客厅林平之和陈惠一脸痛心的看着林景衡,顾即看着林景衡坚毅的侧脸,从进门到现在,这个男人一直挡在他面前,那自己又怎么能做了懦弱的人?   顾即悄悄勾住林景衡发抖的小拇指,见林景衡一双晶莹的眼转过来看他,眼里有着掩盖不住的欣喜,他也为顾即勇敢迈出这一句而欣慰。   “阿姨,”顾即强迫自己对上脸上挂满泪痕的陈惠,声音竟是自己都不敢承认的冷静和坚决,“对不起,因为我的到来令林家的年夜不得安宁,但是我不想再欺骗我自己,也不想再隐瞒你们,我无法不喜欢景衡。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对,可这个世界若连爱都不是对的,那还有什么是对的呢?”   林景衡眼帘动了动,眼里一片发红,他希冀而激动得发抖,为顾即终于肯打开心扉,为他们两个终于站在同一方。   顾即扯动嘴角笑了下,浅淡如水却又柔中带刚,“无论需要用多久的时间,我会用自己的力量将欠林家的钱还上,我也愿意把你们当成我的亲生父母孝敬,更会用尽我最大的努力去善待景衡。”他顿了顿,眼神恳切而真诚,“叔叔阿姨,希望你们能明白我的真心,接受我和景衡。”   时间仿佛静止,顾即能感受到林景衡紧紧握住他的手,两个人紧密的站在一起,像是谁都无法分开一般。   顾即连自己都没有想象到自己原来也能讲出这么多话,事实上,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就快要跳出来,他不奢求林父林母能够马上接受他和林景衡的关系,可是若他不说,林景衡就成了孤军奋战,他才不要林景衡只身一人面对所有。   林平之诧异而震惊的看着笔直站在面前的两个青年,他们一字一句都敲进了他的心里。   眼前这两个已经成长的孩子,一个是他的亲生儿子,一个是他看着长大的,两个孩子的秉性他也最清楚,一个看似刚强但内心也存柔软,一个看似柔弱却比谁都坚强。   他不是亘古不变的人,但是当年知道自己儿子喜欢上一个同性的时候,除了震惊之外就是震怒,于是他不得不想方设法的让两个人分开。   他原先以为时间可以消磨一切,以为儿子不过是一时迷失,可如今过了十年,儿子却用较之前还要更加坚定强硬的态度告诉他,无论时光如何变迁,他们之间的爱永远都不会变。   他多年来读了不少圣贤书,听闻“君当如磐石,妾当如蒲纬。蒲纬韧如丝,磐石无转移,”也熟记“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可这些歌颂爱情的,无一不是男欢女爱,而如今他心中骤然萌发出一股疑惑来——爱究竟是何物,难道只能男女之间才能拥有?   绕是林平之熟读圣贤书,也在忽然间迷惑了。   未等他能将问题想个透彻出来,陈惠已经无法淡然,平时温柔如水的一人在这件事上却是出奇的反对,她甚至哭着大喊赶人,“我不接受,你给我走,走。”   若不是林平之拦着,她的情绪恐怕会更激动。   爱子之心人人有之,陈惠不要自己的儿子成为一个不被世俗无法接受的同性恋,更不想自己的儿子这辈子都活在别人的指指点点下。   顾即脸色惨白,顿时失去所有的语言能力,不知道该如何去应对这个场面了。   顾即习惯性自责,好好的一个林家,因为他的缘故,变成如今这个场面,他的罪过未免太大。   林景衡面色也几近无奈,他和顾即的真心都无法改变父母的观念,难道世俗的眼光真的这么重要,难道众人所趋就是对的。   他无非喜欢上了一个人而已,却处处受到框架,到底是他们把观念给束缚住了,还是无法放大视野去接受别人的思想。   可那是他的父母,林景衡不忍苛责更不能苛责,他和顾即就像两只走投无路的犬,得不到最亲密之人的接纳。   就在这前无村后无路的时候,一直坐在饭桌上的林奶奶嚯的一声站起来,她完完全全亲眼目睹了这场对峙,眼下的情形却不容得她冷眼旁观。   “都给我住嘴,”林奶奶洪亮的一句,顿时让客厅鸦雀无声,她脚步稳健的走到客厅,站定在客厅中间,左看看右看看,面色黑压压的,似恼怒至极,“吵能解决问题吗,你们这些人真是都越活越回去了,还没有我这个老婆子看得清楚。”   林景衡张嘴便道,“奶奶......”   “你这个小兔崽子不准说话,”林奶奶却严厉的看向他,打断他的话,呵斥道,“大过年你存心给人添堵是不是,你知道今天什么日子,除夕除夕,就是要团团圆圆的,你倒好,把人带回来就算了,还故意膈应人,生怕闹不起来是不是?”   林景衡被林奶奶三言两语道破心思,沉默不语。   林平之见此也想开口,林奶奶目光跟刀子似的,直直扫射林家夫妇,“还有你们两个,当年人家孩子才多大,你们就威胁人家,你们还要不要脸。我告诉你们,我老婆子活了七十几年,什么都见过了,但真心这种东西千金不换,别以为两个臭钱就什么事情都能解决,也不嫌臊得慌。”   林平之和陈惠闻言脸一阵青一阵白,都不敢讲话了。   顾即看着这突如其来气氛的转变,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结果林奶奶往他这边一瞪,冷哼道,“还有你,口口声声说喜欢喜欢,倒是把钱给还上啊,这感情的事,只要沾了铜臭味就腥了,你不把这账给理清理清,别跟我说什么情啊爱的,你连头都别想抬起来。”   顾即像瞬间被一把箭射中了一般僵硬得一动不动的,但脑海中却又隐隐浮现出什么,快得他抓不住。   大大小小被林奶奶几番话治得服服帖帖,谁都不敢再出声,一个赛一个哑巴。   林奶奶锐利的视线环顾一周,声音沙哑冷硬,“好好一个年,给你们搞成这个鬼样子,”又直接把矛头指向林景衡和顾即,“你们两个,现在麻溜麻溜给我滚出去,别在这里碍眼。”   林景衡半惊半喜的看着林奶奶,紧紧抓住顾即的手,沉声道,“爸妈,对不起,等你们冷静了,我过两天就回家。”   陈惠刚把嘴张开,就被林奶奶给瞪回去了,又气又怕咬着唇直在原地颤抖。   顾即显然还搞不清状况,被林景衡扯着走,他只得匆匆忙忙对里面几个长辈鞠了个躬,就被林景衡带出了门口。   楼道的灯都亮了,街灯也打得巷子口的场景万般清晰——谁家出来倒脏水,谁家手挽着手准备出去游玩,哪个等女朋友的男孩子在楼下翘首以盼,哪群相约好了的小伙伴聚在一起谈论下一个玩耍地点。   这里的年味一点儿也没变,若不是刚在林家的经历,顾即想,他一定会好好享受当下的年。   林景衡一直不讲话,顾即也知道他心情不好,不敢叨扰他——林景衡为了他和父母闹翻实在非他所愿,想到林母对林景衡的控诉,顾即就担心林景衡会为此伤心。   他知道的,林家的家庭氛围一直都很好,如今却为他一人而改变,顾即自责难过却又不知道如何安慰,只能由林景衡一路牵着,陪在他身边。   走到老槐树下,林景衡慢慢停下了脚步,顾即担忧的看着他低垂的侧脸,轻轻唤一声林景衡。   林景衡缓缓看他,眼里一片涟漪,看得顾即心口发疼,忍不住也红了眼眶。   “顾即。”林景衡呢喃一声,却猝不及防抱住他,顾即一点犹豫的也没有与他相拥。   他知道来来往往有许多人会看到他们,可是他不怕了,世人的眼光何以畏惧,他要成为比林景衡还要勇敢的人。   林景衡略显喑哑的声音让顾即更加抱紧了这个高大的男人。   “其实就在刚才,我还是害怕的,”林景衡语气有点不确定,但却隐藏了欣喜,“我怕你又再一次投降,再一次离我而去,可是你却敢对我爸妈说出你的心声,我好高兴,属于我的顾即,终于回来了。”   顾即悲喜交加的回应林景衡的话,“我不会的,我再也不会留你一个人了。”   当年他的离去究竟对林景衡造成怎样的伤害,直到如何林景衡还在恐惧,顾即后悔至极,恨自己当时一次又一次的谎言,如果当年他把顾平的事情告诉林景衡,是不是又会有不一样的局面。   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他只得用最大的努力的弥补。   两人忘我的相拥,世俗于他们已如烟,他们无畏过往落在他们身上的目光,眼中只有彼此,他们要更加用力的抱紧对方,走进彼此的心里,直到永恒。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有林奶奶在,你们相信我,离尘埃落定不久了嘻嘻   春节快乐mua! 第102章 chapter102   夜里的风还是很冷的,林景衡和顾即只在老槐树下站了一会儿,便耐不住寒冷,携手一起回宾馆去了。   今天二人去林家可谓出师不利,是以顾即直到睡前都是怏怏的模样,反倒是林景衡一直在宽慰开导他,两人开了电视就窝在床上看春晚。   春晚一年比一年斥资大,但呈现出来的节目却有些难以言喻的奇妙,顾即看了个小品觉得没什么笑点,倒是被台下一脸冷漠鼓掌的观众给逗笑了。   林景衡就着宾馆柔和的光看顾即浅淡的笑脸,不明所以,“好笑吗?”   顾即摇摇头,调整了个舒服一些的坐姿,抬眼看林景衡,“这节目有点尴尬。”   林景衡点头表示赞同,小时候林奶奶特别爱看春晚,不管林景衡怎么反对,硬是拉着他坐在电视剧前守着一个又一个节目,不到倒计时就不肯放他走,那意味着他就算困了也无法睡觉,因此他对春晚一直都有点阴影。   这么些年过去,春晚上的熟面孔已显老态,原先的主持人竟然也被换掉了,节目质量参差不齐的,分会场的场面恢宏得令人咋舌感叹国家果真是富有了,人山人海的看得人目不转睛。   林景衡却看得没什么兴趣,但见顾即还是笑意浅浅的,忍不住又看了两眼。   电视剧里,一片喜气洋洋,如眼皆是喜庆的红,两个正当红的青年小生搭了个实力派演员不知道在舞台上跳些什么东西,音乐诡异舞步也诡异,林景衡叫得出名字的那个香港小生最后一个单手倒立颇为抢眼,林景衡清清楚楚看见顾即的眼睛亮了一下。   他不由得不动声色的问了句,“他好看吗?”   顾即正看得起劲,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但是这算是真正意义上第一次有人陪着他一起看春晚一起守岁,所以他心情难免愉悦了些,听见林景衡的问题,疑惑的问了声,“谁?”   见林景衡揶揄的看着他,顾即一怔,反应过来林景衡可能是在吃干醋,哭笑不得的,主动往林景衡怀里钻了钻,语气甚至算得上是在讨好,“没你好看。”   林景衡噗嗤一声笑出来,没想到自己看个春晚醋意横生,近三十的人了,也觉得自己很是幼稚,便紧了紧搂着顾即的手,却难得起了开玩笑的心,“那全天下谁最好看?”   顾即有点招架不住,抬起头来看着林景衡,细细看他俊朗的眉眼,深邃的五官,又见林景衡似乎偏头对他眨了下眼睛,他便有点七荤八素的,感慨林景衡这张脸的杀伤力真的很大的同时,一个你字也无意识从口中流露出来。   林景衡得到自己心满意足的答案,毫不避讳的露齿笑了出来,顾即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真是想要找个地洞把自己埋进去。   两人干脆在床上你一言我一语的吐槽起春晚来——说某个笑起来有两个梨涡的胖胖女演员排演的小品不错,说时隔二十年再登上春晚舞台的王那二人唱的歌很好听,说近年来很火的加油男孩组合穿得跟三个红包一样在舞台上蹦蹦跳跳......   一切温馨而日常,他们就和普通人一样,生活在世界上的某个角落,正努力的为自己的未来奋斗着。   电视剧响起支持人特有的激昂的主持强调,窗外不知道哪家燃起了鞭炮,伴随着主持人倒计时的声音,噼里啪啦的,意寓着旧一年的过去,新一年的到来。   林景衡和顾即也很应景的轻声倒数,“十......七......五......三......二......一!”   他们对视着,眼里倒映着彼此的笑脸,甚至有点傻里傻气咧开嘴笑了起来,“林景衡/顾即,新年快乐。”   林景衡额头抵住顾即的,顾即感受他温热的体温,因为两人离得太近,看彼此都有些模糊,但是他们能感受到对彼此深深的爱意和祝福——人总要有个念想,他们相信苦尽甘来,新的一年也会有新的气象。   大年初一,林景衡和顾即是在宾馆里被鞭炮吵醒的,他们醒了也不急着起来,就窝在床上眼对眼笑着,仿佛怎么看都看不够对方似的。   两人腻腻歪歪到了九点多才起床,林景衡催促着顾即换衣服,然后说要带他出去玩,顾即其实多多少少还在担忧昨晚的事情,但见林景衡的状态似乎不错,也被林景衡的开朗给感染,原先关于林家的反对暂且也抛之脑后了。   两个人在外面吃吃逛逛玩了一天,不顾两人都是奔三擦边球,像寻常的少年过年出去游玩,到旧市区吃遍小吃摊,顺手买几件小玩意,脸上都是抹灭不去的笑意。   不是没有人看他们,或许讶异他们两人之间的亲昵,也或许讶异他们的行动与年纪不符合,但是林景衡和顾即却毫不在意,他们就像沉溺在只有彼此的世界里,给彼此建立一层厚厚的保护屏障,谁都进不去。   两人满载而归回到宾馆,因为玩了一天,面对着简洁的房间,热闹和冷清形成巨大的落差,一时间两人都有点空落落的。   疯也疯过了,玩也玩过了,他们都知道,即使再怎么忽略他们所要面对的问题,也迟早有一天该去解决的。   他们可以不管不顾其他人,可是林父林母是林景衡的亲生父母,林景衡不可能不顾及他们的感受。   这是林景衡第一个没有在家守岁的新年,林家今年肯定是一片冷寂,谁都不想在过年的时候产生变数。   林景衡知道若要让林家接受顾即,第一个下手的肯定是林奶奶,昨晚她的一番看似指责的话其实对令林景衡醍醐灌顶。   正如林奶奶所说——感情的事,只要沾了铜臭味就腥了,不把这账给理清理清,别说什么情啊爱的,连头都别想抬起来。   这或许便是顾即如今的想法,他当年拿了林父二十万,因此总让他觉得自己亏欠于林家,更是他自责的来源。   顾即总以为自己是个言而无信的人,却不知道其实自己已经被这二十万框住,若他不遵守诺言,林景衡其实不必费尽心思去打开顾即禁闭的心。   林景衡目光落在洗好澡正擦着头发的顾即身上,顾即背对着他,头低着显得腰有点弯,林景衡斟酌再三,起身坐到床上,从背后抱住顾即。   顾即把头上的毛巾取下来,回头看突然腻上来的林景衡,笑问,“怎么了?”   林景衡在顾即的脖子上蹭了蹭,显得有点疲惫的模样,半晌,在顾即以为林景衡不会回答的时候,他低低的声音落在顾即耳边,“那二十万我先替你还好不好?”   顾即笑容一僵,又在转瞬之间明白过来林景衡的意思。   他昨日信誓旦旦的在林家父母面前说会靠自己的力量把钱还请,可是他自己都清楚,凭他的能力,要还上二十万本就艰难,加之货币日渐贬值,十年前的二十万和现在的二十万已经不是对等的数目,他什么时候能将钱还清还是个不定数。   林景衡已经等了他十年,不知道要再等多久。   顾即内疚至极,沉默着不言。   林景衡有点心慌,他怕顾即曲解他的意思,只得松开顾即,把头偏到顾即前面,急忙道,“你要是不想也没关系,我只是不想看你因为这些担忧。”   林景衡想要顾即快点逃离这个枷锁,又想要顾全顾即的自尊,他了解顾即不想靠他的心思,但是他却无法置之不顾。   他的就是顾即的,他愿意和顾即承担所有的一切。   顾即看着眼前突然放大的林景衡的脸,眼里是满满的急躁,顾即抿了下唇,依旧没说话,却起身去翻自己的行李箱。   林景衡不明所以的看着顾即,生怕顾即一个不开心就带着行李走了,他只得目不转睛的守着顾即甚至做好下一刻拦住顾即的准备。   可是顾即只是翻翻找找,一会儿就从行李箱的小格里抽出一本笔记本和一只笔,放在床上,蹲下来,写写画画,林景衡耐心的等着顾即的动作,没有上前查看。   顾即认真的在笔记本上写着,查看一番,张纸撕下,然后郑重的递给林景衡。   林景衡接过一看,纸张上工工整整的欠条二字映入眼帘,他诧异的看向顾即。   顾即抿嘴笑了下,声音轻轻的,“我明白你的想法,可你已经为我做了很多,两个人在一起,不能总是你付出,二十万就当我和你借用的,以后我会还给你。”   林景衡心中滋味万千,一方面因为顾即肯接受他的好意,一方面却又感觉委屈了顾即,可是顾即想要的是完完整整的感情,他不要他和林景衡之间因为这二十万有隔阂。   那更像是束缚住他的一道契约,只有当合作双方换了人之后,顾即才能稍微心安的陪在林景衡身边。   林景衡却心心念念想着现下先答应了顾即,以后再想办法打破顾即固有的想法——本来他们两个就该是密不可分的,哪里分你和我。   于是林景衡攥紧手中所谓的欠条,并没有反驳顾即的想法,而是对着顾即微笑着,然后三两步上前把顾即搂紧怀里。   顾即也在一瞬间明白林奶奶的话,原来那听似苛责的话语实则是偷偷在提点他们两个——那个老人家,看起来凶巴巴只知道损人,其实啊,她比谁都看得透彻。   作者有话要说:   一到过年,码字的时间都是挤出来的TAT 第103章 chapter103   顾即今晚睡得很是安稳,第二天闹钟响的时候还没有察觉,是林景衡洗漱后才喊他起床的。   自从和林景衡在一起后,顾即发现自己十年来一直治不好的失眠毛病似乎在瞬间治愈,究竟是他终于解开了自己的心结还是林景衡就是他的灵丹妙药,他自个也分不清楚。   两人今日要去林家,昨日在顾即睡着后,林景衡就悄悄把二十万转进林父的账户里,这是他打拼几年来将近三分之二的积蓄,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就从账户里划出了出去。   与其说这个举动是和林家父母证明,不如说是向他们妥协,林景衡这一次要清清楚楚的让父母知道他的心之坚决,意之坚定。   其实林景衡没有告诉顾即,前晚离开后,林父曾经给他打了电话,当时顾即在场,他没有接,只是转换成短信发了对不起三个字回去。   他为人子不能不孝顺,但作为顾即的爱人,也需要护顾即周全,顾即承受的压力不比他的少,实在没有必要再涂添他的烦恼。   林景衡想要看到顾即的笑容,就像年少时肆无忌惮对他展开的温柔笑意和毫无防备的依赖,他想要将顾即荒芜的心经营成一片绿洲,从此不再干旱斑驳。   大年初二,红秀路有许多回娘家探亲的人流,来来往往都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丈母娘出门迎接自己的女儿和女婿,用的是百般的热情。   与这些热闹相比,林家的门口便显得很是冷清。   陈惠多年来因为离娘家的距离太远,探亲一直都没有固定的时间,更别说大年初二去探亲,是以若没有特殊情况,一般大年初二就是林一家人在家中唠嗑的日子。   而今年,林家陷入林景衡和顾即的事情,别说欢声笑语,就是谈话声都没未能听见。   顾即和林景衡站在禁闭的林家门口,早就将可能面对的狂风暴雨都想象了一遍,无论如何,他们都会竭尽所能的去承受。   林景衡抬手按门铃,隔了许久,模糊的听见林奶奶的声音,两人对望一眼,紧接着门被打开,林奶奶站在屋子里头,了然的看着他们两个。   顾即低低喊了声奶奶,林奶奶看他一眼,哼哼没说话,反倒是看向林景衡,埋怨道,“你把这个年搞得鸡犬不宁的,还敢来闹事?”   林景衡心中有愧,不敢反驳,目光越过林奶奶往后看,屋里一片寂静,小声问,“奶奶,爸妈呢?”   林奶奶冷哼一声,念叨着,“你们把人气得成天吵架,还好意思问。”   虽嘴上不饶人,但已经自发替他们让出了一条道。   顾即知道林奶奶向来是个嘴硬心软的人,此时即使林奶奶不待见他,他心中也如明镜一般,这个家里,林奶奶可能是最能帮助他们的人。   两人刚进门,林父林母的卧室就开了,顾即忍不住动作一顿,目光怯怯的看过去,没有看到林母,只有林父一人从卧室里出来。   五十几岁的林平之看起来像个老学究,微微弯着腰把门给带上,神情很是疲惫,继而目光复杂的看向林景衡和顾即。   顾即几乎就在他的眼神中无所遁形,但还是压下心中的怯意,喊了声叔叔。   “还在哭呢?”林奶奶颇为无奈的问林平之。   林平之揉揉眉心,点头。   林景衡神色凝重,沉重开口,“爸,妈她?”   “你还知道你妈?”林平之打断他的话,“景衡啊景衡,你糊涂啊。”   顾即不由得担心父子两又再生碰撞,但他又没有立场开口,只得在一旁干着急。   林景衡这一次没有反驳林平之的话,垂眸。   “你们过来。”林平之皱着眉,语气生硬的对二人道。   顾即心下不安,但并没有过多的表现出来,只是安静的跟着林景衡走到林爸面前。   此时里卧室不过几米之隔,若是说话大声些什么都能听得见。   林平之先是无奈的看了眼顾即,又带点怒气的看向林景衡,语气几近苛责,“我收到转账消息了,没敢告诉你妈,你这样做,是想逼我们还是逼你自己?”   顾即一颗心七上八下的跳着,他觉得自己仿佛被人扒光了丢到大街上供人嘲笑,前天他做过保证会凭借自己的怒气还钱,今日就又接受林景衡的帮助,虽说是迫不得已,但他还是难免瞧不起自己。   林景衡悄然的挪了个位置将顾即的身体挡去一半,他轻轻摇头,有些苦涩的答非所问,“爸,钱我替顾即先还上,所以请你不要再挂念这件事,以后......”   “混账,”林平之突然发起怒来,指着林景衡,“你以为现在是钱的事情吗,你妈现在气得病倒在床,你还闹个不消停,就因为我们不接受你和顾即的事情,你就可以不顾亲情?”   莫大的罪名扣下来,压得林景衡几乎喘不过气,他何尝不知道这件事对林家的打击有多大,可是若是要他遵从父母之命,如他们所说和顾即断了联系,过上所谓正常人的生活才能满足他们所想,林景衡一万个做不到。   他是孝子却不是愚孝,更无法完全听从父母的想法。   顾即比谁都明白林景衡的挣扎,更无法接受林父对林景衡的误解,他忍不住开口想要为林景衡辩解,却被林景衡截了话头。   “爸,我想和妈说说话。”林景衡深深吸了一口气,定定的看着眼前愤怒的父亲。   说到错,谁都有错——父母错在不顾他的意愿,而他错在无法完成父母所想。   既然他已经决定走到这一步,他便不怪父亲对他的指责。   林平之似在努力压抑着怒气,冷声道,“你妈说她不想见你。”   一句话断了林景衡的念想,却在下一秒,林奶奶气冲冲的上前,咬牙看着林平之,“你真是读书读傻了,孩子要看看他妈怎么了,你给我让开,别挡着。”   林平之疑惑不解的看着自己的母亲,怒而不敢言,只扬声喊了一声妈。   “你刚还骂孩子不知道娘呢,你呢,别说话打了自己的脸。”林奶奶三言两句直接把林平之堵得哑口无言,论上理论,林家这一家子人加起来都不够林奶奶一人会说。   林平之脸色全黑下来,却又无法反驳林奶奶的话,只能干站着不敢阻止林奶奶开门的动作。   林景衡感激的对林奶奶一笑,又转头看着顾即,顾即心下了然,对他点点头。   两人心照不宣,就算林景衡不说,顾即也明白林景衡的意思——到底他不能把事情做得太绝,现在林母肯定是不想见到顾即的。   林奶奶啧的一声,推林景衡进房间,“看什么看,还不进去给你妈赔罪道歉。”   顾即眼见林景衡进了卧室,门一关上,他便拘谨的笔直站着,大气不敢出一声,林奶奶按着他的背把他往客厅里推,顾即不安的回头看面色铁青的林平之。   到底没忍着,轻声说了句,“叔叔,其实景衡他很在乎你和阿姨。”   林平之自是没应,林奶奶加大力气推着顾即往前走,冷哼道,“你以为他不知道,孩子是什么样的,他心里跟明镜似的。”   林平之和陈惠都是讲理的人,但是在顾即和林景衡这件事上难免固执,谁都不会想自己和儿子走上跟普通人不同的道路,爱子心切让他们无法用平常心或者理性去对待,只得一味阻止。   客厅一片压抑,顾即不安的坐在沙发上等林景衡出来,林平之负气一直站在卧室门口,林奶奶无语的看着这一切,照常烧水煮茶,只剩下水壶烧水的声音,不多时水就咕噜咕噜烧开了。   林景衡只身一人进了卧室,里头窗帘拉着,只有日花透过微小的缝隙跑进来,显得有些昏暗。   陈惠背对着林景衡躺在床上,一声不吭的,仿佛不知道林景衡的到来。   林景衡目光复杂的看着母亲的背影,他并非有心将母亲气倒,也没有想到母亲会对他和顾即的事情表现出这么大的反应。   他慢慢走到床前,坐到床沿,轻轻喊了一声妈。   陈惠并没有理会他,但林景衡知道她肯定是听得见的。   从小到大母亲就疼爱他,永远都把他放在第一位,他还记得小时候因为母亲不放心自己被别人带,还为了照顾他特地辞了工作。   他感激母亲对他付出的一切,却又无法如她所愿走上她希望自己走上的道路。   他明白一个母亲在得知自己的儿子是同性恋时的伤心和无助,可是那才是原原本本的他,林景衡不想瞒着骗着父母一辈子,就算得不到父母的祝福,他也希望能够得到理解。   “妈,对不起,”林景衡声音很轻,但诚意十足,“我害你伤心了。”   陈惠依旧没有回应,甚至连转过头来看他都没有。   林景衡目光落在母亲的后脑勺上,露出来的发上几缕银丝很是刺眼。   父母都老了,唯一的心愿是他成家立业,过上幸福的生活,可是如果换一个说法,他的幸福是顾即,如果没有顾即的话,他这一生可能都不会获得他想要的生活,这样的话,又谈何幸福呢?   林景衡叹口气,决定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不管这一次母亲的态度和反应是什么样子,至少他给了父母一个交代——这是他作为儿子应该担负起的责任,他无从推卸。 第104章 chapter104   昏暗的房间,只剩下林景衡低低的声音,如一把低沉的琴,慢慢诉说着自己的心思。   “我知道我和顾即的事情你暂时无法接受,但是我会等到你能理解的那一天。”林景衡低头看向被窗帘挡住的窗户,有丝丝缕缕的光偷偷溜进来,“妈,顾即是我喜欢的第一个人,其实我也问过自己明明他是个男的我为什么还会喜欢上他,但是后来我想,喜欢并不能因为世俗所认为的对与错就被限制,我喜欢顾即的开朗,喜欢他的坚强,是他让我明白就算在逆境里面也能开花,在泥泞里也能翻滚,他就像一颗最渺小而顽强的星星,一点儿都不耀眼,却总能让人发现他的闪光点。”   陈惠似无动于衷,又仿佛在刻意忽略林景衡的话,可是她一定是一字不漏的听进去的。   “你以前不也说顾即他招人喜欢,平心而论,若不是因为我喜欢顾即,妈你还会排斥他吗?”林景衡想起过往,微微笑了笑,“我还记得小时候你还总是护着他,生怕我欺负他呢。”   陈惠的身体好像抖了一下,在林景衡看不见的视线里,她正睁着眼放空,眼泪哗啦啦的流——那是她的儿子,她怎么能不明白儿子对顾即的感情,整整十年,即使顾即不在,林景衡都没有放弃过找寻他的念头,那种执念,根本不是她的阻止就能撼动的。   “当年顾即离开后,我伤心欲绝,我突然觉得活这世界上没有了乐趣,很奇怪不是吗,我以前从来不会认为谁失去了谁会活不下去,可是在那个暑假,顾即不在我身边,我才明白,我的生命里是绝对不能缺少这个人的。”林景衡有些哽咽,但还是继续说下去,“我自责我难过,我甚至想过他既然都不要我了,那我还要他干嘛,可是我发现我做不到,即使顾即弃我而去,我还是不能没有他。”   陈惠泪流满面,终于忍不住发出轻轻的啜泣声。   望着母亲的难过,林景衡何尝不心疼,可是他不能因为这样就放弃,如果连他都妥协了,那样顾即该怎么办,他已经接受不住再一次打击。   “妈,顾即他一直都遵守着和你们的约定,就算我们重逢之后,他也是害怕得一直在躲着我不让我靠近,可是我没有办法放手,我死缠烂打,我撒谎耍赖,我做尽一切我以前都不可能做的事情,我所做的一切努力只是想要和他在一起,没有他,我会活得很痛苦,我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幸福。”   陈惠慢慢转过身,看着真情流露的林景衡,随即表情被震惊诧异取代,林景衡的眼里也满是泪光,有挣扎有自责,也有深深的愧疚。   林景衡微微抬起了下巴,可眼泪还是如一条小小的银河流下脸颊,长大以后,他就再没有在父母面前哭过,可是这一次,他再也忍不住,他的委屈他的无助,没有人能够明白。   如果连父母都无法看懂他的痛苦,那他又该怎么办?   “妈,这十年顾即过得很苦,他无法上大学,到处给人打工,受尽白眼,他本来不应该是这样的生活。我想尽我所能去爱他,和他共度此生。”林景衡声音微微沙哑,满目晶莹的看向自己的母亲,“可是他甚至都不知道我有多爱他,我们已经错过了十年,已经没有时间让我们再去浪费了。”   陈惠痛心的看着林景衡,顾即刚离开那段时间儿子的颓废仿佛还历历在目,她亲眼看着儿子像一颗失去养分的树以肉眼眼见的速度在枯萎,可是她依旧狠心的不肯告诉儿子真相——不为别的,她只是不想看见儿子过上和别人不一样的人生,他害怕儿子受到别人的耻笑,难道这也有错吗?   可是如今即使她极力反对,林景衡却用一句没有他,我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幸福来回应自己,一辈子有多长,他用了怎样的决心去给自己的一辈子下定义。   陈惠无法明白,林景衡和顾即的爱,无关于世俗,无关于他人,他们因为在某一时刻被彼此深深吸引,从此陷入而无法自拔罢了。   “景衡,你要妈怎么做才好?”陈惠哭出声来,哭得双肩都在颤抖,“你们两个孩子都是我看着长大的,你要我怎么接受?”   “妈,”林景衡低低唤着,弯下腰给了母亲一个拥抱,“我不奢求你现在能接受我们,来日方长,我和顾即会向你和爸证明,不是众人所认为的对就是一定正确的。”   他松开母亲,目光如水涟漪,“妈,对不起,我不是个好儿子,不能做到你希望我做的,但是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过得很好,不会让你和爸担心。”   陈惠抹了把脸,深深吸了口气,又痛苦又无奈的看着林景衡,良久,才像下了巨大的决定,颤抖着说,“你们走吧。”   林景衡僵硬的看着陈惠。   陈惠轻轻推他一把,“回你们工作的地方去,我暂时不想看见你们。”   林景衡半是狂喜半是不确定,“妈?”   “走走走,我累了,需要休息。”陈惠急促的催着儿子离开,似乎生怕自己下一秒就会后悔。   林景衡欣喜若狂,母亲的态度是不是代表着有所松动,他又哭又笑的看着母亲,最终只憋出了短短一句话,“妈,谢谢你。”   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情,他就像是个央求了母亲买玩具终于如愿的孩子,高兴得手足无措,整个人混混沌沌的不知所以。   外头日花似乎浓烈了些,隔着窗帘都落进来许多,便能看见林景衡微笑着无限满足的脸,他低头擦干净脸上的泪痕,迫不及待的起身往卧室门口走去,原先看起来落寞的身影如今多了生气,映照在身后陈惠的眼里,显得朝气蓬勃,她默默的哭泣着,思考起自己就这样改变主意究竟是对是错?   可是她要的其实很简单,像所有母亲一样,无非是希望孩子这一辈子能开开心心,平安喜乐,如果林景衡和顾即在一起真的能活得幸福的话,那身为母亲的为孩子改变自己的观念也未尝不可,只是她实在无法在一时之间接受罢了。   林景衡进去卧室的十来分钟,顾即在外头坐立不安,他担心林景衡收到指责,却又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干着急,偏生林平之一直打量着他,没有凌厉也没有顾即猜测的恨意,他就像在对待学校里放错的孩子,用一种严肃而又显得宽容的目光,让顾即惭愧得低下头。   林平之其实说不准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他没有极力反对林景衡和顾即的事情,却也没有办法大方的承认接受二人,更像是在矛盾的边缘徘徊,迟迟无法做出判断。   身后卧室的门轻轻被人打开,客厅三人的视线一同往从里面出来的林景衡看去,顾即难掩紧张,暗暗的捏了捏五指,满脸都是担忧。   林景衡眼眶有些红,但嘴角却是微微带着笑意的,他站定在林平之面前,继而深深给林平之鞠了一个躬,林平之诧异的看着他,又在转瞬之间明白了什么,心头的一块大石头好像猛地落地,这会子他才明白,其实他一直以来心中都有愧,也似乎没有自己以为的那样反对林景衡和顾即。   知子莫若父,他最清楚不过,林景衡的执念有多深。   顾即见此,也缓缓上前,跟着林景衡弯下腰,两人站直的时候双手已经默契的相握。   “爸,我和顾即过段时间再回来,你和妈好好照顾自己。”林景衡抿了下唇,对着顾即微笑了下。   林平之摇了摇头,无奈的摆摆手,也没再说话,打开卧室的门进去安慰妻子。   林奶奶还悠闲的在客厅喝茶,闻言呵呵直笑,“小兔崽子,这回满意了吧。”   林景衡和顾即感激的看向林奶奶,异口同声道,“谢谢奶奶。”   林奶奶哼哼着瘪嘴,但是眼睛还是泄露了她的笑意。   她活了快一辈子,什么见闻没有看过,什么消息没有听过,早就看透了这世间的情情爱爱。   林景衡和顾即的事情在她这个半只脚踏入棺材板的人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人生在世,谁活着最后都只能是一抔黄土,趁着年轻的时候及时行乐才是最重要的,只要孙子真的觉得这个人就是他认定的,作为奶奶有什么不能帮一把的呢?   况且顾即在林奶奶眼里一直都是得到过认可的,抛去他是男儿身不说,其他方面和林景衡都是绝配,那又何苦因为世俗的偏见闹得家里鸡犬不宁。   她眯着眼看林景衡和顾即离去的背影,无声的叹了一口气,但愿这两个孩子接下来的道路不要再像以前那么走得艰难了。   林景衡和顾即出了林家,直到到了楼区的入口,才恍然做梦般对视着笑了起来,越笑越厉害,竟然被着璀璨的冬日刺得流下了眼泪。   “顾即,从今往后,一直陪着我吧。”   林景衡的声音在带着凉意的风中散开,林景衡的温度透过掌心传递过来,一切都真实得近乎完美。   顾即恍惚想起那夜繁星点点,他对林景衡的承诺——而这一次,他终于没有食言。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终于啊啊啊啊啊,我就说离甜不远了吧!! 第105章 chapter105   如果经历的磨难太多的话,那么这些磨难就是通向彼岸的荆棘,待你回过头观望时,荆棘便尽数开出花来,漫山遍野都是芳香。   顾即想,或许他和林景衡的谎言,他和林景衡的分离,他和林景衡的一切一切不好的事情,都是为了今日两人能够肆无忌惮的相拥,那些不愉快的不开心的突然也就成为了无所谓。   毕竟,兜兜转转十余载,他和林景衡还是走到了一起。   有时候顾即信命,他觉得命运是不公平的,否则自己何苦要经历这些困境,但他又不信命,如果真的是命数注定的话,他何以能与林景衡这样值得他仰望的人并肩站在一起。   于是他觉得自己其实算得上是一个幸运的人,而所有的不幸都是为了考验他和林景衡,汇聚成四个字而言便是——苦尽甘来。   顾即以为自己是在梦里,但又清清楚楚知道这是事实,林景衡就站在他身侧,对他笑如三月春风,满林萤火,那是他梦寐以求的温暖,如今就触手可及。   顾即抓住了,牢牢抓在了手心,以后都不敢松手。   林父林母态度转变之快其实有些令林景衡惊讶,他原先以为这会是一场持久战,却没想到父母还是因为他的幸福而很快拖拖妥协,他心中对父母感激不尽,却也觉得有些愧疚。   但只要能没有后顾之忧与顾即在一起,林景衡便觉得是个很好的开头,他和顾即还有很长很长的一段路要走,也还有很多时间去弥补父母。   两人从林家回到宾馆,都还有点恍恍惚惚的,好像一切来得太快,倒有些令人害怕了。   顾即还有点不明所以的,他只隐隐约约知道林景衡从卧室里出来,林父林母就好像不再反对他们两个了,但到底林景衡和林母说了些什么,林景衡到现在还没听告诉他。   “景衡,”顾即坐到了床沿,抬头看林景衡,不确定的问,“你和阿姨在房间里说了些什么,能告诉我吗?”   林景衡抿嘴笑了笑,坐到了顾即的身边,伸手握住顾即有点儿发凉的五指,声音微沉,“我和我妈说我喜欢你,很喜欢你,喜欢不得了,我妈被我感动了,就同意我们在一起了。”   顾即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指尖微动,“你别开玩笑......”   林景衡很想说自己没有开玩笑,他在房间里说的话比现在这寥寥几句还要肉麻上一百倍,但是他只是攥紧了顾即的手,音色低沉令人安定,“我爸妈只是现在还不能彻底接受我们,等过几个月我们再回来和他们赔罪。”   “过几个月?”顾即疑惑。   “嗯,”林景衡摩挲着顾即纤细的五指,目光深邃,“你只要知道,你现在已经是我们林家的人了,其余的我交给我就好。”   顾即一怔,因为他口中林家的人四字,随即眼眶有点儿湿润,喉咙一紧发不出声来。   林景衡察觉顾即的变化,伸手将顾即揽进怀里,轻声抚慰道,“以后再也没有人能阻止我们两个在一起,顾即,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顾即闷闷的嗯了一声。   “我希望你以后不要把心事都藏在心里,”林景衡轻轻安抚着顾即的背,“我们两个之间不应该有秘密存在,无论你遇到什么事情,都要记得你身边还有我,不要自己一个人受委屈。”   顾即鼻尖心尖都发酸,从小到大,他只有林景衡一个依靠,小时候被顾平打,只有林景衡一个人在乎他会不会疼,长大些了受欺负,也只有林景衡会护在他前面替他打抱不平。   但他不敢对林景衡展露他的阴暗,他怎么敢告诉林景衡,其实他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好,他一直都是一个懦弱无能的人。   可是现在他可以把所有的脆弱和无助跟林景衡诉说,他想告诉林景衡,他这辈子最大的幸运全部在他一个人身上了,他愿意把自己所有的好所有的坏都完完全全展露给林景衡——那才是真正的顾即。   窗外阳光正好,岁月正好,往后的日子也该死如这璀璨的冬日一般,纵然有风雪侵袭,但只要有彼此在身边,再冷的寒冬,也是春意盎然。   既然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林景衡和顾即也决定后天便启程回去,林景衡手中有些图纸没有整理好,而顾即的打量是早点回去或许能找到一份顺心些的工作。   临行前,顾即决定去和甘小雨辞别,他们两个虽说不上交情有多好,但当年毕竟也是纠纠缠缠好一段日子,现在长大了,以往那些不愉快的回忆也随着岁月的流逝而被掩埋到了泥土里。   顾即跟林景衡说自己已经和甘小雨见过面了,还把甘小雨现在的职业告诉林景衡,林景衡自然是不无吃惊,连他也无法想到,当年在他心目中几乎是二流子的甘小雨也会有当上特警的一日。   林景衡自然是不会放心顾即一人自己去见甘小雨的,当初甘小雨是怎么欺负顾即的事情仿佛还历历在目,如今回想起来,其中似乎还夹杂了一些他当时没有察觉的情愫在里面,这就更是无法安心了。   于是两人吃过午饭便在初三的下午去甘家拜访,这一次顾即的心情要显得愉悦许多,脸上的笑容也很是真诚。   是甘嫂来开的门,一见顾即和林景衡,立马喜笑颜开的将人迎进门来。   但他们来得不是时候,甘嫂说甘小雨十几分钟前接了个电话就风风火火的下楼去了,现在还没有回来,两人便在客厅与甘嫂聊天一边等着甘小雨。   不多时就听见门开了的声音,伴随着一道冷冽得近乎生硬的男声,“三分钟。”   林景衡和顾即不明所以的回过头去看,见甘小雨一脸严峻的进门,几人的目光撞在一起,甘小雨神情微愣,跟没有见着林景衡似的,讶异道,“顾即,你怎么来了?”   顾即却把目光往后一看,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挺拔的站在门外,深邃而俊美的五官,一双眼跟鹰一般的锐利,在听见甘小雨喊顾即的那一刻同时把目光落在顾即的身上,只是一瞬,顾即便觉得浑身被寒气侵袭,不由得抖了一下。   这陌生男人气场未免太大。   林景衡站起身,不着痕迹挡去顾即一半身体,他能察觉到这男人对顾即传达的隐隐的敌意,不悦的蹙起眉。   甘小雨脸色有点难看,急促道,“你们先等会,我有点事处理。”   说着一下子钻进了卧室,不到三十秒就背着一个鼓鼓的双肩包出来,看起来像是急着要出远门。   “林景衡,顾即,对不住,我临时有任务,不能作陪,”甘小雨的神色是顾即印象中从未有过的严肃认真,他又转向甘嫂,声音染了点愧疚,“妈,我得走了。”   甘嫂似乎习惯了甘小雨这种操作,但还是急躁的问,“东西都带全了没有,你在外边要好好照顾自己。”   甘小雨郑重对甘嫂颔首,大步走到顾即面前,顾即看着他,话还没有说出口呢,甘小雨抢先一步道,“顾即,我得走了,下一回见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好好保重。”   顾即像是被他这种严肃给感染,面前的甘小雨与前两日相见截然不同,若当时只是给他爽朗大气的感觉,如今却是一身凛然,仿佛从丛林里飞跃出来的一般,带着一股飒飒英气。   “林景衡,别再让顾即走丢了。”甘小雨目光凌厉的看向林景衡。   林景衡同样的看回去,嘴角的弧度近乎冷硬,“那是自然。”   门外那陌生男人似乎有些不耐烦,声音寒气逼人,“二十秒。”   甘小雨回头看了一眼,带着点敢怒不敢言的,然后在众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伸出双臂用力的给了顾即一个拥抱。   就像是对多年不见的兄弟般阳刚的情意。   甘小雨捏了捏顾即的肩胛,眼睛炯炯有神,声音铿锵有力,“再会。”   话落便大步流星的往门外走去,不知道是不是顾即的错觉,他总觉得那陌生男人似乎看了他一眼,带着如这冬天的寒意,生生要将他冻结一般。   他和林景衡走出去,只能看见甘小雨和那男人离开时在转角的背影,直觉告诉他,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似乎不简单,但顾即没有揣测别人的兴趣,也便没有多想。   只是林景衡突然没来由的轻笑了一下,顾即去问,他又神秘莫测一言不发,只有林景衡自己心里明白,那个男人带着掠夺性和侵略性之强,他的心里忍不住发笑,突然有点儿担忧甘小雨了。   顾即没来得及和甘小雨说上两句话,到底有点儿失落,只得回到屋子里去。   甘嫂说,那男人姓楚,当年甘小雨去服兵役的时候,两人是战友,从军校毕业后,男人就成了甘小雨的上司,算起来也是认识了十年了,有几天还曾经在他们家住过呢。   不过甘嫂也不知道那楚姓男人的来头,总是冷冰冰一副生人莫近的模样,甘嫂也和他说不上几句话。   顾即不禁唏嘘,想应该也只有这样气场强大的男人压得住甘小雨的性格了,刚才看甘小雨好像还有点儿吃瘪——倒真是一物降一物了。   世间的缘分还真是妙不可言。   而在林景衡和顾即看不到的楼下,男人正一脸不悦的将甘小雨扯进越野车里,面色冷峻的开启了一段新的盘问。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甘小雨,嘿嘿嘿..... 第106章 chapter106   林景衡和顾即在小县城待了一个星期就回工作的城市去了,回到小区的时候,已经到吃晚饭的时间。   因为顾即向来晕长途车,也就没有胃口吃东西,草草的收拾就去洗澡,洗完出来倒也去了一身的疲惫,林景衡正窝在沙发啃一颗苹果。   顾即见了就随口说了句,“晚上吃苹果不好。”   口气更像是一起生活了多年的伴侣,自然到两人都愣了下。   林景衡扬眉又咬下一口,笑嘻嘻的,“一天一苹果,医生远离我。”   顾即哭笑不得,转身进卧室去吹头发,没一会林景衡就啃完苹果进来了,直接往顾即身上粘,顾即急忙把吹风机往上一挑,“怎么?”   林景衡的头埋进顾即刚刚洗完还带着沐浴露清新香气的脖子里蹭了蹭,感叹道,“真好。”   顾即笑笑把吹风机关了,心中就像是盈满了春风一般,他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他还能和林景衡像普通的伴侣一般在同一屋檐下拥抱靠近。   “对了,”顾即突然想起一件事,推了推林景衡毛茸茸的脑袋,问,“你那个朋友过年了不回来的吗?”   说是说把房子租给他,但顾即以为春节林景衡的朋友怎么说也会回来过年,可进房子后他发现屋子里头一点儿被人动过的迹象都没有,还是说那朋友还有其他住处,压根没往这里来?   林景衡抬起头来看着顾即,眼神里面满是笑意,现在他和顾即已经确认关系,他也就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想了想,整个人爬上床,略带狡黠的一笑,“如果我说根本就没有什么朋友呢?”   顾即把吹风机放好,闻言呆住,看着笑吟吟的林景衡,扬声道,“那这个房子?”   他瞬间反应过来,便听得林景衡供认不讳,“是我租的。”   顾即好半天没说出话来,心情有点复杂,既是被因为林景衡撒谎骗他有点儿恼怒,却又因为林景衡事事为他而感动不以。   林景衡太过于了解自己,若没有那个谎言,自己是绝不可能住进这屋子里来。   他犹犹豫豫的问,“那房租呢?”   林景衡这回有点闪躲了,嗯了好久都没说话。   顾即急了,“你不告诉我我就不住这儿了。”   林景衡比顾即还急,直接扑上来就把顾即给抱住了,哄道,“你怎么知道我不说,但是你要答应我说了你不准走。”   顾即盯了林景衡好一会儿,才点点头。   林景衡抿了下唇,慢慢竖起两只手指,小小声道,“两千......”   顾即震惊的看着他,老半天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回应——他在这里住了两个多月,房租便宜,水电费还不用他交,天底下哪里有这么好的事情。   原来都是林景衡在暗中为他营造出这样的环境。   顾即没说话,懊恼的扁了扁嘴,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很是孩子气   林景衡见顾即好像有点丧气,就拿手像扯面团一样把顾即的两颊往两边扯,“别这样,这些都是我愿意做的。”   顾即缩了缩把自己的脸从林景衡的手中解救出来,轻声说,“我知道你为我好,但是以我的能力其实住不起这样的房子,我想靠自己养活自己,而不是活在你的羽翼下。”   林景衡笑笑的眨眼睛,“我们两个在一起了,我的就是你的了,这不对吗?”   顾即一直招架不住这样的林景衡,话是这个话,但自己却又无法给林景衡什么东西,他和林景衡之间,差了十万八千个顾即,是怎么都无法逾越的。   可在林景衡心里,一个顾即就足以抵消所有,他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我一直有个秘密没有告诉你。”林景衡见顾即还是闷闷不乐的样子,特意压低了声音,靠近顾即,见顾即微微睁大了眼睛疑惑的看着他,他便半是认真半是玩笑道,“我啊,其实很有钱,所以你不用替我的钱心疼,你不相信的话,以后我的工资卡都给你管好不好?”   这样带点儿引导性的话语让顾即整个人僵住,不敢置信的看着林景衡,林景衡眉眼都带着笑意,眼睛里倒影着他微微呆滞的脸。   “我,我不要......”话题完全被林景衡带偏了,顾即有点慌张的说话都结巴了。   林景衡却穷追猛打的,戏谑的盯着顾即紧张的脸,“你为什么不要,你不管的话,怎么知道我多有钱啊?”   顾即轻轻推开林景衡,支支吾吾的,“反正我不要。”   他实在很难不想歪林景衡的话,以前总是听伍大牛说,工资卡就是要交给老婆管的,那林景衡的意思是不是......   顾即想都不敢想,他有点紧张又有点不敢置信,但更多的是自己都不得不承认的从心里丝丝缕缕泄露出来的欣喜。   林景衡是打定主意要和顾即好一辈子的,他看着顾即几近窘迫的模样,好心情的加深几分笑意,但他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逗逗顾即也就罢了,顾即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可千万不能把人吓着了。   他轻轻把人扯回来,哈哈大笑,在顾即还陷在上一个问题的时候,又抛出另一个问题,“你既然这么心疼我的钱,那我搬过来和你住好不好?”   顾即愣住,盯着林景衡,顿了几秒,难掩欣喜,眼睛都亮了,“真的吗?”   他想起年少的时候,虽然两人从未有过单独住在一起的经历,可是很久以前,他就在幻想,如果有一天能与林景衡住在同一个屋檐下面,不用遮遮掩掩,也不用担心被人发现,那该是多么美好的事情。   而如今,林景衡竟然比他先一步提出了,顾即怎么能不开心。   林景衡以为提出这个建议会遭到顾即的反对,却没想到顾即比他还要兴奋的模样,他满脸笑意,抵住顾即的额头,“我明天就搬过来好不好?”   “明天?”顾即诧异,来得及吗?   林景衡忍不住轻笑出声,他还没有告诉顾即,他还有另外一个秘密,于是他靠近顾即的耳边,声音很轻,气息都吐在了顾即耳蜗上。   顾即清晰的听见林景衡略显低沉的声音,“其实,我就住在你家楼下,我们是邻居。”   邻居?顾即瞪大了眼睛,整个人被林景衡的笑声环绕,林景衡似乎憋这个秘密实在憋了太久,笑得停不下来。   怪不得每次顾即和林景衡通完电话,林景衡能那么快就到楼下接他,怪不得每次林景衡总能掐好饭点来他家蹭饭,也怪不得林景衡总是说顺路载他回家。   谁能想到林景衡与他不过一层楼的隔阂,顾即半惊半喜,用力推了林景衡一把,眉眼弯弯,“你到底还有多少秘密瞒着我?”   林景衡重新扑上来,直接把顾即扑倒在床上,眼里倒影着顾即的笑脸,笑着摇头,“没有了。”   两人笑着笑着发觉姿势和气氛都有些诡异,很快就笑不出来,林景衡目光放在顾即的脸上,细细的打量着。   顾即皮肤很白,眉很黑但是不浓密,鼻子秀气,嘴巴微微张着,而眼睛就像一汪清水,仿佛能直接抵达他的心里。   两人对视着,空气的温度渐渐有些升温,顾即不自然的动了动身体,喊了一声,“林景衡。”   这三个字足以点燃一切,林景衡伸手摩挲着顾即的唇瓣,直到顾即的唇染了点血色,他才附身含住两瓣柔软。   无论是少年还是成人,顾即面对林景衡的吻总是那么紧张,他就直直躺着,一动也不敢动,好像等待着林景衡的采摘。   林景衡的吻技算不上多炉火纯青,他只是凭借本能的含住顾即的唇,用舌尖将顾即有点干涩的唇瓣打湿,试探一般的将柔软钻进顾即的口中,和顾即羞赧而略微闪躲的舌纠缠着。   顾即身体渐渐软化,像一摊软水一般躺在林景衡身下,双唇乖巧的张着任由林景衡予取予求,他能感受到林景衡的温度,像是一个炙热的太阳将他包围。   有一道轻微的电流钻过脊椎,顾即浑身一僵,发觉自己身体似乎起了变化,整张脸腾的一下滚烫。   林景衡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他喉咙吞咽一下,依依不舍的离开顾即的唇,眼睛深邃似不见底的湖,要将不能自己的顾即吸进去。   林景衡略带薄茧的指腹摩挲着顾即发烫的脸,他的声音沙哑得可怕,“顾即......”   顾即在这一声中迷失了自我,他近乎自暴自弃的闭上了眼睛,但颤抖得睫毛却暴露他此时此刻的慌乱——他虽没有过这种经历,但他是个男人,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可是即使他此时心中是有点惧意的,但他清清楚楚的知道,林景衡不会伤害他,他心甘情愿把完完整整的自己交给林景衡。   于是顾即沦陷了,他觉得自己像在滚烫的山海里行走的蝼蚁,只能攀住他唯一的依靠,他感受着近林景衡带给他的炙热和碰撞,压抑不住从喉咙里泄露出难耐的声音。   在攀上高峰的那一刻,顾即恍惚听见林景衡沙哑低沉的声音,“我爱你......”   而他紧紧抱住林景衡的身躯,陷入了林景衡的拥抱之中——这一次,他终于能完完全全接受林景衡带给他的爱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是糖啊糖啊糖,以后只有糖了!   昨天拉甘小雨出来打了酱油,又组了个cp,好像蛮多小天使对这条线挺感兴趣的,可惜我的知识储备不太够,暂时写不了军旅文,如果真的有小天使想看的话,可以说一声哈!想看的人多的话,我会去补充一下知识然后开新坑的嘻嘻!   还有就是我觉得大家应该能嗅到完结的味道了.....估计再过十几章吧.....都是糖.....顺便交代一下其他人物的结局,啊,真是舍不得。   接下来都是平平淡淡腻腻歪歪了,所以如果只是想看结局的,可以攒着看啊哈哈。   不管怎么说,爱你们! 第107章 chapter107   两人窝在床上快到中午才起床,腻腻歪歪吃过午饭,顾即就跟林景衡到楼下去将一些必备生活用品搬到楼上来,这短短的一楼之隔,却是林景衡真正走向顾即生活的证明。   虽说两个屋子离得距离很短,但真要搬家也不是这一来一回就行的,于是便又耽搁了几天,找了搬家公司的人来,这才算是尘埃落定。   年初五顾即就开始在网上投简历了,他学历低,好在这些年在工厂里也学了些算账的本事,所以应聘的方向便是往会计方面走。   但就算是新年公司缺人手,顾即投出去的简历不是石沉大海,要不就是不太适合他,到了年初七,许多家公司都开始上工,顾即还没有找到满意的工作,不由得有些急躁了。   伍大牛明日就得开工,便约他今晚去家里小聚,顾即回来这么几日,光顾着和林景衡腻歪在一起了,便推脱了两次,今日这次是怎么都跑不掉的了。   林景衡知道后,便主动说要开车送他去伍大牛家,他以前能得知顾即那么多情报,其中就有伍大牛一份功劳,是以,林景衡一直以来都对伍大牛很是感激,听说伍大牛爱喝酒,上门拜访前还特地买了两瓶洋酒作为见面礼。   林景衡把车子停到小区楼下,下车将后座的酒拿出来,顾即也出了车门,林景衡就把酒递给他,笑道,“我十点半来接你?”   顾即没有接酒,抿了下唇,慢慢露出个笑容来,“你要是有空的话,一起上去?”   “能带家属?”林景衡眼睛一下子亮了。   顾即被他这个称呼逗笑,郑重点了点头。   林景衡显然很开心的模样,两人一起上楼。   顾即想,伍大牛是他现在为数不多一个交好的朋友,以前不告诉伍大牛自己喜欢男人的时候,伍大牛总是乱点鸳鸯谱,现在自己和林景衡在一起,作为朋友,也为了不让伍大牛再乱拉红线,顾即觉得是时候告诉伍大牛自己的性向了。   如果伍大牛能接受自己的性向,继续和自己做朋友那是最好,若伍大牛不能接受的话,顾即也不会强求。   伍大牛家的门虚掩着,里头不断传出孩子银铃般的笑声,顾即一听就知道是圆圆的声音,不由得喜笑颜开的,伸手推开伍家的门,探出半个身子去,表情是逗孩子专用的孩子气,喊了一声,“圆圆!”   客厅里的伍大牛正笑得满脸褶子,装猫和女儿玩耍,一听到顾即的声音,立马回头去看,而圆圆更是惊讶的啊一声,眼睛亮晶晶的,啪嗒啪嗒的往顾即跑去。   顾即伸开双臂将圆圆抱了个满怀,放软声音,“圆圆,有没有想哥哥?”   圆圆刚掉了牙,门前一颗门牙不见了,却依旧不影响她笑起来的甜度,她紧紧抱住顾即的脖子,拉长了语调,说了一个长长的想字。   说完才注意到门口没有见过的林景衡,怯生生的抱着顾即不敢讲话了。   “小顾,怎么来这么晚?”伍大牛挠着头,被人撞见自己装猫委实有些不好意思。   顾即笑笑,挪了个位置让林景衡进来,笑说,“几个红绿灯都是红灯,耽搁了些。”   伍大牛见到林景衡不无惊讶的张大了嘴,“哎,林工,你怎么来了?”   林景衡提着酒,站在这小小的屋子里更显耀眼,他微微笑着,“我陪顾即过来的,欢迎吗?”   “欢迎欢迎,”伍大牛一直对林景衡很是崇拜,此时更是激动得语无伦次,“林工能来简直是让我家蓬什么辉,小顾,什么辉来着?”   他求助的看向顾即,顾即知道他要说的是蓬荜生辉,但露齿笑着,“什么辉都没有,伍大哥,你什么时候也说起四字成语了?”   伍大牛臊得整张脸都红了,“我这不见林工在这儿么,来来来,快进来坐着,老婆,饭菜要好了没有?”   厨房里头滋啦滋啦作响,伍嫂大声回,“差个菜,你进来拿碗筷就能吃了。”   伍大牛边应着,边招呼林景衡和顾即往里头坐,顾即来伍家的次数多了,自然到哪里都是轻车熟路的,就抱着圆圆到客厅去玩积木。   客厅上铺了海绵垫,一大一小坐上去,林景衡好奇而惊喜的看着他从未见过的顾即——会为了逗孩子刻意放软音调,还会配合着孩子做一些不符合年纪的幼稚动作。   林景衡觉得顾即心底里其实就是个孩子,目光不由得放柔了许多。   圆圆一直好奇的打量林景衡这个陌生好看的哥哥,大眼睛骨碌骨碌的转来转去,终于忍不住轻声问顾即,“哥哥,这个哥哥是谁啊?”   未等顾即回答,林景衡就蹲下身子和圆圆平视,也学着顾即刻意放低声音,“我是顾即哥哥的好朋友,”又怕意思不到似的,顿了顿又加一句,“最好的朋友。”   圆圆立马来了兴趣,扒拉着顾即的大腿摇晃着,“你和这个哥哥很好吗?”   顾即和林景衡对视一眼,低头掩盖不住笑意,“是啊,我们很好,他是哥哥最好的朋友,所以圆圆也要喜欢他哦。”   小孩子心性最为单纯,朋友的朋友就是朋友,是以立马就把林景衡归入好朋友的行列里面,甜甜的冲林景衡喊哥哥。   这一口一个哥哥直把林景衡和顾即喊得满脸笑意。   伍嫂已经准备好晚餐了,伍大牛应该是和伍嫂添油加醋的夸耀了一番林景衡,伍嫂对林景衡便是十分的热情。   顾即知道伍大牛就混了个小学毕业,所以对读书人都有莫名的好感,也就对他的热情见怪不怪。   饭桌上倒是和气融融的,圆圆不是娇气的孩子,但尤其爱对着顾即撒娇,一顿饭下来,顾即一半的东西都是往圆圆碗里夹的。   顾即满心思都在圆圆身上,林景衡就充当起了聊天的角色。   等伍大牛谈到顾即的工作时,顾即才稍微把注意力回到谈话当中,“还没有找到呢,这几天我再看看吧。”   伍大牛夹块牛肉放到碗里,“不是我说,厂里都查出是大头怪冤枉你了,你干脆回来上班吧。”   顾即笑笑,没有说话,伍大牛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当初顾即走之前同事的所作所为必定是在顾即心里留下不小的疙瘩,他嘴上不说,但肯定是不好受,怎么还肯继续回去工作。   伍大牛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连忙道,“瞧我这嘴巴,哎,我有个朋友在造纸厂工作,听说最近正在招人,要不我帮你问问。”   顾即一听觉得可以,正想接着话题说下去,一直安静听他们讲话的林景衡插了句嘴,“伍大哥,其实顾即的工作已经有着落了。”   此话一出,不光伍大牛,顾即也诧异的看向嘴角含笑的林景衡。   “我原本是想给你个惊喜,但看来现在瞒不住了,”林景衡把碗里一只剥好的虾夹到顾即碗里,“其实前些日子我就在公司里问过了,他们说有个部门正缺个会计助理,帮忙算算帐什么的,工资和你之前工作的工厂差不多,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顾即看看那只光溜溜的虾,又看看林景衡,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打算到的,没有打算到的,林景衡都在暗中替他做好了一切,这样体贴入微,令人不由感动。   “呀,”却是圆圆嘻嘻嘻直笑,指着顾即碗里的那只虾,“我爸爸也是这样给我妈妈剥虾的。”   小孩子吧童言无忌,但林景衡和顾即又有一层不为人知的关系在里头,顾即耳根子稍微发热,尴尬的笑笑。   伍嫂瞪了圆圆一眼,起身把圆圆抱起来,“这倒霉孩子,我带他去玩,你们谈正事吧。”   圆圆不情不愿被伍嫂带到客厅去玩积木,饭桌上就剩下三个男人。   伍大牛反应过来林景衡话里的意思,一拍大腿,激动道,“顾即,你瞧瞧人家林工,这个朋友交得值啊!”   林景衡和顾即默契的相望笑笑。   “依我看,林工介绍的这工作感情好,小顾,你还不赶紧答应了,免得到时候被别人给捡了个大便宜。”伍大牛催促着,生怕顾即到手的工作就这么飞了。   顾即决定暂且答应下来,回家再问林景衡是怎么回事——谁知道是不是真的缺一个会计助理,搞不好就像那个租房子的朋友一样,又是林景衡杜撰出来的。   林景衡好像知道顾即心里在想什么,委委屈屈的看了顾即一眼,顾即低头笑了笑。   抬头时,表情显得很认真,他深深吸口气,看着还在大快朵颐的伍大牛,轻声说,“伍大哥,我有件事想告诉你。”   伍大牛显然没能想到接下来面对的可能是一个重型□□,爽快道 ,“你说。”   顾即捏了捏掌心,斟酌措辞,委婉的说,“我和林景衡在一起了。”   伍大牛听得一头雾水,“你们两个不是老相识吗,什么时候不在一起过?”   顾即有些难以启齿,林景衡闻言轻笑了一下,语气认真,“伍大哥,顾即的意思是,我们两个正在交往。”   啪嗒一声,伍大牛手中打筷子掉了下来,一脸震惊的看着面前的二人,嘴巴张得可以吞下一颗鸡蛋,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作者有话要说:   先和大噶说声抱歉,因为今天家族聚会,实在没办法双更,估计明天也没有办法补上了,抱歉抱歉!   还有就是,不是我不想开车,也不是我开车含蓄,是晋江不让我开,否则我能开到城市边缘去!啊哈哈哈开玩笑开玩笑,以后有机会再贴几章车吧mua! 第108章 chapter108   气氛顿时陷入一种诡异的尴尬之中,伍大牛面色像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一样,憋着一动不动的,眼睛在顾即脸上转转,又在林景衡脸上转转,好半天没说话,只发出尴尬的一声笑。   顾即也觉得尴尬至极,他知道林景衡向来是个直接的人,但没想到他直截了当就把两人的关系讲出来,也难怪伍大牛一时间接受不了。   伍大牛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尬笑的把筷子重新拿回手中,“这样,这样啊......”   顾即扯了扯嘴,“是......”   两人的聊天令着气氛更是降到了冰点,林景衡看着二人,忍不住勾唇笑了笑,“伍大哥,我和顾即把你当朋友,才将这件事告诉你,其实我们很久以前就在一起了,只是因为一些原因错过了好长一段时间,现在我们两个能破镜重圆,你难道不祝福我们吗?”   “不,林工,我不是不祝福你们,”伍大牛连连道,“我这人三大五粗的,也看不懂什么这你们之间的关系,但两个男的......我实在是有点吓到了。”   顾即抿了下嘴,“我和景衡,小时候就认识了,那会子吧没想到能走这么远,但是我们两个和普通人没什么分别,伍大哥,如果你不能接受我也不会强求,只希望你还能把我当朋友看待。”   伍大牛急得直挠头,就差站起来了,憋得满脸通红,“小顾,你这说的什么话,你和林工都是一等一的好人,我就是个粗人,你们肯跟我做朋友是我的福气,我是不知道这男人和男人之间是怎么回事,可我信得你和林工,我,我伍大牛在这里发誓,绝对不会有半点看不起,不,不是看不起,反正反正,我这人嘴笨,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吧?”   伍大牛恳切的语气和殷切的目光让顾即心中的一颗大石头骤然落下,他没想到伍大牛竟然如此容易就接受了自己和林景衡的关系——这个世界上那么多的人,还有许许多多的人不明白他们之间的感情,也未必能做到接受他们。   伍大牛觉得和他们做朋友是福气,可顾即却觉得,能拥有伍大牛这样的朋友,才是他的幸运。   顾即和林景衡对望一眼,都在彼此的眼神里看到了笑意。   “谢谢你,伍大哥。”顾即由衷道,在饭桌上扫了一眼,把最大的一块牛肉夹到伍大牛的碗里。   伍大牛挠挠脖子嘿嘿直笑,他吧,这辈子没读过什么书,分辨是非的能力还是有的。   以前也不是没有听说过同性恋,但没想到身边的好朋友也是同性恋,要说以前,他觉得蛮奇怪的,这世界上本来就是讲究阴阳协调,可如今见了林景衡和顾即,却也发觉男人和男人之间也未必不是不可。   林景衡对顾即所有的好他都看在眼里,本来还纳闷兄弟好也不会好的日常生活都要过问,原来还有这么一层关系在里头。   反正只有他们两个觉得开心就好,这人活世上不就是图一个快活吗。   既然已经和伍大牛坦白了,顾即也就觉得轻松许多,虽然他不知道伍大牛是因为自己而没有偏见,还是他原先就是个想得极为通透的人但无论如何,得到自己好朋友的祝愿,到底对于顾即而言,是极为开心的事情。   一顿饭吃完再天南地北的聊会天,林景衡和顾即回去的时候也是将近十点半了,临走前,伍大牛再三不想收下林景衡带来的酒,被林景衡好一番话给劝着拿下了。   两人满脸笑容的上了车,顾即难掩兴奋,眉眼弯弯的,笑成一朵花一般。   林景衡忍不住伸手在他红扑扑的脸颊上捏了一下,“就这么高兴?”   “是啊,”顾即咧嘴笑着,反问道,“你不高兴吗?”   林景衡笑意愈浓,“你高兴的话我就高兴。”   顾即和林景衡相处久有些时日,再也不是以前的畏畏缩缩,这会子哈的一声,笑道,“甜言蜜语!”   林景衡绑好安全带,似在诧异顾即会说这样的话,眼睛一亮回过来盯着顾即。   顾即耳朵微烫,轻咳两声,“那个,工作的事情,你是说真的吗?”   林景衡启动车子,慢慢往后倒着车,语气染点笑意,“真的啊,我没事骗你干嘛,本来是真的想给你一个惊喜,被伍大哥这么一提,什么惊喜都没有了。”   “真的缺一个助理吗,”顾即不太确定的问他,不怎么自信,“我才高中毕业,你的公司会招我这样的吗?”   “为什么不,”林景衡侧过脸看顾即一眼,发觉他眼里满是希冀,眼神柔和许多,“公司看得的是工作经验,学历倒是其次,只要你肯认真学,未尝比不上专业院校出来的学生。”   学历一直是顾即心里一道过不去的坎,但是如今想来,其实就算没有学历,他也凭借自己的双手养活了自己这么些年,也正如林景衡所说,经验才是最主要的,如果他肯下功夫学的话,未必比不上别人。   他笑笑,心中释然许多,不再纠结这个问题,想了想,突然问,“你的公司是真的缺人吗,还是你?”   他没把话说下去,但林景衡立马就懂了,哭笑不得道,“看来我在你心里俨然成了一个撒谎精,我以后要加倍努力才能消除这样印象了。”   顾即被他说得有点羞赧,不好意思笑笑,“我不是这个意思。”   林景衡又看他一眼,两人忍不住轻声笑出来。   就这样心照不宣也好,他们一路有说有笑的回到了家——外头的冰雪在悄悄消融,春天悄然无息的来临了。   初十的时候,顾即在林景衡的介绍下到公司去上班,上一次来到这里还是几个月前,他向往着这样的大公司,羡慕而无力着,可如今他却像做梦一般,自己也成为在这里工作的人。   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职工,但是却足以让顾即倍加珍惜。   他心里很明白,这一切其实都是林景衡带给他的,但却不再钻牛角尖去钻研两人之间的差距,生活都是要向前看的,他要加倍努力的生活才能对得起林景衡带给他的所有一切。   林景衡只把地址告诉了顾即,没有亲自送顾即到工作的楼层去,再怎么说,顾即都是算走后门进来的,他不好太过招摇,虽然他很想告诸所有人顾即与他关系匪浅就是。   没有林景衡的护航,顾即多多少少有些胆怯,在林景衡再三嘱咐不要怯场下,顾即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到他将要工作的楼层去找那个部门的主管。   主管是个三十来岁的女人,看起来精明干练,一见到顾即,上下扫顾即一眼,倒不是气势凌人的,可还是让顾即有一丝压迫感。   末了,女人一笑,意有所指的,“原来你就是顾即。”   顾即莫名觉得眼前的女人可能知道些什么,但女人却不再说话,把顾即带到工作岗位去。   会计师是一个毕业两年的大学生,姓李,模样清秀,见了顾即,显得很热情,知道顾即年长他几岁,直接让顾即喊他一声小李,自己顾哥顾哥叫得很顺口,还到处给顾即介绍环境和同事,顾即有些受宠若惊。   他从未有过这样的工作环境,身边都是一些高材生,来往的不知道是那个工程师和设计师,可是这里的人,却没有因为顾即比他们低的学历有半分看不起顾即的意思。   顾即很是感动,只得努力工作来回报如今拥有的一切。   第一天工作有些摸不着头脑,大公司和工厂的运营方式工作方式全然不同,若不是小李的耐心,他必定是手忙脚乱的。   下了班便和林景衡约定在停车场见面,等了不到十分钟,林景衡就到了。   顾即的面色带点疲倦,但却也是掩盖不住的兴奋——新的工作环境让他整个人容光焕发,这让林景衡更加笃定自己向许姐讨要这个工作岗位的正确性。   许姐是顾即的主管,向来很赏识年轻有为的林景衡,两人更像是惺惺相惜的好友,因此林景衡多多少少透露了些自己和顾即的事情给她。   当时许姐听过后,不免调笑一句,“你还真是个痴情种,我可一定要好好看看这个顾即是何方神圣,竟然能把我们林大工程师吃得死死的。”   就在下午许姐还打了个电话来调侃他,“我还以为这顾即是只大老虎,原来是只小白兔。”   而此时,林景衡远远就望见顾小白兔左顾右盼的在等他,他心里一阵柔软,加快了脚步,恨不得当即把人揉进怀里。   在车上,顾即滔滔不绝的对他讲今日所见所闻——讲同事的和气,讲环境的优良,讲工作的不同,连琐碎的小事也一件件讲给林景衡听。   林景衡不由得想起,先前他们一同放学回家,顾即绕在他身边叽叽喳喳像只小麻雀,而时隔多年,被偷走的岁月似乎又回来了。   只不过他们已都长大,从放学变成了下班,可无论如何,他们都是一同走向归途的。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我以为应该要四十万字完结的,看来并没有达到这个数字。   写到这里,已经能猜想到他们往后的生活必定是幸福的,所以也不再拖沓了。   明天最后一章完结篇,后天加两章番外,《撒谎精》就要和大家说再见了,真的很是不舍,唉。   那么,明晚八点半准时更新,是明晚的哦,为了庆祝《撒谎精》完结,前10个评论【如果有的话嘻嘻】,每个送100个晋江币,你们也知道我写了这么多文从来没有入过v所以我其实是个穷鬼,就不要嫌弃我啦!mua!! 第109章 chapter109   顾即在新公司上班有一段时间了,他和林景衡有意隐瞒两人的关系,但到底纸包不住火,林景衡频繁的接顾即下班,现象一多同事就发现端倪,纷纷来问顾即。   小李和顾即走得最近,问得也最频繁,顾即险些招架不住,还是许姐给他解的围。   后来林景衡告诉顾即,许姐是知道两个人的事情的,因此顾即也对许姐帮忙打掩护很是感激。   今日是顾即在新公司工作刚满一个月,许姐就组织大家出去聚餐给顾即庆祝,得到一众的同意,小李这人爱玩,三言两语代替顾即答应下来了。   顾即哪里遇见过这么热情的同事,感动得不行,脑子一热就说今晚的聚餐自己请客。   许姐看着他直笑,笑得顾即莫名其妙有点发毛,总感觉是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跳下去,但话已经说出去,又图个开心,顾即自然也没有多想。   顾即打了个电话给林景衡说自己今晚要去聚会,就不用来接他,林景衡让他注意安全,倒没有说什么,只是语气听起来似乎有点被抛弃的低落,把顾即听得哭笑不得。   下班后,十来个人浩浩荡荡出了公司,打了车,等许姐带大家到聚餐的地方,顾即一看就傻眼了——是一家火锅店,十来个人下来这一顿至少也得几千块。   他有点怀疑许姐是故意选这么个地方,但看许姐一脸温和的笑意又实在难以用小人之心度君子,想了想,也咬牙认了,反正千金难买快活,这样的日子也不是时时有。   一群人男男女女都有,又都是正值年轻的小青年,闹起来是没有个边的,六点开吃,热热闹闹的笑着,等到九点多才算是结束了晚餐,这边就有人嚷嚷着要去唱k。   顾即一看时间,林景衡差不多要来接他了,便推脱着不想去,许姐带头起了个哄,“难不成家里有人等着?”   立马便有人附和着要见嫂子,顾即被羞得满脸红,招架不住这同事们的热情,最后出去跟林景衡打了个电话。   他把事情跟林景衡说了一下,听见林景衡的轻笑声,“许姐可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顾即也被逗笑,“我待会自己回去吧,你不用来接我了。”   他长到二十九了,这么多年都是自己回家的,总不能多了个林景衡就连基本的生活技能都丧失了吧。   “那行,”林景衡并没有反对,嘱咐道,“小心一点,酒少点喝。”   顾即甜甜蜜蜜挂了电话,那边小李就在催了,一把架住他的肩膀往前拉,嘴里念叨着,“哟哟哟,嫂子吃醋了吗,改天我们上门赔罪去。”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这些人起初接触顾即的时候,因为听见他是走后门的风声,多多少少对顾即要少不了些考量,但接触几日下来,发觉顾即这人就是性子安静了些,你和他开玩笑吧,他还会害羞得红脸,因此也都乐意和他玩儿。   小李都调侃,顾哥这人呐比大学生还要中学生——他们哪里知道,从小到大顾即接受了多少恶意,对突如其来的幸福生活和好意忍不住受宠若惊。   于是一群人便吆喝着去KTV,包了个房,别看现在是二十一世纪,但顾即他就从没来过这种地方,因此对这五声十色的房间有些陌生,就挑了个角落的位置安安静静坐下来,看一群小青年闹腾。   包厢里嘶吼的歌声络绎不绝,顾即听得一愣一愣的,忍不住轻轻笑出声,笑声全然被掩盖掉了。   许姐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他身边,盯着顾即直乐呵,顾即疑惑的眨巴了下眼睛,许姐就笑得更是开心。   如果许姐把林景衡当做惺惺相惜对象的话,那么顾即就是知己的爱人,她怎么能不多打量几眼,原先她还看不出顾即这人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后来发觉,顾即坚韧,淡如水,和林景衡那寡淡却略显强势的性子相得益彰,一强一韧,两人真可谓是绝配。   “顾即,你和我说说你和林工的故事呗。”趁着音乐大,许姐用手圈了个小喇叭在顾即耳边说着。   顾即不好意思笑笑,轻声说了句什么,发觉音乐声实在太大,也学着许姐圈了个小喇叭,“我们没什么故事,很普通。”   “嘿,”许姐摆摆手,“你们那还叫普通啊,那世界上就没有普通了。”   顾即听得直笑,恰逢小李拿了几罐啤酒过来,嚷嚷着,“今天是个好日子嘞,顾哥,干一瓶吧。”   顾即不会喝酒,拿手挡了挡,扬声道,“我不会喝。”   “哎,哪能不会,”不知道哪个同事接腔了,站在点歌机前,哈哈大笑,“好日子嘛就要听好歌,一首好运来送给大家。”   哄堂大笑中,好运来的前奏就响起来了,祖海的高音顿时盖过了包厢里的所有声音,同事切换了模式,一人一手一只话筒对着顾即,唱疯了,“好运来祝你好运来,好运带来了喜和爱,好运来我们好运来,迎着好运兴旺发达通四海,叠个千纸鹤,再系个红飘带,愿善良的人们天天好运来,你勤劳生活美,你健康春常在,你一生的忙碌为了笑逐颜开.......”   顾即被这样的氛围感染,也不管不顾自己是不是会喝酒了,在小李的撺掇下拿过啤酒瓶,仰头喝了起来。   有了一杯就有第二杯,顾即自己也数不清自己到底喝了多少,只知道他从来没有这么开心放纵过,喝到最后只知道迷迷糊糊来者不拒了。   这里边欢声笑语着,林景衡进来的时候还没多少人注意到,他目光稍微一扫,立马就见到了窝在角落处的顾即——微微醺红的两颊,眼睛半眯着带着水光,如滩软水一般躺在那里,一见就是喝醉了的模样。   林景衡微微一笑,推门而入,里头的人刷刷刷的看向他,哄的一声,纷纷嚷道林工你怎么来了。   许姐掩嘴笑了下,想这人未免太不放心,追人都追上门来了。   有人把音乐给关了,包厢里顿时陷入一片与方才大相径庭的安静里头,只有外头不知道谁在嘶吼的歌声。   “醉了?”林景衡踱步到顾即面前,弯下腰来看着顾即。   许姐红唇一勾,“可不是,这帮人灌起来没个度,怎么,带回家去?”   众人听着林景衡和许姐你一句我一句,小李终于听出点端倪来,讶异道,“顾哥和林工住一块?”   林景衡默认,蹲下身,牵住顾即无力的手,往自己背上一拉,顾即像是感应到他一般,迷迷糊糊的勾住他的脖子,低低喃了一句什么,似是林景衡的名字。   “你们继续玩,这一顿我请客,”林景衡站直了身子,神情是众人从未见过的柔和,音色低低如弦奏,却是对着身后不省人事的男人,“顾即,我们回家了。”   在众人一顿惊愕的目光里,林景衡若无旁人的把顾即带离包厢,只有许姐了然的一笑。   顾即只记得在迷迷糊糊之中似乎有一个熟悉的气场将他包围,像是山间清风水中明月,令他忍不住靠近。   耳边变得好清静,顾即满足的在那温热的躯体说蹭了蹭。   多少目光投射在林景衡身上,可他却视若无睹,一心一意的感受着背上的顾即。   临到十二点,他给顾即打电话未得到回应,就忙不迭开车到顾即说的地点,进去便看见被灌醉的顾即,他从未见过顾即喝醉,倒也觉得稀奇。   顾即喝醉不闹腾,就乖乖躺在他背上。   林景衡以为他就会这么一直乖乖下去的时候,顾即像是开始说胡话了,他低头笑了下将人背得更紧,加快脚步出门。   “小李,我们再喝,我没醉,一点儿都没有。”   林景衡哄着,“你没有。”   “那酒呢,我要喝酒。”顾即睁开一双朦朦胧胧的眼睛,像是吃了一惊,但又显得特别开心,“林景衡,是你啊。”   林景衡顿了下脚步,回头看了眼,发觉顾即半睁着眼,脸上的表情满是欣喜,他弯唇,“嗯,是我。”   顾即嗤嗤笑起来,温热气息都喷洒在林景衡脖子里,林景衡觉得有点痒,忍不住低声说了句,“别闹。”   “林景衡,”顾即伸手在林景衡的脸颊上点了点,冰冰凉的指尖点在皮肤上有一阵酥麻感,他由衷感叹道,“你长得真好看,我第一眼就觉得你好看得不得了,像个瓷娃娃,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么好看的人。”   林景衡没料到喝醉酒的顾即话语这么直白,忍不住想再听多些,于是放慢了脚步,似笑非笑的,“是吗,那你怎么从来都不告诉我?”   “我不敢,我又没有你长得好看......”顾即慢慢收回手,语气像个吃不到糖的孩子,“你说,我长得没你好,又没你聪明,你怎么就会喜欢我?”   林景衡扶了下顾即的大腿将人背得更紧,音色低低,“谁知道呢?”   他就是这么的喜欢上了,越陷越深,不可自拔。   “你这么好,这么好......”顾即的声音好像染了点哭腔,像个怕被人抛弃的孩子紧紧环着林景衡的脖子,他不想掉下去,仿佛掉下去之后就是万丈深渊。   是林景衡把他从黑暗里拉出来,他再也不要失去了光明。   林景衡感受到顾即情绪的变化,想回过头去查看,却被顾即勒得有些喘不过气。   “林景衡,”顾即像是埋在他脖子里哭了出来,脆弱得像下一秒就要破灭,而这一秒却依旧紧紧抓住林景衡,他压抑着哭声,呜咽着哭进了林景衡的心里,声音那么清晰明朗,“我真的,真的好喜欢你。”   林景衡脚步顿住,眼前是徒留车辆的街道,有未灭的光落在两人身上,纵然世间来来往往这么多人,可这一刻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就这么走着走着,走向永恒,走向不灭的尽头。   顾即埋进林景衡的脖子里,所有快乐的,难过的,苦涩的,不甘的尽数在此时此刻化作对林景衡浓浓的爱意,他要变成世界上最勇敢的人,用自己最实诚的心,一辈子和林景衡在一起。   在压抑的哭声里,在这万籁俱寂的街道,只有天边一轮朗朗明月见证他们真挚的心,他们这在浑浊俗世中排除万难,跨越时间的间距,紧密靠近。   一声我也是散在风里。   顾即哭了笑了,林景衡痴了醉了,他们听见了彼此悸动的心跳,跟随着这脉动,一步一脚印的往前行。   而前方,是林景衡要顾即回去的家。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此时是18年2月23号1:11,打下正文完三个字的我哭得稀里哗啦。   那么《撒谎精》正文就要和大家说再见了,很感谢这几个月来大家的鼓励和支持。   接下来是国际惯例的自我总结:   不瞒大家,一开始撒谎精的全文基调和主角设定与如今呈现给大家的是全然不同的,但是写完前面几章,我就私自把原先设定的甜文改了方向。   我实在是写不来甜文,而文案也不是甜文的模样,林景衡和顾即的感情走向更很难是甜文,斟酌再三,便有了现在的故事。   没想到这篇文却成为我写文以来收获最大的一篇。   虽说吧任何事都不是一蹴而就的,但大家可能也发现了,我写了实在不少的文,而每一本都扑街了,很多时候都是靠着自己深沉的热情写下来的。   而这一次,《撒谎精》让我收获了600 的评论,这是我以前想都不敢想的数目,每次看到大家的肯定和鼓励我都能开心好久,甚至有一次是被窝里兀自笑出了声,第二天还被宿友问我为什么笑。   这些评论是支持我写文的动力,每一条我也都回了,不然总觉得对不起大家对我的鼓励,真的很谢谢大家,如果有缘再见,我以后还是会尽力把全部的评论都回一遍的,谢谢大噶!   讲回文章吧。   关于林景衡和顾即两个人的故事,我实在想了很多很多,想他们的相遇重逢,想他们对彼此的心意到底有多深,入戏太深,想到彻夜失眠也有,泪流满面也有,最终不知道自己呈现出来的能不能令大家满意,但是我已经尽我所能去刻画他们之间的爱情。   这可能算是不怎么严格意义上我写的第一篇比较接近现实的文,没有特别完美的人物,也没有特别完美的家庭背景,就是普普通通的两个在俗世里互相纠缠的人的感情故事。   林景衡的爱是克制,顾即的爱是隐忍,他们没有谁比谁爱得更深一些,只是努力的尽自己所能的去爱着。   我相信世界上有这样纯粹而美好的感情,如果没有,可能是我还没有遇见。   最后,   希望戏里的他们能够美美满满的走下去,也希望戏外的我们能开开心心的生活着。   抱歉我这一次真是又话唠又矫情了,捂脸。   谢谢这段时间大家对林景衡和顾即的陪伴,也感谢这段时间大家对我的鼓励和支持,如果有缘的话,我们下一个故事再见!   如果看到这里能不能讲一讲看完全篇的感受好让我下一次写出更好的文章哩。   别忘了还有番外嘻嘻,mua!   对了,新文《命道行妖》元宵节开始更新喏!挑了个好日子嘻嘻。